[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68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9 23:30
第一百一十章 天崩(完)

    施琅,泉州府晉江縣人士,鄭芝龍時代的鄭氏集團重將施福的侄子。早年作為施福的部將存在於鄭氏集團,後來隨著鄭芝龍降清,與其族叔施福一起分配到李成棟的麾下進攻廣東。永曆二年,李成棟反正,福建系武將遭到李成棟本部排擠,施琅返回福建,歸附鄭成功旗下,成為了鄭成功早期的重要將領。直到施琅擅殺鄭成功部將曾德,逃亡降清。

    鄭成功御下嚴厲,乃是歷史上很有名的,施琅降清,鄭成功立刻就將施琅的父親施大宣、弟弟施顯誅殺。倒是後世的一些人為美化施琅,說是鄭成功無故殺害了施琅的家人,所以才導致了施琅降清,曾德泉下有知,估計連哭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陳文此前向耿繼茂要了兩個人,其中的一個就是施琅,交給鄭成功處置,來緩和雙方的矛盾。當然,對於如今還沒有顯山露水,於滿清這邊寄人籬下的施琅,原本陳文也有過自行處置的打算,但是琢磨著完璧歸趙或許更有意義,於是他就讓張俊將這廝送給了鄭成功。

    可憐,為「我大清」收復了台灣的「民族英雄」施琅大將軍還沒等到他的姻親黃錫袞,以及黃錫袞的姻親姚啟聖還沒有發跡,更沒有機會借助於二人之力得到滿清重用,就遭到了無恥奸賊耿繼茂的出賣,經過了陳文這麼一轉手,又回到了他當年出逃降清的所在。

    鄭成功看向施琅的目光,用張俊的話說,大概生吃了箱子裡的那廝的心都有。待鄭成功抬起頭來,看向張俊的目光也緩和了許多,不復剛進門時的那般。

    「勞煩張隊長稍待一日,吾有書信還需送交你家大帥。」

    「末將遵命。」

    以著鄭成功的脾氣,施琅是死路一條了,到了第二天,張俊也顧不得看中左所人山人海的圍觀行刑,就攜帶著鄭成功的書信返回南昌。

    張俊上路後,沒過幾天,此前往北走的那路人馬也已經抵達邵武府城,稍作了一日休整。箱子裡的那人就被提了出來,綁著了城內的行刑台上。

    一路被押解而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滿清福建左路總兵王之綱,而此刻也正是要在此對其進行懲處。

    王之綱是邵武之屠的凶手,滿清朝廷卻還是以他作為福建左路總兵駐紮於此,其人在邵武的所作所為,比之馬進寶於金華也不過是稍遜些許,而這裡還多有王之綱屢次進入江西協助當地綠營圍剿抗清義軍。只不過,歷史上王之綱也是因為用劫掠來的財貨賄賂大太監吳良輔案發而被發配遼東,最後死在了路上。

    那已經是永曆十二年的事情了,而現在,早在四年前的今天他就已經被帶回了此間,一如當年的馬進寶那般。

    行刑台下,早已是人山人海,邵武的士紳百姓受其苦久矣,無不日夜期盼這廝能夠不得好死,今番得償所願,自然是沒有不來親眼看看的道理。而如今邵武的守將張自盛則更是在邵武殉難百姓的牌位旁擺上了故江西總督揭重熙、定南侯曹大鎬、寧洪伯洪國玉等江西烈士的牌位。

    「謝大帥為我等復此血仇!」

    時辰已到,張自盛拜過了牌位,又遙遙的向贛州陳文行營的方向數拜,才下達了對王之綱執行凌遲處死的命令。

    ………………

    正當「我大清」的兩位名將遭到了無恥叛徒的陷害之時,曾經拖死了兩位反正明軍大將的贛州堅城在浙江明軍面前連一天都沒能守下來,這樣震撼的消息伴隨著明軍的兵鋒所指也傳揚開來,很快就引發了更大規模的變亂。

    永曆八年八月二十九,滿清負責鎮守福建的靖南王耿繼茂宣佈反正,奉永曆天子為主,與滿清劃清界限。

    同日,滿清廣東潮州總兵郝久尚宣佈反正,奉永曆天子為主,並宣稱要與西寧王李定國、秀國公陳文、漳國公鄭成功合力剿滅福建和廣東這兩省的清軍。

    永曆八年九月初一,滿清負責鎮守廣東的平南王尚可喜被年僅十八歲的世子尚之信驅逐至惠州。尚之信在平南藩大將許爾顯等數名將領的擁護下宣佈反正歸明,奉永曆天子為主,同時展開與西寧王李定國、秀國公陳文之間的關於防區劃分的商討。

    與此同時,被兒子驅逐的尚可喜率領依舊忠於他的藩兵在進入惠州後,很快就串聯了惠州總兵黃應傑和駐紮潮州北部的總兵吳六奇,繼續打著平南王的旗號為滿清作戰,但是在私下裡卻先後與陳文和郝久尚這兩股接壤的勢力刑白馬立約,互不侵犯,只有鄭成功還繼續與其保持軍事對立,並且在這一天派輔明侯林查率水師出征惠州,目標則是惠州沿海的一些縣城、村鎮。

    福建和廣東兩省在南贛失守後出現了數股勢力接連反正,城頭變幻大王旗的奇觀。而就在尚之信宣佈反正的當天,新會城下,廣東惠州海盜孫雲軒默默的看著他們圍攻了兩個月卻依舊穩穩掌握在清軍手中的新會縣城,僅僅在一騎快馬駛入後不久就豎起了白旗。

    他是惠州海豐人,父親是粵海的海盜,他也是海盜,平日裡好鼓搗個火器,此番響應西寧王李定國、兩廣總督連城壁的號召前來圍攻新會,除了早已矢志反清,多少也抱著能在李定**中多摸摸各式各樣的火器的心思。

    抵達新會之後,李定國本人卻並沒有出現,只有一個部將帶著千餘西南明軍本部兵馬和兩百匹戰馬、兩頭戰象參與圍攻,其他的皆是像他們這樣的廣東本土義軍。

    圍攻兩月有餘,久攻不克,尤其是李定國直到前兩天才趕到城下主持攻城。李定國親臨,明軍士氣大振,結果一個信使進了李定國的大帳,圍攻便在軍令之下夏然而止,而那個信使再進入到城中,就有了現在的景象。

    清軍的旗幟落下,城門大開,與他們糾纏了兩個來月的新會守軍以及協守的那兩支清軍先後出了新會縣城的北門,通過了包圍圈特地為他們張開的口子,撤往廣東的省會廣州府城。而新會在清軍出城後,也很快就打出了明軍的旗號,李定國的本部兵馬與他們這些義軍魚貫而入。

    「陳大帥,這就算贏了?」

    孫雲軒口中的陳大帥乃是駐紮在上川山、下川山兩島的凌海將軍陳良策,廣東義軍中的一支,前不久剛剛擊斃了廣東水師總兵蓋一鵬,為明軍奪取了廣州灣的制海權,乃是李定國面前說得上話的外系明軍將領,同時也是他臨時的上司。

    「那還能咋地。」

    「大王果然非同凡響,一來就把韃子給嚇跑了。」說到這裡,孫雲軒連忙補了一句。「要不是有陳大帥斬蓋一鵬那廝,斷了他們的念想,估計也得再遷延些日子。」

    陳良策看了一眼孫雲軒,這個來自惠州的小海盜頭子學東西很快,但就打過的仗太少了,戰鬥經驗還有待增加。另外身處底層,知道的內幕也要少上很多。

    「孫兄弟,這回不是大王厲害,本帥就更別提了。實話告訴你,是浙江的秀國公把尚家逼得不行了,尚可喜那老王八蛋的兒子把他老子逼走了,自己帶著人在廣州宣佈反正,與大王商定了將新會和南面的新寧縣轉交給大王。。」

    說罷,陳良策也不管那個呆立在城門口的小海盜頭子,自顧自的騎著戰馬隨大軍進了城。

    片刻之後,張著嘴巴好一會兒了的孫雲軒嚥了口唾沫,總算是把下牙膛子重新收了回去,可心裡面的小鼓卻還是在砰砰亂響。

    「在浙江那麼老遠就能把尚家嚇成這樣,我的天老爺啊,這秀國公本人得是多大的威風煞氣啊。」

    想到這裡,孫雲軒才發現他已經在這站了好一會兒了,身後的那群老兄弟都已經不耐煩,於是他便繼續往城裡面走去。

    新會城內的軍營已經搬空了,一半留給李定國的本部兵馬,另一半則留給幾支出力比較大的義軍,其他的義軍和李定國的大部分兵馬則依舊駐紮在城外的軍營裡。他雖說手下人不多,但是跟著陳良策卻也混了進來。

    跟著陳良策的部下一同走在新會縣城的大道上,孫雲軒四下張望,須知道新會可是廣東一省最富庶的三個城市之一,城外的房舍已經在攻城戰中毀卻了不少,誰知道進入到城中,竟也是雜亂非常,到處都是破破爛爛的垃圾,別說他的老家海豐了,那左近的鎮子都比不了。

    「打仗嘛,衙役哪還有功夫清理這些。」

    腦子裡過過了這個想法,可是仔細一瞅,左近的巷子裡那些畏畏縮縮的百姓,一個個的卻無不是破衣爛衫,面有菜色,看那樣子都是餓了好久了的。

    「不對啊,才圍了兩個月,怎麼就這樣了。」

    轉念一想,孫雲軒很快就將這一現象歸咎於他看到的都是些窮人。圍城的時候,肯定是窮人先挨餓,這道理走到哪都是說得過去的。

    一旦想到這裡,整個人也就豁然開朗了,豈料沒走兩步,一個破衣爛衫,同樣是一臉菜色的漢子卻衝了出來,走到他面前便是拱手一禮。

    「這位將軍,學生新會生員周士相,求見西寧王,煩請將軍指點一二。」

    「你說你是個秀才公?」

    如果不是仔細端詳,發現這個漢子的衣服雖破,但原本的料子卻很是不錯,孫雲軒是絕對不會相信這個如乞丐一般的男子卻是個有優免田且在縣太爺面前也能說得上話的讀書人,而且還是個秀才。

    只不過,孫雲軒並不知道,眼前的這一幕如果再遷延數月,他看到的就不會再是衣衫襤褸、面露菜色那麼簡單了。

    歷史上守城的清軍在入城之後便開始了對城內百姓的大肆劫掠,即便是有功名的讀書人也無法倖免。

    到了後來,更是喪心病狂的是,圍城數月,在庫房中尚且堆積著足夠援軍支用的糧草的情況下,在城內抓捕百姓為食,一時間「殘骼委地,不啻萬餘。舉人莫芝蓮、貢生李齡昌、生員余浩、魯鰲、李炅登等皆為砧上肉」,「十有四日,援兵解圍,城中馬有餘粟,兵有遺糧,所遺民雞骨不支」,「蓋自被圍半載,飢死者半,殺食者半,子女被掠者半。天降喪亂,未有如是之慘者也。」

    孫雲軒很幸運,不至看到那一幕的人間地獄。而像周士相這樣的新會士紳、百姓則更是不至淪落到父母妻妾兒女俱為清軍盤中之餐的悲慘,僅僅被劫掠了些家財而已,更是大不幸中的大幸了。

    ………………

    十月十三,經過了數個月的跋涉,被順治親封為定遠大將軍的安親王岳樂帥軍渡過了長江,開進了江南的統治中心江寧城。

    入城儀式是馬國柱精心準備良久的,於這洪承疇身死、江西一省陷落的不利局勢下,總需要振奮人心,讓江南的士紳百姓知道滿清沒有放棄江南。由滿洲親王領銜的大軍已經抵達,更是為了威懾住江南的士紳,防止人心背離。

    為此,馬國柱不光是下令給長江以南的江南、浙江各府縣要求他們派出官員前來迎接,更是把地方上有影響力的士紳也都請了過來,夾道歡迎,就連錢謙益、賀王盛這等據說可能與抗清義軍有關係的人物也不例外。甚至還大有專門請他們來親眼見見滿洲八旗的雄風,喚起他們曾經被八旗軍支配的恐懼的意思。

    一路上跋涉,正趕著盛夏,除了尼堪那一次,大抵也只有他這麼倒霉趕在這種日子領兵出征。

    路上,根據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的建議,順治又給他增加了兩千滿洲八旗和兩千漢軍八旗的兵員,大軍數量高達一萬兩千人。其中率領那兩千漢軍八旗的更是原江北四鎮之一,也是碩果僅存的廣昌伯劉良佐,此人乃是宿將,降清時曾隨博洛南下,幾年前也曾跟著譚泰去鎮壓金聲恆反正,對於江西、浙江的地理、水文皆有所瞭解,乃是一大難得的臂助。

    這樣算來,一萬兩千南下的八旗軍,配上兩千由江寧將軍哈哈木率領的江寧左翼四旗、兩三千由平南將軍達素率領的杭州駐防八旗殘部,光是八旗軍就有一萬六七之眾,已是江南大定以來少有的重兵集團了。更何況,還有江南和浙江的綠營以及福建、廣東的藩兵配合,對於徹底消滅浙江明軍,岳樂是抱有極大的信心的。

    十月十三,天光正好,不似當年多鐸入南京時那般還下著雨,而馬國柱的歡迎儀式他也很是滿意,尤其是看著那一個個留著金錢鼠尾的漢人文士跪地迎候,怎麼看就怎麼舒服。

    主子高興,那是奴才最大的福分,馬國柱雖說是皇太極時代就已經被提拔起來的重要漢臣,但是漢人就是漢人,漢軍旗的地位別說是滿洲八旗了,就算是比之蒙古八旗也要稍遜一些。而他,一介地方督撫,說是封疆大吏,但是卻依舊是愛新覺羅家的奴才。更何況上司剛剛死於非命,罪名上是有是沒有還要看這位紅王爺的意思呢,現在不慇勤點,難道等被扔到寧古塔再慇勤去?

    越過了跪迎的人群,當先的岳樂和馬國柱很快就要進入到城門,接下來無非是飲宴、賄賂、賄賂、飲宴,等大軍休整完畢,順帶著等到尚可喜和耿繼茂對命令的回應送到,就可以大舉南下了。

    落後半個馬身,馬國柱點頭哈腰的對著這個年紀只要他一半的年輕王爺拍著那些久已不用了的馬屁,效果卻還是一如當年,至少岳樂還很是受用的。

    豈料,片刻之後,一騎快馬卻衝了過來,馬上騎士疲憊欲死,也顧不得如此隆重的儀式,在岳樂和馬國柱面前幾十米外一頭從戰馬上宰了下去。

    「保護王爺!」親兵嘩啦啦的衝到了岳樂身前,排成了人牆。人牆後的岳樂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向馬國柱這個地主問道:「怎麼回事?」

    「奴才這就讓人去看看。」

    馬國柱擦著額頭上的汗水,等待著親兵的消息,豈料總督府的親兵卻把那個騎士抬了過來,而那個騎士在依稀看到他的同時,隨著幹裂的嘴唇蠕動,沙啞已極的聲音卻如驚雷一般鎮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稟告制軍老大人,卑職是浙閩總督的親兵隊長。八月底到九月初,靖南王、平南王世子和潮州總兵郝久尚先後背叛朝廷,福州朝不保夕,望援軍盡快南下啊!」

    話音方落,親兵隊長便昏死了過去,左近一片寂靜,馬國柱呆若木雞,隨著岳樂的馬鞭從手中滑落,這個驚人的消息更是以著難以想像的速度在那些跪迎的人群中傳播開來。哪怕,其中有一些人已經在前不久就得到了這個消息,但卻絲毫不影響他們與週遭的旁人於心**同的吶喊響起。

    「滿清在長江以南的天,塌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9 23:30
第一百一十一章 郡王(上)

    九月初一,正當廣東、福建兩省三股大小不等的清軍就像是刷彈幕一樣宣佈反正歸明之際,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陳文卻已經回到了南昌坐鎮。

    經過了兩個月的運作,憑藉自身佔領區隔斷了清軍南北糧道和通路,同時借助於其他系統明軍,以及即便是棱堡也承受不了的臼炮炮擊而被一天攻陷了贛州堅城的強大威懾力,陳文先後與郝久尚、耿繼茂和尚可喜達成協議。

    潮州總兵郝久尚宣佈反正,這個李成棟的部將經過隨李成棟降清、隨李成棟反正、自行降清、在陳文的勸說下再度宣佈反正,終於又回歸到了明軍的「大家庭」。陳文需要他盯著尚可喜,作為埋在尚耿二藩之間的釘子存在,而他則需要陳文這個實力派的背書,以及一個侯爵的爵位,交易達成,各得其利。

    與此同時,靖南王耿繼茂則同樣靠著宣佈反正得到了陳文不斷絕入閩糧道的背書。剩下的事情,明廷那邊,陳文到還好說,福建的鄭成功反倒還需要花費時間繼續勸說。不過陳文現在已經侵蝕了福建的汀州、邵武兩府,入閩通道在手,仙霞關成為虛設,接下來無論如何都已經佔據了一定程度上的主動。

    平南藩,尚可喜的世子尚之信宣佈反正,得到了半個廣州府和一個韶州府,尚可喜則退避惠州,這是尚家內部的運作。根據協議,粵西的高、廉、雷、瓊、肇慶以及廣州北部的連山三縣,這些李定國及其部將、盟軍們的佔領區正式劃歸為李定國的防區,廣州南部的新會、新寧二縣的清軍撤出,同樣交給李定國。而廣東北部的南雄府則劃歸陳文,作為南贛的屏蔽。

    廣東像一個蛋糕般被陳文三兩刀的切成幾份,其結果是他成功的避免了新會的慘劇,李定國則避免了可能的慘敗,而尚家則從滿清的鐵桿被迫變成兩頭下注的牆頭草,暫且只能這樣。

    隨著這三路清軍的集體反正,至少從表面上,長江以南,滿清的佔領區已經所剩無幾了。剩下的區域,主要的佔領區還是湖廣和江南,但是廣東和福建原本都是大半個省的地盤,現在則已經微不可見了。

    至於這老三位的節操,以陳文看來,只要不動他們,這三大位還是很樂於做各自地盤上的土皇帝的。當然,這是在導致了這一切發生的他依舊擁有強大實力和威懾力的情況下,否則他們十有**還是會繼續折騰。

    打鐵還需自身硬,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現在不過是憑藉著一些威懾力和自身實力在局部或是某一方面上的碾壓才達成了如今的效果,但是擴張的能力隨著江西全境、廣東南雄和福建兩府的相繼收復也徹底達到了極限。

    大軍分駐各地,但凡是想要集中起來哪怕兩三個營都會導致相應區域的兵力不足。這是極其危險的,尤其是當一些消息傳到陳文耳中,尚可喜的牆頭草行徑他也只得暫且默認了下來。

    隨著談判的展開,耿繼茂和尚可喜先後告知了陳文一個消息,那就是安親王岳樂的八旗軍正在路上。這是遠水,解不了他們的近渴,所以他們只得對陳文妥協。而據陳文計算,快則十月,慢則臘月,再往前岳樂也是抵達不了的。一到三個月的時間,還可以做出很多的準備,倒也不急。但是隨著另一個消息的傳來,他就不得不盡快返回到南昌了。

    七月底,撫南王劉文秀率領六萬西南明軍自貴州東部誓師出征。如歷史上的常德之戰那般,劉文秀選擇了切斷洞庭湖東西,從而截斷湖廣南部清軍退路的策略。如果成功的話,湖廣清軍主力被殲滅於湖廣南部,那麼湖廣北部就唾手可得了。

    於是乎,八月初,劉文秀大軍抵達辰州府,隨即分兵兩路。主力由他和馮雙禮率領,行陸路進攻常德;而偏師則由盧明臣率領一百餘艘戰船,走水路,與劉文秀在常德會師。

    歷史上的常德之戰發生在四月,那時正趕漲水期,盧明臣所部只用了極短的時間就到達了距離常德府城不過數十里的桃源縣城,攻陷城池,活捉了知縣李瑢。

    然而,接下來盧明臣卻到五月二十三,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通過這幾十里沒有清軍駐守的河道。結果在常德城外遭到了清八旗軍蘇克薩哈所部伏擊,苦戰一夜,主力部隊沒有及時跟進,盧明臣戰死,其部潰敗。而率領主力的劉文秀在得到盧明臣陣亡後,也不敢再進,常德之戰就這麼以清軍的獲勝而宣告結束。

    盧明臣在桃源縣的那一個多月,事實上是在等候劉文秀的主力,據說當時連日下雨,道路泥濘,劉文秀大軍「馬步兵滯留數十日」,才遷延了這麼長時間。

    可問題在於,辰州府城到常德府城,直線距離就有近三百里之遙,其中一半還是湘西的山路。即便是劉文秀的主力沒有倒霉到碰上連日的降雨,他的速度也遠遠不可能和順流而下一日百里跟玩一樣的水師相比,兩者的時間差怎麼也在十天左右。況且劉文秀這個倒霉蛋,更是碰上了連日的降雨。

    歷史上的常德之戰敗就敗在了這個時間差上面,盧明臣奔襲桃源縣,劉文秀卻滯留在湘西的山區,打草驚蛇,清軍利用這段時間從荊州抽調了八旗軍南下,在水師和主力部隊第二次脫節時,於常德城下擊敗了盧明臣,而荊州到常德之前的距離竟比辰州到此還要長上一些!

    這一次,托陳文的福,劉文秀沒有在漲水期東進,也沒有碰上連日的降雨,可是待盧明臣攻陷桃源縣,卻還是等了劉文秀將近十天的時間。

    當然,時間大幅度縮短,並不足以讓清軍盡快南下,劉文秀很順利的攻陷了常德府城,完成了戰略目標第一步中的上半闕。而下半闕,就是要進軍洞庭湖東岸的岳州府城,從而完成對湖廣南部清軍在戰略上的攔截。

    盧明臣的船隊出發後,很快就抵近到了岳州府城,結果當夜就遭到了清軍伏擊,苦戰一夜,卻始終得不到主力的支援,最終被清軍擊潰,倒是盧明臣沒有像上一次那般被射殺。

    劉文秀的主力依舊是步行,可現在的洞庭湖,還沒有經過後世的圍湖造田,面積乃是後世的兩倍有餘。光是直線距離就與辰州到常德之間相差彷彿了,更何況劉文秀軍中的士卒、戰馬、戰象都沒有練過水上漂的輕功,繞路是不可避免的。

    就這樣,明軍主力繞了一大圈才能趕到岳州城,能夠對盧明臣提供有效支援那就奇怪了。而清軍卻因為江西全面落入陳文之手,迫不得已在岳州這一要地極力加大了兵力,以防陳文西進,從岳州截斷武昌與長沙之間的交通。

    劉文秀其人,用兵上有很大的問題。運氣經常極差且不提,戰略籌劃上的細節太差,尤其是不擅計算。水師與主力連番脫節,每次脫節都是很多天的時間,既給了清軍以增援、設伏的時間,又做不到在速度更快的水師造襲時主力部隊及時援救,這已經不是李定國在衡陽大捷中被孫可望計算那麼簡單了,擺明了是他根本就算不清楚這個時間差到底意味著什麼!

    如果聯想到兩年前保寧之戰的場慘敗,在攻略四川之初席捲巴蜀,沒有見好就收,非要帶著一群戰鬥力孱弱的友軍北上強攻保寧堅城,試圖收復四川最後的這一塊失地,打通進入陝西的通路。結果四川全局敗壞,吃了多少全都吐了回去,還繞上了數萬大軍。

    陳文只能說一句,其心可嘉,其法不可取。說明白了,能力不足以支撐戰略構想,劉文秀真的不適合作為數萬大軍的統帥。

    這一次,劉文秀在接應了盧明臣的潰兵後,對於岳州府城一線一片模糊的他只得退居常德,以待局勢變化,倒也算是收復了一個府的失地,沒有純粹白來。

    然而,劉文秀此番進攻和敗績卻造成了一些連鎖反應,心驚肉跳的範文程開始收縮軍隊,加強對岳州府的控制。而陳文在收到了劉文秀敗績的消息後則不得不親自返回南昌坐鎮。

    仔細一算,他這般計算,最後也只是爭取了這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而已。幸好這兩個月他並沒有閒下來,也沒有為了爭幹掉尚可喜的那一口氣而大舉入粵,否則連回來坐鎮,以穩定人心的機會只怕都不會有了。

    同樣心驚肉跳的陳文回到了南昌,王江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可算是回來了」,弄得陳文以為是九江或是浙江出了什麼大問題。豈料只是劉文秀敗績的消息傳來,唯恐範文程會在沒有人牽制下大舉東進。

    王江這膽量,陳文在四年前就已經見識過了。今次還不錯,起碼消息沒有外傳,被他封鎖了起來,南昌這邊也只有他和李瑞鑫知道。而後更是派了快馬日夜兼程南下報告與陳文,看來這幾年在滿清佔領區軟禁也少得到歷練,心理素質得到了不小的加強。

    「輔仁,你確定湖廣那邊沒問題?要不要再給袁州派些援軍過去?」

    文官干涉軍務是陳文極為厭惡的,就像武將干預行政一樣,專業的事情就要交給專業的人去做,外行指揮內行那就全得完蛋。不過,王江這脾氣,陳文也知道,干涉軍務他是不敢的,能有此問,就是不安而已。

    「不用了,我已經讓擲彈兵過去了。吳登科手裡一個完整的戰兵營,外加半個騎兵營,擲彈兵一到,憑藉著袁州堅城,我到想看看範文程是怎麼碰出一臉血的,只怕這廝未必會給我這個機會。」

    江西面對湖廣的幾個防禦要點,袁州、九江和如今南昌皆有戰兵營存在,南昌更有陳文坐鎮來統合江西全局。說罷,陳文便召集了浙江巡撫衙門和秀國公府南昌行轅的官員們召開聯合會議。

    時間還有一個月,最快不超過三個月的時間,岳樂的大軍就會抵達,到時候陳文倒是很想看看岳樂敢不敢在沒人配合的情況下與他決戰,不過在此之前,他還需要處理更多的事情,抓緊每一分每一秒來增強自身的實力,首先就是軍事實力!

    「回稟大帥,迄今為止,我司在江西已招募了兩萬兩千餘新兵入營,正在抓緊一切時間進行訓練。後續招募依舊在進行當中,各縣也有大批新兵在趕來南昌的路上。總而言之,江西百姓對投效我軍極為踴躍,就是訓練的時間太緊了。」

    江西由於距離金華甚遠,陳文只得在此另立了一個新兵訓練營,人員是金華那邊調來的,場地則是洪承疇此前訓練經標營以西班牙方陣時開闢出來的,很多東西都是現成的,倒也不用再花費銀錢製造。

    早在攻陷廣信府城時,陳文就已經有了大規模擴軍的意向,甚至早在前來為玉山解圍之前,浙江就已經有了新的招募計畫在執行。

    經過了這三個月的訓練,浙江的新兵訓練營裡在戰前開始訓練的那批士兵已經有一部分接替了寧紹兩府的幾個戰兵營的防務,另一部分則將會按照老規矩先行頂替浙江各府縣的駐軍老兵,在地方駐軍的任上繼續訓練。而那些替換下來的老兵,則會開始組建全新的戰兵營。當然,從一些老營頭裡抽調部分士卒進行混編也是必然的。

    江西這邊,陳文當初與洪承疇決戰時帶來的兩千地方駐軍,其中有一部分已經補充到了江西的這幾個營裡,使這幾個營能夠在第一時間補全編制。另一部分則會用來組建一個新營頭,這也肯定是最快形成戰鬥力的新營頭。

    剩下的新戰兵營,就要看訓練的進度了。步兵方面,江西這邊最早的一批已經進行了一個月的訓練,慢的則剛剛入營;浙江那邊新近招募的一批則剛剛完成招募工作,總要兩三個月後才能出營。

    至於騎兵、騎乘步兵、炮兵、工兵這樣的兵種,訓練時間還要更長一些。尤其是騎兵,戰馬前前後後三次大戰打下來,也繳獲了上萬匹之多。傷了腿的已經變成了士卒們的盤中餐了,完好無損的還有很多,步兵營的配屬騎兵和專門的騎兵營都是陳文急需的,在感謝達素和洪承疇之餘,他也在抓緊時間訓練,只是比起清軍的老兵,這些新兵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否則他根本沒有任何信心渡過長江,北伐中原。

    「很好。」示意訓練司的軍官坐下,陳文看向軍工司的行轅負責軍官。「繳獲的器械,可已經檢查出來了?」

    「回大帥的話,我司專門進行過檢查,韃子經標五鎮及江西提標、九江鎮標所使用的長矛,長度無差,重量上普遍略輕,完全可以在軍需生產完成前暫時作為替代品和訓練使用。火銃、火炮,經過檢測,我司的綜合評定是沒有訓練炮組和裝備部隊的必要。至於其他各府縣綠營使用的,末將以為回爐重鑄是最好的選擇。」

    「嗯。」

    金華的軍工司工坊的報告,陳文在會前就已經看過了,現在那裡已經恢復了三班倒,人歇機器不停的加班制度。奈何此番武備缺口實在不小,總要幾個月的時間才能初步完成。至於陳文的那個棉甲下發駐軍,扎甲裝備戰兵部隊的大計畫,就顯得更為遙遠了。

    訓練和武備,這些都是極其重要的,但更重要的還是戰鬥意志的加強。洗腦是一回事,關鍵還是軍功授田,有了物質基礎,精神建設才不是空中樓閣。

    「王巡撫,調查組回來幾個了?」

    聽到陳文有此一問,王江連忙起身回答道:「回國公的話,只有調查南昌等鄰近的幾個府衛所情況的調查組回來了,路途更遠的府縣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舊衛所的撤銷,新衛所的建立,這是浙江明軍中至關重要的工作。奈何他出征前的十個府在土地面積上已經要大於他在浙江的佔領區了,即便調查組的制度和工作流程都早已完善,也需要更多的時間來進行考察才行,畢竟江西的行政體系還遠不如浙江那般完善,配合的力度也會影響到工作進度。

    所幸的是,接下來的一系列報告,陳文倒還算滿意。他離開的這大半個月時間裡,各級部門的工作沒有耽擱,而且是加班加點的進行。

    現在江西中北部的十個府的府縣一級官員已經能夠展開工作,各鄉鎮的百戶所還需要時間和人員才能確立,倒也不急於一時,反正距離分地也還有些時日。而這一次收復的吉安、贛州、南安、南雄、汀州和邵武這六個府,王江則已經派人通知孫鈺了,距離下一批官員抵達卻還需要些時間。

    會議結束,陳文卻並沒有讓官員們離開,反倒是派人前往驛館。這一舉動立刻引起了眾人的驚異,事實上很多人都已經知道了這一天即將到來,只是沒想到竟然會發生在今天。

    「輔仁,還是挑個吉日吉時吧,這是不是太顯倉促了。」

    古人講禮儀,尤其是冊封這等大事,總要選個合適的時間才好進行,最起碼也要選個吉時,沐浴更衣,焚香禱告,否則總覺得太過草率了一些,甚至讓人誤解為不當回事,弄不好就是個罪名。

    「不用了,我去洗個澡換身衣服,正等那宣詔使者抵達。今天趁著還有功夫,趕緊把事情辦了,晚上還有時間借慶祝飲宴一番。明天開始,所有人都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頭來做事。時不我待啊,諸君!」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1 14:11
第一百一十二章 郡王(下)

    「臣,恭請天安,萬歲、萬歲、萬萬歲。」

    「聖恭安。」

    「臣,恭謝天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恩浩蕩。」

    「臣,永服辭訓,萬歲、萬歲、萬萬歲。」

    「宜誠乃戒。」

    接過聖旨,站起身來,陳文總算是完成了在這個階級社會的又一次的階級提升。

    提督南直隸、浙江、江西、福建、廣東等處水陸兵馬援剿總兵官,特賜蟒玉,便宜行事,掛征虜將軍印,左軍都督府左都督,太保兼太子太保,會稽郡王。

    官職的全稱很長,實際上提升的也就是從少保越過了少師、少傅晉級為太保,太子少保越過了太子太師、太子太傅晉陞為太子太保。

    陳文此前的少保是三孤之一,明時是從一品;現在的太保則是三公之一,正一品的大員。而太子少保和太子太保則是東宮官職,是為東宮三師和三少之一,理論上太子太保是護衛太子安全,太子少保則是太子太保的副手。事實上,這些官職在明朝都只是榮銜,受封者不僅多有文官,明末更是還有一個女子受封了太子太保。不過在陳文看來,這個女子也遠比那些文官有能力護衛太子的安全。

    相較之下,雖說同樣是榮銜,但公爵之間郡王也已經是天差地別了。

    甲申之前,到了王爵一般都只是朱家的宗室才有資格受封,開國和靖難中的一些受封者,則是死後的追封,不參與到世襲,只是好聽而已。而南明這些年,國公已經封出去幾十個了,陳文只是其中之一,但活著時冊封的郡王卻很少。甚至即便是三王內訌後永曆帝在李定國的支持下收回了一些實權,能夠受封郡王的也都是大西軍內部的大軍頭,比如馮雙禮、白文選之流,除此之外也就只有鄭成功的延平郡王了。

    「大王誅殺逆賊洪承疇,收復江西大部,秦王殿下得到捷報也是對大王多有讚頌。」

    話是好話,但卻不怎麼好聽。宣詔使者不提永曆天子,大談孫可望如何如何,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從受封安遠侯開始,秀國公,到現在的會稽郡王,每次來的使者沒有重樣過,但卻都是這樣子。

    「敢問天使,洪承疇身死,如此大事,何故只提秦王殿下?難道說,天子對此並不知曉?」

    見陳文接了聖旨,本打算說兩句好聽的應應景,豈料卻迎來了這麼一句話,使者登時便面露錯愕。此前的兩次宣詔使者都沒有提及過陳文這麼喜歡噎人,結果卻被他碰上了,所幸他也是反應不慢。

    「回大王的話,這等大事,天子當然知道,當然知道。只是秦王殿下先得到消息的,下官……」

    「君是君,臣是臣,這是禮法,天使須得記清楚了。」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剛接了聖旨就難為宣詔使者的,陳文自覺著大概也是頭一號了。然而他卻依稀記得,是孫可望試圖讓部將將永曆帶離安龍,行禪讓之禮,才導致了三王內訌的最終發生。這一事件使得大西軍徹底陷入到了內訌之中,於陳文如今的周邊形勢,於反清的大局都是極為不利的。

    現在斥責宣詔使者,其實際上則是敲打他背後的秦王孫可望。若是此番的敲山震虎能夠起到效用,推遲三王內訌的時間,無論是對他代表的浙江明軍集團,還是對整體的抗清局勢,都將會是有益的。一句話而已,何樂而不為。

    敲打過後,陳文卻也沒難為他,該飲宴飲宴,該給的喜錢也沒少一文。目的既然已經達到了,也沒必要過多為難這等禮部的文官。

    眼見著銀子沒少,剛才還被訓得跟三孫子一樣的宣詔使者立刻眉開眼笑起來。這等冊封的宣詔從來都是肥差事,陳文麾下的部將這次也多有獲得爵位的。總體而言,他帳下的五個伯爵此番都能夠被冊封為侯爵,那些掛印將軍則一律冊封為伯爵,就連馬信、胡來覲這樣的降將都不例外。陳文本人宣詔結束了,陳文麾下的部將們,一些主要的文官,以及他們的家眷,尤其是陳文的正妻以及岳家,都少不了一份喜錢,自然是難得的好差事。

    「王巡撫,下官這一路還要為多位伯爺、大帥宣詔,這行程還望巡撫老大人多多上心。」

    陳文的部將分駐各地,宣詔使者結束了陳文的宣詔,又宣讀了任命王江為江西巡撫,晉陞幾個身在南昌的文官官職,以及廣寧伯李瑞鑫冊封為廣寧侯的一系列詔書,可謂是賺得滿盆滿缽。

    接下來自當是宜將剩勇追窮寇,盡快多跑幾個地方,儘早把詔書宣讀完畢了,才好安心——沒辦法,剛剛陳文那架勢,秦藩和會稽藩之間矛盾明朗化,弄不好哪天兵戎相見了,這詔書不算數了,那些賄賂豈不是扔水坑裡聽響了。

    只不過,這等事情也不歸王江負責,然則王江卻也知道,這宣詔使者大抵是畏懼陳文的威風,他也只得代為詢問了一番負責的官員。

    「天使除了我浙江明軍,可還有到他處執行的公務嗎?」

    「是這樣,下官奉命還要去一趟永寧衛中左千戶所。」

    去那裡,只可能是去見鄭成功。宣詔使者在席中位置甚高,就在王江的下手,左近便是陳文、李瑞鑫等人。此言一出,左近為之一靜,隨即又恢復了常態,只是那一雙雙耳朵卻無不支了起來,而陳文更是向王江使了個眼色。

    「哦,看來我等也要提前恭喜漳國公了?」

    王江的話一出口,那宣詔使者也只得將詔書中對於鄭成功所部的冊封一五一十的說與王江。這個消息很是震撼,王江聽後卻並沒如何,只是提前恭喜了一番便轉而提及了宣詔使者的路線問題。只不過,當宣詔使者聽過了行程路線,以及王江的分析後,卻完全沒有這位江西巡撫那般淡定。

    「吉安、贛州、南安、南雄、汀州、邵武……」

    陳文南下是沒有保密的,宣詔使者也知道陳文是去找南贛清軍的麻煩去了。不過按照正常的想法,贛州可是天下聞名的堅城,金聲恆和李成棟都栽在了胡有升的手裡,陳文返回大抵也是將圍城的工作交給了部將,自己回來坐鎮。豈料贛州竟然已經被明軍佔領了,至於什麼南安、南雄根本沒辦法與其相比。而浙江明軍更是殺進了福建,讓他不得不震驚於陳文的實力雄厚。

    「下官失禮了,僅以此酒,為大王賀,為浙江王師賀。」

    宣詔使者舉杯致意,陳文今天卻彷彿是跟他沒完了一般,再一次駁斥了宣詔使者的說法。

    「多謝天使,不過這稱呼卻要變上一變了,如今應當是江浙王師才是。」

    ………………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教坊司的輕歌曼舞過後,滿懷著別樣心思,就連那些曼妙的舞姿和令人食指大動的菜餚也沒能宣詔使者盡情於此間的享樂。

    宣詔使者離開後,陳文、王江、李瑞鑫等人也先後回到了二堂,大堂上也只剩下了那些受邀而來的中下級文官、軍官還在享受這未來幾個月裡難得的美妙時光。

    回到二堂,三人坐定,侍女上了醒酒的茶湯也退了出去,此間自是只剩下了他們三人而已。

    「媽的,咱們跟著大帥披荊斬棘,從浙江殺到江西,現在雄踞兩省之地,威震長江以南。好容易大帥才受封了一個郡王,憑什麼他朱成功就也能受封郡王。還有孫可望那個王八蛋,他有什麼資格受封親王的王位。」

    孫可望在代永曆天子冊封陳文為會稽郡王的同時,也冊封了鄭成功為延平郡王。聽到這個消息,眾人在宴會上沒有表現出什麼,但是一經回到二堂,李瑞鑫的怒氣登時就爆發了出來。

    「李侯,稍安勿躁。」

    李瑞鑫怒不可遏,王江卻也只是示意他勿要太過動怒,僅此而已。倒是陳文,站在後世人的角度,對鄭成功受封郡王卻沒有絲毫的介懷。

    歷史上,鄭成功雖然動作幅度長期沒有其他抗清勢力大,但是浴血奮戰十幾年,殺過的八旗兵和綠營兵一點兒也不比別人少,尤其是鎮江、廈門兩次大捷,對八旗軍的實際殺傷也只有兩蹶名王外加磨盤山慘勝的李定國才能相比。民族英雄當之無愧,一個郡王的爵位更是無法與其功業相稱。

    只不過,陳文卻也能夠理解,這四年來,他帶著這些人一路走來,完完全全是在夾縫中一步步走到的今天。最初的幾年,朝不保夕,卻沒有人選擇放棄,依舊在他的旗下浴血奮戰,很多人甚至都沒有能活著看到他們的主帥晉陞為王的那一天。

    這些努力使得他們倍加珍視,也倍加容不得那些功業暫且無法與陳文相比的明軍勢力獲得與陳文相似的功賞,尤其是浙江明軍與福建明軍之間因為舟山一事的嫌隙尚在,即便陳文用施琅可以緩和福建明軍的不滿,但卻無法撫平他的部下們心中的那道裂痕。

    「這就是孫可望那廝想要看到的。」

    李瑞鑫自然明白陳文所說的,只是在他看來,鄭成功的福建明軍如今與他們接壤,且同在東南,威脅更大一些。而孫可望,不過是一個卑鄙小人而已,早晚回去收拾他,總要有個主次才是。

    「末將倒要看看,他朱成功好不好意思接受這道聖旨。」

    「輔仁,李侯,若是漳國公接了聖旨,咱們只怕是要多加留心一些了。」

    聽到王江這話,陳文和李瑞鑫對視了一眼,隨即又收回了目光。

    「王巡撫所言甚是,確實要放著他一手。」說罷,李瑞鑫便轉而對陳文說道:「大帥,不是說孫可望那廝與李定國不和嗎,咱們要不要與其聯絡一番。」

    王江與李瑞鑫的所指,陳文焉能不知,但是透過歷史,他反倒是覺得另一些事情更符合鄭成功的性格以及其一直以來的戰略方向。

    「孫可望,我早晚會去收拾他。至於朱成功那邊,我不覺得咱們應該為尚可喜、耿繼茂和郝久尚那幫牆頭草擔憂,更不必為劉清泰、楊名高、黃應傑、吳六奇這些鐵桿漢奸的下場如何,不是嗎?」

    陳文此前答應耿繼茂代為向鄭成功說和,但鄭成功能否放棄對福建的攻略,卻很難預知。如果鄭成功接受了郡王的爵位,福建、廣東的幾方勢力爆發混戰的可能性極大,尤其是現在的鄭成功還沒有明確表示對這三路清軍反正一事的認同,而他手裡更是有了一支可以起到一錘定音效用的精銳部隊。

    「大帥說的是,咱們是光榮的江浙王師,是一力扭轉長江以南戰局的雄師,倒是末將太過於瞧得起他們了。」

    李瑞鑫哈哈一笑,反倒是王江卻遠沒有那麼樂觀。「輔仁,聖旨裡的提督二字,用意不淺。那李徂徠到現在都沒有露面,恐怕……」

    陳文的提督南直隸、浙江、江西、福建、廣東等處水陸兵馬援剿總兵官的職務,實際上只比原來多了個廣東,如果按照宣詔使者的行程來看,廣東十有**是像福建一樣,引他去與李定國相爭的。

    倒是提督二字,現在陳文與東南戰場上已經是巨無霸一般的存在,如戚繼光一般總理軍務,或是像滿桂一樣出任武經略都是完全夠格的。更何況,永曆朝也不是沒有出過「都統雲、貴、川、湖、江、廣、浙、直等處漢土狼猺水路兵馬援剿總兵官」這樣誇張的職務。比起幾年前的那位本部不過數千兵馬的雲南籍武將,陳文難道不是更有資格節制整個東南戰場的明軍嗎?

    孫可望不肯放任陳文作大之心,對他的提防之意已經昭然若揭。而王江所指的李之椿早在去年就被任命為直浙經略,前不久南京的潛伏人員回報,經過暗地裡針對江南義軍的調查,得知其人並非沒有接受任命。

    可是直到今時今日,這位直浙經略卻還沒有來見陳文。他可是如今東南實力最強的明軍的首領,如此這般,只怕對陳文以及陳文代表的江浙明軍乃是有著極大的成見和不滿。

    「暫且不必理會他,打鐵還需自身硬,這些年沒有任何盟友協助,咱們不也是撐下來了嗎。難道說少了他個李屠戶,咱們還得吃那帶毛豬不成。」

    陳文滿懷著自強奮鬥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感染著王江和李瑞鑫,三人聊了片刻便各自回去休息,以待明日開始的加班加點。

    李瑞鑫還好,倒是王江,回歸以來也曾瞭解過曹從龍之亂的一些事情,對於李之椿的不正常表現多少懷著一些隱憂。不過他也知道,今時不同往日,江浙明軍也不是當初的金華明軍,體制日趨健全,陳文的軍情司也對那些手握實權的官員、武將也多有監控,如當年那般一舌辯之士借助於朝廷的權位就能起來興風作浪,卻是根本不可能再發生的了。

    只是回到巡撫衙門,他還是修書一封於孫鈺,作為集團中級別最高的兩個文官,是有義務對下屬官吏加大監督力度,以防內部出現問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2 09:47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江西

    第二天一早,宣詔使者便匆匆忙忙的啟程出發。不過據陳文派去護送的人員回報,那一行人出了南昌府城沒多久就有一人離開了隊伍,向西面而去。其用意何在,不言自明。

    宣詔使者離開了南昌,自是前往各處宣旨。而經過了昨天的飲宴,到了今天,剛剛改換了招牌的會稽郡王府南昌行轅及江西巡撫及其下屬衙門的文官武將們也開始了緊張的忙碌。

    現在江浙明軍的控制區分作三大塊:浙東八府的民政由浙江巡撫孫鈺負責,軍事上則是按照成例,各府縣有駐軍,重點防範地區有戰兵營協防,完完全全的守勢;江西中北部十個府的情況類似,只是行政體系才剛剛鋪設不久,控制力要遠遜於浙江,另外收復了吉安府後,陳文將這個府也納入到江西巡撫的體系之內;而最後一塊,則是南贛地區,包括南安、贛州、南雄、汀州四府,屬於軍管,負責武將是即將受封為永康伯的南塘營指揮侯國遠。至於邵武,則是臨時劃歸江西負責,只是距離交接完成怎麼也還需要半個月左右的時間。

    三塊區域,浙江收復時間最長,統治比較穩固,就連士大夫也被來回來去的折騰了幾回,至少除了寧紹以外,已經剩不下什麼敢出來別苗頭的了。而寧紹兩府,陳文也有官府、提刑司、衛所、駐軍、戰兵營和諸如黃宗羲、陸宇鼎這樣的合作者,其他士大夫很難翻出什麼浪來。

    而新近收復的這兩塊區域,南贛是軍管區,文官、衛所軍官體系會逐步展開,但是距離軍管結束還有些時日。相較之下,現在真正需要全力以赴經營的,便是江西一省的核心區域,環鄱陽湖的中部和北部。

    「江西一省,初淪陷於弘光元年……」

    弘光元年就是公元1645年,甲申的第二年。江西的淪陷,首先是左良玉部將金聲恆與大順軍的王體中相繼降清,為滿清攻略江西。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江西一省除了南贛以外就盡數陷入清軍之手,而且這還是在這期間清軍內部爆發過一次內訌的情況下完成的。

    內訌的結果,此前借內訌除掉了大順軍重要將領白旺降清的王體中,在金聲恆和王體中部將王得仁的夾攻下身死人手,江西的軍務從金聲恆、王體仁的二元變成以金聲恆為主,王得仁為輔的局面。

    「永曆二年,金聲恆、王得仁宣佈反正……」

    金聲恆反正是兩方面交織而成的結果,一方面,金聲恆自認是不費滿洲一兵一卒全取了江西一省,想要獲得節制文武、便宜行事的權利,當上江西的土皇帝,結果遭到滿清朝廷的拒絕;另一方面,他和王得仁在收取江西的過程中,憑藉勒索了一批金銀財寶,成了暴發戶,清廷新任命的江西巡撫章於天、巡按董學成看得眼紅,危言聳聽,脅迫他們獻上錢財,其中如王得仁在進攻建昌府的途中就被章於天逼餉三十萬兩白銀之巨!

    舌頭既然解決不了問題了,那就只有付諸於武力。然而,舉一省反正,金聲恆先是圍困贛州不成,接下來又被負責鎮壓的清軍圍困南昌,直至身死,江西一省也是再度遭受浩劫。

    「根據調查,韃子鎮壓金聲恆反正時,大軍劫掠,驅使十萬計百姓挖掘壕溝,民夫每天只粥一餐,死者無算。所獲女子,各旗分取之,日夜淫辱。等到壕溝挖掘完畢後,男女一併論斤出售,南昌府城左近數十里的田禾、山木、廬舍、邱墓盡遭韃子毀棄。」

    這還只是歷史上的南昌圍城戰,接下來的南昌之屠,二十萬人殉難,幾百年後的抗日戰爭期間,日本人在南昌進行的大屠殺也只有這個數字的三分之一。而他們劫掠的財貨,則更是難以計數,如譚泰、何洛會奏報平定江西捷音總所說的那般:「南昌、九江、南康、瑞州、臨江、袁州等府地方俱平,獲金銀、騾馬、船隻、珠、珀、珊瑚、玉帛、貂裘等物無算。」

    說起來,論殺人,論淫辱婦孺,論搶掠,我大清是不行三光政策而天下三光,小日本都只能甘拜下風!

    「韃子攻陷南昌後,江西一省的抗爭卻並沒有因此而結束。包括故江西總督揭公重熙、定南侯曹公大鎬、寧洪伯洪公國玉、閻羅總各營、九龍營等部以及我江浙王師中的平江伯張帥在內的幾十萬義軍長年與韃子血戰。直到永曆五年虜福建提督楊名高、左路總兵王之綱率部會剿,才開始一步步陷入到低谷。」

    「據平江伯所述,永曆六年,他在建昌府的大覺岩已經被韃子團團圍困,若非是王之綱突然撤離,只怕是已然殉國了。而王之綱那賊之所以撤離,則正是因為我軍在龍游縣大敗浙閩督標,進而圍困衢州所致。」

    「好!」

    「當年王師奮起邀擊虜師,導致了平江伯所部獲救,平江伯所部併入我江浙王師,現在看來乃是天意啊。」

    對於明軍而言,這一點當時誰也沒有想到,即便是陳文也是如此。但是現在聽來,與會的人員卻是莫名的喜悅。陳文仔細想來,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可若仔細一想,如果這一切的連鎖反應導致了一支未來的對手,而非是江浙明軍的一員獲救,大概他們就不會是現在這般了,十有**還是要唾口大罵的什麼忘恩負義之類的話了。

    下面的議論很快就停息了,發言的官員便繼續這份調查結果的宣讀:「然而,韃子在這些年的諸多用兵之中,大肆屠戮百姓。根據各府縣送上來的當地情況彙總,江西一省的人口和民間財富的損失很可能比浙江還要巨大!」

    明時的江西不似後世,乃是絲毫不遜於浙江的人口大省,且極為富庶,否則也很難供養出「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的科舉盛況出來。

    可是經過了這幾年的戰事,尤其是清軍的屠戮,很多地方已經渺無人煙了。時人張岱以親身見聞記載道:「癸巳八月,余上三衢,入廣信,所過州縣,一城之中,但茅屋數間,余皆蓬蒿荊棘,見之墮淚。訊問遺老,具言兵燹之後,反覆再三。」

    而歷史上蔡士英的繼任者郎廷佐在奏疏中也曾提及:「然我國家奄有南服之地,正明末荒敝之餘,水旱頻仍,凋瘵未起,迨至五年,金逆構亂,殺人而嬉,江之地則盈城盈野之地,江之民則析骨析骸之民也,及巨逆授首,蠢而山寇出沒無常,蟻聚鴟張,所在見告,民之播遷於兵燹,展轉於溝壑者又三年,亡何壬辰之歲,旱魃肆虐,始則死於兵者十之五,,繼又死於歲(旱)者十之五,所有一二孑遺則兵革轉徒之餘生耳。」

    郎廷佐以及他的堂兄弟先後有三人出任江西巡撫,對於江西這個省很是瞭解。然則其人自身是旗人,而且是從他父親開始就投入到努爾哈赤麾下的老資格漢奸,他的奏疏中不可避免的為滿清的罪行開脫,但是江西一省的慘狀卻是有著諸多旁證的。

    「諸君,這就是咱們剛剛收復的江西。而咱們,就是要像在浙江一樣,把江西這個省的民生恢復起來。」

    陳文在浙江的這幾年,民生上做過很多「離譜」的事情,對遭受兵禍區域的免稅、嚴肅吏治、火耗歸公、司法與行政分離,林林總總,在孫鈺的極力配合與執行下,浙東的民生恢復速度很快。尤其是金華府,如今已是城裡商舖坊鱗次櫛比,江畔工坊連綿不絕,鄉下農田無邊無際的亂世樂土。

    就連那些對明軍集團心懷不滿的士紳中,即便是嘴上這個那個,可若是讓他們到滿清或是其他明軍的佔領區生活,很多人也是不願意再回到那種每天被滿清官吏將校盤剝的日子。

    「大王所言甚是,浙江那邊的施政和制度,我們可以照搬過來,但是江西也有自身的問題所在,尤其是要設法以著更快的速度恢復民生,這才是當前要務。諸君有什麼想法,可以暢所欲言。」

    民政方面,江西的主要負責人是王江,陳文與會是必然的,但是更多卻是要王江來親自主持。

    此間聽到巡撫問及,在場的文官們經過了極短時間的交頭接耳,一個文官率先站了起來,拱手回答道:「下官以為,百業以農為本,有了糧食其他的行業才能發展起來。」

    儒家重農,文官所言也沒有脫出這個範疇,但王江想要聽的卻是更為細化的建議,而不是這等大體上的施政方向。

    「貴官有何方略?」

    「回王巡撫的話,下官以為,當以屯田、墾荒為首。」

    此言一出,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將,與會之人無不皺起了眉頭。

    江浙明軍實行軍功授田制,對於土地這一生產資料的關注程度遠勝於其他,這個文官當堂發言便要屯田墾荒,自不可能是為軍戶說話,可若是大量分地給民戶,軍隊的招募工作稍有不順,肯定會把鍋扔過來,而陳文則必然會向著軍隊這邊。總而言之,純粹是費力不討好,也由不得眾人驚詫於他的大膽。

    然而,那文官對週遭的詫異卻也權當是沒看見,自顧自的繼續說了下去:「據下官這些天的調查,韃子在很早就開始下達了墾荒的命令……」

    順治初年,滿清朝廷下達詔令,命令天下各地官府招徠流民,墾荒耕種,這項政策陳文是知道。只是此人一開口便提起此事,包括他在內的與會眾人的眉頭卻更是深鎖了起來。

    「可是下官發現,如浙江一般,江西的墾荒由於虜廷的考成,也往往會出現將荒田當做熟田強徵稅賦的現象,反倒是本末倒置,加大了百姓的負擔。」

    滿清入關以來,民生凋敝,土地大面積拋荒。這樣的局面,墾荒便是恢復生產的積極政策,但是為了滿足龐大的軍費開支以及八旗在物質上的巨大需求,滿清在此事上表現得很是急功近利。

    順治六年「始定州縣以上官以勸墾為考成,以勸墾之多寡為優劣,道府以督催之勤惰為殿最。」

    這樣一來,面對考成的巨大壓力,各地的官府就玩出了「數字化」熟田的把戲。即謊稱荒田為熟田,在上報了完成考成的數字後,繼而將那些紙面上的熟田所需要交納的稅賦分攤給普通百姓,直接導致了百姓在巨大的稅賦壓力前只得放棄土地,變成了流民,當是本末倒置這四個字。

    「所以下官以為,墾荒當以穩定為首,切忌急功近利,以防類似事件的發生。」

    不光是沒有要求加大針對民戶的墾荒力度,反倒是要求穩定為上,這個文官顯然是早就把這裡面的事情想明白了。此言一出,文官方面避免了考成壓力,軍隊這邊也不用擔心墾荒和分地之間的矛盾,在這兩方面都得到了加分。

    陳文與王江對視了一眼,隨即王江便對那文官說道:「徐參議言之有理,此事確不可操切。」

    南昌府負責屯田的同知徐梅文來自於嘉興府平湖縣,此前一直在金華的知府衙門裡做事,伴隨著浙江明軍的拓土,一步步陞遷至今。長期負責屯田,使得他對滿清屯田的弊病,以及墾荒和分地之間的矛盾知之甚詳,由此便得了這第一分。

    眼見著徐梅文的意見得到採納,其他文官自也是躍躍欲試,接下來,王江便點了一個在布政使司衙門中負責稅賦徵收的文官。

    「榮參議,你有什麼要說的?」

    「回稟大王,回稟王巡撫,下官查閱記錄,虜廷於江西一省田賦為銀一百七十二萬六千九百七十兩,米九十萬七百五十三石有奇,乃是按照萬曆年間的舊例徵收的。」

    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這個名叫榮虔的布政使參議當初在文官訓練班時就是以精於數算出名的,如果光是稅賦數字,卻也不值得他出口,想來也是定有後話的。

    果不其然,喘了口氣,榮虔便繼續說道:「除此之外,如浙江一般,韃子對江西的遼餉也沒有完全停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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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江西(中)

    所謂遼餉,乃是建州叛亂爆發後為鎮壓叛亂而加派的稅賦。遼餉始於萬曆四十六年,在萬曆年間經過了三次加派,最終達到了九釐,而崇禎朝的一分二釐,則是崇禎四年才開始的。

    滿清入關之初,多爾袞曾大義凜然地指責明朝三餉:「前朝弊政厲民最甚者,莫如加派遼餉,以致民窮盜起,而復加剿餉,再為各邊抽練,而後加練餉。惟此三餉,數倍正供,苦累小民,剔脂刮髓。」同時為爭取民心,更是聲稱「自順治元年為始,凡正額之外,一切加派,如遼餉、剿餉、練餉及召買米豆盡行蠲免。」

    免除加派,於百姓總是好的,但事實上,這蠲免「三餉」的諭旨並未嚴格加以貫徹。

    順治六年,江西巡按王志佐曾在上疏中提及滿清號稱要徹底免除三餉加派,結果等江西布政使司衙門上報時,清廷的回答卻改成了稅賦按照萬曆朝舊例收取,所以萬曆朝的遼餉——那先後三次加派出來的九釐銀就不免了,只免除天啟和崇禎兩朝的加派。

    這件事情很清楚的說明了,為後人視為清初「德政」的減免晚明加派,實際上只是徒有虛名而已。

    除此之外,多爾袞邊外築城加派九省額外錢糧兩百五十餘萬兩、順治親政命抵額糧,及順治末一度加征練餉、明史學家顧誠在《南明史》中也指出「順治十八年還食言自肥,恢復了明朝剿餉,加賦五百多萬兩。」

    這樣算來,清初號稱是廢除了三餉的加派,但事實上,遼餉的一分二釐,只是免除了三釐,改以九釐銀為名繼續徵收,並明確寫進了《賦役全書》,而其他加派更是換個名目多次執行。

    「根據賬冊統計,江西一省,遼餉共計三十六萬一千三十六兩一錢四分四釐。」

    遼餉的加派,這是明末必須要面對的問題。甲申巨變,大順喊出了三年免徵的口號,在攻入北京之初受到了很大的期待。清軍入關,口號上也是廢除三餉,拉攏民心。而弘光一朝,崇禎十七年的練餉不僅要徵收,此後的遼餉也是絕不免除。

    一出一進,民心上就失了大半,清軍南下時的那般摧枯拉朽,豈曰無因?

    弘光朝滅,滿清換了個名目繼續徵收萬曆時期的遼餉,而明廷這邊,稅賦混亂非常,再兼軍閥割據,行政、養兵、貪污,種種原因算下來,可以說這項加派在全國範圍內也沒有真正得到免除。

    陳文殺入金華府之後,由於養兵的需要,並沒有減免滿清在金華府的稅賦,九釐銀始終存在。

    浙東的糧食平均畝產在每畝地三到四石,按照當前糧價也就是三到四兩銀子,對於自耕農而言,這裡面會被糧商盤剝走一部分,但是多出的三百到四百分之一遼餉加派,百姓還是活得下去的。例如明末三餉俱在時,南方的農民起義力量依舊小的可憐,正是因為南方自身的富庶導致了百姓即便是在官府的貪污和士紳的攤派下,也還是能夠活得下去的。

    在浙江的這幾年,陳文雖然沒有免除加派,但是對吏治的大力嚴肅,隨著浙江的吏治在幾次三番的清查後已經大幅度轉好,不斷的嚴查使得亂收費現象大幅度降低,普通百姓受到加派的影響隨之大幅度降低。沒有加派當然更好,但是至少現在也沒出過官逼民反的事情,頂多就是官吏、士紳不滿。

    「榮參議的意思是徹底減免遼餉?」

    減免賦稅,陳文在浙江幾乎每年都會做,針對的則是受災的地區。在江西,今年的夏秋兩稅也已經免除,財政上的壓力完全由浙江以及繳獲和抄沒諸如劉光弼、蔡士英這等必殺的滿清官員的家產支撐。如果再行減免那繼承自金華府的九釐遼餉,對於今天依舊緊張的財政來說也將是難以承受的。

    「下官並非此意,以下官愚見,只要監察和處罰的力度夠大,各府縣官員不敢胡亂收費,百姓的壓力不會太大。至於下官想要說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哦?」

    「據下官所知,我大明官員的考成比例不等,但是稅賦徵收卻很少有足額的。但是虜廷對考成極其嚴格,必須足額徵收,而且還要追繳此前拖欠的稅賦,比如金聲恆反正期間的稅賦,韃子在鎮壓過後就進行了追繳。」

    「原來如此。」

    「下官建議,嚴禁各府縣官吏借追繳為名盤剝百姓。」

    追繳就是變相的加稅,雖說兩蹶名王及岔路口一戰後,滿清破天荒的展開了對一些受災地區的減免賦稅政策,但是從滿清朝廷到地方官員,追繳卻是從沒有停歇過的。

    陳文在浙江,此前也追繳過一些士紳拖欠的稅賦,當時是在他們偷稅漏稅的情況下,設計兩條路給了他們——要不簽署協議,以後絕不偷稅漏稅,否則就以家產抵稅;要不就追繳歷年積欠,交不上來更是要免除功名,從此就跟優免無關了。

    此法一出,雖說是反對聲巨大,但是在陳文這個對士紳來說越來越恐怖的名字面前,基本上不是簽署了協議,就是繳納了積欠。說到底,明廷的優免政策還是他們絕不願割捨的,那可是實實在在的免除幾十米到幾千畝不等田土的稅賦,不是說著玩的。

    「《江西邸報》的準備工作進行如何了?」

    陳文並沒有對榮虔的提議立刻做出答覆,反倒是向另一個文官問起了另一件事情。

    「回大王的話,基本已經準備就緒,最遲明天就可以定稿印刷了。」

    《江西邸報》與《浙江邸報》一般無二,皆是宣教司下屬的喉舌機關。確定了《江西邸報》很快就可以開始運轉,陳文才轉而對榮虔說道:「朝令夕改,不可。具體的先等調查組回來再說,政令也需在《江西邸報》上進行解釋。」

    「下官明白。」

    見榮虔沒有坐下,陳文問道:「榮參議還有要說的嗎?」

    「下官還有一事需要說明。」

    「請繼續。」

    久在浙江的官府做事,這裡講究的是有意見可以提,但政令一經下達,就必須盡力執行。第一件提議沒有得到明確認同,榮虔卻也不灰心。

    「根據下官調查,江西一省,其中南昌、瑞州、袁州三府,皆存在浮糧現象。袁州和瑞州時間太緊,下官還沒有確認,但只南昌一府除卻武寧縣外,浮糧就高達銀十九萬五千一百二十二兩,米十四萬九千一百三十一石之多。」

    浮糧,據記載是源於元末明初盤踞此間的梟雄陳友諒的征派,當時將高於當時稅賦的額外加征稱之為浮糧,有明一朝也沒有將其廢除。到了清朝,滿清派駐江西的很多官員,包括巡撫、布政使、巡按、這三個府的知府在內,多有上疏申請減免浮糧的,比如蔡士英,又比如是前不久剛剛歸順的那個袁州知府。

    事實上,有清一朝,浮糧多次減免,但最後也沒有徹底完成。這項額外稅賦壓在這三個府的百姓頭上長達六百年之久,滿清雖是對浮糧進行了有限的減免,但是漕糧和其他項目上卻是不斷的加賦,普通百姓的負擔反倒是比明時還要沉重。

    聽到這一調查結果,在場的官員們便開始了交頭接耳,這件事情有些人已經接觸到了,卻並沒有像榮虔這般特別調查。此間一聽榮虔在會上提起,登時便開始盤算起此事對他們各自負責的部門的影響。

    「武寧縣不存在浮糧問題?」

    「不存在。」

    南昌府從地理上分為兩塊,一塊是贛江出了臨江府後匯入到鄱陽湖的這片區域,而另一部分是則是江西西北部的山區,其中武寧縣就在後者的北部,臨近九江府。

    「榮參議提及的這件事非常重要,只是此事事關重大,需派出調查組進行詳細調查,得到結論再行商議。」

    榮虔也知道,近二十萬兩銀子,以及近十五萬石的糧食,而且還只是一個府就如此,這確實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定下來的。而他此番提及,也只是為了引起個頭,好針對此事進行詳細調查。

    接下來,各部門的官員又提及了江西一省存在的很多問題,直到午飯的時辰才宣告結束。

    現在很多調查組還沒有回來,詳細的情況還不得而知,但是江西一省確實存在著幾個問題。比如人口銳減,比如荒棄田土甚多,比如稅收方面的問題,滿清的稅收問題,在明朝就已經存在的浮糧等等,涉及的範圍往往都很大,必須詳加核實才能做出決議。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諸如衛所之類的老問題,涉及到王府、御器場之類的新問題存在。總而言之,這片新近收復的區域想要治理好,卻還需要下更大的功夫才行。

    上午的會議主要是巡撫衙門負責的民政工作,行轅涉及到的部門有官員與會。吃過了午飯,陳文就要開始主持下午的會議,這就是以軍務及軍務相關事項為主的了。不過這一次,就不再是各部門調查結果和上報討論了,而是陳文針對此前就已經計畫好的事項進行公開討論。

    「眾所周知,我江浙王師如今已收復了浙東八府、江西一省及廣東和福建的部分府縣,已是皇明如今最大的軍事集團。然而,由於這裡面大半的區域都是近期收復的,我們的軍事力量還不足以應對各方面的威脅,擴軍是一回事,軍隊的進一步強化也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尤其是今番與韃子血戰,我部的長槍陣和鴛鴦陣在虜師習自泰西的西班牙方陣面前並不似以往那般佔據上風,更是需要找出不足,並加以強化。」

    陳文的這支軍隊自成立以來,始終在對軍制和戰法進行調整,以應對更加複雜的局面。從最初的南方抗倭版鴛鴦陣,到天台山上開始的北方戍邊版鴛鴦陣,再到後來用以彌補鴛鴦陣的長槍陣,以及騎乘步兵、職業化的工兵和炮兵,等等等等。

    現如今,曾經賴以成名的肉搏戰反倒陷入到劣勢當中,若非明軍的忍耐傷亡能力更強,尤其是擲彈兵的異軍突起,只怕勝利者就會因此而變成了清軍。

    在座的官員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很多事情陳文也都曾徵詢過相關人員的意見,軍事改革勢在必行,聽到陳文的開場白,一個個無不加大了對於接下來的話的關注力度。

    「最近的半年,我軍先後在四明山區、玉山縣兩度與韃子野戰,更是針對廣信府和廣信府城以北的棱堡進行了有效的攻堅作戰。贏是都贏了,但暴露的問題很多。首先就是野戰的戰法問題。」

    說到這裡,陳文坐了下來,隨軍參謀司的作戰參謀張恭彥從座位上起身,走到會議桌靠近陳文的那一端,向在座的官員們行了一個華夏復興會的平胸禮貌。

    張恭彥所在的位置,其身後是一個木製的架子,上面鋪了幕布。張恭彥行過禮後,將幕布揭下,漏出的是一個架子上的一塊板子,上面有幾張繪著圖案的紙張。只要將前面的一張紙掀到板子後面,下一張就可以顯露出來。

    接下來,張恭彥走到近前,用指揮尺指著紙張上的圖案開始講道:「眾所周知,我軍在玉山曾遭遇了韃子的東南經標等部隊,數萬的大軍,他們編練了一種名為西班牙方陣的陣法,從而擺脫了野戰上無法與我軍對抗的窘境。」

    「據大帥所知,以及軍法司從那個耶穌會修士口中得到的情報顯示,這一陣法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經出現於泰西,是一個叫做西班牙的國家中的一個高級武將根據泰西的另一個名為瑞士的國家的常用陣法改良而成。此陣法自出現以來,橫行泰西,無往不利,戰鬥力極為驚人。」

    這是與會的很多武將在戰場上親眼看到的,面對明軍的陣法,這個西班牙方陣也毫不遜色,甚至還一度佔優,能夠橫行泰西也是可以想像的。

    「這一陣法,最早由四個兵種組成,分別是劍盾武士、長戟手、長矛手和火槍手。這裡的劍盾武士就是類似於刀盾兵的銳士,火槍則是火銃在泰西的稱呼。」解釋了這一點,張恭彥便繼續說道:「經過了一百多年的發展,這一陣法的兵種越來越少,如今只剩下了長矛手和火槍手,比例也逐漸演變為韃子所習練到的各一半,與我軍師承自戚少保在北方戍邊時的鴛鴦陣中的輕重步兵比已經達到一致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09:13
第一百一十五章 江西(下)

    講解了這些,張恭彥接下來便開始一邊翻頁,一邊借陣圖講解西班牙方陣的使用方法,以及應對各種情況時的變陣。這些都是自玉山一戰以來參謀司專門研究過的,雖是簡略,但很快就讓與會的眾將意識到了這一陣法對上明軍時的優勢在哪裡。

    「由於我軍裝備的魯密銃在威力和射程上都要明顯優於韃子的鳥銃,他們兩戰皆是被迫以肉搏兵種發起進攻,而非利用火器對我軍前進時的戰陣進行持續性射擊,所以我們看到的就只有肉搏戰。」

    「根據參謀司推演,以及降卒的演示,其陣法比之我軍使用的陣法更好的發揮了火器的效用……」

    江浙明軍,一直以來,騎兵的數量和質量在面對清軍時都處於劣勢。對此,一方面是調整騎兵戰法,一方面則是儘可能的利用地形和工事,而最後一方面便是將防備騎兵的壓力攤到了火器隊的身上,借火器隊在肉搏步兵的掩護下的持續射擊來降低清軍騎兵的威脅,為正面的肉搏步兵擊潰對手爭取時間。

    現如今,隨著繳獲的增多,騎兵也即將形成規模,步兵列陣又顯露出了問題,調整也就成了必然。

    「自即日起,訓練司要開始針對長槍林下的老鼠戰對火器隊進行訓練,武器暫時配備腰刀。」

    「那鴛鴦陣配屬的火器隊需要對此進行訓練嗎?」

    肉搏階段,長槍陣面對西班牙方陣會在老鼠戰中吃虧,但鴛鴦陣在面對西班牙方陣時,卻是長兵對攻中吃虧,那些在長槍林下殺來的火銃手基本上就是來送死的,並不存在這個問題。

    「需要訓練,防患於未然。」

    陳文接過了問題,為此定下了調子,軍訓司的負責軍官自然也不會與張恭彥爭論。而張恭彥則繼續針對其他的一些訓練任務作出講解。

    關於西班牙方陣以及一系列訓練任務的解說完畢,張恭彥對陳文和與會軍官行了一個平胸禮,就回到了他自己的座位之上,而陳文則開始對軍隊調整編制的說明。

    「我江浙王師之戰兵營,乃是步騎炮工多兵種混編營頭。每營計有四個步兵局,其中兩個是長槍陣編制,兩個是鴛鴦陣編制。每局配屬虎蹲炮四門,佛郎機炮一門。營直屬炮隊佛郎機炮四門,銅熕四門。營直屬騎兵隊兩個中隊,兩百騎。營直屬工兵隊五十人。加上鎮撫兵、參謀、旗鼓手、軍醫、救護兵、伙伕、馬伕等配置,全營共計兩千三百七十七人。」

    這個編制是經過了幾輪小規模的擴編後的結果,主體的步兵不變,依舊是四個局的編制,始終在擴大編制的則是騎兵、工兵和炮兵以及其他營附屬人員。

    與會的眾將對這些事情自是了然於胸,而陳文在說過了這一切後,也立刻公佈了擴編的結果。

    「各戰兵營調整編制如下,自即日起,每營四個步兵局不變,長槍陣編制擴大為三個,鴛鴦陣縮減為一個。局屬炮隊增加佛郎機炮一門,營直屬炮隊增加四門佛郎機炮和四門銅熕。營屬騎兵由兩個中隊擴大為四個中隊,四百騎。營直屬工兵隊擴大到一百人。營直屬擲彈兵大隊一百人。其他營屬附屬人員增減將會按照永曆八年九月擴編令這一文件執行,擴編後,全營共計兩千九百零五人。」

    原本的每營兩千三百餘人,就已經接近於奇兵營的標準了,現在的兩千九百餘人,更是快要恢復到了正兵營的編制。而這,還沒有結束。

    「由於大規模野戰指揮的需要,從即日起,營以上設師一級的編制。《說字》中提及:師,兩千五百人為師。這是周朝的軍制,我軍每師下設三個戰兵營,一個騎兵營。直屬的兩個步兵局,鴛鴦陣編制。直屬炮兵隊配屬四門臼炮,四門紅夷炮。直屬騎兵隊兩百人。直屬工兵隊一百人。全師編制一萬一千餘人。」

    人一上萬,無邊無沿,這個編制之巨大,鎮住了在場的所有人,也使得他們無不因此而感到振奮。

    四年前,在大蘭山上,當時的那支只有幾百人的南塘營發展到了今天,也是擁有數萬鐵甲的大軍了。在此之前,以營為單位,還有些感覺不到,可是隨著這一新編制的成立,整體上的氣勢就截然不同了。

    這只是一種感覺,雖說並非是增加了一層新的編制就能多出多少士卒,但聽上去有多少個營和有多少師,哪怕最後算出來的數字是一樣的,但是在感覺上也是截然不同的。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原本陳文只有浙東八府的時候,面向的只有兩個大的方向——杭州和廣信府,這之間的距離足夠他快速抽調大軍進行馳援。可是現在,東南四省已經有一半在他的手中了,隨著對手的增加,需要面對的作戰方向也隨之增多,不得不擴大指揮編制來應對接下來的局面。

    「具體的人員職務會在接下來的一兩個月裡公佈,我軍現在只有十三個戰兵營,一個騎乘步兵營和一個騎兵營,想要組編成全新的編制,任重而道遠。」

    對於哪個營的指揮能夠先人一步得到晉陞,軍中的高層基本上心裡面都是有數的,算來算去,也就這麼幾個人選而已。

    「除此之外,各府縣的駐軍也需要進一步調整,各縣按照各地的情況分派部隊,各府也不再僅限於府城及附郭縣的防禦,要擴大編制,作為機動兵力。這樣一來,我軍的戰兵營就可以徹底變成各戰略方向的機動兵力,而非受限於各地的協防任務。」

    ………………

    擴編乃是如今江浙明軍的第一要務,不光是陸軍,水師同樣如此。最初的浙江內河水師,這幾年始終處於守勢,更是一度被人戲稱為水營的培訓基地。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幾年陳文對北線都基本上是處於守勢,錢塘江天險是他暫時無法踰越的。不是殺不過去,而是殺過去之後需要面臨的局面以他這幾年的兵力而言都是很難應對的。

    這樣一來,內河水師處於守勢,分出了一部分人員參與組建了浙江沿海巡航水師,而現在,隨著江西的光復,鄱陽湖水師的建立也勢在必行。

    鄱陽湖水師的基地暫時會設在饒州,等到九江一帶的炮台修建完畢再行分出部分艦船協防,從而達到截斷長江航線的戰略目的。

    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無不需要時間才能達成目標。接下來的時日,隨著調查組的接連返回,陳文對江西的情況也得到了進一步的瞭解。

    「根據江西都指揮使司的記錄,江西一省區域有南昌衛、袁州衛、贛州衛、九江衛等四個衛,吉安、饒州、安福、會昌、永新、南安、建昌、撫州、鉛山、廣信、信豐等十一個千戶所,皆屬於前軍都督府管轄。」

    「前軍都督府?」

    「正是。」

    明時,五軍都督府可以理解為五個戰區劃分。浙江所屬的左軍都督府除了浙江和部分在京衛所外,還負責山東和遼東的都指揮使司。而前軍都督府,管轄的則是分領在京留守前衛、龍驤衛、豹韜衛,以及在外的湖廣、福建、江西、廣東的都指揮使司和福建行都司、湖廣行都司、興都留守司等衛所,還有個直隸與前軍都督府而非江西都指揮使司的九江衛。

    陳文自稱是天津右衛世襲百戶,按道理來說他本該是後軍都督府的職務,此前由於在浙江統軍,魯監國就轉而任命了左軍都督府的的都督府職,改換到桂藩之後也順理成章的延續了下來。

    左軍都督府,浙江自是不用說,但江西卻並不在他管轄範圍之內了。雖說衛所制早已敗壞,但有些事情在名義上卻還是需要一定的說法的。

    「這事情,我已有成算。」

    明朝的衛所佔據的土地,於國初時乃是佔據全國田土近半的,通過廢除舊衛所,建立新衛所,陳文將衛所舊有的權柄和遺產分給了文官集團和軍方,實現了雙方在擴張上自內到外的完美合作。

    浙東八府的舊衛所已經徹底被廢除,新衛所則是類似於人武部式的機構,但權柄卻要更大。而江西這邊舊衛所的廢除工作也必將開始,只是相比浙江,江西涉及到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王府。

    「根據調查,江西一省有寧王、淮王和益王三藩就藩於此,分別在南昌、饒州和建昌這三個府,同時也有寧府儀衛司、淮府儀衛司、益府儀衛司和淮府群牧所、益府群牧所等衛所的存在……」

    淮靖王朱瞻墺乃是洪熙帝明仁宗朱高熾的庶七子,永樂二十二年受封,宣德四年就藩廣東韶州府,正統元年移至江西饒州府,算是比較早的藩王了。而益端王朱佑檳則是成化帝明憲宗朱見深的庶六子,成化二十三年受封,弘治八年就藩江西建昌府,則是明中期受封的藩王。

    這兩個王府的起源和後續的歷史都比較簡單,無非是老朱家的養豬模式。相較之下,就遠無法與最先就藩江西的寧王府想比了。

    寧王朱權,就是明成祖朱棣靖難時借了朵顏三衛的那個藩王。靖難結束後,不厚道的朱棣就直接將寧王移到了長江中游的南昌,權當是完成了中分天下的承諾。

    對此,自朱權以下的歷代寧王顯然是很不滿意的。中分天下不現實,但是比起長江中游只佔了一個中字,大寧那邊可是有兵權、有異族小弟的土皇帝,而不是南昌城裡的囚犯。於是乎,正德十四年,寧王朱宸濠發動叛亂,大軍號稱十萬,掃蕩贛北,順流而下直奔南京。結果,叛亂持續了四十三天就被南贛巡撫王守仁,也就是那位心學宗師王陽明鎮壓。

    朱宸濠被誅後,寧王府廢除,經歷過兩任寧府宗理之後,寧王府管轄的八個郡王府被一分而三,交給了弋陽、建安、樂安三個郡王府分治。

    「……江西三藩在江西廣有田土、產業,不過這些東西現在大多已經被虜廷及虜廷的官員所佔。」

    「可都查清楚是被何人佔有了的?」

    聞聲而知雅意,明朝的王府除了皇帝分封的田土外,在地方上也是廣置產業,田產穿州過府,有利可圖的產業也是竭力攫取其中利益,於就藩的各省皆是最大的土豪。負責調查的文官嚥了口唾沫,不只是在於這些產業的巨大,更重要的還是陳文的胃口。

    「回稟大帥,南昌及南昌周邊各府的情況已經搞清楚,其他各府的暫時沒有徹底搞清楚。」

    翻了翻調查組送上來的報告,寧藩、淮藩的情況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情況,益王府的則還有些模糊。但是即便如此,調查上來的產業也足夠將他看得瞠目結舌。

    事實上,這也正常,福王就藩,萬曆皇帝賜上等良田兩萬頃,還是福王朱常洵畏懼物議洶洶而請辭了原本的四萬頃的情況下。除此之外,萬曆皇帝還將沒收的前首輔張居正的家產,江都到太平沿江的雜稅和四川的鹽稅、茶稅,每年一千三百引的淮鹽和鹽在洛陽的專營權賞賜給了福王,而這還不算就藩後的搜刮。

    江西的這三個藩王,就藩時的賞賜當然不能與福王相比,但是福王府不過是一代人的功夫明就亡了,可是這三大位卻是有著多則兩百餘年,少則一百五十來年的歷史。如此雄厚的官方背景,在地方上如此久的時間,攫取的利權可以說是很難想像的。

    甚至可以說,明朝老百姓背著的大山中,王府是不可或缺的一個。

    看了這些土豪的私產名錄,即便是知道這裡很多都已經毀於戰火,或是於如今的江西而言利潤遠遜於當年,陳文還是在心中感慨了一番封建王權的腐朽。

    良久之後,陳文將這份初步報告放在了桌子上,向那個負責的軍官問道:「這三系藩王,都還有什麼人還在世?」

    有此一問,軍官早有預料,只見他嚥了口唾沫,緩了口氣才回答道:「根據調查,寧王府已除,但瑞昌和樂安這兩個郡王府還在襲爵,其中樂安王就在中左所。另外,淮王、益王以及益王府一系的舒城王和瀘溪王也都在中左所。其他的,有的襲爵了不知所蹤,有的則乾脆已經除國。」

    甲申以前,李自成、張獻忠處於階級矛盾,對明宗室大肆殺戮。清軍入關,對於宗室也是忌憚非常。

    早在順治三年,清廷就隨便找了個藉口,稱在京居住的衡王和荊王欲起兵反清,將弘光帝與秦王朱存極、晉王朱審烜、潞王朱常淓、荊王朱慈煃、德王朱由櫟、衡王朱由棷和「偽太子案」的男一號王之明等十七人斬首於菜市口。此後對宗室更是大肆屠戮,甚至到了而康熙年間還鬧出個朱三太子案,藉口「朱某雖無謀反之事,未嘗無謀反之心」,將已經七十五歲高齡的朱慈煥滿門誅殺。

    生存環境極度惡劣,宗室們紛紛隱姓埋名,退居深山,另外一些則乾脆逃到了明軍佔領區,比如西南和鄭成功控制的中左所,就成了這些宗室的避難所。

    「我知道了。」

    拋開西南和中左所,江西一省未嘗沒有隱姓埋名的宗室存在。如今陳文勢頭正盛,但東南乃是滿清的必爭之地,這些被清軍嚇破了膽的宗室有的可能還在隱居處瑟瑟發抖,有的則可能已經在前往南昌的路上,比如那個弋陽王的後裔朱耷就是個例子。

    藩王的產業,對於陳文以及他背後的江浙明軍集團都是有著極大誘惑力的。但是這些老朱家子孫的產業可不像是那些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舊衛所一樣,絕不是那麼好下手的,有時候需要的不光是手段,更重要的還是魄力!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6 09:13
第一百一十六章 要想富

    調查和研討江西一省的實際情況以及當如何施政的會議進行之時,其實對於民生的恢復工作卻早就已經開始了。

    縱貫建昌府,經撫州府和南昌府南部匯入到鄱陽湖的汝水乃是一條可通千噸大船的航道,水運便捷,可以說是建昌府最重要的一條水道。

    汝水自建昌府最南端的廣昌縣而始,經南豐、南城二縣,而後才流入撫州府地界,但是在建昌府,卻並沒有經過瀘溪和新城這兩個縣。新城縣那裡,尚有黎水匯入汝水,但流經瀘溪縣的水系卻是直接向北匯入到信江,並非汝水水系。

    自古以來,統治的範圍都是與信息傳輸速度直接掛鉤的。瀘溪縣距離其他各府城過遠,本也是建昌府的一個縣,水路不通,那麼官道就成了必要。尤其是瀘溪縣東南便是福建的邵武府光澤縣,再繼續向東南進發更是邵武的府城所在,而明軍在此前的攻勢中也是趁勢收復了那裡,這中間的官道的修繕就成了當務之急。

    瀘溪縣到光澤縣之間的官道上,一大堆穿著綠營兵軍服的漢子正在揮汗如雨的整修著官道。他們基本上都是此前交戰時明軍抓獲的俘虜,正兒八經的綠營戰兵,其中更有親兵、家丁之流的軍中驕子,但是在江浙明軍的苦力營裡,綠營軍服就是他們工作服,而他們更是一群生死操於人手的苦力。

    兩縣之間,多是山道,整修起來很是不輕鬆。這項修繕工作其實從陳文抵達南昌後就已經開始了,當時還主要是廣信府前往南昌的官道,此間擴展到這裡,對於這些達成了勞動任務有飯吃,達不到就只能吃皮鞭的苦力來說,實在不是個輕鬆的所在。

    逃,不是沒有人想過,也不是沒有人做過,但是左近彷彿是潛伏著多少惡鬼一般,只要有人跑出去,第二天那人的屍首肯定會掛在營地專用的桿子上面,從無例外。

    太陽底下,苦力們賣力的幹著活,山區整修有山區整修的壞處,但也有些好處可言,其一便是石頭易得,其二則是那些沒事到山林裡打獵的明軍們會分給他們中的表現優越者一些野味,算作是獎勵。

    今天早晨,休息的那一隊明軍出去,沒過多久就抬回來一隻大野豬。大部分自然是明軍自用無疑,但是無論是哪一隊的苦力也沒有不想要在今天得到表現優異的嘉獎,此間無關那虛無縹緲的減刑,只關乎那半條粗壯的野豬後腿的歸屬。

    純粹的高壓,並不利於提高苦力的工作效率,幾年下來,苦力營早已總結出了太多的經驗,適當的物質獎勵就是其中之一。

    野豬早就被打死了,伙伕則在將其分解開來,為了這頓晚上的肉食,各隊也是明裡暗裡較著勁兒。只不過,這等良好的工作氣氛卻被一支上百人的隊伍所打斷。

    自光澤縣方向而來的一隊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是穿得破破爛爛,可是手上、肩上甚至是一些獨輪車上的那些同樣破破爛爛的盆兒啊、罐兒啊的卻是看得仔細,唯恐會碰壞了似的。

    這一行人,與其說是行人,看上去更像是一群逃難的百姓。若非是帶隊的有兩個明軍還駕著一輛驢車,這逃難二字大抵也就能坐實了。

    路上有人通過,他們不得不暫且停了下來,一個個退到了邊上,但是身上的那些已經破破爛爛的綠營狗皮卻還是引起了遠處那一隊難民的驚呼。

    所幸的是,負責帶隊的明軍顯然是知道這些綠營兵到底是些什麼人,卻也不在意,稍加安撫後便帶著這些難民繼續前進,好盡快通過這片區域,趕在太陽落山前進入到瀘溪縣城的暫住點。

    難民再度動了起來,但很快苦力中響起了一聲驚呼,伴隨著驚呼的更是一聲聲口哨響起,乃至於那隊難民又是畏手畏腳了起來。

    轉瞬之後,「啪」的一聲響起,最先吹起了口哨的那個苦力登時就吃痛著蜷縮在地上。緊接著,一聲暴喝便陡然響起。

    「吹口哨,看來你們很閒啊。剛才哪個王八蛋吹口哨了,今天做完了應做的,再砸半個時辰的石頭!」

    當兵三年,母豬變貂蟬,這是難免的。雖說這些綠營兵被俘也才幾個月的功夫,但是女人的誘惑力卻根本不是說著玩的,尤其是那些難民似的普通老百姓,當初都是被他們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的弱者,比起凶神惡煞的江浙明軍,當他們注意到難民隊伍裡還有女子的時候,自然是免不了要原形畢露一番。

    奈何,皮鞭的爆響喚起了他們的恐懼,一個個立刻變得畏畏縮縮了起來,一時間竟比那些難民看起來還要可憐。

    氣勢此消彼長,難民在明軍的帶領下開始緩緩通過。監工們盯緊了那些苦力,唯恐會鬧出什麼亂子,甚至就連遠處的那些披堅執銳的明軍也分出了一部過來盯防。

    明軍一到,出亂子的可能頓時消弭於無形。監軍們鬆了口氣,其中的一個更是將注意力投諸到那些難民的身上。

    事實上,僅僅是難民也沒什麼好看的,倒是那兩個明軍卻只有一個駕著驢車,另一個則是在隊伍後面步行前進,若護衛狀,反倒是將驢車剩餘的空間讓給了幾個明顯走不太動的老人。

    「這樣的王師,大概就連岳家軍和戚家軍也比不了了吧。」

    監工的臉上浮現起了絲絲欣慰的笑意。可也就在這時,一個苦力湊到了他的身邊,點頭哈腰的對那監工說道:「王監工,這些人都是干啥的,怎麼還有軍爺帶隊啊?」

    苦力口中的王監工,正是當初參與過安華鎮棱堡修建的那個金華鎮標營中的本地士兵王啟年。

    曹從龍之亂中的主動自首,明軍平亂後雖說是加了一年的刑期,但是憑藉著籍貫的優勢,又與苦力營新來的一個軍官本就相識,很快就混到了底層監工的工作,並且靠著吃苦耐勞,表現優異而獲得了減刑的待遇。

    等到他刑期結束得到了釋放,過了段時間,也很快就回到了苦力營裡充任由明軍擔任的中級監工,而剛才的那鞭子就是他抽的。

    「怎麼?你這廝還想找個小娘皮來給你暖暖被窩不成?」

    「喲,您瞧您說的,我哪有那個膽兒啊。不就是暫時干不了活兒,打發打發時間不是。」

    王啟年看了他一眼,倒也知道這就是個嘴上花花,卻有賊心沒賊膽的貨色,否則早就沒了腦袋。

    「那些人是王師號召來江西的福建百姓,不出意外的話,這幫人不是工匠就是他們的家眷。不過也難說,這還是第一批,裡面有些普通的農家漢也說不定。」

    王啟年沒有猜錯,這些人還真不只是明軍比較重視的工匠,得有一半是普通的農民,在邵武響應了號召前來江西尋求新的生活。

    前些天,明軍剛剛在邵武凌遲處死了為禍當地多年的清軍大帥王之綱,哪怕是在士紳眼裡,江浙明軍也是救民於水火的王師,說出來的話自然可信度極高。況且福建多山,土地也遠不如江西肥沃,很多人都知道這些事,這隊難民中就有當初由於江西兵禍連綿而被迫遷到福建的,於他們而言,這不過是返鄉而已。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百多人,隊伍很快就過去了,整修道路的工作繼續進行。倒是王啟年他們,其實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隨著江浙明軍侵入到廣東和福建的府縣,針對這兩省百姓號召前往江西的工作就已經開始了。

    江西自清軍南下以來,人口損失巨大,除了號召那些躲在山裡的百姓回鄉外,從外省吸引百姓入贛也是一種盡快增加佔領區實際控制人口的有效策略。

    歷史上滿清在抵定天下後,也有湖廣填四川的政策。即便是明初,也有個大槐樹的例子。陳文僅僅是利用這兩個省的主要清軍勢力反正的時機,在靠近明軍佔領區的周邊地區號召百姓入贛,與前兩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生產力的恢復,自然要從農業開始。但是首先並非是製造多少農具,修建多少水利設施,而是先要有人有地才會有良田。

    地,陳文還在折騰,不過江西各府縣荒棄的田土本也不少,倒也不存在太緊迫的壓力。唯有人,浙江那邊遭受的屠戮不輕,人口降低幅度也很大,即便是這幾年民生有所恢復,但是最早光復的金華府也才短短三年而已,勞動力的恢復並不能寄希望於新生兒出生,只能是儘可能的從山林或是清軍的佔領區中走出來,比如現在這般。

    一天的勞動完成,工作成績最好的那一隊獲得半條野豬腿的獎勵。雖說這一隊人也不少,每個人也就能混到一兩塊肉以及一大碗肉湯,但卻已經是難得的飽餐了。其中更有些「比較會過日子」的,想出了吃一塊留一塊的念頭,等到餓或者是饞了的時候再吃。

    比起那些能有頓肉食就已經天大的美事的苦力們,明軍自身有肉類配比,雖說他們這等等同於地方駐軍的部隊也不是很多,但休息的可以出去打獵,也總能弄到些野味回來。

    王啟年吃過了飯,藉著巡營的契機,他將偷藏起的一大塊肉遞給了一個苦力,那個苦力了眼四下無人,便一口塞進了嘴裡。

    「兄長,還有嗎?」嘴裡的那塊還沒嚥下去,那苦力便急忙忙的向王啟年問道。

    事實上,苦力營裡很多人都知道,這個苦力本是金華鎮標營的軍官,他的小妾正是王啟年的妹妹。當初就因為這份關係,他將王啟年帶進了金華鎮標營,以免受其他綠營兵的欺凌,如今還是這份關係,反過來卻已經是王啟年來照顧他了。

    「沒了,我們隊的都知道,但是拿多了容易引旁人不快。」

    細細的嚼碎,閉著眼睛將口中的肥肉吞嚥下去,肉香彷彿依舊還在唇齒間徘徊。直到片刻之後,那苦力才睜開眼睛,舔舐著唇間的餘香的同時,對王啟年說道:「兄長所言甚是,鬧大了就不好了。」

    巡了營還要回去休息,王啟年卻是等到了他這個妹夫回味了許久,直到其人有所發覺了才開口說道:「你平日裡多干點,爭取個減刑才是正途,否則我調走了,那些人還不照死裡欺負你。」

    誰知聽到這話,那苦力卻是一愣,隨即便長嘆了口氣,才對他說道:「兄長啊,再減刑也是得十幾年啊。」

    苦力說的實話,並非託詞,他是金華鎮標營的軍官出身,而且還是馬進寶的同鄉,級別不高,可一旦跟馬進寶掛上了直接的干係,判罰時也難免會加重一些,而他就是個例子。

    長達二十幾年的刑期,這還是王啟年家裡求了幾個鄉鄰幫他說過好話的情況下,等到刑期結束,即便沒有累死在苦力營裡,出去了也是個小老頭兒了,叫他這般當初跟著馬進寶吃香喝辣慣的又如何生受得了。

    豈料,此言一出,王啟年卻是一把揪住了那苦力的領子,甚至就連衣料撕裂的那一聲「刺啦」也沒有能壓住他的怒火。

    「就你這廝做過的好事,砍了腦袋也不為過。可憐我那妹妹還在家裡守著你,若不是為了她,你以為老子願意在這陪著你這混蛋嗎。村裡已經出了兩個軍官了,都是老子當年過命的兄弟,去哪不行?」

    說到這裡,王啟年呼哧呼哧的喘了幾口大氣,才對壓低了聲音對那苦力說道:「你就算是不顧你自己,也得顧著我那妹妹和外甥才是!」

    話一出口,二人相顧無言。只是相比著回想起家中妻兒的苦力,王啟年卻突然想起了一個多年不願再想起的人來——當年的曹從龍之亂,最後他和另一個苦力算是逃出了明軍的包圍圈,但後來他回去自首,帶著那個早在金華鎮標營裡就與他有過命交情的綠營兵的腦袋回去,交了投名狀……

    「兄長說的是,俺還有媳婦,還有兒子。俺得多干活兒,早點出去和媳婦團聚,沒準還能趕上兒子成親。」

    聽了這話,王啟年沒再說些什麼,便轉身離去,往監工的營地走去。只留下那個苦力還在回味著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1:40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新兵

    古代的徭役,乃是老百姓在正稅以外的另一項負擔,有時甚至大到了足以影響到一家人命運的地步,比如吳登科的曾經就是個例子。

    陳文自光復浙江以來,針對受災區域的稅賦例行減免,徭役上也是儘可能的不耗用民力,尤其是農忙時節。但是基礎建設等方面,卻依舊需要大量的人力,苦力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出現的。

    苦力營裡的苦力都是歷次大戰後的俘虜,甚至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說法,說是綠營兵的軍服只配當苦力的工作服。由此一點就能看到,苦力營本就是個高壓的所在,明軍監視的部隊、中層的監工以及下層的那些用苦力來充當的監工組成了針對苦力們的牢籠。

    俗話說,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苦力營也不例外。曹從龍之亂後期,曹從龍和何德成等人曾釋放了苦力,借此組編成軍來負隅頑抗。交戰的結果依舊是一場慘敗,但是對所過之處的百姓的屠戮卻是釋放了他們在重壓下產生的獸性。

    而隨著苦力營軍官們的手段逐步加強,軟硬兼施之下,苦力的數量雖然越來越多,但卻遠比最初要老實太多了。

    整修官道,這項工作在江西的很多地方都在進行。當最先開始的那條廣信府城與玉山縣之間的官道修整完畢的報告遞到陳文的案前,百忙之中,他還是對宣教司做出了一項特別的指示。

    「要想富,先修路,多生孩子多種地。」

    江西臨江府的官道上,黃成銘與一眾正在通過此間以盡快趕往南昌的新兵訓練營報到的准新兵們在行路的同時也將注意力放到了路旁的橫幅上面。

    這一支趕去受訓的新兵都是招募自贛西,在所在的府初選合格後才得以在明軍的率領下前往南昌接受新兵訓練。招募自贛西,這裡面絕大多數也都是贛西的子弟,只有黃成銘是一個例外。

    和這些袍澤不同,黃成銘是湖廣岳州府巴陵縣人士,清軍南下以來,湖廣戰亂頻仍,清軍不說,明軍也是軍紀散亂。兵禍連綿,黃成銘和家人被迫流落贛西的山區,與一些同樣避禍自湖廣的同鄉一起結寨自保。

    山裡的日子不好過,土地貧瘠,而且也多有進山避禍的,其中還有不少打散的潰兵落草為寇,可謂是魚龍混雜。但是比起那些明清兩軍爭奪的重要區域,卻還是要安全一些,尤其是躲在山裡可以保住衣冠,這是在老家已經做不到的事情了。

    前些日子,明軍收復袁州府,輾轉得到了消息,琢磨著此間即將成為明清兩軍爭奪的重點,黃成銘就說服了那些同鄉,響應明軍的號召。至於原因,他在作出決定前是特意到袁州府去過一趟的,親眼見過這支明軍的軍紀森嚴,絕非湖廣的那些明清軍隊一般。而且這支明軍既然能夠從浙江殺進江西,想來也是極強的,再加上軍功授田的制度,沒有一點不在打動著他。

    依仗著這些年在山裡練出來的身體素質,初選本不困難,他在老家時雖不是什麼讀書人,但也開過蒙,識得些字,自然也是加了分的,所以才能夠第一批就前往南昌接受訓練。

    「多子多福,多種地才能多收穫,而路修好了就能把糧食賣出去換銀子,有道理啊。」

    黃成銘點了點頭,腳下卻也沒有磨蹭,依舊跟在隊列之中。事實上,號召百姓從山林中出來到官府實際統治的區域屯田的政策早已開始執行,江西各府縣也多有百姓從躲藏的山區中走出來,回返家鄉復耕。尤其是當今年夏秋兩稅免徵的政策傳播開來,這種趨勢就更為明顯了。

    黃成銘這一隊新兵抵達南昌的新兵訓練營後,經過了重新打散,首先接受的便是新兵的基本訓練。

    按照戚繼光對於練兵方面的觀點:一曰練伍,首騎,次步,次車,次輜重;先選伍,次較藝,總之以合營。二曰練膽氣,使明作止進退及上下統屬、相友相助之義。三曰練耳目,使明號令。四曰練手足,使熟技藝。五曰練營陣,詳佈陣起行、結營及交鋒之正變。終之以練將。後多遵用之。

    新兵訓練營的基礎訓練,首先就是明號令、曉階級,將這些蘊含在基本的隊列分合與行進之中。當然,最開始還是得讓他們搞清楚那些基礎的東西,比如左右,同時接受投軍作戰可以獲取軍功,軍功則可以分授田土的概念。

    為期十天的基礎訓練結束,很多東西都能夠得到最基礎的認識了,經過了分兵種這一環節,士卒們再度被重新分散到了不同的新兵隊,兩輪下來,黃成銘同隊的已經沒有一個是當初同來南昌的袍澤了,而他也被分到了火器隊。

    「抬穩了!」

    隨著一聲教鞭抽打在屁股上的輕響,黃成銘稍一抖動便連忙藉著這一動作輕微的活動了下酸脹的臂膀,緊接著便重新恢復到訓練官教授的姿勢。

    這個訓練官是東陽營的老兵,去歲死守金華府時受了傷,上不得陣了,就被安排進了新兵訓練營裡做訓練官。訓練官自己是上過陣的,對新兵的要求也很嚴格,黃成銘他們在背後還給起了個閻王爺的諢號,尤其是這個閻王爺和負責這一區的軍法官站在一起,在他們眼中就是活脫脫的十殿閻王中的兩大位。

    「說過多少次了,火銃手,首先要抬穩了火銃。胳膊不穩,發射時的後坐力一來,彈丸就打天上去了,哪來的斬首。」

    說著,訓練官一教鞭又抽到了另一個士兵的身上。

    到現在為止,這個新兵已經承擔了全隊三分之一的皮鞭,而訓練官卻好像是特別喜歡找他麻煩似的。

    廝混熟了,黃成銘也知道了,這份默默忍受背後,這個新兵與他們確實不一樣。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他們是從普通百姓中招募的新兵,而這個新兵卻是個反正的綠營兵,原本是寧波綠營的,他們的總兵張洪德歸順了那位會稽郡王,他們就被重新安排到了新兵訓練營裡受訓。美其名曰,回爐。

    回爐的過程不好過,那些綠營兵雖說都是老兵,但是綠營裡面的養出來的以及老兵油子的毛病也多,訓練官們非常不喜歡這種反正清軍,一是原本處於敵對,現在反而要收入其中,而另一方面就是麻煩。

    訓練的間隙,新兵們可以喝口水,緩口氣,也算是勞逸結合。這幾天下來,胳膊倒是沒有第一天酸得那麼厲害了,可是遙望著遠處已經有人開始放槍了,心裡說不癢癢那也是假的。

    「報告。」

    「說。」

    「訓練官,卑職請問,吾等何時才能開始實彈射擊訓練?」

    此言一出,同隊的新兵立刻將耳朵支了起來。豈料那訓練官塞上水壺的塞子,卻是冷冷一笑道:「看那邊實彈射擊眼饞了?」

    「是有點,嘿嘿。」

    黃成銘識得些字,這是優勢,比起其他新兵,訓練官平日裡也高看他一眼。此刻見他有些不好意思,那訓練官卻也沒有用教鞭說話,伸出手指向了遠處的實彈射擊訓練場。

    「這一批的新兵,還沒有開始實彈射擊訓練的,都在練持銃,有比你們早來的也最多都是在操練裝填步驟。至於他們,都是老兵,過來接受新火器訓練的。」

    「新火器?」

    「對!比列裝的魯密銃要重,彈丸也要更重,射程也更遠的新火銃。」說著,訓練官拿起了教鞭,指著新兵們喝道:「就你們現在的水平,用鳥銃老子都怕那後坐力能把你們撞個四腳朝天。沒學會走呢,就想跑了。休息時間到了,別磨蹭,繼續訓練!」

    遠處正在訓練的場地,射手與靶子之間的距離很遠,遠超過了魯密銃或是鳥銃的有效射程。他們訓練的武器,卻正是在去年就已經研發完畢,今年開始進入量產的斑鳩腳銃。而這一次的擴編,也順帶著進行了換裝。

    只不過,重型火繩槍射程雖然更遠,但是比起輕型火繩槍,不光是需要支架來輔助射擊,裝填也更加費力,射速不免會受到影響,所以明軍也只是按照一定比例裝備火器隊,而非是徹底替代魯密銃。

    與此同時,弓箭手這一編制也即將從江浙明軍的戰兵營中撤銷。說到底,拋射的效果對於無甲兵還好,敵軍披甲,殺傷效果就要差很多了,甚至還不如去讓火銃手練練老鼠戰比較實在。

    弓箭手的編制撤銷,除了殺傷力的問題以外,訓練也是個大問題。想要訓練出一個合格的弓箭手,怎麼也需要兩三年的時間,軍中之前的弓箭手基本上都是在家中有射箭經驗的,尤其是那些獵戶,和在農閒時客串過獵戶的農夫,他們自身是有使用弓箭經驗的,不需要太長的時間就可以形成戰鬥力,否則除了個別例外的,都是需要很長時間的。

    而火銃,這種兵器的訓練時間則短的驚人,機械性的操作,只要不斷的練習,大腦和肌肉適應了每一步的順序,一個火槍手就誕生了。

    訓練場上揮汗如雨著的不只是黃成銘他們這些火銃手,由於擴編的同時也改變了原有的編制,鴛鴦陣的編制減少,原本的那些由鴛鴦陣殺手隊所組成的戰兵局雖說是可以直接轉隸到新營頭,但是長槍陣的訓練壓力依舊很大。

    所幸的是,長槍陣的武器比較單一,也不像鴛鴦陣那樣極端強調配合,武器訓練的時間比較短,更多的時間可以用在隊列上,形成戰鬥力的速度也更快。

    步兵如此,工兵甚至對於那些有著打獵經驗的農夫來說也不是很費時間,但是騎兵和炮兵的訓練難度就要大得多了。

    玉山一戰,清軍的騎兵在肉搏戰進行的過程中發揮的作用不大,造成這樣結果的原因便是南方山林、河流、水田密佈等地形的問題依舊在限制清軍騎兵的發揮。

    可這樣的情況卻並不可能一直如此,浙江和江南就連滿清也不得不將當地綠營編制中的騎兵降低到十分之一這個可憐的比例,但是其他省份的情況就大有不同了。尤其是過了長****平川的大平原,水系也遠不及南方,清軍的騎兵優勢就能夠更完美的發揮出來,所以陳文對於騎兵的訓練始終是極為關注的。

    奈何,對於中古時代的騎兵,他所知道的也很少,暫且還只能讓那些有經驗的部下自行摸索。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炮兵身上。起兵大蘭山之初,南塘營根本沒有炮兵的編制,可清軍卻有,不光是有,第一次野戰就碰上了。那一戰勝了,但也讓陳文意識到了自身的不足。所以從那時開始,他就在極力強化炮兵的戰鬥力。

    自最開始用被俘的炮手來帶自家的炮手,到後來隨著對火炮有初步瞭解的於世忠南下後,明軍的炮兵開始在瞄準技術上趕超清軍的那些同行,再到陳文收購翻譯完成的西方軍事、機械書籍,從《西法神機》、《火攻挈要》等書籍中進一步的加強炮兵瞄準技術,明軍的炮手在射擊精度上越來越高,幾乎清軍每一次與明軍交戰都會發現他們再一次得到了提升。

    除了瞄準技術,定裝藥包的使用使得明軍的發射速度得到了提升,而顆粒化火藥更是增強了炮擊的威力和射程,現在更有了臼炮作為攻城的手段。一路走來,可以說是從無到有,從有到精!

    只不過,各兵種越是專業化,陳文對於每一種兵種的瞭解程度就越低。不過轉念一想,專業化必然會導致分工的細化,他也用不著事無鉅細,況且現在的軍隊規模,事必躬親也是不現實的,只要把住了大方向就夠了。

    身在江西的陳文,只要是人在南昌,沒有到臨近府縣去視察,每天一早就必然會要到新兵營去巡視一番。只是到了今天,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造訪而暫緩了既定的行程。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8 11:54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子

    來人自稱是長沙總兵寇徽音的管家,此行的目的就是替他家的主人給大明會稽郡王陳文送一封書信。

    撕開了信封,信瓤的內容就顯現了出來。

    「會稽郡王鈞鑑……」

    滿清在長沙府的統兵武將最早是總兵,後來改成了副將,而隨著西南明軍爆發出了讓滿清難以想像的實力後,尤其是在兩蹶名王和岔路口一戰後,滿清開始改變軍事策略,由依靠滿洲八旗轉而以漢制漢。趕上了這波風潮,原本的長沙副將就再一次恢復到了長沙總兵。

    長沙鎮標營,下設三個營,每營一千兵,作為長沙府的本地綠營存在。這個總兵官,原本是是河南的參將,到了長沙陞遷為副將,而後升到了總兵,花了幾年的時間也算是完成了二連跳。

    「長沙府城,職部兵三千有奇,西南經標如今分駐於岳州、長沙和寶慶,長沙府僅有經標中鎮提督南一魁所部五千及長沙副將孫思克所部兩千……」

    南一魁是歷史上洪承疇的西南經標中經標前鎮的提督,如今卻早已被範文程截了胡,出任范氏西南經標的中鎮提督。而孫思克則是後來平定三藩之亂中的河西四將的一個,而現在也是碩果僅存的一個。

    接下來,寇徽音在信中將滿清在湖廣的大致部署和各部的兵力進行了一番說明。而他派人送來書信的目的,卻是有意將長沙這個府以及範文程的長沙幕府作價賣給陳文!

    「罪將自知罪孽深重,如今幡然悔悟,惟乞大王寬恕,罪將願為大王效犬馬之勞……」

    書信之中,寇徽音表示了對自身為滿清效力日久的悔恨以及對陳文這位威震天下的明軍大帥的敬仰之情。接下來自然也就好理解了,那些兵力部署無非是為了取信於他,畢竟這封書信也是冒著極大必死的風險送出來的,足見誠意。而寇徽音也表示了願意歸附到陳文麾下,而他的投名狀就是範文程的長沙幕府和長沙這個府。

    這些都是很好理解的,也稱得上是合情合理,畢竟現在的局勢,滿清在湖廣可謂是腹背受敵。如今的僵持,無非是劉文秀出兵的突然性隨著盧明臣的戰敗而消失,陳文則還處於消化勝利果實的階段。如果西南明軍加大對湖廣戰場的投入或者是陳文消化完畢,平衡很可能就會因此而打破,怎麼看都是滿清在湖廣南部的統治日暮西山的樣子。

    敵強我弱,內部出現一些動搖者也是在所難免的。後世的一些國家,洗腦機器何等強大,局勢不利也一樣免不了出現叛徒,更何況是綠營兵這等本就是叛來叛去的貨色。滿清勢大時,他們可以連祖宗都不要了,現在滿清在南方的統治正在土崩瓦解的時候,投降過來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放下書信,陳文也沒有讓那個管家抬起頭,便開口說道:「長沙這個府很有意思嘛,一個總兵,一個副將,再加上經標中鎮,上萬的大軍雲集。我怎麼覺著這位范先生跟個待字閨中的小娘子獨自一人在外似的,很是缺乏安全感啊。」

    陳文的調侃入耳,那管家連忙回道:「大王有所不知,范逆得知洪逆為大王誅殺的消息,惶惶不可終日,唯恐大王會出兵攻打。這段時間更是收縮了兵力,小人的家主聽說,虜帥線國安、全節對此很是不滿。」

    範文程如何收縮兵力,信中早已說明,而線國安和全節駐守的桂林府與清軍在湖廣最南端的佔領區永州府接壤。假使範文程收縮兵力,將永州府的綠營撤走,線國安和全節登時就會變成一支孤軍。他們是孔有德的部將,惶恐之下能滿意就奇怪了。

    滿清在湖廣南部的軍事壓力很大,這是一看便知的。眼見於此,陳文便出言問道:「範文程有意出兵,你家主人能夠確定?」

    「能夠確定!」見陳文有此一問,管家如同是條件反射一般,立刻就做出了回覆。「撫南王那邊的大軍尚在常德府,岳州一旦有失,這個局面范逆承受不起。」

    管家的回答陳文很是滿意,隨即便點了點頭,繼續向其發問:「範文程計畫出動湖廣的八旗軍、經標三鎮以及其他的一些綠營兵,那城裡就剩下了你家主人和那孫思克了,你家主人和孫思克,一個長沙總兵,一個長沙副將,各有各的營頭,平日裡關係如何?」

    「這……」

    這個問題似乎有些讓管家感到為難,但陳文卻依舊是強人所難。

    「怎麼,有什麼不能說的?」

    「沒有,沒有。」管家把腦袋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孫思克那廝仗著是旗人,平日裡多有欺壓我家大帥……」

    「一個副將也敢騎在總兵頭上?」陳文哈哈一笑,繼而對那管家說道:「回去告訴你家主人,等本王率大軍收復了長沙,那個姓孫的就交給你家主人處置。」

    管家被會稽郡王府親兵送走,陳文便對坐在下手卻一直沒有開口的李瑞鑫問道:「如何?」

    「五五之數吧。」

    聽到這個回答,陳文卻是微微一笑。「起碼九成是真的。」

    「那最後那一成呢?」

    「不重要。」說罷,陳文便喚來了一個行營軍官。「記錄,命令靖安營與豐城營於明日拔營出發,步行前往袁州府分宜縣進行磨合訓練。」

    靖安二字取的南昌府的靖安縣,豐城同理,乃是南昌新兵訓練營的剛剛訓練完畢的新兵們組成的營頭,其中有不少參加了此前兩戰的那批地方駐軍以及浙江訓練出來的騎兵、炮兵和工兵,老兵比例較之後續的幾個營都要高。這兩天剛剛完成了組編,還需要進行相關的磨合訓練。而袁州府的分宜縣則位於袁州府城以東,這兩個營趕到後同時還可以作為袁州府城的後盾存在。

    接到命令,軍官行了一個平胸禮就轉頭出去,而李瑞鑫在聽到了陳文的命令後也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所在。接下來,陳文向一個親兵下達了另一項命令,就更加印證了他的想法。

    「將這份情報送到常德府,交給撫南王。」

    此事告一段落,陳文也沒有去新兵訓練營巡視,而是處理了些公務,直到下午才召開了新一輪的會議。

    這是既定好的,行營及江西巡撫衙門下屬的官員早已接到通知,僅僅是被一些事情改變了行程,從而擠出了些時間,但卻還遠沒有到提前著急會議的地步。畢竟,這時代不像是後世,一份群發的內部郵件就夠了,與會的官員都有各自的行程,那時候很多人都不在官廳,等把人召集齊了,反倒是還要請他們先吃頓工作餐才能開工,何必呢。

    下午的會議內容很重要,由於調查組的大量返回,以及各府縣遞交上來的報告,經過了彙總,一些行政命令也可以開始下達了。

    「根據各府縣衙門及調查組的報告彙總,江西一省,拋開南贛地區,荒棄田土不下十萬頃!」

    十萬頃意味著什麼,後世之公頃,每十公頃的地在這時不過是三頃地而已。而根據《大明會典》記載,江西一省的田土為四十萬一千一百五十一頃二十七畝一分一釐零,也就是說,現在的江西有四分之一的土地已經變成荒地了。

    這個十萬頃的數字,還只是大致計算下來的保守估計,實際情況必然會更糟。這是沒有辦法的,江西屢遭屠戮,人口下降幅度過大,土地荒棄是不可避免的。如此數量,放在福建幾乎已經是一個省的田土總量了,更是廣西和貴州的兩省總和!

    「現如今,各府縣已經招撫了一批流民屯田,按照在浙江的成例,耕種五年,田土歸其所有。但是,民戶屯田需要限制數量,這是原則,王巡撫鬚得三令五申下去,以防官吏與人私相授受。」

    限制民戶屯田,為的是軍功授田及兵源的穩定,浙江例行多年,也不是沒出過官吏與士紳勾結的事情。江西是一片新佔領區,荒地數量也遠大於浙東八府,不過此番分地的數量也是極為巨大,總要精打細算才行。

    「下官遵命。」

    示意王江落座,陳文繼而說道:「軍功授田制,乃是我江浙王師橫行東南的基礎……」

    孔老夫子說過,倉稟足則知禮儀。而陳文則堅信,軍功授田制的完善和執行,士卒才能安下心來,為軍功田土在訓練場上揮灑汗水,在戰場上不避鋒矢,奮勇向前!

    浙江的八個府,分田主要集中在金華和衢州,這兩個府收復的時間最長,田土也比較多。而現在,陳文需要加強江西的統治,分地也是必要的,尤其是鄱陽湖附近的幾個府,土地肥沃,正好用來屯田。

    「江西首批屯田,為獎挹四明湖大捷、玉山大捷、廣信府大捷及收復浙江寧波、紹興,江西一省與廣東、福建三府作戰有功將士。」

    「四明湖大捷,我江浙王師擊破杭州駐防八旗,其中滿洲、蒙古及漢軍八旗各有兩千,賞賜從優。玉山大捷,前後兩戰,我軍與編練西班牙方陣之甘陝綠營血戰,軍功當優於八旗軍。廣信府大捷,虜師已為強弩之末,然逆賊洪承疇授首,亦當從優,不過要低於四明湖大捷一等。至於收復失地,則按照正常標準執行。」

    軍功的彙總早已結束,甚至就連按照各標準的計算都早已完成了,此間不過是為了公佈開始執行的命令罷了。

    對於分地,軍中的將士等待良久,所幸分地是必然的,倒也不急於一時。此間命令從南昌出發,分地雖然僅限於江西,但是在浙東的一些營頭也有四明湖大捷和收復寧紹的功勞,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江浙明軍的佔領區,所到之處,無不是歡聲一片。

    南昌的新兵訓練營,有道是近水樓台先得月,這裡的新兵雖然還沒有資格分到軍功田土,但他們卻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一批士卒。

    如歷次分地那般,一部分有功將士將會在新兵訓練營裡當著那些新兵來正式公佈戰功及分地數量,由此可以更進一步的提升他們的訓練熱情和對軍功的渴求。

    黃成銘站在隊列之中,遠遠的望向遠處的點兵台,大號的鐵皮喇叭讓他很清楚聽到了台上正在接受嘉獎的那個高大明軍是一個叫做陸義浩的擲彈兵。

    擲彈兵在玉山大捷中大放異彩,可謂是出盡了風頭,黃成銘雖說是沒機會親眼見識過,這些日子卻總是能聽人向訓練官、監軍官之類的軍官問及諸如「如何才能成為擲彈兵」的問題。幾次下來,使得他也對這一從未聽說過的兵種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尤其是在那些問題得到的回答往往是「你們還早著呢」或是「擲彈兵只有老兵才能擔任」之類,伴隨著或是不屑,或是鼓勵的笑意,更讓他心馳神往。

    遠處的點兵台上就是一個擲彈兵,筆直的站在他曾在訓練時遙遙看過到過的那位郡王,江浙明軍如傳奇般的主帥面前,接過了軍功的嘉獎狀和軍功田土的證明。

    「兩百零五畝!」

    台下很是清晰的響起了一片嚥口水的聲音,這是不可避免的。這個時代的江西,一畝地也是三四石的出產,一個壯勞力一年食用六百斤左右,也就是一畝半到兩畝的出產,卻可以侍弄五畝地出來。兩百來畝地,這就意味著只這一戰,那個擲彈兵就一躍成為鄉間的地主!

    擲彈兵在玉山一戰是殊勛,田土獎勵自然要多,陸義浩在那一戰中身負多傷,沒有能參加接下來明軍針對廣信府和廣信府北部棱堡的攻勢,而他斬殺那個游擊將軍趙良棟的軍功原本是要功過相抵的,後來還是監軍官為他說話,振奮士氣云云,才不情不願的算了五畝地出來。

    只可憐我大清河西四將之一的趙良棟,一顆大好頭顱在計算軍功的武將眼裡就只值五畝荒田,也是沒地方說理去了。

    震驚於這份功賞,黃成銘嚥了口唾沫,一時間腦子裡顯示的都是若這份功賞是他的,那得雇多少個佃戶才能照顧過來的數學題。而這份震驚,更是使得他的大腦遠比平日裡要遲鈍太多。

    很快,擲彈兵下來了點兵台,隨著另一聲點名,一個叫做廖毅然的長槍手大步走了上去。

    不比陸義浩,廖毅然是新兵,當初倒是在台下見過這場面,可是上台卻還是第一次,此間早已緊張的兩手不知該如何擺放了。

    台下的黃成銘自是看不到這些,但新兵也能登台受賞卻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等到那份軍功賞賜公佈後,更是將他嚇了一大跳。

    「一百零五畝!」

    一個新兵都能一躍成為地主,黃成銘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的發生,直到片刻之後,宕機的大腦重新恢復正常運作他才想明白了這裡面的原因——廖毅然雖然是四明湖大捷後才補充進南塘營的地方駐軍,但是玉山大捷,對手卻是如今最負盛名的洪承疇,據他們隊的訓練官說,甘陝綠營也是韃子最強的綠營兵,這等組合能夠一戰勝之,賞賜自然是少不了的。

    表彰大會結束,陸義浩、廖毅然這些受表彰將士也將返回浙江休假。事實上,各處的形勢還很是緊迫,正因為他們需要回去休假而路過南昌,也就順帶著讓他們上台來協助洗腦。畢竟這是實際的利益而非乾巴巴的口號,洗腦的效果一如既往的好,尤其是特別找個新兵來作為榜樣,效果似乎更勝從前。

    如黃成銘般的新兵們正在暗下決心之時,陳文也返回到了行轅。

    此番分地,除了獎勵軍功和加強對江西一省的實際控制,陳文更是想得分明,就是要進一步壯大江浙明軍這一軍功地主集團。

    這是抗清戰爭的必然需要,也是他藉以對抗儒家士大夫階級的本錢。而隨著他這幾年對明朝舊有制度的改革,張居正的下場也無時不在提醒他,這是孫鈺曾對他明言過的,也是他在成家後隨著與周岳穎的交流日漸深刻而必然會產生的擔憂。

    經過了近三百年,明朝舊有的制度早已腐朽,即便不提這個,他這幾年身處在夾縫之中,也是依靠著更為先進的軍事制度和一些配套的變革才能脫穎而出的,與戚繼光的軍事思想一樣,根本就不是一個鴛鴦陣那麼簡單。

    可是,一旦走上了改革的道路,既得利益集團就必然會成為死敵。浙江的士紳和舊衛所軍官,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已經成為了江浙明軍崛起的墊腳石,自然不會善罷甘休。而江西這邊,士紳和衛所軍官自然是少不了的,就算是那三個王府陳文也下定了決心要一口吞下去。不只為了那些產業,更是因為只有如此,才能江浙明軍與他更緊密的綁在一起。

    「若是打官司,了不得就僱傭一個戰兵營的訟師來陪你們,到時就算不辯論,唾沫星子也能把爾等淹死;若是告御狀,哪怕是有永曆天子或是他信任的大臣撐腰,江浙大地上數十萬鐵甲對此表示嚴正抗議,也絕不會有人能奈何得了我……」

    默默在心中沉吟著,陳文遙望著東方,心中的信念愈加堅定。因為在那裡,不僅有著他的妻室和即將誕生的孩子,更有著這個時代的未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30 18:14
第一百一十九章 釘子

    分地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江浙明軍的佔領區,在南昌、在南雄、在邵武、在金華、甚至在寧紹,每一個收到消息的明軍無不歡呼雀躍。哪怕是那些此番沒有機會分到田土的明軍將士,也會帶著豔羨的目光看著這一切,暗自裡下著決心,在下一次交戰中奮勇殺敵,以博取軍功。

    將士們的歡聲笑語中,邵武的福建左路總兵府,剛剛受封了平江侯的張自盛卻是深陷在不安之中。

    此間的衙門,原本是屬於王之綱的,張自盛當年在江西沒少跟王之綱交鋒,卻基本上就沒有佔到過什麼便宜。到了後來,包括揭重熙等人也先後被楊名高以及整個王之綱擒獲,最終殉國於這邵武府城。

    前不久,張自盛在邵武誅殺了這個大敵,可謂是揚眉吐氣。作為高級軍官,陳文與耿繼茂之間的交易他也是知道的,陳文能夠強換來王之綱交給他處置,足見對他以及當年與他一起奮戰於江西的那些江西抗清烈士們的重視。而這份對於逝者和生者的重視,也正是張自盛最為感動的。

    自去年加盟當時的浙江明軍,至今已有一年的光景,一年過後,浙江明軍演變為江浙明軍,他的那些舊部也擺脫了當初的那種朝不保夕的日子,就連他也在這其中學到了很多,更何況還報了此等血仇。

    如今趕上了陳文受封郡王的東風,自伯爵晉陞為侯爵,這本是好事,可是剛剛離開邵武,轉道前往浙江的宣詔使者卻給他留下了一個不小的隱患。

    提督江西等處水路兵馬援剿總兵官,特賜蟒玉,便宜行事,掛平虜先鋒將軍印,前軍都督府右都督,太子太保,平江侯。

    這是張自盛官職的全稱,平江侯是最主要的,也是最顯眼的,但這裡面的提督江西軍務總兵官,配合當初他受封平江伯時就已經在手的尚方寶劍,便宜行事這四個字,在理論上他已經擁有了與江浙明軍的主帥陳文互為敵體的資格。尤其是他是江西人,都督府職也是在前軍都督府,並非是陳文及絕大多數江浙明軍武將所屬的左軍都督府,不再受其節制也是法理上承認的。

    自加入到陳文麾下以來,張自盛從未想過背離,尤其是當王之綱被五花大綁著出現在他面前,這份恩德已經不是用言語就可以形容的了。

    然而,冊封詔書中的釘子埋在最顯眼的地方,張自盛知道陳文是接了聖旨的,所以當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他也歡天喜地的接了下來。可現在想來,卻登時就是一身的冷汗,江西可是陳文收復的土地中唯一的一個完整的省,他是江西本地人,再提督江西軍務,在哪個主帥心裡都未免會留下疙瘩。

    「要不要向大王解釋一二。」想到這裡,張自盛又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心裡沒鬼,需要解釋嗎,便是沒有疙瘩只怕也會因此而產生疙瘩了吧。」

    暗罵了句自己反應遲鈍,張自盛立刻就在心中對導致了他產生了這份煩惱的孫可望一陣唾罵。

    煩躁不安,使得張自盛難以靜下心來處置公務。現在福建的局勢,江浙明軍收復邵武和汀州兩府,耿繼茂反正佔據泉州和興化府,鄭成功則全有漳州一府,剩下的福州府、建寧府、延平府和福寧州尚在浙閩總督劉清泰這個旗人的手裡。

    是在福建保持守勢,還是繼續進取。進取的話,是江浙明軍自浙江和福建全線進攻,還是聯合鄭成功、耿繼茂這兩支盟友,亦或是談判解決福建問題,這些都不是他能夠定下來的。

    心裡面煩悶,屋裡面就分外憋得慌,張自盛乾脆就到城上去巡視一番。巡城是個好辦法,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舒緩一下心情,可是到了晚上卻還是翻來覆去。

    就這樣,可憐的張自盛被萌生出的想法折磨了一晚上沒睡好,到了第二天也還是感到有些煩悶。所幸的是,中午的時候,南昌的信使抵達,接過了公文,張自盛原本的煩憂登時便煙消雲散。而後更是按照陳文的指示,親筆書寫了一份公文,隨即蓋上了他剛剛到手沒幾天的前軍都督府右都督的大印。

    ………………

    江西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分授軍功田土的運動,寇徽音的管家也早已就踏上了回返長沙的道路。

    自南昌啟程,順著贛江抵達臨江府城,而後進入袁水,過了袁州府城後轉乘馬車前往萍鄉,在那裡坐上淥水的行船,水流而下很快就抵達到了長沙。

    這條路全程絕大多數路段都可以利用水運,雖說有些河段也不太利於大軍使用,但水運的便捷使得南昌與長沙這兩個中心城市之間的距離也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遙遠。無論是對於勢頭正旺卻還在處於守勢以消化勝利果實的江浙明軍,還是對於剛剛取得了岳州大捷,擊潰了西南明軍先鋒但卻不得不進入守勢的湖廣清軍而言,皆是如此。

    十月初六,返回到了長沙,寇徽音的管家卻並沒有回到寇家,僅僅是派了一個小廝回去稟報家主,而他本人卻急匆匆的趕到了西南經略範文程的行轅所在。

    「陳逆如何說?」

    「回經略老大人的話,小人按照您交代的說了。其間那賊屢次試探,仰賴老大人神機妙算,小人句句按照老大人的吩咐說與那賊,最後他更是問及了我家主人與孫副將之間的關係,也正是此事回答完畢,才算是安了那賊的心。」

    得到了這個答案,範文程的身子立刻前傾了幾度,繼而向那管家問道:「那麼說,成了?」

    「確是如此,老大人神機妙算,小人依計行事,也算是幸不辱命。」

    管家的回答很是讓範文程滿意,但是陳文也算是聲名赫赫,使得他不得不詳加詢問一二:「把你與那賊的對話複述給老夫。」

    「小人遵命。」

    按照範文程的指示,管家將他一路所見所聞,尤其是與陳文之間的對話更是一字不落的說給了範文程聽。片刻之後,管家複述完畢,細細攆著頜下鬍鬚的範文程讚了一句「好」就讓下人將寇徽音的管家送回去,並喚來了寇徽音囑咐一二才放下心來。

    接下來,範文程將陳泰請來,二人進了書房,尚未落座,陳泰就迫不及待的向範文程詢問結果如何。

    江西的失陷,使得湖廣清軍兩面受敵,此前滿清朝廷也下達了緊急命令,要求範文程視情況而定,如果安親王岳樂無法速勝,放棄湖廣南部來保留有生力量也是在所不惜的。

    詔令下達,這到與範文程甫一聽聞江西淪入陳文之手時的想法不謀而合。可是誰知道,局勢變化得實在太快,陳文的幾下散手,利用尚耿二藩作為滿清軍中的准軍閥存在以及他們各自的困境很快就上演了閩粵兩省清軍反正的帽子戲法。

    廣東的尚可喜兩面下注,廣西的線國安、全節、馬雄三將也都是孔有德的部將出身,對滿清的忠誠度較高。比之南京,順著陸路範文程得到消息的速度竟遠比馬國柱還要快上許多。

    江西是長江以南的樞紐沒錯,歷史上岳樂就是在三藩之亂中借助於攻陷江西才達到了分解三藩的戰略目地,如今岳樂在戰略決策上也與濟爾哈朗不謀而合,否則也不會有劉良佐這樣熟悉江西地理、水文的漢軍旗武將出兵協助的可能發生。

    可是現在,沒了尚耿二藩配合,岳樂想要速勝單單在兵力上就已經是不太可能的了。而他們兩面受敵,除了向北,只要一動就會腹背受敵,更是別想進行配合了。於是乎,範文程早前的計畫提前展開,如今已經有了些許眉目,自然是鬆了一口氣下來。

    「憲翁,不會是陳文在耍詐吧,這廝可不是一般人,狡詐之處就連洪承疇都吃了大虧。」

    洪承疇確實很了不得,範文程也是承認,但當初也是他看出了洪承疇沒有必死之心的,自問智謀也不在其下。後來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傳出了太后「睡」降了洪承疇的段子,這不只是在污衊太后的清譽,更是對他的智商的極大侮辱。

    陳泰說者無心,但範文程卻是聽者有意,可他卻並沒有太過在意於此,不光是陳泰的性子他很瞭解,並非有意,更重要的是現在已經沒有了在這上面糾結的時間。

    「那管家回來的路上,看見南昌的明軍大舉出城,登船啟程前往袁州。數量他數不過來,但我派去跟著他的親兵卻回報說絕不低於四千,想來應是前鋒無疑。」

    軍隊既然動了,那這事情自然也就**不離十了,陳泰點了點頭後,便對範文程問道:「陳文和孫可望之間真的會鬥起來?我聽說那姓陳的也不是什麼忠臣,在浙江幾次三番的抗旨,就連魯王去監國號也是他跟那姓鄭的聯手做下的陰謀。」

    相較陳泰,範文程作為計畫的制定者,自然是信心十足。此刻只見他淡淡一笑,繼而回答道:「贛西的山區作為屏蔽,這二人或許還會稍有克制,若是陳文佔據了長沙,你覺得就連李定國都容不下的孫可望能容得下陳文嗎?」

    ………………

    如範文程所料,孫可望自是不可能容得下陳文。事實上不光是陳文,李定國、劉文秀、鄭成功亦或者是其他什麼人,只要有可能成為競爭者的南明軍閥,作為狹天子以令諸侯的諸侯之首,他都不可能容得下。

    此前委以劉文秀重任,結果劉文秀卻始終不肯出兵。等到陳文的捷報前腳抵達,後腳劉文秀就出兵,甚至孫可望從馮雙禮那裡更是得到了陳文曾派人面見劉文秀的密報。

    得到了這個消息,孫可望可謂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個義兄弟已經被他逼去廣東了,另一個很可能會與外人勾結來對付他,發了一通脾氣,好容易在雷躍龍、范鑛等人的勸說下熄了些怒火,孫可望便連夜啟程前往辰州。

    可是等他趕到時,劉文秀已經兵敗撤回到常德了。於是乎,一場如保寧之戰後一般無二的戲碼再度上演,比孫可望還小的劉文秀直接被免除了兵權,送回昆明養老,而他則趁勢將兵權重新掌握在手中。

    先是戰敗,緊接著更換主帥,再加上孫可望還有些岔路口恐懼症,大軍只得暫住於此,按兵不動。

    然而,福建和廣東的消息在宣詔使者派回的信使抵達軍前後接二連三的傳來,陳文一日而下贛州,逼迫尚耿二藩及郝久尚反正,就連李定國也接受了陳文的調和,已是儼然一副東南明軍盟主的架勢。

    曾經被一度視為旦夕可滅的小軍頭彷彿在一夜間就變成了與其一般的龐然大物,孫可望說不惶恐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現在,湖廣還隔著一支剛剛擊敗了西南明軍的清軍重兵集團,孫可望能夠使用的手段也就少之又少了。

    「國主,那幾顆釘子已經埋下了,就算陳文不在乎,他的那幾個部將也未必不會起異心。」

    「馬尚書所言甚是,一方諸侯的誘餌,足矣。」

    ………………

    「……江浙王師乃是大帥帶領著我等一手一腳打拚出來的,如今東南戰局的逆轉亦是如此。秦藩軟禁天子,政令由己而出,如今又干涉我江浙王師內部官職任命,是可忍孰不可忍。末將以為,秦藩日後必是我軍大敵,當提前加以提防才是。」

    信,是吳登科寫的,是作為軍情密件送到南昌的。類似的書信,身在九江的樓繼業也有送來,原因也同樣是加官進爵。

    加官進爵是好事,但是孫可望多此一舉的在給陳文麾下的五個伯爵晉陞為侯爵的同時,職務上也都加了提督某處軍務的字樣。如樓繼業提督福建軍務、吳登科提督廣東軍務、張自盛提督江西軍務。而尹鉞的,大抵也有類似如提督浙江軍務的字樣,只是宣詔使者尚未抵達,他們也還不知道而已。

    部下的詔書,陳文是不方便去看的,但是李瑞鑫就在南昌,宣詔時他也在側,提督南直隸等處水路兵馬援剿總兵官的任命入耳,其心思如何,不言自明。

    「若非皇上在他手裡,就他一個流寇,也配稱王?」

    李瑞鑫對孫可望的怨恨由來已久,當年隨著黃得功圍剿流寇,他自然是不會對孫可望這等流寇出身的親王有什麼好感,甚至用他的話說,孫可望當初禍亂天下,現在反倒成了親王,就是沐猴而冠。

    奈何,永曆天子這個南明各大軍閥的共主尚在其手,一個狹天子以令諸侯的地位使得這位秦王殿下做很多事情都能獲得合法性,比如在詔書裡給陳文埋釘子,以借助於類似於推恩令的手法來分化江浙明軍的將帥關係。

    「大帥,不若等到收復了南京,屆時大軍殺入雲貴,迎天子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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