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60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5 20:56
第一百六十九章 北望(六)

    盾車掩護步兵推進,以弓箭手殺傷敵軍,進而摧破戰陣,這等當年在遼東戰場上無往不利的戰術在時隔十餘年後,當對手換做了江浙明軍,登時就失去了舊有的那般光輝。

    這是出乎濟爾哈朗意料之外的,畢竟在遼東幾十年下來都絕少有失算的,當年的那支關寧軍一樣在武器裝備上碾壓清軍,火器化的程度更是要在江浙明軍之上。奈何,清軍還是當年的那支清軍,可是明軍卻早已不是當年的那支明軍,火器化的比例更高也不代表威力更大,結果自是不能同日而語了。

    清軍不可能繼續在戰場上與明軍對射,第一輪的三段擊對清軍前排的弓箭手殺傷甚眾,布面甲面對斑鳩腳銃和魯密銃時的防禦力根本無法與面對鳥銃時相比,而清軍對明軍步兵的射擊,其殺傷卻極為有限,這等防護能力的甲葉也不枉陳文為此犧牲了重步兵一定程度的機動速度。

    一計不成,濟爾哈朗只能讓全軍發起進攻,肉搏戰是存在變數的,至少比干挨打要強上太多。

    清軍的騎兵進入戰場,開始對明軍側翼進行襲擾,步兵大步向前,明軍的火器隊很快就收縮回到了方陣之中,肉搏戰隨著雙方步兵的不斷靠近可謂是一觸即發。

    進入肉搏戰之前,全軍為一整體,即將進入到肉搏戰,陳文和濟爾哈朗不約而同的將主戰場的指揮權下放給負責中軍兩翼的部將,因為他們對於本部兵馬的實際情況的瞭解程度遠勝於兩軍的主帥。

    滿洲鑲藍旗固山額真佟佳*藍拜對永嘉師指揮廣寧侯李瑞鑫、滿洲正藍旗固山額真伊爾根覺羅*阿爾津對大蘭師指揮上虞伯陳國寶、滿洲正黃旗固山額真舒穆祿*伊爾德對四明師指揮長安伯馬信。雙方的主帥,陳文和濟爾哈朗盡皆將作為預備隊的金華師和八旗軍扣在手中,用以留在最關鍵的時刻來敲定勝負。

    清軍的步兵不斷的前進,很快就抵近到了明軍不遠的距離,命令有先有後,但是清軍的基層軍官的經驗都很是豐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清軍的刀盾兵便向前衝出,將手中的標槍、飛刀、飛斧等投擲兵器向明軍的戰陣拋出。

    明軍的戰陣早已調整完畢,縱陣抗壓是從大蘭山上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的訓練,在這些年的歷次作戰中也完美的克制了清軍的投擲兵器攻擊。

    包鐵皮的厚重長牌在前,長牌手雙手死死抵住,任由標槍飛斧呼啦啦的如冰雹般打來。長牌個體不小,但是覆蓋面卻不足以完全保證身後的十幾人皆可以在長牌的庇護之下,甚至就連自身都無法全面覆蓋。

    如今的廖毅然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那個新兵了,在軍中將近兩年的時光,若是調到其他營頭一個伍長也是有的,但是在南塘營他卻依舊還是個長槍手,依舊如此。

    清軍的標槍飛來,廖毅然是長槍手的老兵,他很清楚,最多三輪投擲,清軍就會衝上來發起衝擊,而他則需要在第一時間將手中一丈五尺的長槍放平,對準了清軍的胸膛,直接捅過去。

    標槍飛斧噼裡啪啦的釘在明軍的戰陣之上,廖毅然甚至能夠感受到身前的伍長手上的長牌的震動。

    第一輪投擲完畢,與第二輪之間有一個短暫的間隙,伍長感受到了這一間隙,低沉的聲音告知後面的長槍手提高警惕。

    間隙很短,清軍前衝,第二輪投擲再度襲來,廖毅然身前的伍長依舊以著標準的戰術動作來為後面的步兵遮風擋雨,但是這一次,隨著一根標槍紮在了伍長的右腳上,長牌瞬間的顫抖,另一根標槍在戰術動作出現偏差的瞬間,鬼使神差的插進了伍長的眼眶之中。

    伍長仰天而倒,後續的幾枚飛刀噼裡啪啦的打在明軍的鐵甲之上,迸出了一陣陣的火花。這是第二輪,廖毅然知道,按照操典,他是排頭的長槍兵,假設伍長在這等情況下陣亡,他就要立刻代理伍長的職責,充當身後步兵的保護傘。

    「廖毅然代理伍長,立刻,後面的補上廖毅然的位置!」

    短暫的間隙,本隊的隊長命令下達,早有心理準備的廖毅然右手抽出伍長的佩刀,左手撿起上面已經釘滿了標槍飛斧的長牌,以著如伍長一般標準的動作站在了這一列明軍的最前方。

    轉瞬之後,第三輪投擲如期而至。廖毅然死死的抵住長牌,其中的一根標槍甚至就在他眼前扎串了手中的長牌。清軍的刀盾兵呼啦啦的衝了上來,廖毅然還沒有起身,身後補上他的位置的長槍手按照操典直接將長槍放平,對準了衝著廖毅然殺來的那個清軍就捅了過去。

    「殺!」

    一槍刺出,直入脖頸,明軍長槍手的刺殺都是每天不斷的打磨出來的,穩准狠只是一個起碼的標準。

    長槍刺入,雙手稍一扭動,隨即拔出,一切如行雲流水一般。與此同時,廖毅然也在調整了自身的戰術動作,順帶著用右手的佩刀格去一些釘在刀盾上的物件。雖然有些陌生,但是他也曾根據操典訓練過,此前確也能達成伍長的職責。

    長槍陣在轉瞬間就變幻到了肉搏戰的隊形,一如每日不斷的訓練那般。清軍來自北方,八旗如此,綠營亦是如此,依舊還是強調個人武勇的戰法,使用的武器亦是為了將個人武勇發揮到極致。

    如此一來,明軍武器長度的優勢再度顯現出來,幾乎是一瞬間就將清軍衝在最前面的那些猛士盡數捅死在衝鋒的路上,只有有限的一些夾雜了部分運氣的元素從而在第一輪的突刺中倖存了下來。

    閃展騰挪,揮舞著兵器在長槍叢林的刀尖上跳舞,這些北方綠營的清軍在個人的武藝上顯然是達到了對明軍步兵單兵上的碾壓,但也就是這些披著厚重鐵甲,即便是想要靈活的閃展騰挪都會受到影響的明軍重裝步兵卻借助於戰陣的力量和日以繼夜的訓練,僅僅是憑藉著長槍突刺這一單調乏味到了極致的攻擊方式就輕而易舉的壓制住了清軍的突擊。

    眼見著攻勢轉瞬間就被遏制住,明軍的密集戰陣讓這些清軍極其的不適應,雙方的交換比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會是個什麼樣子。這樣下去肯定不行,濟爾哈朗很是清楚,無論是從劉成口中,還是從那些與江浙明軍交鋒過的清軍將領們的口中,他對明軍的戰術並非一無所知,缺少的只是真正的親身體會。

    很快,列成一直長蛇陣的清軍很快就開始向明軍方陣與方陣之間的間隙移動。這之間的距離不小,畢竟是以局為單位的空心方陣改為以哨為單位的方陣,兩前兩後,覆蓋面降低了足足有一半之多。

    清軍在第一輪攻擊沒能奏效後,在正面很快就進入到了守勢,擺出了防守反擊的佈置。而明軍戰陣的間隙,卻不斷的向內部延伸隊形,試圖將明軍的戰陣間的縫隙填充起來。

    一旦填充完畢,最少是三面受敵,牽一髮而動全身,明軍的方陣更別想有任何移動的念頭。而清軍這邊,則可以不斷的發起進攻,從而徹底擠垮明軍的方陣。

    如此戰法,傷亡絕不會小,但濟爾哈朗又何曾在乎過這些綠營兵的傷亡,只要能夠取勝,自是在所不惜。

    明軍方陣之間的間隙過大,清軍肆無忌憚的向內部滲透,很快就與第二排的方陣接上了戰。包圍即將形成,甚至根本就不需要四面圍困,只要包圍三面,不斷的擠壓明軍的陣型就可以導致其戰陣的撕裂。

    清軍似乎看到了勝利的希望,戰陣中的軍官無不以著各種各樣的方式激勵著部下的鬥志,至少在他們看來,明軍的戰陣從整體上已經出現了撕裂,只要將這個口子扯開,戰勝這支久負盛名的江浙明軍就不再是幻想了。

    交戰的清軍還在儘可能的作著努力,這三路明軍不約而同的對此作出了反應。

    無論是兩翼還是中軍,李瑞鑫、陳國寶和馬信的戰法如出一轍,每個營手中剩下的那個長槍陣編制的局一動不動,唯有火器隊與鴛鴦陣編制的局一起散開,匯入到每一個縫隙之間。轉瞬之後,這些部隊從口子的另一端進入,與清軍形成了空隙間的對峙。

    火器隊上前,明軍的火銃手齊刷刷的對準了間隔中的清軍開火,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原本還要借此分割明軍戰陣的清軍頓時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最先進入間隔的清軍幾乎無一倖免,後續的部隊當即就亂成了一團。

    有的想要向明軍的火銃手發起衝鋒,有的則想要退出去,可是就在這混亂的當口,明軍卻並沒有給清軍以喘息的時間,大隊的鴛鴦陣列陣而出。

    狼筅、長槍、長牌、藤牌、旗槍、尖頭扁擔,這些從戚繼光那個時代就在狹窄的戰場上肆無忌憚的殺戮著倭寇、蒙古韃子甚至是後金軍的利器再度出場。在這場雙方僅僅是戰兵就投諸了不下十萬的野戰之中,在這片寬闊的狂野上,明軍以堅定的步兵戰陣人為的製造出了一條又一條狹窄的過道,而鴛鴦陣就是這狹路中的勇者,如利刃般刺進了清軍前出的軟肋之上。

    鴛鴦陣在這一條又一條間隔之中,以狼筅開道、長牌掩護、長槍刺殺、藤牌突襲,幾乎是一瞬間就在清軍前出的部隊中開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口子來。

    面對這種戰法,剛剛才遭受過火器隊三輪射擊的清軍完完全全是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想要反擊也根本組織不起來。面對鴛鴦陣的攻擊,他們又無法就地防禦,甚至就連後退也被後續的部隊堵住了去路。

    鴛鴦陣自撕開的口子有節奏的將前突的清軍向左右擠壓,而此時,原本還如泥胎木偶般任由清軍進入間隔的方陣開始了針對那些遭受到擠壓的清軍的刺殺。

    原本以為可以借明軍方陣之間間隙過大這個缺點來分割戰陣,現在這些間隔反倒是變成了擠壓清軍的血肉胡同。清軍在取得了片刻的優勢後,才發現這原來只是一個誘餌。

    戰局逆轉已經出現,明軍可以用這些間隔來驅趕潰兵,而後趁勢以更為靈活的鴛鴦陣突入清軍的戰陣。這只是時間的問題,濟爾哈朗想要依靠綠營來擊殺更多的明軍顯然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如今能夠指望的只有手中的八旗軍,以及圖海的那支只有幾百人的巴牙喇兵了。

    不同於其他的中下級軍官,石大牛是從永曆四年就已經在陳文麾下作戰的老兵,階級是拖了後腿,但是資格甚老,人緣也不錯,對於很多事情遠比其他軍官知道的要多上太多。

    剛剛明軍的反擊,之所以不去使用殺傷力更為驚人的火炮,防止誤傷是最大的原因,畢竟火炮一旦出現誤傷,在這等行險的戰法之下,很可能一個方陣都會因此而陷入崩潰的絕境,但是火銃不同,誤傷也僅僅是幾個士兵的傷亡,不會想火炮那樣瞬間造成一條直線的殺傷,動搖整個方陣的穩固。

    反擊還在繼續,石大牛的哨在戰陣的右上角,右翼是清軍的騎兵,前面是清軍的戰陣,左翼則是清軍正在被撕裂的前凸部隊,方陣陷入三面夾擊之中,但卻宛如驚濤駭浪中的礁石,大浪襲來,僅僅是激起了大片的浪花,卻並不能動搖礁石分毫。

    片刻之後,鴛鴦陣已經與他的這個哨的左翼完成了連接,前鋒更是已經刺入進了清軍的人群之中,正在驅趕著清軍的潰兵反捲主陣。

    然而就在這時,遠處的一支清軍趕到,石大牛手持著望遠鏡遙遙看去,這支清軍卻是清一色的壯漢,身披重型扎甲,與江浙明軍裝備的一般無二,若非頭盔被塗成了其他顏色,他甚至會以為是另一支明軍突然從某個地方殺出,對清軍的戰陣進行背刺一般。

    以著清軍的騎兵優勢,這片區域明軍根本不可能在哪個角落裡潛伏下如許多的部隊來。只是這副甲冑實在讓他心中一驚,尤其是當他注意到,這些清軍的手中持著的無不是長柄寬刃的斬馬刀,與那些甲冑一樣是軍工司作坊裡出品的。

    「鐵人軍!」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5 20:57
第一百七十章 北望(七)

    全長七尺,光是刀刃就有足足兩尺長,這等斬馬刀在江浙明軍中從未有裝備過,但是石大牛並非其他中下級軍官,他是在大蘭山上就已經開始追隨陳文的老兵出身。雖然在軍階上拖了老南塘營的後腿,可是資歷在此,人員也不錯,平日裡結交的也多有集團內部的高級軍官,福建明軍曾經在浙江訂購鐵人軍裝備的事情還是知道的,其中的斬馬刀更是留給過他很深的印象。

    絕不可能是福建明軍,石大牛以前聽安有福說過,陳文對鄭成功的氣節很有信心,而陳文的眼光他是絕對信任的。既然如此,那麼唯一的答案就是清軍利用這幾個月的時間,編練了一支新的鐵人軍來作為此戰的殺手鐧,只有這麼一種解釋!

    「回報,韃子派出了鐵人軍,本哨的位置乃是韃子的進攻的重點,快。」

    將匯報交給了傳令兵,石大牛立刻下令本哨編制,將原本防守反擊的陣型改變為徹底的防禦陣型,以求完全。

    恰如石大牛所想,此間正是濟爾哈朗試圖破陣的所在。這個方向,清軍的騎兵擁有更大的空間機動,步兵戰陣一旦壓垮明軍的戰陣,可以輕而易舉的將明軍驅趕到固城湖和溧水的方向,借助於地形儘可能對江浙明軍進行殺傷。只要重創了這支重兵集團,陳文即便是依靠山勢河流進行防禦,也將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

    為求實現這一點上的突破,濟爾哈朗選擇了此前曾在鎮江之戰中重創了管效忠所部八旗軍的鐵人軍,利用鐵人軍丟棄在戰場上的裝備和他從北京帶來的幾百巴牙喇精兵,封閉訓練了幾個月的時間。

    這支八旗鐵人軍的領兵武將,雖不是有很豐富作戰經驗的武將,但濟爾哈朗對此人的能力還是有信心的,而這個名為馬佳圖海的武將,在順治朝起起伏伏,乃是順治留給康熙施恩以重用的大臣,在康熙朝參與過剿滅夔東明軍的作戰,在三藩之亂中先是以八旗包衣、家奴大敗蒙古察哈爾部,隨後領河西四將殺入四川,乃是清平三藩之亂的重要功臣,後世被某電視劇吹捧上天的周培公在那時只是圖海麾下的一個幕僚而已。

    十萬人血戰的沙場之上,幾百人並不起眼,但是這幾百鐵人軍卻無不是精銳中的精銳,騎著戰馬趕到戰場,他們在圖海的率領下於明軍戰陣的右上角下馬,分作前後數隊大步衝向明軍的方陣。

    此時此刻,在他們眼前的明軍方陣每一個只有一個哨的兵馬,百來人而已,鐵人軍沒有組成密集戰陣,而是按照福建明軍的戰法,每兵間隔一段不小的距離以儘可能的發揮斬馬刀的威力。

    鐵人軍直奔明軍方陣而來,雖然是第一次使用這等戰法作戰,但是這些巴牙喇兵卻無不是八旗軍中的驕子,對於手上的兵刃、身上的鐵甲,尤其是個人的武勇有著絕對的信心。

    這些清軍大步向前,清軍的騎兵紛紛策馬繞開,去攻擊其他方向的明軍,因為這裡已經不需要他們的騷擾了。

    很快,這支鐵人軍便抵近到明軍陣前,就雙方的武器裝備而言,甲冑沒什麼區別,明軍的長槍長達一丈五尺,比起只有七尺長的斬馬刀在長度上優勢甚大。然而,僅僅是第一輪的進攻,這等被鄭成功用來以步克騎的武器就顯示出了它驚人的威力。

    鐵人軍踏步向前,明軍的步兵在兵器上有長度的優勢,自是先發制人,率先向清軍發起進攻。長槍突刺,清軍的這些鐵甲步兵手握著斬馬刀瞅準了明軍的攻擊方向和時間,僅僅是左右揮舞,絕大多數的突刺轉瞬間就被偏轉開來,只有少數的幾個清軍被長槍刺中。有的一擊即倒,但更多的則只是被長槍推得倒退了幾步,顯然是未能刺穿鐵甲厚重的甲葉。

    一擊不成,明軍收槍再刺,可這是清軍卻已然衝進了長槍攻擊盲區之內!

    長槍易老,這是無法避免的客觀事實,長度越長的長槍這等問題就越是明顯。明軍列陣而戰,尤其是如石大牛般經驗比較豐富的軍官已然改換了陣型,第一排的刺殺未能取得太好的效果,第二排的明軍只待清軍步兵向前了數步後立刻就展開了刺殺。

    一如第一排的刺殺那般,面對與他們一般無二的鐵甲,明軍能夠造成的殺傷微乎其微,更多的則是被這些只有七尺長的斬馬刀順勢劈斷了槍桿。而此刻,眼見著那些清軍如狼似虎的撲上來,側翼的伍長們也手持著腰刀、長牌衝了上去。

    近戰搏殺展開,清軍無不將注意力集中在衝到近前的這些明軍長牌手身上,因為一旦被這些兵器更短的肉搏兵種衝到近前,他們的斬馬刀面對貼身肉搏的明軍就會徹底變成了累贅。

    石大牛站在本哨的大旗下,目光所及,清軍斬馬刀落下,長牌一分為二,順帶著連那個明軍的左臂連同脖頸一起被劈斷。

    這個伍長他認識,當初他還是隊長的時候這個伍長才剛剛入伍,家裡是逃荒逃到金華的,父母身體不好,弟弟妹妹尚且年幼,生活的重擔壓在伍長一個人的身上。直到加入了江浙明軍,家裡分了地日子才算是好過了一些。而這幾年下來,軍功的田土分了不少,家裡最小的弟弟也進了童子軍學堂,而伍長更是成了家,就連孩子也有了,總算是過上了好日子。

    伍長總是說,這些好日子都是陳文帶來的,若非江浙明軍,他們一家子只怕早就餓死在了逃荒的路上。若有一日真的戰死沙場,也值得了,因為有江浙明軍這個集體在,他不必擔憂父母無人贍養,也無需擔憂幼子無法長大成人,比之當年的朝不保夕已經是大為知足了。

    知足了的伍長緩緩倒下,明軍的長槍利用斬馬刀在這一瞬間的停滯,紛紛突刺而來,直接將那個清軍捅成了篩子。

    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槍,長槍突刺殺傷力極強,被刺中一槍還有力道不足而無法徹底刺穿甲葉的可能,但是像這樣被幾槍同時刺中,根本沒有完好無損的可能。

    明軍的刺殺配合長牌手的突擊取得了不錯的殺傷效果,但是長牌手在這短暫的交鋒中也損傷良多。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長牌可以抵擋刀劈、斧砍,可以格擋兵器,但是面對斬馬刀這種兵器卻毫無防護可言,至於佩刀就更別提了。

    片刻的優勢,隨著長牌手的傷亡直線攀升很快就消失殆盡,重新緩過氣的清軍在付出了一定程度的傷亡後立刻就重新佔據了這局部戰場上的主動。

    伴隨著清軍鐵人軍的節節推進,一路上不是明軍的屍體就是殘破的兵器,而面對這等突如其來的危機,遭受到攻擊的方陣反應上也大有不同。

    有的是乾脆讓火器隊棄銃抽刀,有的則向內收縮隊形。石大牛這裡是清軍進攻的重中之重,左翼突擊的鴛鴦陣還沒能徹底肅清進入間隔中的清軍,正面的清軍在注意到鐵人軍的戰果後也發起了牽制性攻擊,甚至就連陣後也出現了少數鐵人軍,他可以說是退無可退。只要戰陣少有退縮,甚至整個哨都會在轉瞬之間就徹底崩潰,以至於引發明軍整體的潰散。

    「斑鳩腳銃,裝填。魯密銃,棄銃抽刀,進攻!」

    命令下達,手持魯密銃的火銃手紛紛丟下火銃,拔出了腰間的佩刀,鑽過了長槍手的戰陣,吶喊著殺向了清軍。

    片刻之間,優勢再度轉向明軍,但是隨著這些勇敢的火銃手不是戰死在了陣前就是被迫退回到了陣中,勝利的天平再度倒向清軍。

    清軍大踏步的前進,斬馬刀揮舞,長槍的突刺能夠造成的殺傷越來越小。並非兵種克制,只是這些巴牙喇兵乃是滿洲八旗中最為強悍的勇士,數量稀少,但卻在戰場上始終充當著一錘定音的作用,如今被濟爾哈朗改編為鐵人軍,更是極大的發揮了這些猛士的勇武。

    突破,在第一個鐵人軍揮舞著斬馬刀衝到明軍近前,開始大肆砍殺那些已經退無可退的明軍步兵的片刻開始。

    事實上,這樣的傷亡已經出乎了圖海的意料,這支明軍的戰鬥意志之堅定可謂是聞所未聞,甚至直到這支付出了不小傷亡的清軍突進了明軍長槍陣的瞬間之前,他還一度在懷疑這種戰法是否能夠奏效。

    「總算是衝進去了,接下來就是配合騎兵驅逐這些潰兵了。」

    心隨念轉,但是沒等圖海下達進一步的命令,明軍右上角的方陣,他揮軍進攻的最重要的那個點,伴隨著一聲暴喝,與鐵人軍接戰的明軍下意識的蹲了下去,而幾乎是同時,火銃的射擊聲響起,剛剛衝進去的那幾個鐵人軍,連帶著即將衝到近前的那些鐵人軍紛紛被射殺在陣前,絕少有能夠倖免的。

    「該死的浙匪!」

    這些巴牙喇兵都是順治的心頭肉,俱是以一敵百的勇士,在八旗軍中也是極為稀少的,每死一個都是八旗軍莫大的損失,如今在他手中只是在這交戰的片刻就已經死傷了近百人,這叫他如何能夠不氣。

    「第一隊,隨本將沖上去,殺光那些浙匪!」

    第一隊是他的預備隊,原本是打算破開明軍的戰陣後用來換下那些疲憊的鐵人軍的,可是現在前沿的鐵人軍傷亡不小,只能將這支生力軍盡快派上去。

    鐵人軍的生力軍緩緩向前,向江浙明軍四明師南塘營的甲哨,這個軍中最為久遠的老部隊殺來,而在遠方,濟爾哈朗的八旗軍主力也全師而出,向明軍的右翼殺來。

    清軍傾全力而來,石大牛此間正是關鍵所在,剛剛的那一擊已經是他手中這個遭到清軍四面環攻的方陣的極限一擊,若是再被清軍的鐵人軍殺進來,後果自是不堪設想。

    眼前,明軍還在利用陣前鐵人軍被大量射傷的進攻空擋來重整戰陣,而遠處的那個韃子軍官更是帶著始終在將旗下的那支鐵人軍殺來。清軍顯然是準備傾其全力,片刻之後就將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所在,可他卻已經再沒有什麼底牌可用了。

    「哨長,援兵!援兵!」

    聞聲,石大牛連忙轉過頭去,遠處確有一支旗幟鮮明的明軍正在快速的穿過戰陣的空隙,向右翼奔來。而更多的明軍,則列陣從右翼的側後殺出,在不斷延展隊列的同時緩緩向前逼近。

    「援兵快到了,兄弟們,守住我們的軍旗!」

    片刻之後,甲哨重新調整了戰陣,減員卻依舊不能收縮戰陣的他們排出了單薄的戰陣,就連那些斑鳩腳銃的射手們也拋下了火銃,抽出了佩刀站在戰陣的最前方。

    片刻之後,圖海率領的那支生力軍趕到,斬馬刀與長槍的互攻再度爆發。可是,就在圖海滿以為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摧毀掉這支大量減員的明軍的時候,明軍的援兵卻就在這個關頭補進了遭受鐵人軍攻擊的方陣。

    毫無預兆,伴隨著一枚枚黑色的圓球被拋入清軍的稀疏的戰陣,爆炸響起,這些高大的巴牙喇兵身披著幾十斤重的鐵甲卻依舊像是什麼也沒穿一樣在火光和氣浪中被轟得東倒西歪。而那些身上沒有披著任何甲冑的明軍援兵在投擲完那些圓球後,紛紛越眾而出,用火銃對準了沒有遭到攻擊的清軍就是一陣射擊。

    射擊過後,只聽為首的那個軍官一聲令下,這些明軍不約而同的從腰間抽出了一把把銃劍,套在火銃的前端便衝向了那些被炸得東倒西歪的巴牙喇兵。

    「殺!」

    戰局逆轉,沉重的鐵甲極大的限制了巴牙喇兵的動作,哪怕是武藝乃是從數萬滿洲八旗中千挑萬選出來的也同樣如此。更何況,剛剛的手榴彈雖然不似當初在江西炸東南經標的西班牙方陣那般,每一枚都可以炸到十幾、乃至幾十個清軍,但是哪怕是身披鐵甲,暴露在這等武器的殺傷範圍內,即便是不死也免不了被震出一口老血出來。

    擲彈兵乾淨利落的清理那些被炸到的巴牙喇兵的同時,更有不少擲彈兵開始向圖海的方向殺去,甚至就連圖海帶著所剩無幾的巴牙喇兵狼狽不堪的退入到剛剛趕到的那些八旗軍主力的戰陣之中,也免不了被明軍的手榴彈追著屁股轟炸一番。

    濟爾哈朗的八旗軍源源不斷的趕到右翼戰場,始終扣在手中的金華師也在同時趕到,大軍陣後,陳文手中只剩下了抽調出來的騎兵和騎乘步兵營,觀察了一番局勢,陳文遙指濟爾哈朗的帥旗,隨即便是一聲暴喝。

    「諸君,兩蹶名王,正當此時!」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6 21:35
第一百七十一章 北望(完)

    早在圖海的這支巴牙喇兵趕到戰場之時,陳文就已經發現了這支清軍。原因無他,以地形而言,只要站在濟爾哈朗的角度去想,清軍的主攻方向肯定是明軍右翼,那裡自然而然就會是陳文倍加關注的所在。

    奈何這支巴牙喇兵確實是滿清難得一見的精銳,江浙明軍的體制中如工業化流水線打造出來的普通步兵依靠著戰陣才僅僅換掉了一部分的精銳,直到同樣作為軍中精銳的擲彈兵進場,身披重甲的巴牙喇兵反倒是被這些身上一件甲冑沒有的明軍打了個人仰馬翻。

    擲彈兵的裝備,陳文始終在研究,最初在江西戰場上的身披重甲,武裝到牙齒,使用手榴彈破壞敵軍陣型,同時造成大量殺傷,而後持刀盾破陣,在那時的效果確實不錯。但是鐵甲普及化的今天,既然手榴彈已經能夠提供不小的殺傷,無論是對人員、還是對士氣,那麼後續完全可以轉而依靠普通的肉搏步兵來撕裂敵軍陣型。畢竟陳文沒有打算去學毛子的擲彈兵,往往連手榴彈都不扔就直接沖上去肉搏。

    就在剛才,擲彈兵以手榴彈開道,使用火銃進一步對清軍進行殺傷,隨後套上套筒式刺刀沖上去肉搏。前期手榴彈和火銃的強大殺傷力對這些巴牙喇兵造成了太大的殺傷,以至於擲彈兵端著刺刀進場時需要做的已經變成了給受傷未死的清軍補刀了。

    四個師,原本計畫是每個營配一百人的擲彈兵大隊,最後因為裝備跟不上而不得不改成了每個師配備兩百人的擲彈兵步兵。數量少了一半,但是此間也足足有八百人之眾,這些精銳陳文始終捏在手裡,直到確認了濟爾哈朗的主攻方向無誤才發出來。

    一半擲彈兵作為援軍增援右翼的南塘營,另一半則跟隨著作為預備隊的金華師前進。既然此刻濟爾哈朗的巴牙喇兵沒能夠摧毀明軍的陣型,達成借潰兵滾雪球的目的,濟爾哈朗迫不得已只得派出手中的八旗軍作為勝負手,那麼對陳文而言,剩下的就是如何儘可能多的對八旗軍進行殺傷了。

    畢竟,這很可能是他與滿清的八旗軍在江南的最後一戰了,今天在江南每多殺死一個八旗軍,日後北伐時所要面對的騎兵壓力就會越小!

    「諸君,兩蹶名王,正當此時!」

    陳文拔劍在手,策馬奔向東北方向,四個師的騎兵營緊隨其後,最後則是飛熊和羽蛇這兩個騎乘步兵營。

    大軍所指的方向,在明軍的右翼以東的方向,濟爾哈朗的八旗軍步兵已經與金華師發生了碰撞。

    只是一瞬間,以四百擲彈兵開道,明軍排著整齊而密集的隊列大步向前,如推土機一般從哪些倖存者上碾過了過去。面對如此凶狠的戰法,在後世被部分人稱之為十七世紀人類世界最強野蠻人部落的八旗軍連招架之功也無,更別提是還手之力了。

    濟爾哈朗的帥旗已經移動到了八旗軍的陣後,和碩鄭親王就在身後,尤其是戰前就曾被灌輸過主子若是有失,奴才即便戴罪立功也只會是如劉良佐那般死路一條,有了這個在後鞭笞,八旗軍雖說一見面就落了下風,但是卻爆發出了遠勝於綠營的堅韌出來。

    八旗軍捨生忘死的拚殺,金華師的推進速度放緩。濟爾哈朗已經親臨八旗軍的陣後坐鎮,藍拜、阿爾津、伊爾德也紛紛率領著手中的八旗軍補充到戰陣之中。但是與此同時,左翼、中軍和右翼的明軍鴛鴦陣卻驅趕著綠營的潰兵,如獠牙般刺入了清軍的戰陣之中。

    戰場上幾乎每分每秒都會有人倒下,倒下了便再也站不起來,戰鬥進入到白熱化,哪怕是日頭尚未低垂到能夠稱之為昏的地步,但是整個戰場上卻已經入修羅場一般,尤其是明軍右翼邊緣的南塘營那裡,鮮血甚至已經不再能滲入到土壤之中,而是在一雙雙大腳的踐踏下流向更低的區域。

    陳文的大軍殺來,濟爾哈朗並非沒有發現。他手中還有不到六千蒙古八旗的騎兵,但是其中不少都參與了此前針對明軍側翼的騷擾作戰,金華師出戰時才收斂回來,傷亡雖然不是很大,但是建制不全,馬力也消耗不少。

    如今陳文率領超過四千的騎兵殺來,濟爾哈朗很清楚的記得,劉成曾評價過陳文指揮作戰中規中矩,但是很會把握髮起致命一擊的時機。此刻主戰場的戰鬥明軍僅僅是佔了上風,還沒有徹底確定勝勢,陳文就率先放出勝負手,其目的所在濟爾哈朗幾乎是用膝蓋都能想明白。

    「陳文,這還沒到哪,你就以為你一定勝了嗎?!」

    粗糲的大手緊握著望遠鏡,陳文想要儘可能多的對八旗軍進行殺傷,甚至是不給濟爾哈朗撤退的機會,其目的不問自明。眼見於此,濟爾哈朗立刻向剛剛指揮針對明軍右翼騷擾的軍官下達了命令。

    「明安達禮,帶著騎兵,纏住浙匪的騎兵,給本王爭取時間!」

    濟爾哈朗胯下的戰馬確是難得一見的良駒,但是如果清軍兵敗,在亂軍中逃出生天的幾率遠不如率領大隊騎兵。

    劉良佐雖是漢軍旗,但是明安達禮自問他一個蒙古固山額真也擔不起前攝政王,如今的和碩鄭親王萬一有個閃失的責任,眼見濟爾哈朗命令他帥騎兵出擊,連忙向濟爾哈朗進言道:「王爺,還是讓奴才在此坐鎮吧,奴才一定為王爺爭取陣斬陳逆的時間出來!」

    明安達禮拜倒在地,濟爾哈朗卻一句就將他塞了回去:「你還不夠格。」

    坐鎮於此,穩定住這支八旗軍,明安達禮一個蒙古固山額真確實沒有資格,滿洲八旗不說,就算是漢軍八旗在如今處於下風的狀況下,一旦有個什麼風吹草動,腳下抹油把他賣了也毫無心理負擔。

    但是濟爾哈朗卻完全不同,如此的身份地位,比岳樂都是只高不低,哪怕是滿洲八旗逃回去也只有一死,更別說是在戰場上與滿洲八旗一同列陣而戰以及即將迎戰陳文的騎兵部隊的蒙古八旗了。

    明安達禮乃是宿將,作戰經驗豐富,這裡面的門道自是清楚,只是奴才要確保主子安全的慣性思維作祟,才會如此。此刻濟爾哈朗冷冰冰的一句,立刻猶如一盆涼水澆在頭上,他自是知道下一步該去幹什麼了。

    「奴才遵命!」

    明安達禮跪地磕了幾個響頭,翻身上馬。海螺號聲響起,陣後的大隊騎兵叫囂著隨明安達禮殺向明軍騎兵的方向。

    蒙古八旗大軍襲來,陳文的兵力佔據優勢,但是騎兵數量卻是劣勢。可是即便如此,他卻還是率領著這四千鐵騎衝了上去。

    雙方的騎兵在戰場的最東側展開了交鋒,策馬奔來,騎弓勁射,漫天的箭雨飛來,以一隊騎兵按照兵器搭配並列前進的明軍身披著騎兵式的鐵甲,騎兵受到的殺傷寥寥無幾,倒是無甲的戰馬屢屢被箭矢射殺。而清軍那邊,面對精準稍遜於己的明軍騎射,清軍的騎兵在拉弓還擊的同時也在不斷的在戰馬上閃展騰挪開來,將遊牧民族的騎術發揮得淋漓盡致。

    及到近處,清軍的陣型已經鬆散開來,騎兵比之步兵更需要空間來揮舞兵器,以便於將騎術、武藝和經驗上的優勢發揮出來,而明軍這邊始終被清軍小視,就連陳文也從沒打算用騎兵作為交戰的主力,則依舊是老樣子的以隊為單位列縱隊迎敵。

    上萬的騎兵在這邊區域裡交錯,很快就混戰成了一團,明軍有的是列陣而戰的配合,而清軍則勝在騎術等方面的經驗,雙方你來我往,戰團之中的陳文在衛隊的保護下更是與左近的清軍進入到了混戰的狀態。

    「殺!」

    衛隊長陳富貴一鐵鐧下去,陳文身前的一個清軍被結結實實的拍在了後背,整個人就直接從戰馬上載了下去,軟趴趴的看上去脊樑骨已經被徹底打斷了。

    正當時,不遠處,一個剛剛砍殺了一個明軍騎兵的清軍軍官正瞅見陳富貴揮舞鐵鐧連殺數人,雖說並不知道此人就是陳文的衛隊長,但是一眼看出是個勇猛無匹的軍官,他卻還是順勢抄起了騎弓,拈弓搭箭,瞄準了這個人形壓路機就要射去。

    可也就在這時,隨著那個被打斷了脊樑骨的清軍栽下馬去,陳文立刻便注意到了這個準備暗施冷箭的清軍,抬手連瞄也不瞄,一聲槍響,紅的白的飛濺而出,清軍軍官當即便仰頭就載下了馬去。比之剛剛被陳富貴打斷了脊樑骨的那個清軍來說,這個倒霉蛋更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戰團中央的混戰如斯,李還鄉在戰團之外卻看到了那個在接戰前連殺數人,更是將他的一個部下砍傷的清軍猛士。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抄起了馬刀李還鄉策馬便衝了上去。

    奈何,這一次的策馬衝鋒卻很快就被另外的幾個清軍攔了下來,待到李還鄉殺出了重圍,再看去時那個清軍猛士卻早已沒了影子。

    「該死的東西,算你運氣好!」

    雙方你來我往,戰團中央的混戰如此,戰團之外依舊在策馬狂奔,遠則騎射,近則交錯搏殺,不似主戰場那般直到八旗軍進場戰鬥才算是徹底進入到白熱化的程度,此間幾乎是是碰撞的第一瞬間就已經殺紅了眼睛。

    總體而言,明軍雖然有著配合作戰的騎陣存在,但是數量上處於絕對的劣勢,明安達禮能夠容忍下這等幾乎是一換一的消耗。至少在現在,他對於依靠數量和戰力的優勢徹底壓倒這支明軍騎兵集團還是有著極大的信心的。

    然而,到了下一瞬間,透過飛揚的煙塵,明安達禮注意到明軍奔襲而來的方向,一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長槍正在向此間結陣殺來,心中登時便是一片冰涼。

    即將進入戰場的不是別人,正是明軍的那兩個騎乘步兵營。他們跟隨著騎兵殺來,但是速度上相差良多,等他們抵達左近時,雙方的騎兵集團早已展開了混戰,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們。

    從明軍陣後而來,這些因作為機動兵力存在的需要而只能身披較輕的甲冑的明軍,下了騾子,立刻在遠處將特製的兩節長槍接好,隨即便結陣向戰團方向前進。

    兩個營的兵力,放在主戰場上也就能聽個響,但是快速機動到騎戰的側翼,結陣殺來的他們卻有著徹底改變戰局的能力。

    飛熊在左,羽蛇營在右,兩個營齊頭並進,清軍的騎兵早已與明軍站成了一團,面對這兩片緩步前進的長槍林,戰團外的清軍還有機會散開,但是當明軍在戰團外的騎兵與步兵營匯合後,騎兵在側翼游曳,步兵緩緩的壓向戰團,戰團內的清軍騎兵登時便如陷入泥沼之中,變得不能自拔。

    交換比在步兵進入戰團的瞬間就向對明軍有利的方向急轉直下。戰團之內的清軍騎兵駛去了馬速,登時就變成了明軍步兵的靶子,幾乎每一次刺殺都會有清軍落馬。而戰團之外的清軍騎兵,想要依靠速度機動來發起進攻,卻需要同時面對明軍的長槍林和騎兵的側擊,除了碰個頭破血流,幾乎沒有別的可能。

    很快,戰團之內成群結隊的清軍逐個被碾壓而過的明軍肅清,付出了大量的傷亡,明安達禮只得率領殘部脫離戰場。

    可也就在這個關頭,主戰場上,伴隨著一陣驚呼,清軍中軍的綠營兵在清一色老營頭的永嘉師的攻勢下,率先承受不住大量傷亡的壓力,而軍陣的崩潰從點到面很快就蔓延了看來。幾乎是頃刻間,數萬大軍就失去了起碼的秩序,潰不成軍。

    此時此刻,陳文也早已脫離了混戰,望遠鏡的視線所及之處,綠營潰不成軍,中軍、左翼和右翼的那些還活著的八旗軍也被裹挾著四散潰逃。

    崩潰如傳染病一般,很快就蔓延到濟爾哈朗親率的八旗軍的所在。似乎是濟爾哈朗的號召力尚在,八旗軍受到了不小的影響,但是潰逃的現象卻並不明顯,依舊還在圍繞著濟爾哈朗的帥旗做著困獸之鬥。

    「傳令下去,永嘉師和大蘭師自由追擊潰兵,四明師的南塘營與本王合圍濟爾哈朗!」

    命令即便無需下達,李瑞鑫、馬信和陳國寶他們也很清楚該當如何。與此同時,陳文率領騎兵和已經進入步行狀態的騎乘步兵營包抄濟爾哈朗的後路。待發現明軍的合圍意圖,八旗軍的士氣彷彿是被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登時便如其他各路清軍那般崩壞。

    明軍合圍之勢很快就形成了,陳文對於招降毫無興趣,唯有一個殺字。大軍合圍殺到了黃昏,濟爾哈朗和他麾下的僅存的親兵在帥旗下暴露在了明軍的視線之中。

    陳文僅僅是一個殺字,前排的步兵合圍而上,除了濟爾哈朗以外,盡皆被明軍殺死。而當濟爾哈朗的帥旗被明軍砍斷,八旗軍戰無不勝的神話徹底宣告落幕。

    陳文策馬立於戰場中央,心中激盪萬分,數年的努力沒有白費,他雖然沒有高科技助陣,也並非那種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名將,可是通過建立了一支半封建半近代化的職業軍隊和與其相匹配的行政制度,終於踏上了徹底掃清胡塵,復興華夏的道路。而這,只是剛剛開始而已!

    只見他手持騎槍將濟爾哈朗的金盔高高挑起,環視四下,高聲喝道:「南京!」

    江浙明軍的將士們紛紛高舉武器,齊聲吶喊。

    「南京!」

    「南京!」

    「南京!」

    聲震於野,回聲嘹喨。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9 20:21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南京(上)

    經過了一下午的血戰,滿清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所親率的清軍主力慘敗於溧水縣的叫花嶺至溧水一線。

    戰場上,明軍的永嘉、大蘭、四明三個師按照既定計畫在李瑞鑫、陳國寶和馬信的率領下對清軍主力展開了無情的追擊,各營的騎兵隊借助於機動速度上的優勢著重追擊那些清軍軍官和騎兵,而步兵則以哨為單位結陣前進,如壓路機一般碾碎所有試圖進行垂死頑抗的敵軍。

    戰場的東面,陳文親率的騎兵營和騎乘步兵營也早已配合金華師以及四明師的南塘營完成了對濟爾哈朗親自坐鎮的八旗軍的合圍。

    殺至黃昏,從滿清崛起遼東一路走來的最後一位親貴大王,曾經一度成為攝政王的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力盡被俘,這支高達兩萬人滿洲、蒙古、漢軍八旗混編的核心武裝成建制的被明軍殺死在這片土地上,連同左翼、中軍、右翼及明安達禮率領的蒙古八旗算在一起,能夠逃出戰場的很可能連一半都沒有。

    然而,脫離了與明軍的接觸,逃離戰場卻並不算完,明軍的追擊已經展開,完成了對濟爾哈朗所部的合圍後,陳文也派出了大量的騎兵參與到了追擊戰之中。至少在可見度不足以繼續支持追擊前,清軍能否逃回到南京都將是一個未知之數。

    騎兵營配合騎乘步兵營擊破了蒙古八旗的騎兵集團,陳文在合圍的同時也沒有忘記對明安達禮的追擊。

    事實上,根本不用陳文心急火燎的去追。合圍完成前,明安達禮始終想要從外圍幫助濟爾哈朗解圍,但是明軍是以步騎混編的戰陣進行合圍,除非濟爾哈朗在合圍完成前帥軍突出重圍,否則就憑明安達禮手裡的輕騎,也想突破堅陣,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奈何濟爾哈朗的安危事關重大,明安達禮不敢輕忽,只得不斷的帶著騎兵去找機會。直到合圍徹底完成,明軍的鐵騎轉過頭要來收拾這支在數量上已經處於劣勢的八旗軍之時,明安達禮才被潰逃的騎兵裹挾著北逃。

    打了敗仗,從哪來自然是下意識的想要往哪裡去,溧水是他們南下迎戰江浙明軍的前進基地,自然是先逃回溧水再說其他。至少,到了溧水,北上南京還有機會渡江北返,總比落到一向被滿清稱之為從不留俘虜的閻王爺陳文手裡要強吧。

    潰兵北逃,明軍的步騎追擊,數萬人規模的長跑在南京南部上演,被俘獲的雖說不一定會立刻死,但是命懸人手,總是不能安心的。

    相較步兵,騎兵在時候總是更容易逃脫的,但是江浙明軍從來沒有放任清軍騎兵逃亡的習慣,別的不說,戰馬的繳獲可是重中之重,絕不可輕忽的。

    隨著本營的騎兵向北追擊一支規模稍小的清軍騎兵,李還鄉只覺得從他父親開始便渴望著能夠回返遼東故鄉的夢想越來越近。想當年,八旗軍在遼東戰無不勝,他們一家迫不得已逃入關內,幾十年過去了,原以為浙江只會是一個夢想,可是現在策馬追擊著這些落荒而逃的八旗軍,他才意識到,原來夢想真的有成真的一天。

    四明師的新昌營緊追不捨,但這支規模稍小一些的八旗軍卻並沒有逃向溧水,而是奔著東北方向而去,看樣子是打算逃往鎮江的,以便於從那裡渡過長江。

    首級和繳獲都會是日後議功的憑據之一,清軍的主力已經敗潰,這些東西可謂是唾手可得,交戰時尚且用命,這時候就更不要說了。

    騎兵追擊,拼的是騎術,被追殺的清軍心急火燎的想要盡快擺脫明軍,壓份量的東西幾乎是能扔就扔。這些蒙古八旗的騎術比之明軍只強不弱,車騎營追了好長時間,卻也還是只能撈到了一些不慎落馬,或是戰馬不慎摔倒,亦或是被明軍射中的倒霉蛋。

    隨著時間的推移,天色越來越暗,在路上遭到清軍襲擊自不待提,就算是天黑之後策馬奔馳太過危險對於明軍而言都是不能容忍的。

    再這樣下去,車騎營只能放棄繼續追擊,一旦遭到常州、鎮江一帶步騎混編的清軍突襲,那時候吃虧的就會是車騎營了,就像幾個時辰前陳文是怎麼算計明安達禮時一樣。

    清軍還在策馬狂奔,而明軍則放不下這些即將到手的軍功,只得繼續向前追去。天色越來越暗了下來,戰馬飛奔,看不見地上的坑坑洞洞而落馬的情況也越來越多了起來。清軍如此,明軍也不敢放馬跑得太快,畢竟這戰馬對於明軍而言可遠比清軍要稀罕得多,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戰馬被絆到的,清軍騎兵即便是趁勢打了滾兒,沒有摔個好歹,但是面對追殺而來的明軍騎兵且也只有死路一條。但是明軍的追擊速度也在不斷的下降,十有**這次也是會有更多的清軍騎兵逃脫,想要像步兵一樣圍而殲之實在是不可想像的。

    然而,就在車騎營準備放棄追擊,回師覆命之時,追在最前面的李還鄉卻依稀看見,愈加昏暗的前方,清軍好像不光是慢了下來,甚至開始向東西兩個方向分流。

    「前面有韃子在列陣?」

    李還鄉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此,步兵列陣接應騎兵,騎兵自然是要分流繞過戰陣,在陣後或是陣中進行修整,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他在講武學堂時學到過這些。可是細細聽去,夾雜著馬蹄踩踏地面的響聲中,在特別行動隊裡練出來的耳力卻告訴他,好像並不是如此。

    「告訴營官,前面有河流,韃子正在向東西兩個方向轉道。」

    傳令兵放慢馬速去回返告知車騎營的營官,而營官知道,他手下的這個騎兵大隊長是從特別行動隊出來的,大小場面見識過太多,判斷自是絕少有誤。

    「傳令下去,第四、五、六大隊向東,第七、八、九大隊向西,對韃子展開截擊。其他人隨本將繼續追上去!」

    命令下達,明軍的騎隊很快就分成了三部分,追在最前面的那批明軍繼續追擊,而另外兩支則直接改換了方向,對清軍進行截殺。

    兩點之間,直線最短,原本還發愁追不上的明軍騎兵很快就攔下了大部分清軍騎兵,配合繼續追擊的主力將這支清軍直接擠壓在河岸邊。不斷有清軍策馬躍入這條看上去不太深的河流,而接下來,得償所願的明軍自是不會放過這個如天上掉下來一般的大功,攻擊當即就展開。

    有建制對早已亂成了一團,哪怕是騎兵也是如牛刀入肉一般,輕而易舉的將這支清軍分隔成了數塊,步步蠶食,直到吞噬完畢,能夠逃出生天的也不過只有更早一步轉向的佼佼者和下得了狠心渡河且沒有被淹死的幸運兒。

    騎兵沒有戰兵不能割取首級的規矩,尤其是在追擊戰中,部分明軍騎兵分散開來進行預警,明軍很快就完成了打掃戰場的工作,踏上了回返的道路。而此時,此前兩次從他手上逃脫的那個清軍勇士的首級正掛在李還鄉的戰馬上,死不瞑目。

    因為是在下午與清軍展開決戰,天色自是愈加昏暗,追擊部隊為防遭到成建制清軍的夜襲,只得在可見度無法繼續支撐追擊任務的時候返回明軍主力的所在。

    戰場已經打掃完畢,距離戰場最近的高淳縣的清軍開城投降,明軍的輔兵以此為左翼搭建營寨,進行修整。

    追擊的明軍相繼返回,斬獲巨大,一時間還無法統計上來,但是根據各營估算,光是斬首此戰就不下一萬之多,其中更是多有滿洲和漢軍八旗,反倒是蒙古八旗的騎兵再一次利用機動優勢脫離了戰場,一如四明湖大捷那般。

    滿清滿蒙一體,但是滿洲八旗如果削弱過度,便無以制衡蒙古和漢軍八旗,更不能借助滿洲、蒙古和漢軍八旗的十幾萬大軍來震懾住數量龐大的綠營兵。

    核心人口數量太少,這是滿清最大的命門,每死一個滿洲八旗對於滿清而言都是在削弱他們的硬實力。

    陳文對戰滿洲八旗,至今已有三次,第一次的四明湖大捷,滿洲、蒙古和漢軍各兩千,滿洲和漢軍八旗損失比較嚴重,蒙古八旗損失較少,但是在接下來的喬司鎮大捷以及後續的光復杭州之中,這支杭州駐防八旗的部隊幾乎被全滅,倒是岳樂帶著南下的八旗軍還逃回南京一些,其中的劉良佐更是在擊敗鄭成功的大戰中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然而,這一次濟爾哈朗率領兩萬八旗軍南下,卻再度遭逢慘敗,清軍在江南再無重兵集團,剩下的只有南京的堅城而已。

    既然如此,本可以不必太急。奈何沒有無線電,陳文根本不知道浙江沿海巡航水師進軍長江的具體情況,眼下既然已經取得了大捷,自是更應該盡快收復南京。無論是這座擁有莫大影響力的千古雄城,還是為了更多的殺傷滿清的有生力量。

    第二天一早,明軍大舉北上,直奔南京而去。至於南京上游的寧國、太平、池州三府,亦或是南京下游的常州、鎮江、蘇州三地,陳文根本不急。只要拿下了南京,這些地方,傳檄而定即可。

    ………………

    取勝的明軍北上收復失地,明安達禮在明軍的追殺下則一路逃回了溧水縣城。有了城池庇護,明軍的騎兵自是不可能騰雲駕霧飛上城頭,但是清軍也好不到哪去,畢竟他們也不能預測到陳文是會在今天夜裡就發起對溧水的進攻,進而向北邁進,收復南京,還是在第二天再啟程出發。

    這些都是未知之數,大軍自不敢稍有停留,只得連夜從北門逃出溧水,趁夜向南京進發——到了南京,總能找到船渡過長江,有長江作為溝壑,明軍追兵就暫且追不上他們了。至於南京如何,誰還管的上這個。

    明軍順勢收復了潰兵連夜逃走,本地綠營亦是如此的溧水縣,而此時趁夜逃離的明安達禮也總算是趕回到了南京。

    「王爺呢?!」

    濟爾哈朗的身份地位,馬國柱一看到這些丟盔棄甲的八旗軍當即就昏倒在地,可是待他被手下人強行弄醒了,第一句話卻還是濟爾哈朗的安危。

    明安達禮沒有能夠作出回答,甚至馬國柱醒過來時明安達禮已經不在總督府了。接下來,馬國柱從逃回來的軍官口中得到了濟爾哈朗親自坐鎮八旗軍,結果卻被明軍圍困的消息。

    生死不知,總比確定了死訊要強,至少還有一線生機也說不定。但是沒等馬國柱一口茶水喝完,明安達禮在居所自殺的消息就傳了過來。

    如此規模的一場慘敗,不光是明安達禮,很多人都將人頭落地,這是毋庸置疑的。明安達禮自殺,這沒什麼不正常的,但是這個消息一經傳開,這座現名為江寧的城市中,登時就變得人心惶惶了起來。尤其是江寧的滿城,更是如此。

    蘇松水師在長江口被明軍艦隊擊敗,總兵梁化鳳陣亡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南京,退路被斷,明軍來自於浙江沿海巡航水師和江西鄱陽湖水師的艦隊已經在昨天展開了對長江的封鎖,現在就算是想逃也是什麼絕非易事。

    馬國柱是江南江西總督,他的管轄的江西早在去年就被江浙明軍收復,江南一省雖然大半的地盤是在長江以北,傳統意義上的淮南淮北,但是他的治所卻是在這裡。就像上一個被陳文逼死的總督陳錦一樣,馬國柱也只能與南京共存亡,別無他路。

    然而,南京一城的人心,此間他也已經有心無力了,潰兵、滿城的男女老少以及參與了通海案審理的滿清官吏無不想逃到江北,城裡面的縉紳、士人卻如普通百姓一般期盼明軍能夠盡快收復南京。而馬國柱手裡面的資源,寥寥無幾,甚至就連督標營的綠營兵也有些不太受控制了。

    滿清在江南的統治即將落幕,這一次,馬國柱再也沒有像上一次拖到鄭成功大軍的軍紀自行崩潰的信心了,因為江浙明軍與福建明軍完全不一樣,軍屬皆被束縛在浙江、江西兩省的軍功田土之上之上,根本就不可能帶著家屬出征。

    局勢已經到了最最危急的關頭,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馬國柱能做的已經寥寥無幾了。眼見於此,馬國柱只得派人將劉成找來,這是最後的希望。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9 20:21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南京(下)

    兩天後,永曆九年十月十一,在以騎兵和騎乘步兵營組成的先鋒抵近南京左近的第二天,江浙明軍主力到達南京城下。

    南京應天府,現名為江寧,不過對於明軍而言,江寧是滿清強行冠以的稱謂,自不可用,公文上向來是以南京或是應天府相稱。

    此間乃是明太祖的龍興之地,明初洪武、建文及永樂朝前期的京師所在,南明時期的弘光朝也是依靠著南京的行政班底在極短的時間內組建了政府。

    只可惜,南京的明城牆在當年耗時達二十餘年才修建完成,有明一朝更是光大型修繕就多大四十餘次。結果先是在面對明成祖的靖難大軍時守軍開門迎降,後來到了弘光元年,清軍南下之時,南京的東林君子和勳貴們更是毫不猶豫的降了清軍。

    知道這些故事,陳文無不嘆息,南京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垣,但凡是來過這裡的外國人都會讚歎其城垣規模的龐大以及城防體系的堅固。但是很可惜,沒有堅定的守衛者,城池修得再堅固也沒用任何用處,當年發生在遼東、遼西的那一幕幕就是最好的前例,而南京更是如此。

    只不過,嘆息歸嘆息,親眼看到這座千古雄城的瞬間,陳文的內心亦是如麾下的將士們一般,對如此雄偉的城垣充滿了由衷的驚嘆。

    南京城池由內而外,分作宮城、皇城、京城和外郭四重城牆體系。外郭不下百里,過於巨大,守軍不足自是難以守禦。一如鄭成功那般,陳文抵近城下,亦是在第三層的京城之外,只是鄭成功沿長江而來,紮營於城北,陳文則是由南向北,大軍在南。

    京城城牆,依照山勢、湖泊、河流的地理形勢修建,最大化了地形對城防體系的加成。城牆長六十餘里,高十四到二十六米,寬七到三十米不等,騎兵可以在城牆上跑馬機動。城門、甕城、水關、橋樑、護城河、藏兵洞乃至女牆、城樓等防禦建築一應俱全,可謂是中國古城牆之集大成者。

    宮城、皇城位於京城東南,乃是皇宮所在,包裹在京城之中,至少陳文在城外想要窺伺皇宮,還需登高遠眺。

    大軍列陣於城南,陳文已經接到了浙江沿海巡航水師收復崇明,俘獲梁化鳳的報告,如今這支水師正與江西鄱陽湖水師的分艦隊一起截斷長江航道,防止清軍北逃。

    戰略目的達成,奈何江浙明軍的水師艦船較之福建明軍相差甚多,此前更沒有進入過長江航道,對水文的瞭解程度也比較低。在這個沒有探照燈,沒有無線電,沒有蒸汽發動機的時代,長江如此寬廣的航道,截斷一詞也並非是一定。至少在前天和昨天的深夜南京方向都有艦船向北駛去,尤其是前天,待水師發現後追上去,僅僅擊沉了最後的兩條,上面俱是江南江寧左翼四旗的老弱婦孺。

    根據獲救者聲稱,此番偷渡主要就是為了將南京的旗人運回江北,同日出發的艦船裡就有載著八旗軍的,數量加一起大概有上千人的樣子。、不過大概是唯恐滿城鬧事,馬國柱也知道南京有陳文的密探,所以為求保密,滿城裡的婦孺也沒敢丟下,都是分批次啟程北上。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明軍的巡邏力度大幅度加強,清軍的偷渡變成了強渡,結果在明軍的大艦巨炮之下,不是被擊沉,就是被撞沉。總而言之,能夠活著逃到江北的可謂是少之又少。

    合圍完成,幕僚有建議先去祭明孝陵,立刻就遭到了其他幕僚的否定。原因很簡單,根據情報顯示,鄭成功就是在抵近南京後先去祭拜的孝陵,還賦詩一首寫道:「縞素臨江誓滅胡,雄師十萬氣吞吳。試看天塹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氣勢恢宏,也確實配得上瓜州、鎮江兩捷,但是鄭成功沒有最後沒能成功,所以他們認為這樣做不吉利,還是要先破南京再說。

    陳文也覺得還是先破南京再說,倒不是不吉利什麼的,只是他的作風一向求穩,南京一日未下,心就懸著一日,總要達成了這不世奇功再去錦上添花。

    大軍列陣於聚寶門外,背後就是雨花台,辛亥革命時江浙聯軍收復南京曾在這裡與清軍進行過大戰。而現在,提前了兩百五十六年,江浙明軍不費一槍一彈就佔據了雨花台,南京已經徹底暴露在了漢家王師的兵鋒之下。

    城內的綠營不可信,這已經是江寧官場的共識了。這幾日城內的綠營將領更是沒少過串聯,只是不知道馬國柱還會不會再走一回狗屎運,所以現在還沒有太過明目張膽。但是這樣一來,馬國柱真正能信得過的卻只剩下了這些逃回來的八旗軍,甚至就連同樣從溧水逃回來的北方綠營也不敢去相信。

    這一次,八旗軍的數量遠勝於上一次鄭成功圍城,但卻比上一次更為凶險。起碼上一次還有援軍不斷抵達,都是成建制的部隊,而現在,濟爾哈朗都敗了,援軍大抵也不可能出現了,光是兵多,建制都被打散了,戰鬥力直線下降,畏戰的心態倒是隨著江浙明軍越來越近而在不斷的提升。

    城頭上,八旗軍的盔甲都沒有重新備齊就被派到了城頭,手持著兵器,眼看著江浙明軍在城下耀武揚威卻像是一片片枯葉似的在秋風中瑟瑟發抖。

    陳文如今已經是全勝之勢,對城裡的清軍自然是沒有任何耐心可言。只是一擺手,一個明軍傳令兵策馬而出,抵近到城下舉起鐵皮喇叭大聲向城上的清軍喝去。

    「奉朝廷明令,討伐建州叛逆,棄械投降者免死,抗拒王師者格殺勿論。我家大王說了,如此優厚的條件只有今天一天,子時一過,大軍所致,無論八旗、綠營,亦或是文官、小吏,玉石俱焚,絕不寬恕!」

    「早降!」

    「早降!」

    「早降!」

    「……」

    傳令兵在城下說罷,在城下跑了幾圈,讓城上的所有清軍都看清楚他的模樣便策馬返回。

    攻城的方法陳文早有計畫,當年太平天國攻南京用的就是爆破的手法,陳文計畫效仿一下,不光軍情司南京站早已標註了南京城牆的薄弱點,甚至他就連軍中的工兵專家趙遷都帶來了,就等著讓清軍提前幾百年見識一下這等戰法的威力。

    作為軍中的工兵權威,趙遷培養出一批又一批專業技術強的工兵人才,但是他卻從未有真正在攻城戰中施展過爆破的手段。這是一大遺憾,畢竟演練和爆破是不一樣的。可是這畢竟是南京,明王朝的龍興之地,說炸就炸了,心理負擔可以說是大得很。

    趙遷有些扭扭捏捏,陳文卻也不在意。勸降是例行功課,畢竟這城是兩百多年前修的,氣勢恢宏,可以說是中國在這個時代於西方人眼中的標誌性建築之一。炸燬了,倒也可惜,而且還要花錢修,對於窮日子過慣了的陳文來說,能少一筆花費是一筆花費。

    片刻之後,城頭上吊下了一個八旗軍軍官,自稱是江南江寧左翼四旗的昂邦章京喀喀木,前來與陳文議和的。

    「駐防將軍作為使者?」

    喀喀木在歷史上的南京之戰中不似戴罪立功的管效忠、蔣國柱二人,也不似其他在鎮江與福建明軍交鋒的軍官,並沒有受到任何處置,一個功過相抵就把如此大罪抹了乾淨。或是滿清的臉面問題,亦或是其人在滿清朝廷中的後台運作,這些陳文已經不得而知了,但是濟爾哈朗被俘、清軍慘敗的今天,居然還敢出來討價還價,倒是引起了陳文的幾分興趣,腦子裡轉出了一個新的花樣出來。

    「派人,去找片綠營負責的城牆去喊話,叫他們派人下來談談。」

    南京城牆太長,八旗軍數量不少,但是分攤開來卻根本守不住城池,馬國柱只得讓八旗軍守城門,綠營兵守城牆,這樣既可以分擔八旗軍的軍事壓力,又可以確保城牆上的兵力。

    「末將見過王爺。」

    行到陳文馬前,喀喀木躬身一禮,眾將不由得眉頭一皺,而李瑞鑫更是戟指其人,大聲喝道:「放肆!區區蠻夷,見我皇明郡王之尊,也敢如此無禮?」

    有了一個起頭的,眾將更是無不出言怒喝,反倒是陳文對此並沒有什麼在意的。

    「算了,一個蠻夷,也懂咱們華夏禮儀?無需與這廝一般見識。」他騎在戰馬上,俯視站在地面上的喀喀木,高下立判,這時候糾結於禮儀,卻有些仗勢欺人的樣子。

    陳文向眾將說罷,轉而向喀喀木問道:「你這韃子此來,可是替城裡的韃子求條活路的?」

    這是應有之義,陳文如今的勝勢之大,並不是當初的鄭成功所能夠比擬的。南京城內,江南江寧左翼四旗在此前就已經覆沒,濟爾哈朗帶來的兩萬八旗軍,由於陳文的戰術施展成功,對濟爾哈朗坐鎮的八旗軍展開了合圍,能夠活著逃回南京的雖然比單純的擊潰要少上很多,但是每一個八旗軍對於滿清而言都是寶貝,尤其是滿洲八旗更是絕對的核心武力,損失哪怕任何一個都是對滿清硬實力的削弱,自是不敢輕忽。

    「不,末將是來替這一城漢人百姓的性命來向王爺求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聽到這話,陳文眉頭一皺,繼而冷笑道:「本王沒聽錯的話,你這韃子是在威脅我?」

    「末將不敢,王爺威震天下。但是狗急了也會跳牆,城裡的奴才們自知必死,想要來個魚死網破。奴才是江南江寧左翼四旗的昂邦章京,管束不了那些奴才,可是卻要為滿城裡的老弱婦孺負責,還望王爺看在婦孺不曾害過漢人的份上,放過這些奴才,末將保證只要渡過長江,馬國柱一定會將江寧完好無損的交給王爺。」

    喀喀木說的有理有據,他的官位很高,但卻約束不到其他牛錄的奴才。現在他們手裡能夠作為要挾的只有南京城裡面的百姓,雖然屠城很可能會導致明軍從外面殺入,但如果真的死路一條的話,臨死前發洩發洩獸性,也沒什麼不正常的。

    至於滿城的婦孺,雖然也是旗人,但是陳文的作風卻不似江南的士紳們口中的那般冷血,婦人之仁總是有的,打一張彰顯仁義的好牌出來,沒準會有奇效也說不定。

    「那些老朽年輕時不是你們八旗軍的士兵?那些害人的韃子不是婦人生養出來的?孩子日後不會變成食人的野獸?你說老弱婦孺沒有害過漢人?你在給本王講笑話嗎?!」

    這個結果出乎了喀喀木的意料,陳文說的沒錯,滿清從遼東開始,就是在漢人的纍纍屍骨上建立起來的,這個族群中的每一個人都在這場野蠻征服文明的盛宴中受益,不只是親手殺死漢人的男丁,沒有遼東的幾百萬漢人的屍骨無存,他們只能躲在遼東的老林子裡瑟瑟發抖,沒有關內的歷次屠殺和民族壓迫,他們的如今的錦衣玉食又是從何而來。

    明末以來,七千萬丁不下兩個億的漢人,在短短幾十年之中,銳減了一半還多。北方還可以歸咎於天災、階級壓迫以及流寇,但是遼東和江南在努爾哈赤以所謂的七大恨起兵和清軍南下以前,卻是安樂祥和的所在,這些地方的人口銳減即便不能說是全部,百分之九十以上也都是滿清做下的。

    仇恨到了這個地步,若是在清末還要顧慮國際影響和列強干涉,但是在明末清初的十七世紀中葉,血債就必須用鮮血來償還!

    但是,南京城內的百姓同樣是漢家子民,民族元氣衰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能少死一些總是好的。畢竟,人沒了,就真的沒了,或許在上位者眼裡這些草民都只是一堆數字而已,但是出身草根的陳文卻很清楚,一個人哪怕再卑賤,也同樣有常人的喜怒哀樂,上位者的每一個決定都有可能毀掉原本的幸福。有時候,婦人之仁,也未必是錯的。

    「本王可以給那些婦孺一條活路,依杭州駐防八旗論處,入苦力營為奴。否則,玉石俱焚,這就怪不得本王了。」

    「苦力營。」

    喀喀木聽到這個詞,嘴角不由得抽動了幾下。江浙明軍的苦力營在滿清很是有名,據說進去的就沒有能活著出來的,甚至還有人說浙江、江西的那些軍事建築裡面都是用清軍的屍體作為材料的。

    喀喀木身在高層,知道的更多一些,進入苦力營並非死路一條,好好幹活還是有活命的機會的,以前浙江邸報報導過一個叫做王啟年的前綠營兵在苦力營裡任勞任怨,減刑出了苦力營,後來還當上了監工。

    但這只是對綠營兵,前年四省會剿中被俘的漢軍旗,不是被陳文賣給了鄭成功,就是在苦力營活活累死,甚至在那裡,前綠營兵欺負前八旗軍已經成了討監工歡心的一種方式,有此可見八旗軍在那裡的生活處境之惡劣。

    至於杭州駐防八旗,喀喀木倒是聽說過,先拆了滿城,而後又被弄去清理西湖,最後才進了苦力營,具體如何還不太清楚,但是這個他預期的差距實在太大。

    「王爺,末將知道進了苦力營就是死路一條,您這不是欺人之談嗎?」

    陳文沒有正面回答喀喀木,反倒是一個衛兵湊到了近前,陳文笑著點了點頭,隨即一個綠營軍官便被帶到了近前。

    「你這漢狗!」

    喀喀木一眼就認出了此人,這個軍官是江南督標的軍官,有此一來,其意圖不問可知。

    軍情司南京站這兩天在城裡也做了不少的工作,但說到底也沒有寄予太大的希望,現在這個軍官過來談條件,陳文卻沒有按照常理將他們分開,而是直接放在了一起,為的就是讓他們彼此之間產生這麼一種爭競之心。

    「瞧瞧,本王不只有你這麼一個可以談條件的對象,他的條件若是聽上去讓本王覺得更有意思,那你就沒用了。」

    主導權易手,喀喀木又沒有做過買賣,哪知道如何應對這種情況,況且就算他知道,難道陳文這個當年做過銷售的明軍大帥還會給他機會不成?

    「王爺,江寧的城門都在我們八旗軍的手裡,他們綠營開不了門!」

    「開不了就開不了,難道本王攻城時他們還不會在背後捅你們一刀嗎?而且他們在這裡,只有你知道,城裡的韃子又不知道,該當如何防備,你可想過?」

    這是一個死局,守軍出現二心,八旗軍知與不知,受益的都是陳文。那個綠營軍官在過來的時候,陳文的衛兵就吩咐過了,過來什麼也不許說,否則死路一條。現在陳文利用競爭把喀喀木逼到了死角,剩下的也就不難了。

    「末將願意回城說服其他八旗軍。」

    喀喀木無計可施,陳文便放他離去,至於喀喀木回城後是去跟綠營兵內訌,還是真的開城投降,死的都是清軍,反正陳文是不會在乎的。

    良久之後,城東監視的騎兵報告,大批的八旗軍從城東策馬逃出。與此同時,聚寶門城門大開,喀喀木以下的大批八旗軍魚貫而出,當著明軍的面將武器鎧甲丟棄在一旁,跪地請降。

    結局從濟爾哈朗慘敗開始就已經注定,眼見於此,陳文一聲令下,明軍將這些八旗軍盡數捆綁起來,同時大軍士氣昂然的進入城內。

    「把這些韃子先扔一邊去,本王可是守信諾的。」

    說罷,陳文指著陣後的另一批在戰場上被俘的八旗軍,厲聲喝道:「來人,把這些韃子拉到他們以通海案殺害抗清義士的所在,盡數斬首,以慰忠臣義士之在天之靈!」、
Babcorn 發表於 2017-3-29 20:21
第一章 鯨吞

    以江南江寧左翼四旗昂邦章京喀喀木為首的南京清軍大開城門向江浙明軍投降,雖然城東的哨騎報告,有數千八旗軍從東北方向的神策門出逃,但是作為滿清的核心武力八旗軍主動打開城門向陳文投降,卻還是第一次。

    出逃的八旗軍據說基本上都是濟爾哈朗帶來的,他們在江寧滿城是沒有親眷的,自是不願意束手就擒。可是明軍如今的軍勢,以及那一場慘敗對他們的軍心士氣影響還是極為巨大,尤其是濟爾哈朗這樣的親貴大王都沒有能夠力挽狂瀾,對他們的打擊著實巨大。

    這些清軍出逃,無非是到南京下游的那些渡口去乘船逃回江北。長江走勢,南京上游是從南向北而來,八旗軍唯恐被江浙明軍堵截,所以選擇了明軍圍困不到的東北方向。否則的話,也許出現如德軍試圖穿越西伯利亞逃亡日本的現象那般,八旗軍向上游逃往湖廣清軍控制的湖廣北部也說不定。

    對此,他已經向游弋於長江的明軍水師下令,擊沉一切從江南向江北橫渡的船隻,無論那裡面藏著的是滿清的八旗軍、綠營、官吏,亦或是逃亡清軍佔領區以避陳文鋒芒的潛在反對者。

    大軍入城,陳文卻並不著急。南京如此巨城,想要徹底控制下來是需要時間的,而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為那些事涉通海案而被滿清官府殺害的抗清人士伸張正義,無論是如歸莊那般真正的抗清義士,還是僅僅與滿清地方官吏有仇而被陷害的人士,皆是如此。

    很快,城內的士紳由入城的明軍在軍情司南京站的指引下帶到了清軍出城的那片行刑點,與部分尾隨大軍而來的江浙士紳一同觀禮,親眼見證正義得以伸張的這一幕。

    濟爾哈朗的影響力和號召力極強,再加上被合圍的八旗軍陳文也沒有發過的打算,實際上在數日前的大戰中被俘的八旗軍的數量少之又少。至於綠營兵,倒是不少,不過陳文卻不打算就這麼浪費掉一批如此規模的壯勞力,南京光復,馬鞍山的礦山已經進入到計畫之中,那裡的礦洞才是他們的歸宿。

    近千來自滿洲、蒙古和漢軍的八旗軍被押了上來,祭文是在出征前就已經寫好的,負責起草的顧炎武含淚將祭文寫完。對他而言,這已經不僅僅是一項工作,更是對故友們的紀念,尤其是與他有著歸奇顧怪並稱,在情勢危急如斯的情況下還不忘讓人給他帶話,切莫返鄉的歸莊歸恆軒。

    此時此刻,顧炎武聽著陳文大聲朗誦著祭文,待祭文朗誦完畢,一個「殺」字出口,近千把大刀一同落下。頭顱滾落了一地,隨著血液噴濺而出,跪倒在地的屍身無不向著那些遇難義士的就義處倒下,宛若叩頭致歉一般。

    「恆軒,你看到了嗎,王師光復了南京,光復了南京了啊。」

    顧炎武泣不成聲,在場的那些隨軍而來,或是尾隨著大軍趕來的江浙士紳不是垂淚太息,就是面露快意,倒是從南京城內扒出來的士紳們多有面色慘白的。

    這些無不看在陳文的眼中,行刑完畢,頭顱、屍身拋到路邊任野狗吞食,至於用來祭奠因通海案遇難的義士的祠堂修建完畢,江南應該也已經盡入陳文掌中,少不了那些在通海案中上躥下跳的滿清官吏們再血祭上一輪。

    這裡的事情完畢,大軍也完成了對南京這座巨城的控制,陳文策馬入聚寶門,倒是一座寶塔在城外就率先映入到陳文的眼簾,甚至早在剛剛抵達時,陳文就已經注意到了這座寶塔。

    大報恩寺琉璃寶塔,通體琉璃燒製,高七十八點二米,九成塔身,塔內外置長明燈一百四十六盞,自建成至衰毀一直是中國最高的建築,也是世界建築史上的奇蹟,與羅馬大鬥獸場、土耳其索菲亞大清真寺、英國沙利斯布里石環、意大利比薩斜塔、埃及亞歷山大陵墓和中國的萬里長城並列為中世紀世界七大奇蹟,被當時和後世的西方人視為代表中國的標誌性建築,「東方建築藝術最豪華、最完美無缺的傑作」。

    這座寶塔現在更多是琉璃在陽光下的反光,光彩耀人,陳文當初從一些文學作品,這幾年也曾聽一些親眼見過的熟識提及,到了夜裡,整個寶塔即便在繁華的南京城中,也是最為耀眼的一景,柔光傾瀉,宛如神蹟一般。

    關於這座寶塔,後世毀於太平天國戰火,天京事變,北王韋昌輝唯恐翼王石達開會登塔觀測城內守軍動向,這個敗家子就直接下令毀了這座人間奇蹟,活該被洪秀全卸磨殺驢,五馬分屍。

    陳文記得他那個時代,當時的南京市政府倒是提出過重建的計畫,甚至還從地宮裡翻出了不少寶貝來。至於有什麼,他就記不得了,畢竟那個時代,好像但凡是一座佛寺的寶塔的地宮裡就能翻出不少寶貝來,陳文此前在西湖邊上看過的雷峰塔遺址地宮裡就有,好像還有哪個地宮裡還找到了佛祖釋迦摩尼的舍利,只是他記不得到底是轟動一時的法門寺地宮,還是這座大報恩寺琉璃寶塔了。

    陳文不知道,其實就在去年,荷蘭東印度公司曾遣使而來,隨團的素描畫家約翰*尼霍曼就曾對大報恩寺及這座琉璃寶塔進行過描繪。如果陳文早一年光復南京的話,沒準還能碰上這支荷蘭使團也說不定。

    到了今年,尼霍曼遊記在歐洲出版,這座大報恩寺琉璃寶塔很快就為歐洲人所熟知,甚至到了後來,法國的太陽王路易十四於十五年後在凡爾賽建成的特列安農瓷宮,就是因這座寶塔所激發的靈感。

    後來,鴉片戰爭中已經完成了第一次工業革命的英軍在抵達南京後,紛紛下船前來參觀,甚至但凡是前往南京的外國人都會專程趕來,才算是不虛此行。而那時,這座受中外人士頂禮膜拜的寶塔因年久失修而殘破不堪,不復今日盛景。

    「但願這座寶塔能夠一直矗立於此,就如同華夏文明的光輝只能為四夷所仰視一般。」

    策馬入城,通過了甕城了,陳文便直奔江南江西總督衙門,那裡將是他的行轅所在。至於南京的皇宮,早就改建為江寧滿城,康熙的《過金陵論》一文中寫道:「昔者鳳闕之巍峨,今則頹垣殘壁矣!」

    不過到了後世,我大清又不承認毀掉南京明故宮是他們幹的,而是聲稱是太平天國干的。陳文真的不能理解,以洪秀全的驕奢淫逸,假設那時明皇宮尚在,他又怎麼會去將兩江總督衙門改建為天王府。到了清末,我大清連栽贓都不帶動腦子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當然,即便是皇宮尚在,陳文也不方便將那裡作為行轅所在,甚至連參觀都容易被世人所詬病。畢竟,滿清尚在,哪怕今番的大捷已經打斷了這個野蠻人部落的脊樑骨,但只要一天沒有將其徹底覆滅,他就絕不能有絲毫的掉以輕心。

    陳文踏入總督衙門,原來的主人馬國柱早已自殺身亡了。根據報告,城內的大批官吏在最近的這兩天也成批成批的逃出城去,甚至就連綠營兵也是如此,馬國柱在此之前已經基本上失去了對督標營的決定控制,想管都管不了了,再加上明軍艦隊鎖江,也難怪喀喀木會出此下策。

    江寧滿城的拆除工作已經上到了議事日程,強拆專業戶劉大和他的工作組已經提前完成了杭州滿城的拆除工作,陳文打算讓他繼續到南京來監督拆除江寧滿城的工作,一事不煩二主嘛。

    對於南京上游和下游的收復工作,一共六個府,陳文計畫出動大蘭師和四明師分兵攻取,望風而降是最好的,至於頑抗者,格殺勿論,就這麼簡單。

    當天下午,兩個騎兵營配上一個騎乘步兵營出發,去追擊那些八旗潰兵。修整兩日,陳國寶和馬信也帥軍出征,不過在此之前,緊鄰南京的太平府和鎮江府就已經認清了形勢。陳文給那些綠營的條件是接受改編,參與通海案和作為南京一戰的援兵必須接受處罰。另外,嚴禁他們截殺八旗潰兵,以防這些傢伙殺良冒功,給週遭百姓造成更大的危害。

    好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傳來,先是出逃的八旗軍在常州府再度被追擊而至的明軍擊潰,接下來如狼似虎的明軍鐵騎更是連戰連捷,八旗潰兵一面忍饑挨餓,一面還要在建制混亂的情況下與明軍交鋒,長江上更是早有明軍的艦隊嚴陣以待。沒過數日,這支從南京出逃的潰兵就徹底宣告覆滅,能夠逃回江北的不過數百人而已。

    接下來,南京上游的太平府、寧國府和池州府先後歸降,南京下游的鎮江府、常州府亦是如此,各地官吏、綠營多有逃亡江北,也無形的削弱了當地的堅守意志。而當馬信的大軍進抵蘇州城下,滿清在此前的南京之戰中立下大功的蘇松提督張天祿服毒自殺,戴罪立功的江寧巡撫張中元及大批官員自縛出降。

    南直隸長江以南的各府縣盡數光復!

    池州府投降後,沒過幾天,範文程派出牽制的大軍也向西撤退,與明軍脫離了接觸,湖廣方向的威脅迎刃而解。

    倒是孫可望,這一次卻並沒有出兵騷擾。陳文根本不相信孫可望會突然良心發現,產生出相忍為國的情懷,只是他也同樣無從得知,這到底是因為什麼。難道說,因為他的攻勢太過迅猛,孫可望還沒反應過來不成?

    長江以南光復的同時,長江以北的一些府縣的官吏、綠營將領也紛紛派出密使到南京向陳文暗通款曲。甚至一些急於表忠心的更是直接表示,只要江浙王師渡過長江,他們立刻就剪了鞭子反正!

    如今形勢一片大好,陳文也有計畫出兵北上。北伐,還遠不到時候,一旦過了淮河,清軍騎兵的騷擾能力直線攀升,糧道的問題一天解決不了他就一天不能出兵。畢竟,對陳文而言,有威脅的敵人和潛在對手不只有滿清一個,須得以求穩為上。但是淮南水網縱橫,可以先行出兵攻取,作為北伐時的前進基地。

    現在長江下游從江西開始皆在陳文的手中,大軍渡過長江乃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準備等後續陳國寶和馬信穩定了當地的之後,抽調部分軍隊回師南京坐鎮,再行引大軍北上。反正以如今的滿清,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陳文坐鎮南京,江南江北的大批士紳、遺民和抗清人士如過江之鯽一般,紛紛趕來拜會。一來是慶賀陳文光復南京、兩蹶名王的奇功;二來可以藉著道賀的機會來展現下才具,為出仕為官作好準備工作;而三來則是混個臉熟,同時打探一下陳文的口風,看看他對日後的施政是一個怎樣的傾向,畢竟今時不同往日。

    比之那些懷揣著各式心思的人們,平源的想法很簡單,他拋下了義軍與幾個熟識從太湖之畔趕來,就是想親眼見見這位從率領五百義軍為百姓殿後開始,一步步崛起為如今明王朝實力最為雄厚的強藩的傳奇人物,僅此而已。

    南京,他當年來過不止一次,每一次都會對這座千古雄城,明太祖朱元璋的龍興之地發出由衷的讚歎,可是今番前來,秦淮河畔早已沒了鶯歌燕舞,反倒是化作了一片片的糧田菜地,只是其中的一些卻連收穫卻也無人去做,只能就這麼爛在地裡。

    原因他聽身旁的這個同年說過,清軍南下,南京地位一落千丈,再加上大肆屠戮,繁華自然漸行漸遠。至於無人收穫,卻是因為通海案起,濟爾哈朗更是為大軍徵調了大量的輔兵所致。戰場上刀槍無眼,更何況輔兵在清軍中往往連口飯都飽飯都吃不上,卻還要承擔高負荷的體力勞動,人丁損耗自是少不了的。

    「在下風聞,會稽郡王在江浙大力恢復民生,江南舊日盛況,應該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復如初了。」

    平源對陳文很有信心,不過同行的熟識們卻大多心懷忐忑,以至於此番暢想。一時間,附和之聲卻是寥寥無幾,眾人的面色更是頗有些尷尬。

    然而,就在這冷場的當口,一輛馬車從他們身邊駛過,平源的一個熟識的餘光掃過,正看見車窗裡面的那老者和婦人,當即便指著漸漸遠去的馬車,發出了「啊啊」的聲音。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 20:19
第二章 渡江

    這一幕立刻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平源的這個熟識是祖籍嘉興,卻是常住於江南,對江南的名人頗有些熟悉。待那人的錯愕過後,一張口卻是「在下看見如是君和錢謙益那個老匹夫正在車上。」

    如是君是對柳如是的敬稱,柳如是的才情在江南也是聲名廣佈,多少江南才子都傾慕不已,平源的這個熟識也不例外,據說當初還曾托汪明然代為引薦。奈何柳如是眼光高,看不上這等凡夫俗子,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是沒想到,到了今時今日,看這樣子卻依舊是唸唸不忘。

    相較之下,錢謙益那句老匹夫的後綴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只是不知道,這裡面到底是不屑於其人的為人呢,還是在於錢謙益抱得美人歸,就無從可知了。

    「司馬兄可看清楚了?」

    「絕對不會有錯!」

    一路上讀書人打扮的人士見過不少,認識不認識的都是來南京求見陳文的。可錢謙益是個什麼身份,說好聽了,東南文宗領袖,說不好聽了就是水太冷、頭皮癢的貳臣,尤其是在於其人以官方的禮部尚書和士林魁首的身份降清,造成的影響可以說是極其的惡劣。

    「那廝跑南京來幹什麼,難不成他還想找會稽郡王討個官兒做做不成?」

    「哼,這可說不準,還有什麼不要臉的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沒準還報著將柳隱敬獻給會稽藩的齷齪想法也說不定呢。」

    「他會不會如此不好說,不過在下聽說那位王妃娘娘也不是個好相與的。現在會稽郡王膝下就一位小縣主,到現在都不敢納妾,肯定是懼內。到時候,嘿嘿,有錢謙益好受的,就算王妃不說什麼,她兄長也不是個好惹的。」

    「是啊,想我皇明會稽郡王,兩蹶名王,何等英武,竟然也會懼內,果然是人無完人啊。」

    「……」

    路上,眾人七嘴八舌的聊了起來,平源卻沒有說話,大明的士紳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久了,如今明軍收復江南,固態重萌也是在所難免的。但是,他記得以前有人向他暗示過,在江南的士林中,有一位大人物始終在暗地裡支持著抗清的事業。這個人,會不會就是錢謙益?

    這個念頭一旦興起,著實把他嚇了一大跳,水太冷、頭皮癢會抗清,確實匪夷所思,但是仔細想想,好像歸莊也曾為錢謙益說過話……

    眾人扯來扯去,很快就帶跑了話題。平源想著想著,半天沒說話,倒是那個率先發現錢謙益和柳如是的熟識先把默默跟在後面緊皺著眉頭的他想了起來。

    「沒什麼。」平源搖了搖頭,繼而回答道:「在下在琢磨,咱們是不是先去通海案殉難義士們的遇難地悼念一番,再行入城。」

    「這是個好主意,忠臣義士,理應如此。」

    這確實是個好主意,眾人一片附和之聲,隨即便先行去找路人問詢,確認了地點後便直奔那裡。不過等他們趕到時,看到的卻不是遇難者的墳冢,也不是血祭的屍骸,而是明軍正在監督工人打地基,四周也堆放了不少的磚瓦木料,看樣子是要在此建造個什麼建築。

    「好叫秀才知道,大王有令,在此興建通海案殉難義士紀念祠,以供後世瞻仰。」

    聽到這話,眾人無不欣慰的點了點頭:「會稽郡王有心了,香火供奉不絕,亦是昭顯忠義,引世人向善的好事。」

    ………………

    平源一行人所見確是錢謙益和柳如是,此前濟爾哈朗和馬國柱在江南大興通海案,錢謙益由於當年的通浙案起就轉入潛伏狀態,表演了如許長時間的人畜無害,滿清官府也不太敢去輕易的對這位影響力極大的文宗領袖下手。

    此番通海案的目的,說到底是在打擊江南抗清勢力的同時,為大軍提供糧餉,同時向滿清朝廷輸送大筆錢糧,以備不時之需。若是為了錢謙益一人,把那些牆頭草也嚇得造了反,那就有些得不償失了。畢竟,若是此戰得勝,江南依舊是滿清最重要的財賦之地。

    錢謙益在通海案期間無驚無險,但卻也根本不敢有任何舉動,唯恐被濟爾哈朗和馬國柱盯上。等到陳文得勝,甚至直到南京光復的消息傳來,錢謙益才敢從紅豆山莊裡出來,專程趕來求見陳文。

    馬車行在南京城內的大道上,雖然馬信專門派了人護送,但是能不能一舉洗白卻還要看陳文的決定。他是有自知之明的,鄭成功是他的學生,半年前鄭成功北伐也被很多人解讀為是他的手筆,尤其是那些知道楸枰三局的人們,陳文弄不好也會如此。現在能夠指望的,無非是陳文還顧唸著他這些年的支持,僅此而已。

    相較錢謙益,柳如是則更為躍躍欲試一些。陳文的傳奇她聽過很多人提及,其中自少不了錢謙益。

    如此英雄,始終未能謀面終非是件快事。不過她卻也很快就發現了錢謙益的不自然,連忙寬慰道:「牧齋,會稽藩不似忘恩負義之人,否則他也不會專門派人去營救王長叔,就算是黃梨洲在大蘭山另立山頭,擺明了與他作對,他都可以施以援兵。咱們錢家襄贊軍需從不落人後,情報更是大量的送往金華,總會有個說法的。」

    「河東君所言甚是,當是如此。」

    握著面前年僅三十七的麗人的雙手,如今已七十三歲高齡,鬚髮皆白的錢謙益故作寬心的一笑,但心中的忐忑卻也沒有揮散太多。

    嫁入錢家十五年,錢謙益的心事哪還有半點能夠瞞過柳如是的。古稀之齡,身後的評價在心頭的份量就更重於前。水太涼、頭皮癢,他在士林之中已經壞了名聲,很多人都認為他有文而無德,就連顧炎武和他的外甥金聖歎都瞧他不起。尤其是後者,在他生日做壽時當眾寫下「一個文官小花臉,三朝元老大奸臣」的對聯來罵他,讓他丟盡了顏面。

    如今江南抵定,滿清看樣子也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他多年的努力沒有白費,但真正能夠落在實處,卻還是要看陳文的態度。此刻即將見面,憂心就更勝從前。

    馬車不知道行了多久,錢謙益的身心早已疲憊不堪,只是提著一顆心在馬車裡強撐著。良久之後,馬車停下,車伕的聲音傳來,說是已經抵達了陳文的行轅。

    陳文的行轅所在,正是此前的江南江西總督衙門的所在地,錢謙益並非沒有來過,只是心態早已大有不同。

    二人下了馬車,轉身向行轅看去,錢謙益吊著一路的心才總算是放了下來。而柳如是此刻也一笑,繼而對錢謙益說道:「吾就說了,會稽藩不似忘恩負義之徒,你還擔心了那麼長時間。」

    聽到柳如是的調笑,錢謙益也轉而笑道:「河東君明鑑萬里,確是老夫多慮了。」說罷,錢謙益連忙向行轅的大門走去。

    此時此刻,行轅中門大開,一個蟒袍玉帶的男子正站在大門口迎候。眼見於此,錢謙益三步並作兩步,連忙上前行禮,倒是那個男子率先迎了上來,一把扶住了腿腳有些不穩的錢謙益。

    「大王乃是國朝郡王,開中門親迎,老朽實在愧不敢當。」

    「牧翁在江南為國出力良多,居功至偉,有什麼當不得的。至於什麼大王,還是免了,我稱您牧翁,您稱呼我為輔仁,咱們是故交,不要那些繁文縟節。」

    扶住錢謙益的不是別人,正是陳文。而恰恰是這個答案,卻著實把柳如是嚇了一跳,原本她見中門大開總算是替錢謙益安下了心,至於迎候之人,江浙明軍中侯爵、伯爵還好,掛印將軍或是總兵官比比皆是,得賜蟒袍玉帶的人可以說是有的是,但她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真的會是陳文。

    「那老朽便失禮了。」

    「您總是這麼客氣。」

    笑著搖了搖頭,陳文轉而看向柳如是。三十幾歲的模樣,衣著剪裁得體,顏色略顯單調,但卻更好的襯託了柔美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段。只是這份柔美之中,陳文卻還是能夠看得出,面前的這位佳人,卻是個外柔內剛的人物,其內在之剛烈,遠勝於她軟弱的丈夫良多。

    「這位想來就是當年寫下海內如今傳戰鬥,田橫墓下益堪愁的錢夫人吧。」

    這首詩名為《岳武穆祠》,乃是在杭州西湖之畔的岳王廟寫就的,陳文記得以前有部電影裡,錢謙益和柳如是就是在那裡有了第一次交集,但那時的柳如是是著男裝蹭課,錢謙益卻並不知道一屋子讀書人中竟還有個才女。

    「正是妾身。」

    不待錢謙益介紹,柳如是便自顧自的做出了回答。錢謙益平日裡對柳如是寵愛有加,對於這些無禮之處也並不在意。

    「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點了點頭,陳文也沒有多看,轉而向錢謙益說道:「牧翁,接風的酒宴下人們還在準備。咱們進去,您也好沐浴更衣,細細這一路的風塵。」

    「一切依輔仁的安排。」

    今天一天的事情陳文都推了出去,如今陳文已經收復江南,錢謙益在情報等方面的作用直線下降。但陳文不是那等用人時朝前,不用人時朝後的傢伙,錢謙益的軟弱雖然他一直以來也不是很看得上,可這些年的大力幫助都是冒著生命危險的,知恩圖報才是正道。

    沐浴更衣完畢,賓主落座,菜色都是廚房精心準備的,陳文當年還是個見習級吃貨,這些年的風風雨雨下來,早已無所謂了,在軍中與士卒吃的沒什麼差別,只有在家裡面和行轅裡,周岳穎以及那些行轅裡的廚子才會變著法的勾起他一些口腹之慾。

    與陳文一般,錢謙益此來也不是單純為了吃飯的。敘舊是自然的,有些事情也需要陳文來幫他平反昭雪。

    「牧翁放心,牧翁這些年在錢夫人這樣的女中豪傑的輔助下,為驅逐韃虜可謂是殫精竭慮,居功甚偉。不光是在下,很多仁人志士都是看在眼裡的。雖然有些已經不在了,但也有更多人對此是有所瞭解的。像是梨洲先生、湖州的魏先生,像是呂主編、陳布政使他們都是親眼所見,江南的邸報在下也在準備當中,牧翁的事蹟絕不會泯滅於歷史長河之中的。」

    錢謙益這個人並不是什麼傳統意義上的英雄,他軟弱,甚至到了寡廉鮮恥的地步。但是在人生的後半段,能夠毅然決然的投身抗清事業之中,成為東南抗清人士幕後的主導者以及永曆朝東南、西南明軍聯手的實際聯絡人以及大戰略的制定者,雖然無法抹去他降清的污點,但是其人總的來說,還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物。

    「那就有勞輔仁了,老朽,老朽……」

    端著酒杯,錢謙益已然泣不成聲,多年的夙願得以實現,對他來說已經是再好不過的了。便是柳如是,也是激動萬分,乾脆毛遂自薦,表示要為陳文彈唱一曲,也算是聊表感激之情。

    有機會得見柳如是的表演,陳文自是受寵若驚,柳如是彈唱的大抵也是歌頌陳文的曲目。這種曲子,陳文倒是聽過不少,南京城的教坊在這些天也出了一些在坊間反響很是不錯,但是比起柳如是,總少了一份期待感,現在能夠補全倒也不失為一件快事。不過,比起欣賞這位在後世人盡皆知的名妓的才藝,陳文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牧翁的功績,在下準備寫奏疏,求取天子的表彰和嘉獎。另外,在下打算舉薦牧翁入閣,只是不知牧翁之意如何?」

    聽到這話,錢謙益自是明白,陳文需要在內閣有一個自己人,他夾帶裡的文官,雖然才具都不差,但是說到底都是些舉人、秀才,國朝雖然已經淪落如斯,入閣之臣庶吉士已經寥寥無幾,但是舉人、秀才入閣,卻還是有些匪夷所思。而錢謙益個人在士林的影響力極大,陳文也需要這樣的一個人在朝中作為他的代表來影響施政。

    陳文有此一問,錢謙益自然是滿口應允。酒宴之上,賓主盡歡,錢謙益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而且還同時是兩樣,陳文則有幸得見柳如是彈唱一曲,看上去雖然有些生疏了,但是那種驚為天人的感覺卻依舊讓他有不小的觸動。

    數日後,專門挑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南京明孝陵陳文率領江浙明軍將士,以及以錢謙益為首江南士紳於享殿殿後祭拜明太祖朱元璋。

    「……陛下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光復漢家舊地,使天下重現漢官威儀,華夏文明不致湮滅於暴元屠戮之中。」

    「臣,提督南直隸、浙江、江西、福建、廣東等處水路兵馬援剿總兵官,特賜蟒玉,便宜行事,掛征虜將軍印,左軍都督府左都督,太保兼太子太保,會稽郡王陳文,今以虜酋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和碩安親王岳樂之首級為祭,望陛下護佑我江浙王師早日掃平建奴,光復漢家江山!」

    劊子手上前,刀光閃過,濟爾哈朗人頭落地,隨即便被擺放在了祭台之上,與岳樂那顆已然乾癟的頭顱擺在了一起。

    陳文親自草擬的祭文讀過,率眾人拜倒在地。行禮如儀,而他也已經做好了渡過長江的準備工作,只待明日一到便可啟程出發。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 20:19
第三章 國難出孝子

    大軍渡過長江,收復淮南各府縣,當其衝的便是揚州府。

    揚州府城位於揚州府的西南部,由鎮江府城北渡長江,不過二三十里的路程。這座城市毗鄰運河,歷來是極其繁華富庶的所在,古有揚一益二的說法。到了明末,此間更是繁花似錦,商賈會聚,工商業和服務業大行其道,甚至衍生出了揚州瘦馬這一暴利行業,以滿足權貴富商們在納妾上的高標準。

    直到十年前的揚州十日,那場長達十日之久,遇難過八十萬人的大屠殺,揚州的工商業服務業一落千丈。沒辦法,人都被我大清殺光了,哪還有什麼業不業的。

    出於政治考慮,陳文從南京出,大軍渡過長江,陳文帶著金華師以及飛熊羽蛇這兩個騎乘步兵營向東直奔揚州,而李瑞鑫則帶著永嘉師向西,以佔領廬州安慶及滁州和州這兩府兩州之地為目的。

    長江以北,尤其是下游在長江邊上的各府縣大多向陳文表示了善意。滿清一連被殺兩個王爺倒不算什麼,畢竟有過李定國兩蹶名王的例子,誰知道滿清還會不會繼續走那等狗屎運,但是八旗軍和北方綠營的大量損失,這就不是說著玩的了——核心武力的大量損失,滿清賴以威懾天下官吏綠營的硬實力的減退,人心倒向明軍這邊也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大軍順利的渡過長江,早已宣佈反正的江浦**兩縣官吏守將紛紛趕來拜見,陳文對他們的處置很簡單,官吏到文官訓練班回爐,綠營接受改編,願意返鄉的也可以適當放路費,而他們在江浙明軍強大的實力面前也無不遵從,甚至早在求見之前就已經把辮子都剪了,表示了與滿清劃清界限的決心。

    當天,李瑞鑫出兵向西,陳文則留下少量部隊後率軍向東。江浦東北即是**,**向東則是揚州府下屬的儀真縣,而揚州的府城就在儀真以東。

    大軍所到之處,滿清官吏綠營無不剪了辮子,換上漢家衣冠來開城降順。陳文每到一地即留下部分軍隊,一路向東,直抵揚州府城。

    與江浦**儀真等地無二,揚州的官吏綠營一經得到明軍渡過長江的消息便早早的把辮子剪了,出城十里跪迎。

    陳文也沒有難為他們的打算,處置上與其他降人一般無二,揚州的官吏守軍以及出迎的士紳商賈們也無不松了一口大氣。然而,隨著一個中年儒生衝出了人群,手捧著一本書冊拜倒在掌旗兵的馬前,整個迎候大軍入城的氣氛當即就凝固了起來。

    「學生王秀楚,故淮揚督師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史公之幕僚,獻《揚州十日記》於藩前。」

    史可法的幕僚,揚州十日記。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不是揚州本地人,就是本地的地方官,雖說沒書,但是這兩者聯繫到一起所指的是什麼哪會不明白。然而,此刻剛剛降順,明軍還沒進城就出了這種事,其中萬一出了什麼變數那可未必會是什麼好事。

    在場眾人各懷心思,聞言,陳文立刻派人將王秀楚請來。來人一身明末儒生常見的道袍,有些破舊,樣貌頗顯老態,滿是愁苦之色,尤其是那雙眸子,眼白上血絲密佈,似乎是長期睡眠不好,與週遭的那些意氣風的士人相比,完全是兩個畫風。

    王秀楚將書冊交給了陳文的衛兵,衛兵在轉身之際以著極快的手法摸了摸書冊,確定裡面沒有暗藏什麼不該有的東西便交給了將其遞給了陳文。

    捧在手中,封面上偌大的字樣乃是親手所書,書冊很薄,但此刻尚在入城儀式,陳文也不方便從頭,便草草的翻來,可是其中宛如蘸著鮮血寫就的文字卻還是眉頭皺起。

    「殺聲遍至,刀環響處,愴呼亂起,齊聲乞命者或數十人或百餘人;遇一卒至,南人不論多寡,皆垂匍伏,引頸受刃,無一敢逃者。至於紛紛子女,百**啼,哀鳴動地,更無論矣。日晌午,殺掠愈甚,積屍愈多,耳所難聞,目不忍睹。」

    「火勢愈熾,墓中喬木燒著,光如電灼,聲如山崩,風勢怒號,赤日慘淡,為之無光,目前如見無數夜叉鬼驅殺千百地獄人而驅逐之。驚悸之餘,時作昏?,盡己不知此身之在人世間矣。」

    「初四日,天晴。烈日蒸熏,屍氣熏人。前後左右,處處焚燒,煙結如霧,腥聞數十里。是日,予燒棉及人骨成灰,以療兄瘡;垂淚頷之,不能出聲。」

    類似的段落在文中堪稱比比皆是,陳文只是稍為讀過片段便仿若身處當年那個人間煉獄一般,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許多。

    全文不過七八千字,但是陳文只是隨便翻過了幾頁便再也讀不下去了。恍惚間,四明山上的慘屠耳聞自舟山的悲劇當年吳登科提及孫鈺身世以及後來李漁曾提及過的金華之屠更有來自南昌贛州邵武嘉定江陰等太多倖存者的控訴。揚州十日記僅僅是其中之一,但帶給他的震撼卻絲毫不遜於他親眼見過的那些慘劇。

    行文至最後,「抑萬里長城之靖南,而倚狼子野心之叛寇,竟為安插舊城;遂使故巢春燕,化為別宅秋鴻,反客為主。十餘年名重天下者,乃舉動狼狽至此!」「予友廷直鄭子之言曰:壞西北之天下者,孫山谷也;壤東南之天下者,史道鄰也。」修史者秉筆直言,絲毫沒有因為他曾為史可法幕僚而為其粉飾,與明末清初遺民借史書為同黨塗脂抹粉掩過飾非,攻擊政敵不惜信口雌黃可謂是天差地別,高下立判。

    關於史可法,陳文很清楚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其人居官廉潔勤慎,在最後關頭寧死不屈,個人品德上無可挑剔,但是身為高官,值此危急,身繫社稷安危,在軍國重務上決策卻幾乎全部錯誤,對於弘光朝廷的土崩瓦解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史可法的失敗,恰恰證明了那套「平日素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的理論可謂是荒謬已極。但是相較之下,比起私心自用的何騰蛟,比起那些平日裡爭權奪利敗壞國事,卻連臨危一死都做不到的偽君子,這位無能的君子至少還有些可以稱道的地方。

    「王先生請起。」

    溫言安撫一二,陳文繼而向在場的明軍將士以及降順的官吏將校和本地的士紳百姓們說道:「十年前,揚州慘屠,本王早已知曉,今更有王先生所獻之《揚州十日記》佐證。天地可鑑,血債自當以血來償還,此間大仇,本王必為揚州遇難百姓向建奴討還!」

    「王師威武,會稽郡王公侯萬代!」

    ………………

    揚州城外的歡呼響起的同時,陳文誅殺濟爾哈朗,趁勢收復南京的消息也以著極快的度向各地傳播開來。

    兩蹶名王,光復南京,如此大功,無論是誅殺滿清親貴大王的含金量,還是收復的所在,殲滅的清軍數量,陳文已經是當之無愧的南明第一人,甚至可以說,自遼事起,從未有過如陳文這般的名將,哪怕是李定國也要遜色良多。

    同時,濟爾哈朗的死,以及南京城頭重新豎起了大明的旗幟,滿清席捲天下的勢頭也徹底被逆轉了過來。人們在傳頌著陳文震古爍今的傳奇經歷的同時,對滿清的畏懼也在不斷的衰減,各地原本迫於滿清屠戮而收起了反抗之心的人們也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只待陳文大舉北伐的消息傳來。

    半月後,北京紫禁城乾清殿中,濟爾哈朗被陳文殺死於明孝陵的消息得到了確認。在場的皆是滿清朝廷的權貴,平日裡對漢人視若豬羊,對明軍之鄙夷早已深入骨髓,可是現在,除了濟度以外,卻沒有一個人表示要為岳樂和濟爾哈朗復仇。在場的都不是傻子,就連濟爾哈朗都打不過陳文,以他們的經驗能力就更別提了。

    「皇兄被那個浙匪殺了,皇叔也被那個浙匪殺了,你們就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從上次孝莊勸過之後,順治始終處於狂暴的邊緣,脾氣壞的不行。在場的權貴們或多或少都知道些詳情,可眼下他們也沒辦法,連忙跪倒在地,把「少說話,多磕頭」的六字箴言表現得淋漓盡致,就連順治一向倚重的索尼也是如此。

    就在這一片「奴才無能,罪該萬死」的磕頭聲中,有著滿洲第一勇士之稱的鰲拜卻率先出了不同的聲音,其他權貴們也毫不猶豫的進入了靜止的狀態。

    「皇上,如今咱們大清已經到了最危急的關頭。江浙淪入敵手,財政上此消彼長,已然入不敷出。八旗軍和綠營精銳在這幾年也損失良多,如今各旗士氣低落,實在不宜出兵啊。」

    鰲拜的諫言立刻引起了其他的權貴的附和,只有濟度還在怒不可遏的唾罵這些權貴為懦夫,並向順治一再表示希望領大軍出征,為父報仇。然而,順治聽到了鰲拜的話,卻彷彿如洩了氣的氣球一般,因為他很清楚,鰲拜說的都是真的!

    「今國家所最急者,財也。歲入千八百一十四萬有奇,歲出二千二百六十一萬有奇,出浮於入者四百四十七萬。國用所以不足,皆由養兵。」

    這是歷史上在永曆九年時工科給事中王命岳的奏本中提及的問題。那時候,李定國慘敗於新會,已經退回到廣西;劉文秀則兵敗常德;而鄭成功更是還遠沒有組建起南京之戰的大軍。而滿清在那時,江浙尚在,每年幾百萬兩的歲入,卻依舊有著高達四百四十七萬兩的財政赤字,現在江浙丟失,尤其是浙東和江西,更是在去年就已經沒了,現在包括南京和蘇松常鎮及杭嘉湖全面落入陳文之手,滿清雖然養兵的費用大幅度減少,但是歲入也大幅度下降。

    俗話說,兵無糧則散,戰爭打的不光是軍隊的戰鬥力,糧草更是極為重要。現在財政吃緊,沿途劫掠,以戰養戰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地利盡失,八旗內部士氣低落,而且更重要的還是,八旗軍的兵力的銳減,現在即便是想要勞師遠征也是難以做到的。

    「前年,四省會剿,杭州駐防八旗連同石廷柱率領的漢軍八旗,八千大軍慘敗於金華,僥倖逃回的不到兩千人;去年,四明湖一戰,滿洲蒙古漢軍八旗各兩千兵馬出戰,逃回杭州的不過兩千餘人,其中主要還是蒙古八旗,而洪承疇那個奴才部署的進攻玉山,更是以慘敗收場,數萬北方綠營組建的東南經標覆沒;而到了今年,杭州南京兩戰皆敗,更有海寇入侵,江南江寧左翼四旗……」

    「夠了!」

    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鰲拜詳細計算兵力損失的數據猶如水草一般將他拉向溺水而死的邊緣。

    這筆賬他也不是沒有算過,自陳文崛起,從北方抽調南下的綠營損失不下六萬,如今各地綠營的老兵數量已經只能勉強支撐各地防務了,而且還是在沒有大亂子的情況下,幾年內再無從抽調。

    八旗軍方面,漢軍八旗前後損失近一萬八千大軍,其中有陳漢軍,也有新漢軍,但數量實在過於巨大,已經將近於漢軍八旗總數的三分之一了;相較之下,蒙古八旗的損失較少,騎兵撤出戰場度更快,但是根據統計,也有上萬的蒙古八旗葬身江浙;當然,對滿清而言,前兩者皆是附庸軍,心疼程度有限,可是滿洲八旗在前後三戰當中也損失了不下萬人,這對於只有不到五萬丁的滿洲族群而言可以說是毀天滅地般的打擊,根本承受不了。

    這還只是陳文,這兩年雖然滿清最主要的對手就是陳文,但孫可望李定國和鄭成功也沒有閒著,現在的滿清已經連外強中乾都說不上了,距離徹底毀滅只剩下一步之遙了!

    兵力損失財政入不敷出都是大問題,但更大的問題在於人心的向被。

    滿清入關,打出的旗號是為崇禎報仇,以軍事上打擊了北方士紳地主的公敵,厲行拷掠的大順軍,再加上這些年積累起來的巨大威懾力,這是他們贏得北方地主階級支持的主要原因,甚至就連南下時的摧枯拉朽也多以得益於此。

    但是現在,隨著軍事力量的大幅度衰退,以及八旗軍的威懾力的降低,他們終究是異族,是蠻夷,只要陳文肯表現出對士紳階級的些許善意,其中很多人都免不了要突然回想起那個名為夷夏之防的理念出來。到時候,北方烽火遍地,陳文趁勢北上,滿清的覆滅也就可以用日這個單位來計算了。

    這絕非是危言聳聽,濟爾哈朗的死訊傳來,朝中的一些文官便打出了丁憂的旗號,不是父死,就是母亡,更有直接掛印而去的,連致世的賞賜都不要了。歷來都是「家貧出孝子,國難見忠臣」,現在到好,北京城的坊間已經有段子了,說是我大清,如今是「國難出孝子,家貧見忠臣」,正好給反了過來。

    戲言,但卻將末世氣象展現給了更多人。雖然這等現象還不夠普遍,主要還是集中在這幾年因通浙案而備受打擊的南方籍官員之中,而更多人則還在觀望,但是苗頭已經顯露出來了,南方任何的風吹草動恐怕都將會引起更大的亂子。

    化身數據控的鰲拜倒是下了功夫,從各旗各牛錄裡得到的數據也比較真實,但卻更是讓在座的權貴啞口無言,就連濟度的唾口大罵也被堵了回去。

    此番正是要商議接下來的應對,可是大殿之中,君臣相顧無言,卻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個解決的辦法,哪怕是其中的任何一個都找不到。

    良久之後,案上請求丁憂的奏摺,順治的眼眶愈加的濕潤了起來。很快,第一滴淚水劃過,一句將在場所有人都鎮住了的話語卻脫口而出。

    「朕要回遼東去,把住了山海關。這北京城,浙匪想要就給他好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 20:19
第四章 串聯

    「回遼東?」

    「是的,皇額娘。」

    八旗權貴苦勸未果,只得把孝莊找來,此刻權貴們早已退出殿外,大殿之中只剩下這母子二人,就連孝莊的親信蘇茉兒都被關在外面。

    「朕已經想好了,退回遼東,守住山海關,浙匪是殺不進遼東的。到時候休養生息,每年從直隸、山西破口而入,搶個幾回咱們大清還是有機會翻盤的,就像太宗時那樣……」

    順治越說越是興奮,孝莊卻是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裡,久久連句話都說不出來。片刻之後,始終得不到回應,順治的聲音也越來越低,看向孝莊的目光更是開始變得畏畏縮縮了起來。

    「皇額娘?」

    聽到呼喚,孝莊苦笑著搖了搖頭。兒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雖說母子間的關係不甚融洽,但是知子莫如母,她的這個兒子現在已經被陳文嚇得昏了頭了。至於什麼守住山海關,什麼太宗時破口,什麼退回關外繼續滿蒙一體對抗關內的漢人,全特麼是藉口!

    可是順治是她唯一的兒子,而她的皇太后的身份也是源於他的兒子,否則就憑她一個妃子又怎麼坐上了這一寶座。

    「退出了關,你拿什麼招攬蒙古各部,到時候他們見咱們不行了,肯定會爭著搶著去向明廷輸誠,而明廷也肯定會拿咱們的腦袋作為獎賞的依據,就像當年一樣!」

    「那總比死在關內強吧,退回遼東還有機會,在關內,陳文那個殺神就連皇叔都打不過,朝中已經沒有良將了啊,皇額娘。」

    孝莊苦口婆心的勸說,順治卻根本聽不進去。母子倆你來我往了老半天,權貴們卻依舊在殿外等待,不時的交換著眼神和表情。直到良久之後,孝莊從大殿裡走了出來,但是看清楚了那副表情,權貴們卻無不是如同被一盆涼水澆在了頭上。

    「太后……」

    「皇上那邊,哀家自會再勸。各位親貴都是咱們八旗的中堅,咱們團結一致,管好下面的奴才,才是真正的出路。」

    「太后明鑑,奴才恭送太后。」

    孝莊頹然的離開了大殿,權貴們對視了一眼,也紛紛三五成群散去。

    索尼、鰲拜、遏必隆三人皆是兩黃旗的中堅人物,而兩黃旗則歷來都是皇太極一系的人馬。當初皇太極死後,他們站出來與代表兩白旗利益的多爾袞相爭,在妥協之下才有了順治的皇位,如今順治打算放棄關內的土地,退回遼東,就連孝莊也勸說不得,他們便不得不聚在一起進行商議。

    出了皇宮,三人來到鰲拜的家中,賓主落座,沒有繞什麼圈子話題就轉到了今天的朝會,尤其是順治那出人意料的計畫之上。

    「安親王和鄭親王,哎。」

    眼下兩個親王先後殞命,尤其是後者不僅僅是滿清老一輩碩果僅存的親貴大王,更是鑲藍旗的旗主。除此之外,滿洲正黃旗、滿洲正藍旗和滿洲鑲藍旗以及蒙古和漢軍的數個固山額真殞命江南。看上去受損最嚴重的的兩藍旗,但是面對明軍,八旗還是一體的,這兩次慘敗和大量減員對八旗軍的士氣打擊實在太大,這些無不看在他的眼中。

    三人落座,遏必隆就開始唉聲嘆氣了起來,而索尼乾脆閉口不言。鰲拜越聽越來氣,他邀請這兩個傢伙過來,為的還不是兩黃旗的主子順治和整個八旗的未來,現在這兩個傢伙卻是一臉喪氣。索尼還好,家世背景不夠顯赫,但遏必隆卻不一樣,後金開國五大臣之一的額亦都的兒子,其母更是努爾哈赤的女兒,現在事到臨頭卻是一副這般模樣,實在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鰲拜向來是個暴脾氣,此間正待出言相責,豈料一路上也沒憋出個屁的索尼卻率先開口說道:「咱們是皇上的奴才,皇上那邊有太后在勸解,看好了手下的奴才,同時也盯住了其他各旗才是關鍵。這時候,咱們絕不能先亂了陣腳。」

    索尼為人狡猾,但所言之事卻是極為重要。下面的奴才還在其次,但是其他各旗如何,尤其是死了旗主的鑲藍旗會不會跳出來鬧,這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唉聲嘆氣的遏必隆轉而閉口不言,不知是沒想好要說什麼,還是暫且不想發表意見。而鰲拜,聽了索尼之言,倒是點了點頭,對此表示了認同。

    「鑲藍旗……」

    「不是鑲藍旗,是兩白旗和正藍旗!」

    索尼直截了當的打斷了鰲拜的話,但是出口的話語卻如同驚雷一般在遏必隆和鰲拜的耳中炸響。

    兩白旗從前是多爾袞、多鐸和阿濟格三兄弟的,多爾袞死後,多鐸過繼給多爾袞的兒子多爾博被順治勒令歸宗,正白旗就落入到了順治的手中;鑲白旗的旗主現在則是豪格的兒子富綬,而正藍旗則在多鐸的兒子多尼的手中。

    現在兩白旗換了主子,但時間沒有幾年,多爾袞兄弟的影響力尚在,更何況還有個正藍旗的多尼。而富綬則是豪格的兒子,當年的皇位之爭,豪格才是最大的輸家,作為長子沒有得到皇位,最後還被多爾袞整死,雖說順治為豪格平反,但是豪格一系的怨氣弄不好卻依舊還在。

    八旗之中的權威爭鬥歷來血腥,但是由於兵權所屬,無論是皇太極父子,還是多爾袞兄弟,誰也沒辦法在中間派的代善、濟爾哈朗手裡還握著兩紅旗和鑲藍旗的情況下包打天下,所以平衡始終存在。

    現在經過了這兩番地震,鑲藍旗大幅度受損,正藍旗有丟了個固山額真以及岳樂直領的那十五個牛錄,正黃旗則損失了一個固山額真和大量的兵員,再加上順治今天出人意料的言論,八旗權貴們都是一個什麼狀態他們太清楚了,指望他們放棄這片花花世界是根本不可能的。現在矛盾出現,天知道原本受壓制的多爾袞一系會不會跳出來攪風攪雨。

    八旗團結一致才是關鍵,孝莊的話迴響於腦海,二人對視了一眼,鰲拜便開口說道:「現在各旗受損的兵力都不少,尤其是鑲藍旗。看好了是沒錯的,只怕也少不了要聯絡下兩紅旗。」

    兩紅旗始終在代善一系的手中,從代善沒機會繼承汗位開始就是中間派,現在濟爾哈朗死了,自然少不了要先行與兩紅旗達成默契。

    說到這裡,三人便開始在這一框架之下研究接下來的佈置。兩黃旗的利益不能受損,首先皇位就一定要在皇太極一系的手中,而且還不能是豪格一系,因為豪格一系即位,鑲白旗十有**就要變成黃旗了,這是他們所無法容忍的。更重要的是,兩白旗的暗流會對八旗內部造成的損耗,也需要通過平衡來將其消弭於無形。

    商議來商議去,三人決定分頭行動,總要把事情做起來。至於順治那邊,還有孝莊在,哪是那麼容易走的了的。

    相互別過,鰲拜和遏必隆都去忙各自的那攤,倒是索尼看了看皇宮的方向,口中發出了輕不可聞的喃喃自語。

    「也許,真的鬧起來了的話,如今的困境反倒是更好解決了。」

    ………………

    八旗內部暗流湧動,一騎快馬也在這樣的風潮下來到了京城。

    這座城市,劉成從沒有來過,但從兒時起就知道,大明的天子就住在京城的皇宮,現在京城換了主人,可他也同樣換了效忠的對象。這樣一來,天子依舊是天子,京師也依舊是京師,只是不知道在如今陳文席捲天下的大勢之下,京城現在的主人還能堅持多久。

    帶著江南江西總督馬國柱放他渡江時交給他的加急文書,劉成沒廢什麼力氣就進了城。加急文書不著急,本來就是馬國柱助他入城的信物,劉成進了城直接就按照此前胡全才回京時留下的地址找了過去,他想要成就大事,光靠一張嘴最後就只能是個以供諮詢的幕僚,必須要找些人一起做事才行。

    胡全才早已回京等候任命,東南經標慘敗,最後的責任落在了洪承疇的身上,他們幾個逃出來的因為從江西搶救回來了大批物資,又舉薦了劉成這麼個人才,先後得到了馬國柱、岳樂以及濟爾哈朗的讚賞,俸祿、世職、品級上的懲罰少不了,但是官卻還可以繼續做,只要等得起就行。

    見了面,胡全才將劉成請進了書房,連忙向其問起南京一戰的詳情,劉成雖然沒能親見,但是從馬國柱以及那些潰兵口中也知道了不少,根據他對江浙明軍的瞭解,雙方具體情況有能琢磨個一二。

    「兩個王爺,滿洲正黃旗固山額真伊爾德、滿洲正藍旗固山額真阿爾津、滿洲鑲藍旗固山額真藍拜、蒙古正白旗固山額真明安達禮、江南漢軍提督管效忠戰死,江南江寧左翼四旗昂邦章京喀喀木被俘,江南江西總督馬國柱、蘇松提督張天祿自殺。這一戰大清敗得太慘了,不瞞賢弟,現在京城裡也是人心惶惶,你可有什麼對策?」

    「不瞞兄長,小弟若是沒有成算,也絕不敢跑來。只是身單力薄,總要找些志同道合之人才好成事。」

    當天夜裡,胡全才便開始了聯絡,人選方面,首先自然還是南昌幕府的那些倖存者,他們現在幾乎全都在京城裡面,雖然都已經沒什麼權利了,但是這些人卻是最合適的人選——才具都是洪承疇鑑定過的,現在沒了權位想要往上爬,借劉成的東風的收益最大,而且他們還都與陳文為敵過,更是有著極大的緊迫性。

    胡全才和劉成已經行動了起來,經過了一夜的醞釀,各旗的權貴們也透過各種途徑從皇宮中確定了順治心意已決,孝莊再度勸說失敗的事實,經過了一系列的交流也總算是達成了合作的共識。

    八旗聚居於北京內城之中,兩黃旗在北、兩白旗在東、兩藍旗在南、兩紅旗在西,環繞皇城,若拱衛狀。

    隨著撤回遼東的消息從各家權貴的府中透露而出,很快就傳遍了內城,如重磅炸彈一般,當即便引發了城內的騷亂。

    滿清入關這些年,在北方跑馬圈地,利用投充等惡法蓄養漢人百姓為奴,受益的不只有權貴,下層的旗丁也都成了地主,甚至就連不少包衣奴才也都過上了半個主子的日子,比之當年在遼東可謂是天壤之別。如今順治想要放棄關內的花花世界,就等於讓他們拋下到手的田宅家業,回到苦寒的遼東去受罪、等死,利益受損自是無法容忍。

    當天中午,經過了權貴們的暗中串聯,各旗的老頭子、老太太們紛紛帶著傷殘的旗丁和未成丁的小孩到皇宮前叩頭,請求順治收回成命;各家各戶的姑奶奶們更是開始走起了各自的門路,尤其是那些能夠入宮的,更是直接就進到宮裡面去哭訴。

    內城之中,反對之聲登時便充斥期間,倒是各旗的旗丁卻依舊按照規矩上值,並沒有表露出任何兵變的可能。

    這是沒辦法的,現在八旗危如累卵,滿洲八旗要是爆發內戰,蒙古八旗和漢軍八旗十有**是要作鳥獸散的,更別說是左近地域的漢人了。在順治侵犯了所有人的利益的時候,權貴們放下了一切矛盾,團結在了一起,為的就是打消順治的亂命。

    當然,如果這樣還不行的話,說句不恭的,皇太極又不只有順治一個兒子,順治更是並非沒有親生兒子在世!

    上到皇家、中至權貴、下及普通旗人,乃至是皇家和權貴家中的包衣奴才們也都紛紛以著各種各樣的方式,在不造成暴力事件,不去觸碰底線的情況下向順治這個昏君表達著他們的不滿。

    內城之中,群情激憤,皇城之中,亦是如此。此時此刻,紫禁城西面,南海上一處名為瀛台的小島,這裡是剛剛修建好不過半年的皇室禁地。順治從昨天晚上開始就移駕此間來躲避那些進諫之聲,結果到了今天,事情越鬧越大,他也乾脆就沒有回到皇宮中去。

    他沒回去,不代表孝莊不來,見了順治,孝莊揮退了太監、宮女,走上前去,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扇在了順治的臉上。

    「太祖、太宗何等英武,怎麼就生出了你這麼個懦弱的廢物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4-2 20:19
第五章 瀛台

    一巴掌扇下去,順治當即就愣在了當場,只是下意識的伸出了手去捂臉上的痛處,看向孝莊的雙眼中更是寫滿了不可置信。

    這些年,母子二人的關係頗為不睦。《清史稿?后妃傳》中,關於孝莊與順治之間關係的記載不過只有「世祖即位,尊為皇太后」、「贈太后父寨桑和碩忠親王,母賢妃」、「太后萬壽,上制詩三十首以獻」、「上承太后訓,撰《內則衍義》,並為序以進」這區區四句話,六十個應付差事一般冷冰冰的字眼兒。而孝莊與康熙之間,則有著高達七百一十五個字之多的記述,十倍尤過之!

    造成這樣結果的原因有很多,對多爾袞的畏懼和憤恨,對孝莊委身多爾袞的不恥,對孝莊嚴厲管教的不忿,對前後兩任皇后——孝莊的侄女和侄女的侄女的不滿,而這一切還是在孝莊干涉順治寵愛董鄂妃的事情尚未發生的今時今日。

    關係不睦是一回事,但順治卻從未有受過這等待遇,一巴掌下去,順治的腦子登時就是嗡的一聲。

    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可是順治並不知道,歷史上的兩百多年後,他的一個子孫就是被一位在清朝與孝莊並稱的皇太后扇了一巴掌之後便幽禁在了這裡,直至被駕崩的那一天。

    「皇額娘……」

    巴掌扇在順治的臉上,孝莊的手雖然已然放下,但卻還是在不由自主的顫抖。為兒子的不爭氣,也是為母子之間的關係最終還是惡化到了這個地步。

    「哀家真是後悔把你這個怯懦到了不顧祖宗基業的蠢材扶上皇位。」

    當年的皇位之爭,決定權並不在手握兩白旗的多爾袞和背靠兩黃旗外加正藍旗的豪格身上,而是在於作為中間派的代善和濟爾哈朗的手中。他們倒向哪一方,哪一方就會獲得壓倒性的優勢,但是他們處於自身的利益卻絕不能傾向任何一方,因為無論是多爾袞,還是豪格,登上皇位之後他們的利益都必將會受到損害。

    如此一來,代善和濟爾哈朗用支持皇太極後裔的名義將多爾袞擠了下去,而後借多爾袞的力量再排除了豪格,才有了其他皇子的機會。

    這時候,決定權落到了皇太極的皇后博爾濟吉特*哲哲的手中,永福宮莊妃的地位太低,並不像電視劇裡那般擁有決定權,但哲哲最終決定讓布木布泰的兒子即位,其原因很簡單,哲哲沒有兒子,而布木布泰則是她的親侄女,就這麼簡單。

    當時除了豪格以外,順治尚有四個兄長在世,弟弟之中也有博穆博果爾那樣其母地位較高的競爭者存在。但是最後,科爾沁的博爾濟吉特姑侄為了自家的利益選擇了順治,只是讓她們沒有想到的是,隨著陳文的崛起,滿清眼下的處境已經不是順治如今的表現所能夠應對得了的了。

    「皇額娘,你是準備廢了朕嗎?」

    震驚過後,隨著此言入耳,順治悲從中來,淚水不可自抑的流了出來。

    「不,哀家從未有想過。」孝莊嘆了口氣,繼而對順治說道:「皇帝你是哀家唯一的兒子,咱們母子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是你這幾番的表現實在太不爭氣了,尤其是這一次,你以為你說一句回遼東,八旗子弟們就真的會跟你回去嗎?!」

    「為什麼不,朕是皇帝!」

    「放屁!大清的根基是八旗,太祖、太宗乃至是多爾袞,靠著搶漢人的地,奪漢人的錢糧,把漢人變成奴隸,才能驅使八旗為其所用,才能坐穩大汗、皇帝和攝政王的寶座。你現在不為八旗爭奪利權也就罷了,反倒是要他們放棄手中的田宅財貨子女,跟著你回那苦寒之地去避明軍鋒芒,難道你就聽不見內城之中已經充斥了對你的不滿了嗎?」

    順治勃然大怒,孝莊也是毫不客氣的針鋒相對。外面的呼聲,順治不是沒有聽到,甚至就算是躲到瀛台又能如何,耳朵一樣是清靜不了。

    「朕是在為他們好,現在就連皇叔都已經死了,等浙匪大軍北上之時,八旗拿什麼去抵擋?」

    順治的回答,孝莊可謂是嗤之以鼻,聽到她的兒子如今還在為怯懦而辯解,她便直截了當的說道:「事到如今,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現在就是在逃避。逃避浙匪,逃避你身為大清皇帝對八旗的責任。你說你是為他們著想,那麼你現在可以出去試試,看看有幾人會跟你回遼東。別忘了,你的皇位當年是八旗貴族們公推出來的,現在你滿足不了他們,他們一樣可以把你廢了!」

    滿洲這個族群的形成時間太短,從一開始不過是建州左衛的愛新覺羅家族通過武力征服,完成了對明王朝羈縻的奴兒干都司的各族群的整合。

    女真的建州八部、海西四部以及東海部的一部分,另外還有蒙古、呼爾哈、索倫等多個民族融合成為滿洲八旗,如果說武力是將他們糅合在一起的手段,那麼利益便是確保這個新生族群不至分崩離析的關鍵所在。

    無論是「七大恨」起兵反明,還是「搶西邊」,乃至入關後的圈地、投充、屠城,甚至是清初的一系列大案,其中都不乏經濟上的因素。

    「朕,朕……」

    如今的形勢,對於滿清殊為不利,但是退避遼東並不能解決問題。即便是八旗全部認同,真的退回去了,且在那苦寒之地能夠做到萬眾一心,可是就憑現在連四萬丁都不到,其中包括歷次作戰的傷殘兵員在內,到時候沒了豢養蒙古、漢軍八旗的錢糧,面對幾千萬丁的漢家王朝的復仇怒火,一座山海關就真的能抵擋得住嗎?

    「皇帝,咱們八旗已經沒有退路了,殺了那麼多漢人,與其回遼東苟延殘喘,不如現在藉著還有半壁江山,再做殊死一搏。」

    順治頹然的坐倒在了龍椅上,雙手捂著臉將頭埋在了御案之下,發出了輕輕的抽泣之聲。

    他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濟爾哈朗的死對他的震撼實在太大。當初鄭成功北伐南京時他就萌生過逃回遼東的心思,如今鄭成功是退了,但是更為強大的陳文卻站了出來,逃避之心自是免不了的。

    孝莊的句句逼問,將順治擠到了牆角裡,他很清楚,他的懦弱已經瀕臨到了八旗忍耐的極限。恰如孝莊所言,當年八旗妥協可以把他推出來即位,一旦八旗對他的忍耐達到了極限,那麼廢了他這個皇帝,甚至是直接將他弄死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就像當年四大貝勒聯手逼死努爾哈赤的大妃、多爾袞兄弟三人的母親阿巴亥一樣!

    大殿之中,母子二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沉默了良久順治才重新抬起頭來,以著沙啞的聲音對孝莊說道:「皇額娘,兒子明白了,是兒子錯了。皇額娘請放心,兒子誓與八旗共存亡,絕不再提回遼東一個字!」

    孝莊的勸說達到了目的,母子二人似乎也拉近了一些,聊了一小會兒,二人便啟程離開瀛台,返回皇宮去向八旗權貴們表態,以安八旗之心。

    只是出了大殿,順治卻停了下來,回望片刻,才對身邊的大太監吳良輔說道:「把這座大殿給朕拆了,東西全部拉出城燒了,朕不想再看見這些東西!」

    ………………

    退回遼東的風波乍起,隨著順治下罪己詔,公開表態此生絕不回出山海關半步的態度後,內城的八旗父老、子弟們在權貴們從孝莊那裡確定了無誤後,也紛紛表示了對順治的擁護,以及堅定不移的站在順治的旗下與包括陳文在內的抗清勢力決一死戰的決心。

    只不過,態度的轉變不過是回到了接到確認濟爾哈朗身死時的原點,實際的問題依舊存在,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問題也會進一步的擴大化,直到陳文北伐的那一天。

    已經耽擱了一天,當天夜裡,順治再度將八旗的權貴們聚集到乾清宮。比起上一次,權貴們無不心懷忐忑,直到確定了順治並沒有怪罪他們的意思,才稍稍安下了心。

    議題和上一次一樣,接下來該怎麼辦,很寬泛的議題,但卻是迫在眉睫,因為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南方不出什麼大岔子的話,陳文一兩年之內就會起兵北伐,甚至很可能都到不了兩年。這樣一來,早一天確定了日後的施政方向,就可以早一天做準備,勝算也會更大一些。

    「各位親貴都是咱們八旗的中堅人物,如今的形勢各位也是看見了,國庫和內務府還有些底子,但是財政上已經入不敷出了。而且南方一丟,漕糧也就斷了。現在必須想辦法,否則等浙匪北上時,八旗軍總不能餓著肚子出征吧,就算是蒙古、漢軍以及綠營兵也是要餉錢的。」

    滿清入關已有十二載,北方連年戰亂早已殘破不堪,入關後連年用兵,財政上始終是這個樣子,也沒見好過幾天。但是入關之初,大順軍拷掠的七千萬兩白銀,當時的李自成兵敗一片石,狼狽不堪,是不可能帶著八萬一千多噸的白銀逃回陝西,其中肯定有一部分就落在了滿清的手中。後來康熙還專門表示過李自成把銀子運到陝西后全部丟進了黃河,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這是一大筆收入,倒是此後大軍南下,劫掠的錢糧倒是基本上都落入了權貴們和參戰八旗軍的手中,最開始多鐸對揚州和南京還下達過一些限令,後來自然也是控住不住的,僅僅是那些御用品上交了上去,要不下面早就鬧翻天了。

    這些年就這麼熬著,加稅是不可避免的,就算是加了稅財政還是赤字,要不是底子真心夠厚,再加上南方的官員們奉旨橫徵暴斂,我大清的財政早就崩潰了。

    「託故鄭親王的先見之明,馬國柱那個奴才在大辦通海案的同時,也將大量的錢糧沿著運河運回了京城,咱們能撐一段時間,但是很有限。沒有新的收入的話,等到浙匪北上時,咱們沒準真得餓肚子了。」

    長江以南,拋開四川那片稅收幾千兩,支出幾十倍有之的「天府之國」,滿清剩下的不過是湖廣北部、福建的幾個府以及廣東還在尚可喜手裡的惠州和韶州兩府以外,已經沒有姓清的地頭了。就算是後兩者,也早已不向京城上繳稅款了,而湖廣北部更是個財政上的大窟窿,對滿清來說江南基本上已經可以用盡失來形容了。

    長江以北,流寇肆虐十餘年,外加清軍屢次破口和入關後的屠戮,陝西、山西和河南都是入不敷出,直隸則是八旗軍圈地的所在,只有山東稍微還好上一點兒,起碼流寇沒有太頻繁的光顧過。至於淮地,呵呵。

    「皇上,奴才覺得,不行就增加稅賦吧。太祖在世時,咱們在遼東殺富戶、殺窮鬼的日子都有過,關內的漢人總能刮出些油水。」

    濟度對於財政一無所知,沒錢了就加稅,這個道理卻還是知道的。但是在座的那些有行政經驗的權貴們卻無不表示反對,現在和當初已經不一樣了,關內也不是遼東,清廷這幾年對於屯田的考成不光沒能恢復民生,反倒是流民越來越多。再加稅,估計不用陳文打過來,就已經烽火遍地了。

    「漢人造反倒是不怕,但問題是咱們大清的兵力下降得太快,沒兵也鎮壓不了的啊。」

    兵、財兩缺,這是最大的問題。奈何滿洲族群就這麼多人,丁口實在有限,即便是蒙古八旗和漢軍八旗這幾年也損失了太多的兵員,各牛錄實在是已經到了無以為繼的地步了,怎麼好再去鎮壓遍地的流寇。

    「奴才以為,實在不行就派人回遼東,抓魚皮韃子來補充丁口。」

    「這想法不錯。」

    「索尼言之有理,太祖、太宗時咱們就一直在抓,魚皮韃子彪悍敢戰,確實是極好的兵員補充。」

    總算是有了一個好主意,但是派誰去,如今卻還是個問題。畢竟魚皮韃子也不是肥豬、肥羊,鞭子一抽就跟著走,歷年抓捕魚皮韃子都是要付出一定傷亡的,只是滿清的武器裝備實在遠勝於那些穿大馬哈魚皮的純野人,交換比上還是大賺的,但是現在這年月,關內的花花世界尚在,誰又肯回遼東冒險去呢。

    「奴才倒是覺得,讓寧古塔的披甲人去抓,應該沒問題。」

    有清一朝,八旗軍的腐化速度極快,但卻有個例外,那就是依舊駐防於遼東的各部,他們在那樣的環境之中,戰鬥力下降速度很慢。披甲人去抓魚皮韃子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但是光靠抓數量本也不怎麼多的魚皮韃子,難道就能趕得上陳文的擴軍速度了嗎?

    「說到底,還是得讓更多的蒙古人和漢人抬旗,成了旗人,補充到各牛錄才能更快的充實兵力。就是現在這形勢,只怕未必能有多少人願意啊。」

    抬旗於有清一朝都是極為榮耀的事情,畢竟我大清皇帝的奴才比什麼臣、微臣之類的要高貴得多。可是現在,就連滿洲權貴都不諱言形勢之惡劣,眾人也是相顧無言。

    「要不,把吳三桂調到淮北,讓他先頂在前面,咱們才好緩過勁兒來啊。」

    「不行,絕對不行,你這麼幹,那個傢伙非造反了不可。」

    「他敢!」

    「他有什麼不敢的,你以為就憑李國翰能制得住他嗎?」

    「……」

    就這樣,就增加兵員和財政收入這兩項,權貴們在乾清宮裡爭來爭去了一個晚上,直到天都快亮了也沒能爭出幾條可以切實解決問題的辦法。

    吵了一晚上,權貴們也累了,只得暫且散了。順治沒有回去睡覺,留在關內,局勢的緊迫讓他根本睡不著覺,奈何坐了一晚上,早已是渾身痠疼,只得出去溜溜,也當是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走著走著,順治卻萌生了一個念頭,想要去翰林院看看,那裡是儲才之所,他此前很是看重的馬佳*圖海就曾在那裡做事,如今卻戰死在了溧水。

    坐上了轎輦,沒過多一會兒就來到了翰林院。天已經亮了,不上朝,但翰林院裡卻顯得冷冷清清,甚至比他上次來時還要冷清。

    這些天,又有些官員上報丁憂,對於這些父母死得很會挑時候的官員,順治的厭惡之情甚至比那些直接掛印而去的還要深刻。

    越是想到這裡,就越是心煩,順治突然開始後悔非要走上這一遭的念頭,可也正待他準備離開之時,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依舊在按部就班的工作著,一如他當年第一次見到這個文官之時。

    「臣,翰林院侍讀學士朱之錫,叩見吾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之錫行禮如儀,順治便讓他起來回話。寒暄過後,順治便開口問道:「朕記得你是浙江金華人?」

    「正是。」

    「不少南方官員都丁憂了,你為何不走?」

    聽到這話,朱之錫一頭拜倒在地上,鄭重其事的向順治回答道:「回稟陛下,臣父早已去世,已然丁憂過了,臣母尚在,自無丁憂之理。況且,臣是天子門生,只要一天陛下還用臣,臣自當為大清效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好!」朱之錫的回答一掃順治多日來的陰霾,拍了下大腿,順治繼而讚道:「好一個忠臣孝子,好一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難得還有你這樣的臣子,咱們君臣的日子還長著呢。」

    誇讚過後,順治讓人去弄了些點心,與朱之錫邊吃邊聊了起來。直到良久之後,順治提及到了如今清廷的困窘之處,朱之錫猶豫了片刻才對順治說道:「以臣愚見,有一個人或許可以為陛下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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