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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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fly0909 發表於 2017-5-5 23:09
第35章 野望(中)
會議結束,第二天巽親王常阿岱便被豁奪了爵位。同時,順治與議政王大臣會議通過決定,冊封常阿岱的堂弟,代善的另一個孫子傑書為康親王,延續禮親王代善這一系的王爵和正紅旗的旗主地位。
康親王傑書乃是清朝在三藩之亂中的宗室名將,先後鎮壓了耿精忠和鄭經對浙江、福建兩省的攻略。不過此時此刻,這位宗室名將僅僅才只有十一歲的年紀,還是個孩子……
數日後,京城的八旗軍以著比之當年在遼東時都並不遜色的速度完成了動員,三千滿洲八旗、五千漢軍八旗以及兩千蒙古八旗以著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集結。
當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第二支新軍準備開始編練的時候,早已等不及了的多尼和富綬便率領大軍離開了京城,直奔山海關而去,甚至就連直隸的綠營也被他們甩在了路上。
此時已是五月中旬,打著去遼東抓魚皮韃子的旗號的八旗軍出了山海關,強征來的漢人輔兵辛辛苦苦的運送著糧草輜重,但卻也只能忍饑挨餓,一天也就能分上一碗稀粥和一塊粗糧餅子。
每一天都有輔兵倒斃在路上,唯一值得慶倖的在於,現在是五月中旬,遼東的天氣也不太冷,野地裏也有些野菜、蘑菇和其他什麼吃食,如滿清在關外時歷次出兵輔兵都要餓死不少在路上的慘狀總算是要強上一些吧。至少,等大軍抵近鴨綠江畔的時候,輔兵也就少了四分之一而已,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外面的漢狗剩的有些太多了,接下來還是要浪費咱們的軍糧。”
“沒事,到時候讓那些漢人去跟著搶,朝鮮人都是豬羊一樣東西,有了這些漢人幫忙,咱們八旗軍可以省不少功夫。儘快殺進漢城,把那個朝鮮國王李什麼的抓回來才是關鍵。”
“叔父說的也是,小侄還記得,那個朝鮮國王還在瀋陽做過人質,這次咱們八旗軍殺進朝鮮,還不得把他嚇死的。”
“哈哈哈哈。”
朝鮮國王李淏,丙子胡亂時曾為清軍俘獲至瀋陽作為人質,後來他的兄長被清軍放回,因為那場父迎子的事件惹怒了朝鮮朝中的親明派,從而被下毒毒死。世子暴斃,作為弟弟的李淏才得以登上王位,是為孝宗。
正因為曾為滿清的人質,加之其兄長死于親明派之手,尤其是在於朝鮮朝中親明派勢力極大啊,李淏即位後一邊向滿清稱臣納貢,一邊則在國內的一畝三分地裏面打出了親明的旗號,預備北伐中原。
當時李淏為了實施計畫,將駐漢城的都城禦營廳軍由七千人增加到兩萬一千人。禁軍由六百名增加到一千名,並全部改編為騎兵。禦營廳增加了大炮攻堅部隊,還計畫將守衛漢城的訓練都監軍增加一萬名,禦營廳軍增加兩萬名。
不過嘛,最後的結果很搞笑,由於財政困難,世界文明的發源地,據說曾經佔據整個亞洲,就連孔子都是他們的宇宙國,最後並沒有能夠將這個四萬四千步兵,四百騎兵外加部分炮兵的擴軍計畫實現。
為了解決財政困難的窘境,李淏大力推行大同法,財政收入得以增加,同時也促進了朝鮮的農業、手工業和商業的全面發展。
能有如此結果,說好聽了有心殺賊無力回天,說不好聽了就是不自量力,若是按照政治上的考量和歷史的結果上來看的話,這位國王是否真心實意的想要北伐,其實都很難說,至少他借高喊親明口號來推行改革、加強王權的目的是做到了,而軍隊則連擴編都沒有實現,
更別提北伐了,反倒是在永曆八年和永曆十二年先後兩次派出軍隊協助清軍抵抗俄國對黑龍江流域的侵蝕。
大同法開始很早,但是受到了朝鮮地主階級的大力抵制,花了足足一百年,直到西元1708年才完成了在朝鮮全境的推廣。今時今日的西元1656年,朝鮮情況依舊如多尼所指出的那般國家財政困難。
抵達鴨綠江的同一天,多尼和富綬便扯下了抓魚皮韃子的旗號,藉口朝鮮與江浙、福建的兩支明軍進行海貿,並出售大量的糧食和與武器製造有關的原材料,未能恪守藩屬本分,有勾結明軍的嫌疑,從而大舉越過鴨綠江。
八旗軍殺入朝鮮,先後在平壤、海州等地擊潰措手不及的朝鮮軍隊,並藉口朝軍抵抗而對這兩座城市進行了屠城。隨後,大軍抵近漢城,倉促之間從臨近的江原道和忠清道抽調的勤王軍與京畿道的駐軍再次被清軍殺得慘敗。
至於此前一度計畫擴編的禦營廳軍,在野戰失利之後退入漢城,結果漢城連一天都守住就被清軍攻陷,禦營廳軍在棄械投降後盡數被富綬坑殺於城外。
接下來,抽調自直隸的綠營趕到,大軍開始對朝鮮全國進行掃蕩。一如皇太極時代的那兩次對朝鮮的進攻的那般,清軍在朝鮮橫衝直撞,朝鮮各地軍隊更是如風行草偃般被清軍逐個擊破,朝鮮各道很快就被清軍佔據,剩下的也不過就只有那些島嶼罷了。
清軍摧枯拉朽般的攻勢的背後,突然襲擊是一點,但更重要的還是朝鮮軍隊戰鬥力的低下。三次較大規模野戰,火銃射擊時還可以保持狀態,一旦進入到肉搏戰,用不了多一會兒就會全軍潰敗,速度之快比起八旗軍此前在山東鎮壓山東義軍時還要迅速。
攻陷漢城之後,多尼和富綬很快就找到了罪證,比如為了紀念壬辰戰爭的大報壇,比如朝鮮依舊在使用崇禎年號,比如朝鮮君臣背地裏表示萬曆皇帝對朝鮮有“再造之恩”,明與朝鮮是“義則君臣、恩猶父子”,在國內稱清帝為“胡皇”、清使為“虜使”等等。
有了這些罪證,多尼和富綬便直接將李朝國王、宗室以及沒有主動與清軍合作的被俘朝臣押送回京,朝鮮各道則使用那些朝奸秉政,為滿清搜刮糧草、財貨,並且在朝鮮組建朝奸部隊協助清軍鎮壓各地抵抗。
清軍對朝鮮的滅國和實際統治就這樣開始了,大量的錢糧、原材料源源不斷的運往京城。從進入朝鮮算起,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清軍速度之快,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與蒙古各部進行會盟完畢,剛剛返回京城的順治連氣還沒喘勻便將劉成傳召了過來。
“愛卿,朝鮮即下,錢糧上的壓力即將得以緩解。新軍那邊,如今進度如何?”
新軍是日後滿清面對江浙明軍的依仗,自然是順治最為關心的。而劉成這邊,知道順治傳召,自然是詢問此事,也是準備充分。
“回皇上的話,新軍的編練已經開始,奴才跟著鄭親王和協辦大臣日日操練,新軍的佇列訓練已經基本成型,但是想要形成戰鬥力,卻還需要幾個月的時間。”
多尼和富綬從京城出兵到進入朝鮮,再到滅國,加一起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了。這期間,新軍的訓練始終沒有耽擱哪怕一天,訓練強度上也絲毫不遜于江浙明軍。
但是,歐洲的方陣對於習慣了依仗個人武勇作戰的八旗軍而言實難適應,尤其是武器只有長矛和火銃,對於用慣了刀盾、弓箭以及其他各式兵器的八旗軍來說首先要解決的反倒是武器訓練問題。再加上八旗軍自身的不少陋習和傳統存在,幾個月後倒是可以形成戰鬥力,不過距離劉成眼中能夠與江浙明軍對戰的程度卻還是要差上一些。
“不急,朕接到了密報,浙匪正在進攻閩粵,今年大舉北上是不太可能的了。而且西南那邊,據說西賊李定國劫走了偽帝永曆,如今與孫可望劍拔弩張,湖廣北部的軍事壓力都大為降低。浙匪既然進攻閩粵,十有八九會摻和進去,屆時只怕是明年也未必能騰出手來。”
聽到這話,劉成不由得松了口氣,繼而拜倒在地。“奴才恭喜皇上,賀喜皇上,賊寇爆發內訌,這分明是大清氣運尚在的象徵啊。”
從政治、軍事的角度上去看,西南明軍內訌,江浙明軍席捲閩粵,陳文下得了手去對付已經宣佈反正了的尚耿二藩,那麼其他明軍也會對其提防,永曆那邊更會產生危機感。南方現在是陳文一家獨大,但是真要打起來,不光耗費時日,更會削弱江浙明軍的有生力量,怎麼看對滿清都是大為有利的。
南明各勢力之間內鬥頻仍,滿清多次危急都是因為明軍內鬥而莫名其妙的得以化解,天命、氣運之類的說法不絕於耳,此番似乎又要複刻那些過往,劉成此言自然也是順治所願意去聽的。
戰略主動權易手,時間便成了滿清的敵人。現在江浙明軍的北伐顯然是要拖後了,那麼滿清就擁有了更多的時間來進行準備,這便是最大的好事。
“新軍不可用綠營,唯有八旗方能讓朕放心。只是這拖後最多也就拖上個一兩年的時間,各旗的旗丁人數銳減,剩下的也有不少傷殘,能在這一兩年裏成丁的旗人少年又不是很多,著實讓朕感到憂心啊。”
人口問題是滿清最大的隱患和實際問題所在,一個入關前夜只有五萬丁,入關後歷次征戰,只有四萬多旗丁,隨著陳文崛起而再度損失了近萬旗丁的滿洲族群,如今不過只有三萬多的旗丁,其中還不乏傷殘。哪怕有蒙古和漢軍八旗作為輔助,但是這兩支軍隊也同樣損失不小,其國以武力而起,如今男丁數量銳減,其結果尤為可怖。
“奴才偶有所得,欲諫言於皇上。”
順治將核心問題攤開了說與劉成,也是對其的一種拉攏。其實就算不提,劉成在新軍中負責操練,難道會不知道嗎。不過劉成有了想法,對於這個已經讓他多有驚喜的奴才,順治還是頗為期待的。
“愛卿速速道來。”
順治如此,劉成輕咳了一聲,繼而向順治說道:“奴才以為,新軍不可一人非八旗,八旗亦不可一日無滿洲。然則,滿洲貴種,丁口上較之漢人是弱勢,是故先帝創建蒙古和漢軍八旗以作為補充。”
“八旗如今旗丁銳減,等待少年成丁是一回事,抓捕魚皮韃子亦是良方,但浙匪勢大,以陳逆的擴軍速度,滿洲是萬萬無法與之相比的,說到底還是要充實蒙古和漢軍八旗。”
這是滿清高層的共識,順治聽聞此言,也是點了點頭,繼而向劉成解釋道:“朕與諸王商議過,向漠南、漠北招攬蒙古勇士以充實蒙古八旗,漢軍方面則是通過對朝廷忠心耿耿的那些綠營武將和部隊進行抬旗,藉以恢復漢軍八旗的實力。”
“此番會盟,漠南各部倒是較為恭順,不日便會有蒙古勇士到口外等地投效,綠營那邊,從征朝鮮的直隸綠營、協助圍剿賊寇于七的山東綠營以及北方與湖廣北部各地的有功綠營皆在備選範圍之內。另外,如陝西漢羌總兵張天福,其兄義不辱身,其人所部也頗為能戰,自當調回京師抬旗……”
順治提及的劉成大多都是知道的,倒是漢羌總兵張天福一事卻還是不久前才議出來的,因為這裏面畢竟涉及到了張天祿那個在江南牽制江浙明軍不成,反被錢應魁的義軍牽制在蘇州的武將。
順治和部分親貴覺得張天祿自殺了,算是忠心的,此前應援江寧,擊敗鄭成功他也是主力,應該另當別論。奈何鑲藍旗對於濟爾哈朗的死頗為不滿,遷怒於當時濟爾哈朗麾下的不少官員,還是順治勸了好久才算是有了這麼一個結果。
不過相比張天福的問題,與蒙古各部的會盟卻更為讓順治擔憂。漠南蒙古倒是都來了,但是此前已經被岳樂打服了的漠北蒙古各部卻一個也沒來,紛紛以著各種理由進行敷衍,顯然是覺著滿清好日子怕是不多了,唯恐惹火上身,外加他們的位置稱得上山高皇帝遠,所以乾脆如此。
劉成細細聽過,他很清楚這裏面有些事情怕是沒有順治說得那麼輕易,其實從在新軍之中負責操練時他就能感受到滿洲親貴對他的提防之意。
不過,劉成一向很清楚他自身的定位,更是清楚他想要什麼,如何獲取。有了此前在曹從龍之亂中判斷失誤的教訓,到了滿清這邊,哪怕是受到提防和排擠,平日裏自然也是一副忠心耿耿的狗奴才的模樣。
“皇上,奴才以為,朝廷設法充實蒙古與漢軍八旗的辦法皆是良方。不過,奴才與胡侍郎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請皇上以朝鮮人作為主體,仿照當年先帝創建蒙古八旗與漢軍八旗那般,組建朝鮮八旗,以增添滿洲八旗之羽翼!”
fifly0909 發表於 2017-5-5 23:10
第36章 野望(下)
後金建立,滿洲八旗組建而成。兵力上,如薩爾滸,莫說是旗丁了,就連八旗內部的老頭子和半大小子也征入軍中與明軍決一死戰。可是即便如此,總兵力上面對明軍依舊占不到什麼便宜,若非楊鎬的四路進兵造成了各個擊破的可能,努爾哈赤以七大恨起兵反明只怕就立刻變成了一個笑話。
後來到了皇太極時期,朝鮮遭到後金軍突襲,不再繼續支持東江軍;林丹汗被逐退,察哈爾對後金的牽制降低,漠南蒙古各部開始偏向後金;毛文龍被袁崇煥矯旨殺害,東江軍崩壞,牽制能力大幅度下降。
諸般事情發生,後金才有了較為寬鬆的戰略環境,而後靠著歷次破口所劫掠的財貨招攬了大批的蒙古人,在蒙古左右翼的基礎上組建了蒙古八旗,而後更是從烏真超哈開始,逐步建立起了漢軍八旗,滿清從而才真正擁有了十幾萬大軍的動員能力。
否則的話,甲申之時,滿清沒有擁有足夠的籌碼來參加賭局,只能局限於遼東那一隅之地。天下誰屬或許會有些波折,但卻也不可能是會落入滿清之手。
軍事上,蒙古八旗和漢軍八旗是滿洲八旗的有力補充,於皇權而言,蒙古與漢軍的建立也進一步的削弱了八旗親貴們的實力,皇權才能得到進一步的穩固。
順治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但是現在的窘境在於,滿洲核心人口銳減,對蒙古和漢軍的控制力就會下降,尤其是戰無不勝的威名被江浙明軍打破,所以他們對重新恢復蒙古和漢軍八旗的幅度也就會心存憂慮。
奈何即便是用腳趾甲去想也能想到,日後與江浙明軍之間的決戰,必然將會是一場雙方光是戰兵就要出動十幾萬,乃至二十幾萬大軍的國戰。
先期準備現在倒是有了這個時間,但是滿洲男丁不過三萬餘人,能上陣的更只有不到三萬,就算竭澤而漁,把白髮黃口盡皆拉進軍中也是大為不足的,而且這還是沒有考慮南下決戰時北京的守禦問題的情況下。
恢復蒙古和漢軍,光靠蒙古八旗擴編實在不易,大力強化漢軍旗又會出現太阿倒持的危險。可是隨著劉成這一句組建朝鮮八旗的話語說出,問題迎刃而解,順治登時便是一愣,隨即心中的狂喜便再也難以抑制。
“朝鮮八旗,朝鮮八旗,愛卿真乃天下奇才也,朕得愛卿真乃是,真乃是……”
順治語無倫次了半天也沒能把“真乃是”個什麼說個明白,但是他的激動之情卻是顯而易見的。
從登基開始,面對多爾袞,面對八旗親貴,他始終是如履薄冰一般。如今有了組建朝鮮八旗的救命良方,既可以補充滿清的核心武力,又可以防止漢軍旗過分的做大,更可以加強滿清對朝鮮的統治,甚至還能夠進一步的強化皇權,可謂是一舉而四得,叫他如何能不激動。
只不過,朝鮮人的戰鬥力擺在了那裏,算是皇太極時期的兩次入寇,朝鮮已經被清軍入侵過三次了,每次都是毫不費力的就被打到了滅國的邊緣,能夠倖存還都是因為大明在側。這樣的廢物,就算是組建起了八旗軍,到時候弄不好也是要給滿洲、蒙古和漢軍八旗拖後腿的。
“愛卿之言,朕甚為認同。只是這朝鮮人的戰鬥力實在是太過孱弱,若是編入新軍,只怕會成為新軍的軟肋所在啊。”
這個問題,劉成此前就已經想到,當年陳文在大蘭山下講過,若非萬曆皇帝出兵,朝鮮就被倭寇滅國了,也不會有今日這般。不過他早已決定如此,
所以專門請了朱之錫去查閱了朝鮮的檔案,對於順治的這個問題,也算是早有了準備。
“皇上所言甚是,奴才也曾想到過這一點,後來還是朱禦史告訴奴才,說是朝鮮的火銃手甚為精銳,順治十一年時曾隨軍征伐薩哈連烏拉,大破羅刹鬼。朝鮮人野地浪戰自是不能,但是火銃手卻可以作為漢軍旗的補充。”
劉成此言一出,當即就搔到了順治的癢處。滿清對漢人提防,對漢軍旗亦是如此。有清一朝,初期不得不依仗漢軍旗作戰,後來漢軍旗人口數量膨脹,滿清當即便開始勒令漢軍出旗,以防其在八旗內部做大。現在既然那些朝鮮火銃手可以作為漢軍旗的補充,那麼火器部隊上滿清就可以不再全部倚重於漢軍旗。
“奴才聽朱禦史說過,朝鮮國中,有一種人被稱之為邦子,乃是其國中之賤民。朝廷以其人成軍,地位改善,必會對朝廷感恩戴德。”
“愛卿真乃朕之子房啊。”
八旗軍的擴編乃是新軍的人員基礎所在,有了朝鮮八旗的加入,滿清的實力得到本質上的提升,這可以說是順治最近這一個月所聽到的最好的一個消息,甚至就連多尼、富綬橫掃朝鮮也遠遠不及。
不過,具體如何展布,這卻還是需要多方運作的。甚至因為需要朝鮮人來補充八旗軍,滿清在朝鮮的統治方式都要進行調整。當然,還有一點極其重要的,不過也是最好辦的事情,那就是朝鮮八旗這個詞是不能用的——朝鮮是明太祖朱元璋所賜,未免朝鮮人心懷大明,還是要改個名字為上。
“那就叫高麗八旗吧。”
“皇上聖明。”
滿清此前面對的窘境,舊有戰法不敵江浙明軍以及兵員、糧草和財政收入的巨大赤字。現在靠著劉成提出的組建新軍和進攻朝鮮二策,稱不上迎刃而解,但是滿清起碼獲得了希望。而且更重要的是,一系列動作之後,順治的皇權得到了進一步的穩固,這使得順治看劉成自是越看越順眼。
“愛卿,新軍那邊還有什麼困難嗎?”
“回皇上的話,新軍這邊,在鄭親王和協辦大臣的監督下,各級軍官都在盡心竭力的操練士卒,奴才唯一擔憂的就是武器上面的缺口甚大。”
武器缺口的問題順治此前就接到過報告,新軍的武器與此前的清軍的武器都大有不同,長矛要一丈五尺的,與江浙明軍一般長度,火銃也徹底淘汰了鳥銃,因為鳥銃對江浙明軍的鐵甲兵殺傷可憐非常。便是火炮,也只是需要小型火炮,能夠跟得上步兵行進速度的,巨炮已經徹底淪為了攻城和守城時的武器。偌大新軍,也只有騎兵的武器還是那般。
新軍組建,劉成和胡全才掏空了京城的武器庫才算是把步兵的訓練裝備湊齊,而且還是火銃手繼續使用鳥銃的情況下。斑鳩腳銃庫房裏倒是有一些,保養上不怎麼好不說,湯若望帶來的那個顧問也不贊同使用這等重型火繩槍,說是新軍的火銃要裝填速度快的,這樣才能發揮陣法的作用云云。
訓練是可以用鳥銃的,但是作戰就不一樣了,而且鐵甲方面,江浙明軍的那等重型紮甲在滿清的武器庫裏也是極少見的。這還僅僅是一支一萬七千多戰兵的新軍,若是新軍確實有效,再行編練更多的新軍,這個缺口只會越來越大,大到江浙明軍北上時滿清的新軍可能連武器、甲胄都湊不齊。
“工部衙門的工匠已經在加班加點的做了,朕也過問過湯瑪法,湯瑪法表示他已經給澳門總督去信,向澳門方面購買武器和機械。”說到這裏,順治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只是現在浙匪大軍進攻閩粵,澳門方面具體如何還很難說啊。”
“皇上,奴才以為咱們大清還是要自行製造機械,京城裏的工匠不少,西法機械的書冊也不是什麼密不可聞的東西,只要肯花時間,浙匪那般的規模就算是無法超越,只要夠朝廷使用也是足矣。”
“愛卿所言甚是。”
劉成的諫言總是能夠說到關鍵之處,順治可以說是甚為滿意,甚至他已經在潛意識中將劉成視為上天賜給他的親信奴才。奈何劉成是降臣出身,如今的功勞無非就是歸附和諫言,已經到了漢軍正黃旗梅勒章京的地位,實在不好繼續升遷,否則會引起漢軍旗其他武將的不滿的。
不過劉成舉薦過的那些人,能力都是不俗的,順治倒是覺得可以升遷一下。而這些人當中,如今為最高的便是兵部右侍郎胡全才。
“愛卿,胡侍郎如今的身子可已痊癒?”
“回皇上的話,胡侍郎那邊奴才但凡是有空便會前去探望,只是他本就憂心國事,後來更是積勞成疾,現在只怕是不太好了。”
胡全才的病,此前派去的御醫已經向順治表示過了,今年是萬萬不可能撐得過的。這個臣子是此前洪承疇看好的,順治也查過他的履歷,在西北那邊也一個能臣,本來劉成舉薦其人,順治是有打算大力培養起來的,可是沒等多長時間就很快的病入膏肓,著實讓他感到有些遺憾。
對胡全才的病情發展,他們本也是有著心理準備的,此間談了兩句,順治表示會派御醫帶著珍貴藥材去探望、診治,劉成也代替胡全才謝了恩,君臣二人便將話題引向了他處。
豈料,君臣二人剛談了一會兒,外面伺候的大太監吳良輔便戰戰兢兢的走了進來。待看見了順治那滿臉的不悅,連忙操著那副公鴨嗓子將剛剛得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皇上,兵部右侍郎胡大人府上剛剛送來了消息,說是胡大人病重不治,已經故了。”
………………
胡全才的葬禮,清廷給了極高的規格,兵部右侍郎的官職加贈兵部尚書,規格上更是按照一品大員來走,甚至順治還派了太監前來致哀,稱得上極近哀榮。
下葬的那一日,劉成、胡全才他們那一黨的眾人盡皆到此。按部就班的葬禮過後,眾人也湊在一起聊了起來。
胡全才病故,他們這一党在朝中便失去了級別最高的官員。劉成加了兵部右侍郎的銜繼續充當會辦大臣去負責新軍的操練,兵部那邊其實也還是沒了最大的樁腳。其他官員,朱之錫升為都察院左副都禦使,其他人也有了升遷的消息,這都是劉成進言的功勞,不過那些成績卻也都是眾人分工努力的結果,這也使得他們這一黨也更為穩固了起來。
朱之錫現在是他們這些人在朝中級別最高的官員,不過朱之錫的身邊,卻是一個儒生打扮的白身。
此人名為李之芳,乃是朱之錫的好友,其人曾為金華府推官和浙閩總督陳錦的幕僚,後來陳錦死於衢州,其人被人構陷入獄,直到最近才被朱之錫營救了出來。歷史上三藩之亂中的浙閩總督如今一介白身不說,這幾年的牢獄之災也讓他滄桑了太多,但卻也讓他氣質由內而外的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昇華。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鄴園,這幾年的牢獄之災,如今看來,對你也並非沒有裨益啊。”
“孟九所言甚是,這幾年在牢中,在下卻是想明白了太多事情,所以此番出來,正是要再與那浙匪一較高下。由此,上報天子,下報黎民,于陳制軍的知遇之恩,于孟九的相救之義,亦是有所報答。”
“鄴園言重了,上報天子,下報黎民之外,報答陳制軍的知遇之恩也是正理。你我二人乃是多年的好友,當年若非是蒙你收留,吾只怕早已淪落浙匪之手。報答什麼的,還是不要提了。咱們齊心協力,為朝廷,為皇上做事才是正途。”
二人相談甚歡,豈料說到這裏,朱之錫卻是歎息著搖了搖頭,繼而向李之芳說道:“咱們心中滿懷君臣之義,只是慎人和詵兮,一個醉心醫道,一個潛心藏書,皆不問世事,實乃朝廷的一大損失啊。”
朱之錫所指二人皆是李之芳的同年,一個是前衢州府開化縣知縣朱鳳台,另一個則是前金華府蘭溪縣知縣季振宜。他們在浙江時,多有唱和,關係頗為融洽。當然,還有兩個當年在金華府唱和的熟識,朱之錫連提也不提到——現在一個是陳文的大舅子,另一個則是明廷的杭州知府,根本也就不用白費什麼口舌了。
朱鳳台和季振宜二人原本都有不錯的仕途,奈何陳文崛起於浙東,前者在開化縣被放棄後便直接回鄉隱居,後者則是一如李之芳那般牽扯到了陳錦之死的大案,只是其家巨富,在清初有“北亢南季”之稱,花了大把的銀子買了一個在家閉門思過,才沒有像李之芳一般入獄。
這二人俱是揚州府人士,一個是靖江縣,一個則是泰興縣,如今兩地皆已被江浙明軍收復。朱之錫此前曾派人前去相請,即便是請不來也希望他們能夠在江南為清廷提供一些情報,可卻都遭到了婉言回絕,著實讓朱之錫頗為不滿。
“孟九,人各有志,無需強求,咱們努力報效朝廷就是了。”
“鄴園此言大善。”朱之錫撫掌而笑,繼而向李之芳說道:“此番正好,吾與鄴園介紹一下新軍的劉會辦,日後咱們也好齊心協力。”
說著,朱之錫便四下張望,待看到胡全才的墓碑所在,才幽幽的歎了口氣,繼而向李之芳說道:“再過會兒的,洗心與胡公相交莫逆,如今胡公先走一步,洗心免不得要哀悼一二。”
所謂洗心,正是此刻身在胡全才墓碑前的劉成在降清後改過的表字,取一個洗心革面。
從當初借著鄒卓明的關係與胡全才相識,胡全才就對他多有幫助。後來劉成上京,亦是胡全才多方奔走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否則就憑他一個人,在這偌大的北京城裏只怕是連敲誰家的大門都不知道呢。
現在事業已經開始踏入正規,劉成是親自操練新軍的,當年在金華也是練兵多年,是否能戰多少還是能有些預料之能的。可是就在這時,胡全才卻病故了,這對他來說卻著實是一大打擊。
“胡兄,你知道嗎,我在大蘭山的時候聽陳文講過,朝廷最大的隱患就是核心人口太少,光靠著蒙古、漢軍的八旗和綠營兵是遠遠不夠的。當時,浙匪不過數百人而已,明明是朝廷坐擁百萬大軍,他卻能做到並不放在眼裏。那時候我還不太能理解,以為這只是他借此振奮士氣。可是到了現在,我才真正明白了他所指的東西。”
“戰爭到了現在這個階段,雙方的核心人丁數量才是關鍵。陳文用夷夏之防,打著明廷的旗號,靠著分地等一系列手段組建起了一個戰兵十余萬,軍戶不下百萬,更是間接控制了江浙不下數百萬佃農、工匠、商賈、士紳的巨大利益集團。所以他能夠虎踞江浙,大有席捲天下之勢。”
“朝廷這邊,皇上說信不過綠營,但是他們又何嘗真的能信得過蒙古、漢軍,甚至是咱們提出的朝鮮八旗了。但是就憑著他們那稀少的人口,為了應對陳文的威脅,他們卻必須依靠蒙古、漢軍乃至朝鮮八旗來組建新軍。”
“滿洲人有多少,蒙古人有多少,朝鮮人又有多少,說到底最終還是要靠漢軍旗。更何況,朝鮮也是信奉孔孟之道的,與滿蒙這等夷狄終是不同。這是英雄奮起的機會,陳文當年能在大敗之後借大蘭山的雞孵出了江浙明軍這個怪物,我又有何不能,無非是要付出更多罷了。”
“可笑順治小兒還以為我是真心實意的給他當奴才, t 實在是可笑至極。”
權利,一如阿芙蓉,只要上癮便會愈陷愈深。如此野心,劉成從未有付諸於口,始終埋藏在心中的最深處。即便是到了此間,胡全才已入黃土,他亦是僅僅在心中對胡全才的在天之靈默默說到,以至於在場的其他人皆以為他還在悼念這位故友之中。
是陳文在新昌城下一語便決定提標營俘虜之命運,是曹從龍在金華府靠著名爵來進行過的那般引誘,是金華府城裏面對漢軍八旗浴血奮戰卻依舊改變不了處境的反彈,亦或是紫禁城那輝煌宏偉的建築群以及皇權所代表的那一切甘美。
就算是劉成本人,也已然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亦或者是兼而有之,但是如今的他卻很清楚他想要的是什麼和如何得到,並且始終在為此而竭盡全力。
“胡兄,誅滅陳文之日,便是我劉成一飛沖天之時。保佑我,大功告成,汝之後嗣,我當保其富貴百代。”
劉成如此,源于陳文改寫了大蘭山明軍徹底覆沒的歷史,否則他早在永曆四年就已經是一具死屍了。但是野心能夠發酵到這個地步,卻是因為滿清自身的人口劣勢暴露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胡全才的葬禮結束後,朱之錫將李之芳介紹給了劉成。不過正當二人秉燭夜談的時候,另一個同樣看到了這一點的野心家的聲音卻在更為遙遠的地方響起。
“給張天福帶個口信,告訴他,朝廷迫于鄭親王和鑲藍旗的壓力,準備把他除掉,要他早做準備。”
“是的,岳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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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封侯本是不歸路

    永曆十年九月,整個北方已是山雨欲來之勢。在南方,陳文已然結束了針對閩粵兩省的攻略,回返到了浙江的金華府。

    大軍自三月出兵,用了短短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浙閩總督劉清泰、靖南王耿繼茂、平南王尚可喜、定南王麾下總兵馬雄先後授首,潮州總兵郝尚久則宣佈接受改編,到杭州去做了個富家翁。

    時至今日,閩粵兩省變色,除去福建的漳州、泉州二府在鄭成功的手中,其他各地已經盡入陳文囊中。

    福建、廣東比較簡單,無非是陳文掃清兩省的滿清餘孽,進而收其地為己用。廣西一省,陳文進攻廣東之際,李定國派出保康侯賀九義先期搶佔了南寧府,出兵廣西的安有福接到命令後便收取了梧州府、潯州府和樂平府。至此,孫可望佔據北部的桂林府,李定國佔據廣西的中部、西部和南部的大部分地區,陳文則佔據了廣西的東部,三分天下。

    不比廣東,廣西是否全取,陳文並沒有太放在心上。這個省的人口、稅賦和發展水平都只有廣東的十分之一以下,稱得上是個窮省。而且此間土司不少,與作為藩屬的安南國接壤,涉及到的問題良多,佔據了東部,廣東有了一個屏障即可,陳文更不打算繼續向西邁進去觸及永曆朝廷的底線。

    除此之外,凌海將軍陳奇策、海陵島總兵李常榮等兩廣明軍宣佈接受改編,漳平伯周金湯、虎賁將軍王興、靖氛將軍鄧耀等兩廣明軍退入廣西,依附李定國。督師郭之奇、兩廣總督連城璧、高廉雷瓊四府巡撫張孝起等官員則在戰線穩定後被陳文驅逐到了廣西,讓他們自己回昆明去向朝廷解釋廣東大亂,陳文則直接任命了越王府軍需司主事郭志剛為廣東巡撫,贛國公張自盛為廣東提督,不再接受這幾位「無能之臣」的節制。

    兩廣事了,陳文直到了七月底確保了新近佔領區的軍政大權的穩定才離開了廣州府,經江西返回浙江。

    期間,鄭成功那邊似乎還在為進攻台灣而做準備,泉州的收復似乎不光是沒有給他以太大的助力,反倒是拖慢了他的行程,這卻是出乎了陳文的意料的。不過陳文此前已經表示送給鄭成功幾門臼炮,現在炮組還在金華接受培訓,估計鄭成功一時半會兒也是無法啟程的。

    永曆朝廷那邊,在陳文抗旨之後便沒了動靜,除了李定國的部將收取了南寧府,遏制了江浙明軍西進的勢頭,其他的彷彿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異常的沉默。

    而孫可望那邊,更是平靜的難以置信,陳文擊破尚可喜,孫可望並沒有通過桂林府對廣西進行滲透,反倒是擺出了一副死守的架勢。甚至就在湖廣南部,陳文也得到了孫可望向貴州收縮兵力的情報,完全沒有了此前陳文北上收取江南時的那般囂張。

    「他們是怕我坐收漁人之利啊。」

    坐在書房之中,陳文笑著搖了搖頭,剛剛添了香的周岳穎靜靜的坐在陳文的身旁,拿著西南方面的軍情報告細細品讀,最後卻是一陣掩口嗤笑中將報告又放回了桌子上。

    「有夫君在廣東,他們是打不起來的。現在夫君回浙江守著我們母女了,怕是孫可望那廝用不了多久就要按耐不住了。」

    永曆現在從安龍到了昆明,從被孫可望軟禁到進入昆明恢復了一定程度的皇權,這是孫可望所不能容忍的。孫李內訌的二重奏在即,三王內訌即將拉開序幕,恰如周岳穎所言的那般,若不是陳文大軍殺入廣東,他們只怕早就開戰了,一如歷史上孫可望內犯時,清軍一動,二人立刻捂手言和那般。

    「哎,在江浙待久了,那些齷齪,遠遠看著都覺得噁心。」

    陳文苦笑著搖了搖頭,一直以來,他所想要的便是終結滿清的統治,改寫這段,以及後世數百年的歷史。為此,他不斷的努力,費盡了心思,也忍耐了太多常人所不能忍耐的明槍暗箭,從而才有了江浙明軍今天的這般氣象。

    可是到了現在這般,李定國的耿耿忠心,其實孫可望也已經沒有了退路,但是內戰一起,說到底受損的還不是抗清的力量,那些抗擊滿清民族壓迫的漢家兒郎和西南少民勇士的血有誰來償還。

    歷史上就是因為三王內訌打破了西南明軍與西南清軍之間對峙中的平衡態勢,李定國忠心耿耿,無可厚非,野心勃勃的孫可望更是應該為西南明軍內訌負責。但是接下來,真到了李定國秉政的時候,他的表現卻著實讓人大跌眼鏡,最後滿清只是藉著孫可望的一封封書信就席捲了大西南,李定國寄予全部希望的磨盤山之戰也是因為幕中文官被其責罰而降清才導致了那殺傷相當的結局,著實讓人感到可惜。

    「夫君,北伐指望他們是沒戲的。現在由著他們鬧下去好了,省得咱們江浙王師北伐中原時他們再跳出來搗亂。」

    周岳穎小嘴一撅,哪怕已成人母,這副小女兒做派卻依舊讓陳文心頭一動。接下來,陳文的苦笑也維持不下去了,搖著頭,繼而笑著對周岳穎說道:「南京即下,大勢在我,按部就班的擴大優勢,繼而北伐中原,硬實力的差距便足以碾壓一切的魑魅魍魎。」

    「魑魅魍魎?夫君指的是這個嗎?」

    周岳穎拿起了一張報告,這是一份密報,來自於北方的密報,乃是剛剛成立的軍情司北京站傳來的第一份報告。不過也正是這第一份報告,卻著實吸引到了陳文的眼球,倒是周岳穎僅僅將其斥之為困獸之鬥便扔在了書桌上,若非陳文用了這麼一個詞,她也不會想起。

    「瞧瞧,濟爾哈朗死訊傳到北京城,順治小兒差點兒嚇得跑回遼東。多好的孩子啊,我都恨不得給他上一個清順帝的名號,可惜怎麼就被那些八旗子弟們裹挾了,愣是還下了罪己詔,不知道他當時是得有多憋屈。」

    陳文的調侃,周岳穎卻是噗嗤一笑,隨即青蔥般的芊指翻過,指尖微微隔著些許空氣指向其中的一段文字,彷彿是怕那上面所言之事會髒了她的小手一般。

    「那這個呢?」

    「劉成?」

    看到這一段,陳文卻是搖了搖頭,繼而問道:「娘子還記得剛才你曾問過為夫,對於這個叛徒,韃子就真心信任於他嗎?」

    周岳穎點了點頭,這正是她此前問過的,因為報告中提及了劉成的陞遷速度以及滿清開始組建新軍,雖然具體戰法還沒有查到,但是劉成曾是江浙明軍的練兵官,其人在軍中高層也頗有人脈,無論是新軍還是其人,終究會是一個威脅。

    「信任,是有的,但是提防會更大。我敢斷言,劉成現在對韃子有用,陞遷不是難事,甚至抬旗進滿洲八旗中的上三旗,娶個宗室女子,甚至是格格做媳婦都不是不可想像的。不過等到此人對韃子沒用的時候,當初捧得有多高,那時候摔得就會有多狠。」

    陳文此言,並非空穴來風。有清一朝,漢人封侯賜爵者有之。但是這些為我大清立下了赫赫戰功的忠狗們,其最終的結局卻往往不盡如人意。

    清初之時,三順王為滿清的棋盤添上了雙炮,更誘使了大批的東江軍降清,徹底為滿清解除了東江軍的威脅。入關之後,征戰各地,立下汗馬功勞,後來更是靠著他們才一舉侵佔了兩廣之地,將永曆朝廷擠到了大西南的雲貴。

    結果,一個在桂林被李定國誅殺,斷子絕孫,僥倖活下來的女兒先是伺候順治,後來嫁給了部將的兒子,最後也是落下一個晚景淒涼的結局;一個南下時因逃人法而嚇得自殺,其孫參與三藩之亂,而後復降滿清為其出力甚多,結果滿清朝廷卻食言而肥,待戰事平息便將既往不咎的前言拋諸腦後,被磔於市;而最後一個,抑鬱而終,其子多人一如前者被滿清毀諾賜死,兩個兒子僥倖得免也是被放逐到了遼東。

    三順王如此,平西王吳三桂掀起三藩之亂不提,義王孫可望對滿清徹底終結南明可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功勛之卓著絲毫不遜於另外四個漢人藩王,結果戰事平息,被拉出去狩獵,宛如狐、兔那般,其子而後也是在不斷的降襲,孫子時已是一個一等輕車都尉而已,甚至到了乾隆朝更是徹底豁奪了爵位。

    五個王爵,沒有一個善終,俱是死於非命,起兵反清的吳三桂反倒是死得最正常的一個。王爵如此,公爵、侯爵亦是如此。

    一等海澄公黃梧,獻海澄,薦施琅,上滅賊五策,請誅鄭芝龍,嚴海禁,絕接濟,移兵分駐海濱,阻兵登岸,增戰艦,習水戰,乃是為平台打下了前期的基礎。結果三藩之亂,鄭經殺進漳州,全家皆死,黃梧更是被開棺毀屍。

    同樣被鄭經處死的還有續順公沈志祥的後人,也是全家被殺,一個不留。鄭經能對這些漢奸如此酷烈,其人倒也不算徹頭徹尾的廢物。不過他的兒子,降清而被冊封為海澄公的鄭克塽,最後也是個鬱鬱而終,無嗣奪爵的下場,也算是我大清為漢奸們報了一箭之仇。

    延恩公白文選、公爵陳福,降襲、停襲。一等順勤侯馬得功、二等順義侯田雄,以弘光帝為投名狀,兢兢業業效力多年,鎮壓各路閩浙明軍,皆戰死沙場,一等順勤侯爵位至雍正朝被革除,二等順義侯的爵位則因為田雄無後而由其兄襲爵。

    馬得功和田雄都是陳文的老對手,後者更是已經死在了陳文的手中,而另一個死在陳文手中的大清棟樑,清初綠營第一名將一等靖逆侯張勇,晚年在軍中染病,結果康熙派去御醫診治後突然暴斃,子噤不敢言。

    再往下,三等候墨爾根侍衛李國翰從征雲南,染瘴癘卒於軍中;三等靖海侯施琅為康熙言辭恐嚇,辭歸,不許,最後卒於任上;同安侯鄭芝龍將福建拱手送與滿清,最後滿門抄斬;恭順侯吳惟華,因功得授侯爵,最後坐罪奪爵;建義侯林興珠,雅克薩之戰、從征烏蘭布通皆有殊勛,為滿洲權貴所忌,其部兵員俱出自福建,結果被派永駐關外苦寒之地,備受旗人官員壓迫,踰年而卒。

    前期如此,中期的年羹堯、孫士毅、岳鐘琪、楊遇春等人俱是有大功於清廷,一樣沒有個好下場。到了後期,曾國藩、李鴻章對滿清有再造之恩,說他們是滿清的郭子儀、李光弼都不為過,結果依舊是被潑了一身的髒水,落下了千古的罵名。

    滿清對漢人,乃至是漢軍旗的提防由此可見一斑,漢人在清朝,無論立下何等功勛,最終甚至往往連善終都做不到,不是被敵人殺死,就是被滿清處死或是逼死,甚至很多人連後世子嗣的善終都得不到保全,能夠善終的寥寥無幾。

    有清一代,前後十三朝漢人王公,無論立下何等功勛,其結果往往不過只是踏上了一條不歸路而已。

    至於劉成的未來如何,陳文並不好說,但是從這些清朝的漢人名將名臣的結局想來,只怕也未必能好到哪裡去,除非劉成真的學了吳三桂、袁世凱,或許還有將命運掌握在自身手中的可能吧。

    「娘子,當年此人能夠因曹從龍的利誘而背叛於我,待我回師平叛便反手將曹從龍出賣。現在降了韃子,只怕也未必能有多少赤膽忠心。」

    劉成的未來在陳文的腦海中浮現連篇,但也不過是轉瞬即過而已。新軍是需要切實關注的,若論能折騰、會折騰,我大清在王朝末年可謂是花式炫技——洋務運動、百日維新、清末新政、預備立憲、皇族內閣,稱得上花樣百出,軍事上更是一度打造出了亞洲最強的海軍和統治民國十餘載的北洋集團。現在八旗腐化才剛剛開始,活力尚在,天知道最後能折騰出什麼花樣出來,弄不好真把他嚇一跳也是說不定的。

    不過這些事情還需要時間去探查,現在戰略主動權在手,時間是陳文的朋友,滿清不可能始終保密,總有一天他是會弄清楚的。為今之計,說到底還是要繼續增強自身實力,打鐵還需自身硬,這個道理是到什麼時候都挑不出錯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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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正途

    推薦老牌歷史作者普賢真人新作——《范進的平凡生活》,明中期科舉官場文。作者已有多部完本作品,文筆、更新、完本各方面皆有保證。有興趣的讀者大大點擊、收藏之,追讀、養肥皆不會失望。

    穿入儒林外史世界,成為年輕時代的范進,欲觀范進逆天改命玩轉官場,盡在《范進的平凡生活》。

    ………………

    濟爾哈朗是滿清締造舊有的輝煌最後的參與者,他也是滿清軍事改革最後和最堅定的反對者。陳文得到的情報顯示,當初金礪上疏綠營改變戰法以應對江浙明軍,最大的反對者就是濟爾哈朗,當時濟爾哈朗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再加上八旗之中,反對之聲洶湧,金礪的悲劇就這麼注定了。

    現在,老鄭親王濟爾哈朗死了,他的兒子年輕的鄭親王濟度卻成了滿清第一支新軍的總辦大臣,按陳文看來,大抵也將會是這第一支新軍的最高指揮官。

    說起來荒誕,但也暴露出了滿清如今確實已經被逼上了絕路。具體這支新軍會發展成什麼樣子,陳文現在反倒是有了些期待感。不過未免被我大清的垂死掙扎給玩脫了,陳文也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強化自身實力上面。

    從地盤而論,現在陳文佔據浙江、江西、廣東三省及福建大部和南直隸南部,佔地面積不小,而且整個東南沿海除了漳州和泉州以外,出海口已經盡在其手。海洋貿易、鹽業生產,這是得到出海口之後最大的兩項收入,而在內地則更多是種植業和製造業的蓬勃發展。

    現在通過參股扶持的模式陳文間接控制了大量的工坊,軍功授田更是通過軍戶控制了大片的土地。

    為此,陳文得罪了不少人,藩王、舊衛所和士紳,他們的利益損失不等,但是陳文也總算是把浙江軍功地主集團給喂養了起來——這只幼年期怪獸時而露出的還不算鋒利的尖牙利爪現在已經具備了不小的殺傷力,而它顯然也渴望著更多來自於敵人的血肉。

    但是在陳文看來,抗清一事,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首當其衝的便是軍事實力的進一步提升,這也是最為關鍵的所在。

    陳文此番回到金華,其實也是在為越王府整體搬遷到南京做最後的準備工作。南京比之金華,通向佔領區各地的交通更為便利,政治影響力的差距更是難以想像的巨大,況且日後的幾年,北伐才是重中之重,南京顯然比金華要更為便捷。

    「金華的軍工司工坊不必搬遷了,此間即便是日後發生軍工生產職能下降,也可以通過軍用轉民用來進行轉型。近期只要儘早完成太平府那邊需要的機械的生產任務即可,沒有必要搬過去,太麻煩了。」

    「下官明白,大王出征前在會議上安排的事情,下官已然將其作為今年金華軍工司工坊的發展方向,現在整個工坊都在以此作為方向進行調整,太平府那裡的事情是不會耽誤的。」

    太平府,後世的馬鞍山就在那裡,陳文已經計畫將那裡打造成東南沿海的工業中心。比之金華僅僅有水利之便,更多還是在於政治原因,那裡交通便利、資源豐富,陳文計畫將其建設為集鋼鐵、鑄造和機械製造為一體的工業中心。

    「機械製造不能耽誤,軍中所需的武器製造更加不能耽誤。軍隊是咱們軍工司的立身之本,萬萬不可有絲毫輕忽啊。」

    「下官謹遵大王教誨。」

    「徐毅,你這個軍工司主事,從來沒有讓本王失望過。於你,本王還是放心的。」寬慰一二,陳文便向徐毅問道:「本王看過報告,新的馬刀、騎槍以及騎兵半身甲都已經初步定型,先拿出來讓本王看看。」

    陳文在回府的第二天便拋下了老婆孩子跑到軍工司工坊,自不可能只是過來緩解一下機械痴迷症的病症。騎兵是未來北伐時的關鍵,戰馬靠著繳獲江浙明軍的保有量也已經達到了近三萬匹,騎兵裝備的更新換代自然也是要提上議事日程的。

    「下官已經準備好了。」

    無需徐毅引路,陳文自顧自的便來到了測試場。從前江浙明軍所使用的馬刀和騎槍,皆是明軍制式武器,馬刀短柄,刃窄而微曲,騎槍也更加側重於格鬥,不過陳文此間看來的卻已然有些不同,馬刀僅僅是進行了微調,騎槍則徹底對側重點進行了轉移,不復此前那般。

    「嗯,多試驗幾次,也多聽取下野戰部隊的意見,調整到最佳再進行量產。」

    試驗場上,軍工司的試驗員對著戰馬衝鋒的道路側面的稻草人進行劈砍和直刺。陳文並非是武器專家,上陣的次數隨著地位的不斷提升也越來越少,光是看過兩次試驗也實在看不出太多的門道來。

    外行指揮內行是大忌,陳文自然明白,現在乾脆不做評論,讓軍工司繼續探索,順便聽取野戰部隊的意見,總比他瞎指揮要強的。

    「下官遵命。」

    武器如此,甲冑上陳文能說到的卻要更多一些。這一次改進的騎兵半身甲不再是此前的扎甲,而是改為了板甲。這是軍工司工坊的技術革新的產物,如此便可以通過甲冑正面的弧度來降低遭遇劈砍、刺殺時的受創,人體不再如扎甲那般需要承受一部分力量。

    「這種甲冑製造上更為容易些,工序減少,但是達不到一定的厚度和硬度,其實就和披著一張鐵皮沒什麼區別,刀劍長矛一捅就漏,防護上別說咱們現在的制式扎甲,就算是現在連地方駐軍都不穿了的棉甲也未必比得了。」

    歐式板甲更好,還是中式扎甲更好,這個問題眾說紛紜,各有各的道理。但是從歷史和經濟的角度上去看,歐洲在文藝復興之前,板甲造價之昂貴,唯有佔有大量土地的大貴族才能勉力承擔的,造價比較低廉的板甲幾乎就是一張鐵皮,防護性上可笑至極,所以在那時的歐洲騎士很少有人穿著板甲,都是鏈甲而已。

    至於陳文以前在網上看到的那些看著就有夠堅固的「鐵罐頭」,其實都是文藝復興之後的產物。而在那時,中國的明朝由於擁兵百萬,外加自身財政收入上的問題,如宋時那般普及名為步人甲的扎甲都做不到,只能在廉價和對火器的防護上尋找平衡,棉甲便得以普及開來。

    「咱們現在的技術能夠達到,況且也就只有騎兵才使用這種新甲冑,設計定型之後開始量產。」

    鐵罐頭,陳文倒也是想試試,奈何蒙古馬的肩高有些低,連帶著體格比起阿拉伯馬、安達盧西亞馬之流要遜色良多,大部分更適合充當輕騎兵的坐騎。

    陳文從永曆四年的四明山殿後戰開始,繳獲的戰馬數量確實不少,其中神駿非常的良駒也頗有一些,但是總體上還是讓他生不出組建具裝甲騎的念頭。況且現在這年頭,火器化越來越高,鐵罐頭在歐洲都淘汰了,他就更沒有花這份冤枉錢的必要了。

    陳文思慮著,徐毅卻提起了另一件事。此前陳文交代過的那個關於黑火藥的懸賞,如今已然有了結果,軍工司工坊的一個火藥師傅的兒子根據調整硫磺、硝石和木炭的比例,從而達成了陳文對槍用黑火藥的最佳比例。

    「七成五的硝石,配以一成的硫磺和一成五的木炭,是這樣嗎?」

    「是的,大王。」

    這個比例喚起了陳文的記憶,雖然有些晚了,但是比起此前使用的配比,能夠對部隊戰鬥力有所提升,終究是一件好事。

    「起來說話,你是怎麼想到這個的?」

    這個火藥師傅以前是做煙花的,被征辟到了軍工司便負責製造火藥,現在帶著幾個徒弟和兩個兒子一個女婿做事,想出調整比例並將其付諸於實踐的便是他的小兒子。

    「回大王的話,小人平日裡跟著父親大人、兄長和師兄們做事。以前家父是做煙花的,比例上與王師使用的火藥比就大有不同,小人琢磨煙花添加的其他東西都是用來製造煙塵效果的,與大王要求的無關,就想出了這個法子。」

    「原來如此啊。」

    中國古代的很多發明創造,其實往往來源於經驗的積累,在實踐中獲取的答案雖然往往帶有盲目性,但是早期科學往往就是如此。這個少年看上去就是個半大小子,可是他找對了方法,通過實驗找到了槍用黑火藥的最佳比例,卻也稱得上難得二字。

    「另外,小人還發現,像以前那般,硝石過多的話,火藥容易受潮,不宜久存。若是按照這個配比,同等環境的存放時間要更長一些。」

    「等等。」

    少年的話語吸引了陳文的注意力,受潮什麼的他並不在意,關鍵在於另外的兩個字:「同等環境?」

    「是的,同等環境才有對比的可能啊。」

    少年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他的父兄卻在背後瞪大了眼睛,唯恐這份不夠恭敬會觸怒到陳文。奈何陳文就在面前,也不敢有所舉動,心中可謂是焦急萬分。

    「有些意思。」

    陳文點了點頭,能夠想到這點其實並不算什麼稀奇的事情,對比就是要同等環境才能客觀。但是一個孩子,卻能夠注意到這點,並且認定是理所當然,這裡面的思考和實驗想必是不少的。

    「這個同等環境是你想出來的?」

    少年有些不解陳文為什麼要強調這個,但卻還是點了點頭。

    眼見於此,陳文嘆了口氣,繼而對其說道:「肯動腦子是好事,你此前的比例就很好,本王交給你一個任務,設法找出更適合火炮使用的火藥配比。若是能成,獎勵依舊,另外本王可以給你一條讀書識字的門路,學費什麼的也一應由本王來出。」

    火藥的黃金配比,獎勵本身就很是豐厚,陳文再度提出了一條懸賞,要的是炮用黑火藥的最佳比例,這對於已經找對了方法的少年而言並不算是特別困難的。但是除了賞金以外,陳文還表示可以送其讀書,莫說學費,便是以著陳文如今的身份對他而言也是難以置信的好事。

    天大的好事臨頭,少年當即就被砸蒙在當場,所幸其父這時候再也按捺不下去了,上去就是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才算把這少年給拍了回來。

    「不要急著謝,炮用火藥是一關,任何人不許幫他,只給他一門火炮和材料讓他自己去試驗。能夠成功,這筆錢本王自是沒有不花的道理,弄不好十幾年後會還本王一個化學家,那還是本王賺了的。」

    化學是什麼,在場眾人誰也無法理解,但是能夠掛上家字,顯然是指在這一方面達到極高造詣的人物。有此一言,眾人再看那少年的眼神登時就變了樣子,以至於陳文甚至都在懷疑這樣下去會不會畫虎不成反類犬,弄出一個方仲永出來。

    「還是要繼續普及教育,撞大運可不行啊。」

    離開了試驗場,陳文返回徐毅的公事房,那裡是陳文每次來都要去的地方,聽取匯報什麼都在那裡,此番看過了想要看的,自也是要在此把最後的報告聽取完畢才會離開。

    「其實大王這些年開辦的童子軍學堂已經收錄了大批的少年,讀書識字都是基本,軍戶也無需考慮參加科舉的事情,在教化上已經是卓有成效的了。」

    童子軍學堂是陳文的得意之作,此前節衣縮食的擠出經費來辦學,提升軍戶待遇是一回事,也是為以後培養人才。現在經過了幾年的發展,童子軍學堂的學生已經擴大到了數萬人的規模,俱是軍戶子弟,這些人是他的基本盤,日後終究是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的。

    「下官聽說,今年年底,第一批童子軍學堂的學生就要畢業了。軍工司擴編在即,如今需要大量的人才,還望大王分配過來一些。」

    「是啊,畢業了。」

    陳文似是想起了什麼,面上流露出了一些五味雜陳的笑意,繼而向徐毅說道:「願意去哪還是要看自願的,而且其中的那些品學兼優的最好還是要去南京大學堂繼續深造。雖然現在說少年強則中國強還為時過早,但是遲早會證明咱們今天付出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fifly0909 發表於 2017-5-9 05:31
第39章 心願
童子軍學堂自永曆七年而始,如今已是第四個年頭了。陳文不打算教出一群去考科舉的腐儒,更沒有能力效仿後世的那般開設大量的課程,四年的時間,對於第一批入學的軍戶子弟,識字讀書、基礎數學以及童子軍的基礎軍事訓練已然傳授完畢,完成了今年年底的考核之後便可以從學堂中畢業。
金華的童子軍學堂建立最早,如今也是招生數量最為巨大的一個府,光是府城就有數片校區,最近宣教司正在計畫在城外建立起一片更大的校區,既是為了確保明後兩年預計的因擴軍而造成的生源持續性井噴,更是應對城內日趨走向寸土寸金的地價。
“丁大哥,有時間嗎?”
“有時間啊,有什麼事嗎,牛兄弟?”
丁俊傑是第一批入學的童子軍,與他說話的石小牛的兄長石大牛正是他父親在世時那一隊的輔兵,只是丁俊傑的父親很早就戰死沙場了,反倒是此前的那個輔兵現在已經有望升遷到南塘營第一局的局總。
正因為這樣的關係存在,二人又是同窗,平日裏自然是極好。由於丁俊傑的父親陣亡較早,石大牛得知二人是同窗後便讓他弟弟盡可能的照顧一二。奈何石小牛是家裏的小兒子,本就得寵,不比丁俊傑這般父親早逝,母親守寡,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自身在學業上更是極為刻苦,平日裏反倒是石小牛麻煩丁俊傑的事情要多一些。
“就知道丁大哥不忙,嘿嘿。”
說著話,石小牛笑著將課本攤在了丁俊傑的書桌上,指著那一道上午先生留下的課後習題對丁俊傑說道:“丁大哥,這題實在噁心,又是雞又是兔的,我一個住校生哪有時間回家去給先生數這個啊。”
題目很簡單,只有一句話:“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雞兔同籠,這是中國古代很有名的一道數算題。現在到了石小牛的嘴裏,反倒是成了教數算的先生要他真的去找一群雞兔放在一起去數數,簡直是雞同“兔”講。
此言一出,丁俊傑也是無奈一笑。丁家不過只有他父親陣亡分到的那幾十畝地,托給了衛所,不過是每到收穫領些銀錢,實在比不得石家那般在金華、衢州和江西已經有了幾百畝地的軍功田。
不過他的這個同窗也並非炫富,平日裏就是這樣想什麼就說什麼的性子,丁俊傑也只得搖了搖頭,指著題目對其說道:“你看,兔子和雞都在籠子裏,兔子和雞的頭都只有一個,可是兔子有四條腿,雞只有兩條腿。問題的難點就在這裏,但是破解的辦法其實也同樣是在這裏面。”
“就知道丁大哥一定會,趕快給我講講唄。”
“嗯。”
翻出了白板和炭筆,丁俊傑開始就著題目講解道:“現在知道,這個籠子裏面雞兔一共三十五隻,我想,如果假設兔子像雞那般站了起來,沒有趴在籠子裏,那麼三十五隻就應該一共有七十條腿,雞的腿和兔子的後腿全部算在其中,多出來二十四條腿,不就都是兔子的前腿嗎?”
看著白板上先後寫上了頭數、腿數以及剛剛得出的兔子的前腿有二十四條,石小牛立刻就反應了過來,一把拍在大腿上,臉上更是寫滿了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十二隻兔子,二十三隻雞,我怎麼就沒想到還能抬腿呢。”
“那是因為你平常幹的農活太少。”
石小牛在家中受寵,丁俊傑自然是知道的,調侃一句,
他便拿布將白板上的碳字擦掉,繼而收了起來。反倒是石小牛對於這個解釋不甚滿意,嘟著嘴連忙強調道:“那是俺娘不讓我幹的,俺娘說我只要讀好書就夠了,別的不用管。”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唯讀聖賢書,這是讀書人的做派,陳文在童子軍學堂裏就表示過不同意見。
不過,石家如何教育孩子,丁俊傑無心指摘,那畢竟是人家的家事,而且石家一家人對他向來都不錯,每次進城給兒子送東西無一例外的都會給他也捎上一份,這份袍澤之情維繫多年,便是他這個小輩兒也是感動非常。
不同于石小牛要住校,丁俊傑的寡母在城裏守著,他下了課是要回家的。而且雖然有那幾十畝軍功田在,但是寡母無時無刻的不在心心念念著要給他存聘禮,平日裏織布、做女紅要忙到很晚,他知道母親不容易,很早就養成了在學堂完成作業,回家幫著幹活的習慣。
教會了石小牛,丁俊傑又拿出了他的作業簿,一如平日裏那般寫起了今天的作業。不過此番他卻並沒能消停下來,石小牛的新話題很快就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
“丁大哥,先生說咱們今年年底就畢業了。你平日裏的成績那麼好,南京大學堂應該沒問題吧。”
南京大學堂是要教授更為高深的知識的所在,畢業之後自然就更是不同了。據他們所知,同窗之中不少人都在奔著那裏使勁,不過成績佔有決定性,丁俊傑能夠躋身其中的可能性自然也就更大一些了。
然而,聽到這話,丁俊傑卻搖了搖頭,但也沒有繼續寫作業,而是變得有些默然無語了起來。反倒是石小牛又自顧自的扯了起來。
“丁大哥你要是去了那裏,那咱們兄弟可就得有些年見不著面了。俺娘說讓我去文官訓練班報導,日後天下太平了,文官就又吃香了,而且我大哥快要升作局總了,家裏想著兩條腿走路比較穩妥。”
石小牛自顧自的說著,但卻很快就注意到了丁俊傑的沉默,隨著聲音愈發的低沉下去,他才伸著脖子向丁俊傑試探性的問道:“丁大哥?”
問詢和關切的聲調喚醒了沉默,丁俊傑歎了口氣,繼而對石小牛說道:“石兄弟,我不打算去南京大學堂那裏。我想從軍,上陣殺韃子,為我爹報仇!”
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明眼人都很清楚,戰爭很可能將會在未來的兩到三年之內基本宣告結束。
這是顯而易見的,要不是江浙明軍北伐滅了滿清,要不就是滿清反撲成功,消滅了江浙明軍,前者需要的時間可想而知,後者若是真的能消滅江浙明軍,那麼西南的永歷朝廷估計也扛不住多久。至於什麼兩敗俱傷,永歷朝廷漁翁得利,可能性實在很小,畢竟現在交鋒的都是重量級選手,永歷朝廷那邊能指望的也只有李定國這麼一個名將罷了,硬實力上實在差距良多。
這一點並不是什麼秘密,軍中的中高級軍官們早有竊竊私語,無論是石大牛,還是與丁家關係密切的安有福,他們很清楚這一點,甚至包括石小牛和丁俊傑在內也都能從這樣的管道知曉一二。
“丁大哥,現在從軍,只怕是趕不上什麼陣仗了啊。”
軍功授田制的存在,有軍功就有田土賞賜,沒有軍功就只能吃軍餉,軍田也是有年限的,比之南京大學堂出來,最差也有個技術官僚去做,實在差距良多。石小牛知道丁家的事情,他的二哥在世時對他極好,他對於丁俊傑也是能夠感同身受,然而家裏人送他們來上學,不就是為了讓他們日後能夠光宗耀祖嗎,怎麼說也總要尋個更有前途一些的路子來走啊。
石小牛苦苦相勸,但卻依舊無法動搖丁俊傑的意志。這兩個少年平日裏無話不談,但是無論從年級上,還是從心裏成熟度上,丁俊傑都是要大於石小牛的,自是更難相勸。不過石小牛雖然在成績上比不得丁俊傑,但是他卻很清楚,有個人還是能說得動他的這個丁大哥的,而且現在距離畢業,不是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嗎。
這個話題無疾而終,下午的課也沒有什麼意外狀況發生,下了課,丁俊傑沒來得及回家就跑到東市街的那家寧波小吃的食鋪。
這家食鋪就是當初倪良許常來,並且還曾帶著劉成來過的那間鋪子。其口味地道,在金華府城裏很有不少回頭客,每天的食客絡繹不絕,以至於鋪子的掌櫃的都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多占下幾間鋪面來。
生意興隆,夥計自也是少不了的,丁俊傑在這裏打個短工,每天一結工錢,雖然不多,但是對於貼補家用,讓他母親能夠少做些工也總是好的。
他在這家食鋪打短工已經好久了,掌櫃的、老闆娘還有他們的獨生女都是極為熟識。將書包存放好,丁俊傑就端起了一個託盤,上面有兩份浮元子,按著老闆娘的指點,他靈巧的穿梭過了食客的人群,從一張張桌椅的狹窄過道中通過,直接來到了街邊上的一張桌子。
“客官,您的浮元子。”
託盤落桌,丁俊傑飛快的將那兩碗浮元子端到了對臉而坐的那兩個漢子面前,隨即將託盤重新拿起,向二人問道:“剛出鍋的,客官小心燙到,不知道二位元客官可還需要什麼?”
“來份黑麻酥吧,這店裏的黑麻酥在金華也算是獨一份了。”
前半句說與丁俊傑,後半句那個漢子則顯然是對同伴說道。而他的那個同伴大抵也是來過,點了點頭,繼而向丁俊傑說道:“來份松仁糕,另外再來兩份松仁糕包好了帶走。”
“客官稍候。”
接了那兩個食客的話,丁俊傑轉身而回。今天的食客數量一點兒也不比平日裏少,還有不少活兒要去做呢,速度自是要加快一些。不過這兩個食客,要打包帶走的那個雖說一身漢家衣冠,但口音上有些怪異,有些生硬,至少他在此間是從未聽過的。
丁俊傑匆匆而去,那兩個漢子之間的交談卻已然被眼前的美味所打斷,直到那個怪異口音的漢子將一個浮元子咬破,一點點的吃進了口,剛剛的話題才就著這份美味重新接上。
“要說還是中國人手巧,同樣的食材能弄出千般不同的食物,還能做到各有各的優點。換做是我的老家,將軍、大名他們吃的是什麼,我一個下級武士是沒那個榮幸知曉的,但是其他武士便是買糖也大多只能從那些薩摩藩的商人手裏買琉球的黑糖,哪有中國這般自在。”
說話的小野一郎,操著有些生硬的漢語,但是音量卻是可以壓低的。他是日本人,祖上出過遣隋使,也算顯赫,但那也是上千年前的事情了。在日本,他一個下級武士能不能保住家紋都很難說了,更別說是像現在這般拿著江浙明軍的餉錢,每年跟水師走幾趟,餘下的時候都可以在浙江過日子來得爽利。
“兄弟還說什麼下級武士不下級武士的,別忘了,你現在可是咱們江浙王師的水師軍官,這個還是莫要再提了的好。”
“老哥教訓的是,正是如此。況且我日後還是打算入漢籍的呢,這不是說順嘴了嗎。”
小野一郎想要入漢籍的事情,水師上下早就傳遍了。不過這也正常,明時的東亞,入了漢籍其地位、處境就可以得到翻天覆地般的改變,周邊各國可謂是趨之若鶩,也不缺他這麼一個。
倒是最近的這些年,滿清席捲天下,想要入漢籍的就算是絕跡了。畢竟若是韃子得了天下,漢人也就是奴隸、四等民而已,與其拖著個豬尾巴,還不如在老家呆著,也省了那份噁心不是。
“你這次的諫言,大王那邊很滿意,琉球最近就不去了,船上的貨物還是緊著日本和朝鮮,那兩國的市場要更大些,也確確實實的吞得下這些貨物。”
小野一郎雖是下級武士,但卻深知一些內情。琉球如今的政治、經濟,背後都是有著薩摩藩的影子,琉球國小,市場也小,但歷次前去傾銷貨物卻都能夠賣出,這裏面就有薩摩藩在搞鬼。
薩摩藩控制琉球不是一天兩天,萬曆年間的朝貢貿易上都能做手腳,如今江浙明軍主動向琉球傾銷貨物,其實都是被薩摩藩收購而去的,隨後再轉手日本本土。這個二級代理賣著江浙的貨都不帶打招呼的,實在有夠不像話,況且時間長了弄不好還會印象到與日本的貿易也說不定。用陳文的話說,聽話什麼都好說,現在這樣子,不慣薩摩藩的毛病。
上半年時,小野一郎和現在寧波的鄭奇他們已經跑過了一輪,琉球、日本和朝鮮都去了,大批的貨物進港,換來的不是真金白銀,就是各種原材料。
前者不提,後者運回江浙,投入到陳文扶持的那些工坊裏,加工過後,十倍百倍售價的再賣回去。巨大的利潤自不待提,能夠不斷的開工,乃至是不斷的擴大規模,對於工業化而言也是大有裨益的。
“聽說越王殿下是打算將王府搬到南京?”
將嘴裏的黑麻酥咽下去,那漢子喝了口湯水才做出了回答:“不是打算,越王府已經下令了。其實從去年收復南京之後就已經動工修建新的越王府了,只是大王出兵閩粵才耽擱了下來而已。”
“哦。”
聽到這個回答,小野一郎點了點頭,繼而說道:“那以後看來就少有能來金華的機會了,我還得再要幾份松仁糕帶著。”
“不至於吧,你們的水師基地就在寧波府,還吃不到這個?”
“你不知道的, 這家的味道,我覺得比寧波本地的要好。至少我吃過的那些家,沒有能比得過這家的松仁糕的。”
吃貨的世界是尋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甚至不同的吃貨的世界都是千差地別的。小野一郎的同伴也沒說什麼,腦子一轉,反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對了,寧波那邊的工坊規模如何?”
貪婪的舔了舔嘴唇,小野一郎將已經抬起來的勺子放下,繼而對那個同伴說道:“沒有金華的規模大,我聽鄭將軍說,那邊除了大王扶持的,還有不少本地士紳折騰的手工工坊,看上去不少,但是實際產量差得實在太多了。當然,他們的貨他們自己走,咱們是不管的。”
“果然如此。”
同伴點了點頭,再看去,小野一郎已經將勺子裏的浮元子送進了嘴巴,正在細細的品嘗起來。眼見於此,他也把話暫且咽了下去,轉而對碗裏的浮元子下手去了。
二人邊吃邊聊,間或又要了些別的,吃了好半天才算是心滿意足。不比已經調回講武學堂,預計出來之後也會被分配到南海艦隊那邊的同伴,小野一郎是來金華述職的,今天述職完畢,明天便要趕快返回寧波,因為船隊很快就要再度起航出海,去用製成品去掃蕩日本和朝鮮的貴金屬和原材料。
這是他如今最為重要的工作,自是不可輕忽。更何況,此時此刻,正在提著那幾提松仁糕,邊走邊打著飽嗝的小野一郎還有一個偉大的夢想等待著實現的那一天。
“在日本哪能吃到這麼多好東西,還是做中國人好,真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7-5-10 10:29
第四十章 訴求

    無論是丁俊傑,還是小野一郎,江浙明軍集團之中,以及與江浙明軍有關的每一個人都在為著更好的將來,為著心中的夢想而奮鬥,因為江浙明軍本就是一個生機勃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斷走向強大的團體,其中有著太多的機會可以改變自身的生活水平和生存質量,需要付出的不過只是努力拚搏,僅此而已。

    金華的水力工坊依舊在陸陸續續的興建,並沒有因為越王府即將搬遷而受到影響。此間是江浙明軍最早收復的一個府,軍功授田制的大力推行,鄉間各處皆是辛勤勞作的農民,田間孕育著豐收的希望,城內更是由於人口的恢復而重新煥發出了新的生機。

    農業恢復、人口愈加稠密、吏治轉好,商業自然而然的蓬勃發展起來。相較之下,唯有手工業的恢復速度較慢,而這更多還是受到了機械製造業的衝擊所致。

    金華府的民生恢復狀況是其他府縣所難以比擬的,哪怕是臨近的衢州也要稍遜一籌。更何況浙西南的水力資源豐富,如今東陽江畔已是工坊林立,尤其是那些臨近東陽江的鎮子左近更是如此,因為這樣可以更好的利用到臨近村鎮上的人力資源。

    金華府城的越王府,越是臨近搬遷,事務就愈加的繁雜起來,外院的各個行政部門無不是忙得腳不沾地,便是入夜之後也沒有任何改變。燈火通明之中,他們需要在搬遷啟動開始之前將絕大多數的積壓公務解決,這樣在分批向南京轉移的過程中才能做到有條不紊。

    內院的私宅,陳文批閱了一整天的公文,此刻雖是沒有繼續處理公務,但是卻依舊坐在書房的案前,皺著眉頭捧著一本封面上寫著「科學」二字的書冊細細端詳。

    科學,自然不是科舉的學問。這本有些單薄的書冊正是此前陳文計畫推出的用以探討、研究和宣傳基礎科學的雜誌,他手中的這一本已經是第三期的了。

    「氣凝為形,發為光聲,猶有未凝形之空氣與之摩蕩噓吸。故形之用,止於其分,而光聲之用,常溢於其餘:氣無空隙,互相轉應也。」

    這段關於氣光波動說的論述乃是出自方以智的手筆,陳文上次在水利工坊力見過他之後便再沒有相見,不過這《科學》雜誌開始在邸報上打廣告徵稿,方以智便成了極為熱心的投稿人,這個東林黨的政治立場如何還不好說,但是對於科學技術卻很是熱衷,更是將《科學》雜誌視之為宣揚科學學說的平台。

    「物為形礙,其影易盡,聲與光常溢於物之數,聲不可見矣,光可見,測而測不準矣。」

    為了更好的宣傳學說,方以智更是做了小孔成像的實驗,並且在雜誌上寫得分明,鼓勵其他讀者去如其一般的通過實驗來論證道理。

    「這就對了嘛,有時間幹點兒有益於國計民生的事情,不比跟著那些東林黨棍們打嘴炮要強?」

    「夫君這話就不對了,不放大言,在士林中沒有足夠響亮的名聲,又有幾人能夠聽他們的聲音。不過現在不需要了,《科學》雜誌給了他們更好的平台,在這上面闡明理論,志趣相投者自然能夠看到,可比花費大把的時間和精力去在士林中闖名頭要省事得多了。」

    周岳穎略帶譏諷的話語中,陳文也是付之一笑。科學技術所限,這時代的讀書人並沒有如後世那般,享受著電視、廣播、網絡的好處。缺少發聲平台,往往只能口口相傳,想要施展抱負,哪怕只是讓更多人知道自身研究出的理論,首先要做的往往與實際理論沒有任何關係,而是先要透過各種方法來擴大自身的影響力。

    宋時的王安石就是一個例子,仁宗時主張變法,不為採納,退而養望,屢次拒絕朝廷任用,士林中聲望日隆,最終靠著養天下之望二十餘載方得以主持變法。甚至當初向朝廷不斷舉薦他的那些好友,後來都因為新法觸及到了他們的利益而與其割袍斷義,由此可以見一斑。

    方以智的前半生始終在士林和官場上打滾,但是對於科學的熱衷卻能讓他抽出更多時間在研究和實驗上面,而非花天酒地。但是他同樣無法擺脫王安石的窘境,想要宣揚學說,首先則是要干些與科學無關的事情,其中浪費掉的時間足以研究出更多有益的東西。

    「夫君,這段其實也不錯,說的很有道理呢。」

    周岳穎遞過來的是最新的一期,《科學》雜誌的第四期,現在還沒有正式發佈,乃是送來給陳文預覽的。

    「余以為,質測、宰理、道幾,當分門別類,一如經、史、子、集那般……」

    用後世的話來說,質測便是自然科學,宰理則是社會科學,而道幾則哲學。方以智主張將其分類研究並非是一時興起,也不是由陳文倡導科學而生,其實歷史上他就已經有過這樣的論調,並且邀集有識之士編譯百科全書,但最終這等宏願卻由於其自身影響力的不足以及明末的亂世而未能成行。

    「確是如此,分門別類總好過一團亂麻,更別說是部分有心人借科學二字來發他們那套胡說八道的謬論。」

    想要渾水摸魚的,從雜誌創立開始就從沒有少過,一篇文章洋洋灑灑幾千字,上來的頭幾句還在說一些科學有關的東西,接下來就都是什麼君子小人不兩立、閹黨亂國、武夫亂政、正人君子缺少報國之處那一類的老生常談和指桑罵槐。

    這樣的文章,直接發回,並且註明是不符合雜誌徵稿要求。從周敬亭以下,到最下面的編輯無不是睜大了眼睛,想要借此放毒,卻是宣教司那邊所不能容忍的。

    「這裡不讓說,難免他們不會學著夫君的手段創刊,那些東林餘孽們有錢有閒,卻沒有一顆真心實意干實事的心。」

    周岳穎的憂思並非空穴來風,士大夫掌握話語權,有明一朝皆是如此,現在陳文把邸報握在手裡,宣教司負責邸報編撰和發行,更有監察司審核,江浙的士大夫無從下手,光靠一場場詩會又能有多大的影響力,遲早能玩出這一手來。

    「沒事,戰爭期間,一切為戰爭服務。惹毛了為夫就新聞管制嘛,看看到底是誰的花樣更多,更會玩。」

    對於應對的招數,陳文自問還是有些信心的。只是周岳穎卻遠不如她的夫君那般樂觀,對於東南士紳是個什麼樣子的,她是浙江本地人士,自然要比陳文的認識更為深刻。

    事實上,就收復南京之後而言,陳文的精力大量的放在收復失地上面,浙江的新政在江南的推廣工作進行的很是不順利。

    說到底,江浙江浙,浙江富庶,但卻一樣是個多山的省份,士大夫通過對田土控制而形成的地方勢力根本無法與江南相比。而江南之富卻可以充國之半矣,江南士紳佔據著中國畝產最高的地區,這片區域歷來是最為富庶的所在,至今已不下千載,再加上沿海臨江,同時還在大運河的南段,交通便利意味著商業興盛,東林書院坐落於此,士林的力量自是大為不同。

    「搬到南京,為夫親自坐鎮,總要讓他們知道知道,這江浙如今到底是誰說了算。」

    說到這裡,陳文放下了手中的《科學》雜誌,皺著眉頭看起了關於越王府搬遷南京的計畫書和時間表。直到良久之後,陳文將整體的計畫重新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才冒出了一句話來。

    「浙江是我的基本盤,啟程之前,必須把此間徹底捋順了才能放下心來對付江南士紳。」

    ………………

    浙東八府收復最久,尤其是金衢,軍功田土甚多,軍功地主在鄉間的小地主裡面已經佔了不小的份量,屢遭打擊的浙江士紳已經生不太出激烈對抗的心思。

    浙東如此,江西環鄱陽湖的幾個府亦是如此。那裡收復時間雖短,但是清軍的破壞甚大,陳文通過軍功授田制和免除浮糧、嚴肅吏治等施政,在那裡也擁有了極其龐大的支持者,說句基本盤也是不為過的。

    這些地區,相較之下最為核心的卻還是金華府,陳文從永曆五年年底收復此間,到了永曆七年才徹底收復衢州。這裡的軍功田土數量之巨大,比例之高,乃是其他地區所無法比擬的,尤其是在於此間的軍功田土基本上都是掌握在追隨陳文最久的那些將士的手中,他們是陳文的基本盤中的核心,更是不可有絲毫的輕忽。

    距離金華府城不遠的塘雅鎮上,百戶所大院裡早已聚滿了隸屬於本百戶所轄區的軍戶。

    比之當初托其他衛所代為徵收佃租的那時,此間由於不再負責發放佃租,平日裡來此的軍戶數量已然大為下降,不過這一次卻是大有不同,幾乎塘雅鎮百戶所轄區的所有軍戶家庭都有代表前來,尤其是那些手裡有軍功田土的更是如此。

    大院裡,為首的百戶早已不是那個姓金的百戶,上一次的擅自挪用公款放印子錢,案發後已經被軍法司關進了大牢,一時半會兒想要出來卻是不太可能的了,最多也就比那個案情更為嚴重,涉案金額更為巨大的孝順鎮百戶的斬首示眾要強上一些吧。

    新來的百戶坐在大廳門口的椅子上,軍戶門倒也沒有站著,一個個的坐在了長椅上聽著百戶講話。不過更多的時候,卻是下面的軍戶代表在說,百戶卻在那裡聽著。

    「潘百戶,你可是咱們百戶所的百戶,平日裡大夥都是唯您潘百戶馬首是瞻的,現在這是別的衛所擺明了欺負咱們,您可得為咱們做主啊。」

    「就是,就是。」

    下面一片附和之聲,潘百戶卻是一臉的有苦說不出。這個百戶所的轄區距離金華府城很近,當年軍功授田制開始厲行,便是由著府城和縣城周邊開始的。百戶所裡多是些江浙明軍的老人兒,其中坐到營官、局總的也不是沒有,剛剛帶頭的那個老太太的長子就是南塘營的一個局總。試問此間這般複雜的背景,他一個在軍中時也不過是個隊長的小百戶平日裡哪來的軍戶們馬首是瞻啊。

    前任被關進大牢,這輩子能不能出來還是兩說,百戶知道這地方的軍戶背景大,不好惹,平日裡都是謹小慎微的,平日裡言聽計從的也就是那些軍租田分在此間的備補兵——他們的訓練、考核乃至是入伍,日常的考績,百戶都是能說得上話的,至於其他軍戶,他早就不報什麼希望了。

    可是此時此刻,這一句句的說著,他又不好說是直接反駁。其實就算是反駁得了又能如何,他是百戶,按照規定是要為本地軍戶分憂的,誰讓陳文相信只有家裡安枕無憂前線的將士們才能心無旁騖呢。

    「石大娘,各位叔伯兄弟姊妹,這事情不是只有咱們塘雅鎮百戶所的軍戶才如此,各地現在都是這樣。不說別處,咱們本地的佃戶不也是在要求削減佃租嗎。這裡面的情況很複雜,更需要與其他衛所協調,我潘鎮江是咱們塘雅鎮的百戶,自然要為塘雅鎮的軍戶說話,但是大夥也得容我些時間啊。」

    這個潘百戶苦口婆心,奈何下面的軍戶們卻不聽那個,不滿的聲浪此起彼伏,若非是他還是本地的百戶,平日裡對大夥也不錯,只怕是把房蓋挑了都是有的。

    「潘百戶,不是大夥不講道理,你說這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前年王師收復了江西,免稅一年,去年的租子收上來的就比預期的少。那邊的衛所說是江西被韃子禍害的太慘了,一時間招不到足夠的佃戶,這些咱們也沒說什麼吧。可是到了現在,江西那邊還是這個樣子,大夥都是塘雅鎮的軍戶,你可是百戶啊,得為咱們說話,協調不了就向上反應,總得給大夥一個說法吧。」

    石大牛的老娘說得都是實話,立刻又是一片附和聲響起。潘百戶不是個貪官,平日裡能為大夥做的都是義不容辭,組織修個什麼水渠更是親自到現場盯著,親自去與相關的衙門、士紳去協調,也算是盡心盡力了。

    可是這件事情根本不是那麼簡單的,除了佃租另外還涉及別的事情,與民戶,與工坊的大量興建,與江浙明軍的軍糧儲備,都是有著莫大的關係的,他一個小小的百戶,哪句話說輕了,哪句話說重了,平白無故的得罪了人,於仕途終究是不利的。

    鬧了一上午,中午的時候軍戶們多是要回家吃飯,百戶所裡的人就少了很多。到了下午,有的回來了,有的則乾脆在家裡聽信兒,比起上午的人群也是少上許多。

    傍晚時分,依舊是沒個結果,潘百戶自身牴觸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這裡面涉及到了一些施政方略的落伍。這些東西太過高端,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百戶能夠插嘴的,自然也就只能如此。

    除了百戶一家和守職的備補兵以外,其他人是不可能住在百戶所裡的,到了傍晚自然也就散了,互相約了時間再來百戶所鬧。石大牛的老娘回了家,男人抽著煙袋,吃著小女兒做的飯,說著今天百戶所裡發生的事情,沒能解決,自然也是氣得不行。

    「實在不行老娘就去王府敲登聞鼓去,我還就不信連大王都向著他們。」

    「別給大牛找麻煩,他可剛陞官。」

    木訥到家的男人八竿子總算是打出了個屁,說的不能說是沒有道理,但卻還是免不了滅自己威風。

    「不可能,大王是咱們江浙王師的大王,從大蘭山上就為咱們說話,當年還動手打了那個姓褚的官兒。但凡是大王知道了,肯定要為咱們撐腰的。」

    話雖如此,但石大娘卻還是沒敢真的去王府裡鬧。說到底,她的大兒子如今仕途不錯,雖說比不得其他南塘營的老兵,但怎麼說也是個局總了,還是南塘營的局總,總要顧著大頭兒不是。

    只不過,她是不想去越王府直接找陳文「上訪」了,第二天一早,那個姓潘的百戶卻是一臉的不自然直接跑到了石家的大院,一見面就是越王殿下召見他們夫婦。

    「潘百戶,你可別說笑,大王要召見我們,你沒聽錯吧?」

    「白紙黑字寫著呢,這還能有錯。」

    潘百戶手裡抖出了一張手令,上面的字兒,他們夫婦是一個也不認識,但這卻並不妨礙昨天還氣勢洶洶的石大娘被眼前的這些黑乎乎的橫豎撇捺弄得手腳發軟,昏頭轉向。

    「天老爺啊,越王殿下召見我這個老婆子,這可如何是好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7-5-11 10:03
第四十一章 根本

    命令是從越王府下達的,百戶所備了馬車便一路送石家的這老夫妻兩兒奔著府城而去。

    一路上,秋收的稻子已現出誘人的金黃色。向南看去,遠處的工坊裡水車轉動與否雖是看不清楚,但是只要從此間經過的卻無不知道那裡正在沒日沒夜的開工,那些煙筒裡冒出的黑煙便是一個明證。

    自然之美、工業之壯,只不過,這馬車上的幾個人皆無心觀賞。車伕在默默的駕著車,收穫時節,各家各戶的男女老少都在田裡忙碌著,這時節路上最容易突然竄出個瘋跑的孩童,最是應當注意的。

    車伕如此,坐在車上的潘百戶卻是心有顧慮。此前種種,尤其是昨天的事情,眼看著前往越王府,總要提前有個準備。

    眼見於此,他悄悄的視線轉到了石家的老夫妻身上,不過看到此間,他的心便更是上下不著地,因為這對老夫妻依舊是剛才那般,兩個人呆呆的坐在車裡,一言不發。這等狀況,到了越王府,誰知道是會一直沉默下去,還是突然變得什麼都敢往外冒了,實在不好說。而在他看來,後者的可能性甚至還要更大上不少。

    要說石家老夫妻,他們的長子和次子當年也是在大蘭山上就追隨陳文的老兵,他們在南下天台山的路上以及天台山上也不是沒有見過陳文,甚至還說過話。

    奈何,這階級地位差距良多,他們的兒子不過是局總而已,一個局不過四百多戰兵,放在甲申之前也就是個守備,而他們這對守備的父母即將要見到的卻是擁兵十餘萬,人臣之中的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越王殿下陳文,這叫他們如何能不緊張。

    馬車一路向西,沿著官道而行,很快就來到了城東南的赤松門。赤松門外,如今也已經多有商舖、民居坐落,街巷開始向城外更遠的地方延伸,很多攤位甚至已經擺上了官道的邊緣。

    赤松門內便是東市街,如今已然恢復了金華府城最為人潮湧動的幾條街巷之一。潘百戶出示了越王府開具的手令,守門的軍官驗證過後便直接放行。

    潘百戶、車伕和石家老夫婦都是沒有少來過府城的,戰爭期間,守卒盤查嚴格,尤其是江西還沒有收復之前,四省會剿的陰影尚在,盤查始終是非常嚴格的,直到洪承疇身死的消息傳來才算是告一段落。而在如此間的非戰爭狀態,守卒盤查的目標主要還是那些車馬,普通的行人則基本上都是直接放行的。

    馬車進了城,但速度也徹底降了下來,東市街的繁華更勝他們上一次進城,彷彿此間每過一天都出現變化,時間長了竟彷彿是如天翻地覆那般。

    一輛馬車、四個人,入城後緩緩而行,漸漸的便接近了越王府的所在。他們是受召而來,下了馬車,側門那裡回手令,由衛兵引入門房裡等候,這都是應有之義。

    踏上台階,潘百戶前去繳納手令,車伕則會將馬車停到王府側面專門的停車場,老夫婦下了馬車看著越王府高大的正門以及門口那站得筆挺的衛兵,眼前就是有一陣眩暈。

    大門前沒有石大娘此前還叫嚷過要去敲的登聞鼓,其實那也是她聽說書聽來的段子,不過現在夫妻二人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渾渾噩噩的走到了側門,那潘百戶正好也繳了手令,等待衛兵引路。

    「石大娘,這可是越王府,一會兒見了殿下可別亂說話啊。大牛兄弟剛陞遷,平白得罪了其他同僚,不值當的。」

    「啊。」

    提到兒子,石大娘才反應了過來,一口一句的應了下來。反倒是石家的當家的二人都沒有提醒各一句半句——老夫老妻幾十年,那個八竿子打不出個屁的性子能不知道,便是潘百戶那個在塘雅鎮待了不過兩年多的百戶都是知道,這石家的事情還是石大娘說了算的。

    門房裡早有人等候,大多都是官員軍身,也有平民百姓的穿戴,只是他們也不敢問及是不是別的百戶所過來的。

    等候的時間倒也不算長,過了一會兒便有穿著官服的軍官前來相請。老夫婦起身隨行,潘百戶只負責護送,現在就只能在這裡等著,倒是臨了還跟了一個眼神,提醒石大娘不要把他說的話忘了,直到看到了石大娘問問點頭示意才勉強放下了心。

    召見的地點乃是陳文的公事房附近的一間會客廳,帶路的軍官在路上提醒了,陳文不喜歡跪禮,但是進了門,看見陳文起身相迎,老夫婦卻還是下意識的想要的下跪,結果卻被陳文一把扶了起來。

    「看來石大牛在家裡也是個悶葫蘆,軍中早已沒有了跪禮,在這裡也無須多禮。」

    陳文笑著說到,石大娘卻是戰戰兢兢的回覆:「回大王的話,我們家大,恩,犬,犬子在家中有講過大王的恩典,是我們夫婦二人還是有些不習慣。」

    「不習慣就慢慢適應,不著急。況且今天我就是請二老來聊聊天,敘敘家常,無需太過緊張。」

    「謝大王體恤。」

    拱手一禮,但是說不緊張,其實卻也難免,陳文請他們落座,也是連道不敢,便是勉強坐下了,屁股也是貼著椅子的邊緣。看樣子,無需行跪禮的事情是忘了,但是聽來的那些官場上的習慣和規矩卻是都刻在腦子裡面,一星半點兒也沒有忘記。

    階級啊!

    想到這裡,陳文搖了搖頭,繼而笑道:「石大牛是我的部下,從大蘭山上就跟著我陳文,今天我請二老前來敘敘家常,您二位卻是官場的做派。哎,咱們又不是文官,都是武人,真心不講這些沒用的繁文縟節的。」

    陳文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老夫婦略顯尷尬的一笑,也將身子後移,儘量做得舒服一些。其實剛剛那樣坐,他們也是很不適應的,尤其是這老胳膊老腿兒的,也未必能撐上多久。

    「這就對了嗎,咱們是敘家常的,自由點才能聊得痛快嘛。」

    陳文哈哈一笑,揮退了隨侍的下人,見夫婦二人也稍顯了些輕鬆,他便開口說道:「想當年在大蘭山上,我記得那還是南塘營剛剛在演武場上戰勝了中營,故經略王公許以南塘營擴編,我便在山下的大蘭鎮的城隍廟裡樹起了招兵的大旗。記得就是那時候,石大牛,對了,還有他弟弟二牛也是那時候投入南塘營的。」

    「蒙大王還記得,我們一家子當年都是靠著大王的賞賜才活了下來,現在有了好日子也都是蒙大王的厚恩……」

    石大娘絮絮叨叨的說著客氣話,說了幾句就沒詞兒了,反倒是陳文坐在那裡搖了搖頭,繼而笑道:「記得是應該的,現在人多了,記不過來了,但是當年在大蘭山上不過幾百兵,我陳文也不過只是個加游擊銜的守備,那些患難與共的日子,那些一同浴血奮戰的袍澤,又怎麼能忘了呢。至於今天的好日子,咱們都不是外人,我厚著臉皮說一句是我帶著大夥拼出來的。但是說到底,如果沒有大牛兄弟的努力,沒有二牛兄弟的奉獻犧牲,也不可能會有今天不是。」

    陳文說的都是大實話,句句說到了老夫婦的心坎裡去,尤其是提到了石二牛,那個當初被清退到二線的駐軍,結果在曹從龍之亂中奮力死守軍火庫,最終寡不敵眾,戰死於軍火庫的二兒子,老夫婦更是無不動容,淚水甚至已經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奉獻、犧牲,回報是那幾十畝的撫卹田,但是一條人命就這麼沒了,說他們心裡沒有疙瘩,沒有想過如果能夠重來,哪怕沒有這幾十畝撫卹田也要兒子能夠活著的念頭,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然而,逝者已矣,幾個月前大兒媳婦又生下了一個兒子,已然過繼給了二兒子,他們能夠補償的也只能如此了。如今又有了陳文這樣星宿下凡一般的大人物的讚許,頓時間老夫婦也是老懷開慰。

    「能得大王記在心上,犬子便是在那邊也當是知足了。」

    「還遠遠不夠啊。」

    陳文嘆了口氣,繼而說道:「撫卹是應該的,將士們浴血奮戰,要是連身後的家人福祉都不能保證,那我這個主帥也就太失職了。倒是你們這一家,二牛兄弟殉國,大牛兄弟在軍中勤勤懇懇的效勞,本王甚是欣慰。尤其是大牛兄弟的次子過繼給了二牛兄弟,兄弟之間能有如此,也不枉他們二人當年的兄友弟恭。」

    關於石家,陳文還是記得很清楚的。兩兄弟一起在大蘭山從軍,兩個笨蛋火兵動不動就出錯,時常被罰,四明山殿後戰過後,哥哥似乎是開了些竅,但弟弟還是老樣子,結果被清出了戰兵營。後面發生的事情,陳文也是提前派人查過,石家的過繼並非特例,軍中也有不少陣亡將士是過繼了兄弟,乃至姊妹的兒子,並非由軍中安排。只是想起這兄弟兩在大蘭山上的種種,有些事情自然也免不了那為之一嘆。

    「不瞞二老,此番相請,並非僅僅是敘舊那麼簡單。我聽說現在各地的衛所的軍戶對現在的政策有些不太滿意,有道是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我需要二老為我講解一二。」

    「這……」

    陳文此番請他們而來,自然並非是敘家常那麼簡單,畢竟現在也是最為忙碌的一段時間,很多事情需要做,哪有那個時間。而今天,陳文此舉,自然是要借聊天來對軍功地主們的普遍情況有一個初步的認識,雖說監察司也並非沒有察覺下面的異常,但是讓親歷者訴說一二,也總是好的。

    奈何聽到這話,原本還有些動情的石大娘陡然便是一個激靈,似乎想起了什麼,立刻變得吱吱嗚嗚了起來。

    眼見於此,陳文也是微微一笑,繼而向石家老夫婦說道:「我此番請二老過來,就是因為大牛兄弟和二牛兄弟都是在大蘭山上就追隨於我的,是我陳文最為忠實的部下。現在衛所裡積蓄著不滿,這對任何人都不是好事,甚至可以說,如果這些不滿影響到了軍心士氣的話,很可能會造成更多不必要的傷亡,這是完全不應該發生的。」

    陳文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可是石大娘卻依舊有些猶豫,反倒是她的男人卻彷彿是下了決心。

    「大王,實不相瞞,我們也是怕說錯了話會給兒子招人嫉恨。但是既然大王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小人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其實現在的衛所裡面很多人多當前的政策都不是很滿意,甚至就在昨天,塘雅鎮的百戶所裡面大夥還聚眾開了個會,但是也沒能得出個什麼結果來。」

    肯說了自是最好,塘雅鎮的會議,陳文在今天也聽到了風聲,此間見這位石大叔開口提及,陳文也是點了點頭,示意其繼續將話說下去。

    「按照當初定下的政策,他地的田土出產,可以就近由當地衛所處理,我等在家收取佃租。也可以發運過來,再由我們自行處置。」

    石大叔所指,陳文自然知道,軍功授田,每個人都希望分到的地能夠連在一起,但是那麼多人,每個府、每個縣的可支配用地卻是有數的,分到其他縣、其他府、乃至是其他省都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江西收復的那時候,陳文也需要盡快在那裡進行分地,以控制更多的土地和人口在手裡。

    「但是我們這兩年,別家不提,只說我們石家,就從沒有一次收到過全額佃租的。聽潘百戶提過,江西那邊的衛所說那裡被韃子禍害得太慘了,佃戶不好招,就算是佃租少要都很困難。光是我們家就有幾十畝地拋荒,沒人種就收不了糧食啊。」

    江西人口大幅度下降是現實問題,人力不足,江西那邊也在儘可能的招徠人口,並且利用機械和農具來彌補人力的不足,很多地方都取得了不錯的效果。但是現實困難依舊存在,而且這裡面恐怕也未必沒有當地衛所設法侵吞佃租的現象存在。

    「這事情,我會派人詳加調查,一定給大夥一個滿意的答覆。」

    陳文鄭重其事的許諾,他的信用在軍中還是實打實的。或許是如此,更或許在於當家的都已經放開了,石大娘點了點頭之後,也提到了另一個問題。

    「不瞞大王,老身聽以前的百戶說過,那時候咱們江浙王師要擺脫軍糧受到糧商控制的情況,同時也是防著糧商壓低糧價,所以才有了平價購糧的制度。但是現在,海貿的暴利大夥都從邸報上看見了,東陽江畔的工坊裡日夜不停,民戶都在種植甘蔗、茶葉,都在種桑養蠶,反倒是軍戶只能種糧食,咱們的軍餉平白都讓民戶賺了去,實在心有不甘。」

    工坊的不斷興建,不少工業製成品的價格大幅度下降,但是海貿卻並非只有陳文在做,江浙的海商復甦,這兩年帶來的貴重金屬直線走高,物價受到影響,再說糧食價格哪怕是不變也不可能和經濟作物相比,這對於受到硬性規定限制的軍戶來說,確實是政策帶來的利益受損。

    陳文始終在扶持軍功地主集團,確保他們的利益,從而使他的基本盤能夠不斷的擴大。即便不提這個,軍心士氣也是再重要不過的事情,不能讓士卒產生類似於「我為國家守邊疆,軍餉和田土產出卻在被壓榨」之類的想法。

    然而,軍戶出產的糧食,現在已經是江浙明軍軍糧的重要來源。軍糧得以保證,軍隊就少了這方面的憂慮,所以陳文能夠以這一隅之地不斷的發動進攻,而且還是在不對進攻區域進行劫掠的情況下。一旦全面開放經濟作物種植,就算不提軍糧,糧食減產也很可能會造成江浙地區的糧價飆升,甚至是糧荒,這對佔領區的穩定也是極大的麻煩。

    此前的政策沒有太大的問題,但是現在的情況不同,海貿的巨大利益和工業化的進程已經影響到了國計民生,以前的政策已經不適用於現在的環境。

    這種情況在古今中外都是在所難免的,很多時候一個問題拖時間差了甚至還會被其他問題所取代,但是著眼於現在和未來,陳文卻必須盡快解決這個問題。至少不能讓問題繼續擴大化,從而影響到軍功地主集團的發展,因為這是事關未來的大事情!

    聊了許久,陳文送了二老出房門。老夫婦走在路上,被陳文親自送出了屋子,他們的腳下難免還是有些飄飄然,但是比之來時卻已經是天差地別了,至少他們在跟著軍官向外間走去的途中,還能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一二。

    「當家的,咱們說了那麼多,會不會真的影響到咱們家大牛啊。」

    「這個不好說,但是為夫覺得,大王依舊是當年在大蘭山上的那位陳將軍,一點兒都沒變,還是向著咱們軍戶的。就算有人嫌咱們多嘴了,肯定不是那些貪官,就是那些士紳,咱們軍戶有大王撐腰,沒必要怕了他們。」
Babcorn 發表於 2017-5-14 19:33
第四十二章 轉型

    調查愈加深入,陳文透過幾家新老軍官、士卒家庭的口中也聽到了最基層的呼聲。但是如何解決問題,卻並非是那麼簡單,需要考慮到的方面比比皆是。

    「夫君,如果單單從佃租的問題上來說的話,加強監管和督促即可。但是涉及到了機械生產擴大化、軍糧的儲備以及經濟作物與糧食的價格差對軍戶的影響,這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周岳穎如是看來,孫鈺也是如是看來,而陳文亦是如此。這個問題急需解決之道,陳文在會議上提出,得到的往往都是些單一的解決方案,但是這本身就是海貿重新興起所引發的連鎖反應,江浙明軍集團通過貿易、稅收以及工業規模的擴大化坐享其利的同時,自然也是要面臨轉型對於舊有政策和制度的衝擊。

    「得從根子上解決問題啊。」

    「夫君所言甚是,那不如先把這個問題造成的原因重新捋一遍,如何?」

    連鎖反應,其中還多有更為複雜的原因和當前的大局面,恰如周岳穎所言的那般,重新捋一遍的思路是對的,陳文此前不是沒有過如此,但是有了周岳穎的提醒,陳文卻想到了另一個更加容易將其看清楚的辦法。

    提起筆,陳文在稿紙上開始一一將整個問題的產生細化開來:

    「清軍對江西的屠戮——人口數量下降——勞動力緊缺——佃戶不足——佃租被迫下降和部分軍功田拋荒。另外,部分衛所的貪腐加大了不公,使得整體現象進一步的惡化。」

    「解決辦法,加大力度推廣機械和更為先進的農具,從臨近省份招徠更多百姓,鼓勵生育,加強監管……」

    這是針對佃租問題的解決方案,很多其實早就已經開始做了,但是這種現象,不光是江西,浙江這邊的佃租也在下落。由於海貿重新興起,很多士紳地主開始大力種植經濟作物,很多原來租佃軍戶家的田土的佃農受到利益的驅使,轉而到士紳地主家去充當種植工人,這無疑不是加重了人力的短缺。

    想想當年,軍功授田制初起,大批的佃農不再繼續受士紳地主盤剝,來給佃租更為合理的軍功地主充當佃農。現在由於種植經濟作物利潤更大,士紳地主為解決人力緊張問題便抬高了工錢,吸引佃農充當種植工人,完完全全是受到利益驅使的。

    這是正常現象,就是解決辦法上很多都是遠水解不了近渴。眼見於此,陳文便開始在稿紙上羅列起了接下來的問題。

    「海貿興起——經濟作物前景看好——經濟作物種植面積擴大化。」

    「舊有政策強制規定糧食和桑蠶生產規模和比例——軍戶經濟作物種植受限——經濟作物利潤率高於糧食——民戶大量種植經濟作物,而軍戶則只能種植糧食,種桑養蠶規模受限——物價波動——矛盾激化。」

    細細的看過整體的問題,逐條過濾,隨著稿紙上的字跡愈加密佈,陳文也很快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核心所在。

    「生產力,生產關係,生產資料,明白了,明白了。」

    ………………

    陳文意識到了問題的核心所在,隨著對浙江、江西兩省的衛所調查的深入化,恰恰也驗證了這一點上陳文的看法是正確的。

    這不是一個小問題,而是經濟轉型與固有政策、制度的矛盾,現在造成的還僅僅是不滿,如果放任其發展下去,對於現在依舊處於與滿清的戰爭期間的江浙明軍集團而言,很可能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和破壞。

    越王府搬遷南京被迫暫緩,問題出在衛所,需要陳文坐鎮,而陳文接下來的應對措施同樣需要他繼續在金華充當定海神針。

    冬月,夏稅早已徵收完畢,距離秋稅的徵收底線也還有長達三個月的時間。陳文確定了問題所在,決定在浙江、江西兩省的部分府縣進行試點改革,以解決眼下所面臨到的問題。

    金華府金華縣塘雅鎮,百戶所裡依舊是人山人海,潘百戶宣讀著最新的政令,心中的惆悵無以宣洩。

    「……鑑於以上問題的存在,塘雅鎮百戶所下屬軍戶及軍田、軍功田、撫卹田和軍租田進行改制如下。」

    「軍功田及撫卹田為軍戶之永業田,系軍功所得,系撫卹陣亡傷殘之用,本著獎勵軍功、撫卹犧牲之目的,自永曆十一年二月,即永曆十年秋稅徵收截止而始,不再強制種植稻、麥等糧食及各類菜蔬,種植何物,息聽己便。」

    此言既出,在場的軍戶多有歡呼雀躍了起來的。這個百戶所大多是追隨陳文多年的將士,軍功田土的數量頗為不少,即便是此地沒有太多,但是在浙江、在江西等地,卻也是有著大片大片的田土的。

    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種植經濟作物的利潤更為巨大,比之糧食要強上太多,再加上由於貴重金屬的大量注入,物價增長是必然的結果,同時也進一步的刺激到了軍戶們的情緒。如今得了政令,明年開始就可以種植經濟作物,受益增大,那就意味著更好的日子即將到來。

    「軍田、軍租田,乃衛所發放與現役將士及備補兵用以養家之田土,非軍功、撫卹等永業田,退伍或是取消備補兵資格後便會收回。本著我江浙王師厲行之軍功授田制所鼓勵贏取軍功的基本原則,以及軍田、軍租田非永業田之事實和軍糧儲備之需要,依舊按照慣例種植糧食,違令者必當嚴懲。」

    軍功田土在如今的衛所乃是大多數,很多老兵都有幾十、上百畝的軍功田,至於那些早在永曆四年、永曆五年便投入陳文麾下的將士,家裡有幾百畝的地根本不是新鮮事,哪怕很多都不在他們居住的地方。

    軍功田土數量不等,軍田和軍租田就不一樣了。現役將士,陸師包括各戰兵營和地方駐軍,加一起已經高達十六萬之巨,水師方面要差上很多,但也有不下三萬水師軍官和水兵,總兵力已經接近二十萬,而且新兵訓練營還在不斷的訓練更多的新兵。至於備補兵,如今也有不下五萬之眾。如此一算,江浙明軍光是能夠動員到的軍隊就已經高達二十五萬。

    軍田是現役將士的退伍前用以養家的土地,每人十畝,軍官和士卒都一樣。而軍租田則是每個備補兵五畝,而且還要交納租稅,所以備補兵對考核很是積極,無不盼著能夠成為正式的江浙明軍,那樣就算是沒有軍功田,也是能夠享受到十畝免稅的軍田和軍餉的。

    現階段,除去軍功田和撫卹田,陳文手裡尚且控制著高達兩百萬畝的軍田和超過二十五萬畝的軍租田,糧食在接下來的一兩年裡出現漲價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有了這個底子,市場化加深,陳文也不怕出現什麼糧荒之類的事情。

    不過比起那些家中有軍功田和撫卹田的軍戶,在場的其他軍戶就顯得有些垂頭喪氣了。是人都像過上更好的日子,這本無可厚非,但是江浙明軍的軍功授田制本身就是為了獎勵軍功而存在的,自然要區別對待才能進一步的鼓勵現役將士奪取軍功,鼓勵備補兵勤加訓練以便於通過考核成為正式的江浙明軍。

    當然,如果只是放開部分手腳,陳文也沒有必要坐鎮於此。潘百戶讀過了第一份政令,緊接著又拿起了第二份政令,不過這一份主要針對的便是那些軍功田和撫卹田的所有者,於備補兵和沒有軍功田的新兵的關係就不是很大了。

    「根據衛所記錄,塘雅鎮百戶所下屬軍戶,本地軍功田和撫卹田數量多不超過百畝。種植經濟作物,容易受到種植面積更大的經營者在價格等方面的競爭和打壓,同時由於新近變更種植之作物,種植方法不明,容易造成減產乃至種植失敗之危險,越王府鼓勵塘雅鎮百戶所成立種植合作社,並向合作社派出種植指導。為防種植合作社內部貪腐,危害社員軍戶利益,軍戶可在百戶所的監督下投票選舉觀察員,監督合作社內部經營……」

    種植合作社,主要是針對本地自耕農及中小型地主較多的現實而成立的。但是拋開地域,很多軍戶在其他府縣乃至省份也有大量的田土,甚至遠比居住地要多,合作種植就不合時宜了,所以針對如江西南昌府這樣轄區內有著大量委託衛所代為管理的軍功田,陳文便拿出了另一套方法。

    「……建立種植園,按照田骨、田皮之劃分,由公推軍戶中有經驗的經營者負責經營,軍戶可收取田地租金,亦可同時作為雇工,雙向獲利。種植園由衛所監督,軍戶亦可同時自行組織監督……」

    種植園不比種植合作社,其本身有著明清江南的永佃制的影子,但也並不盡然。比如限制軍戶中有經驗的經營者,比如公推,比如衛所監督和軍戶自行監督,這些都是永佃制所沒有的。

    若論有經營經驗,民戶之中大有人在,尤其是那些士紳,但是陳文不可能將土地交給士紳管理,那樣他此前做過的很多事情就等於前功盡棄了。而且軍戶與民戶之間本就有矛盾存在,民戶管理衛所下屬的田土也容易造成不必要的管理混亂。

    此時此刻,石家老夫婦在金華的塘雅鎮百戶所裡聽著宣講,休假的石大牛則早已趕到了南昌府的進賢縣聽著本地衛所千戶的講解,他的軍功田土很大一部分都在這個縣,此間已經有了建立種植園的改革試點,具體情況還需要他簽字畫押才能開始執行。

    試點在金華府和南昌府這兩個比較具有代表性的府開始,如果第一年的試點達到成效,那麼接下來就可以在整個江浙明軍的佔領區進行推行。

    「南昌府有當初宋主事建立的農具加工廠,現在那裡的農具製造規模尚在,金華府這邊則有水力工坊,勞動力匱乏的情況現在只能指望機械和農具來緩解,指望從其他省份招來佃戶,指望鼓勵生育,都不現實。」

    陳文以前看過一篇文章,上面提及過清朝中後期江南的農具、畜力使用退化情況,隨著人口的增加,人均土地面積不斷減少,為了生存江南的農民只能盡其所能的精耕細作,借此來提升畝產,反倒是使得人均生產力不斷退步。

    現在的江浙大地,拜我大清所賜,人口銳減,勞動力匱乏,要不降低生產面積,要不推廣機械和農具,陳文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在他看來,後者既可以解決軍功田土的拋荒問題,又可以促進機械和農具的革新,才是未來真正的出路所在。

    「輔仁,你就放心吧,這裡有我,南昌那邊有王巡撫,況且越王府大量的官員都在明察暗訪,這兩處是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兩個府的試點開始,陳文原計畫是坐鎮金華,豈料這邊剛剛開始,臨近的府縣就有了效仿者,不光是投入的熱情不遜於這兩個府,比之大批官員監督,臨近組建起種植合作社和種植園的府縣的進展速度更快,也更加放得開手腳,組織模式很快就建立了起來,並且以著最快的速度徵詢有經驗的老農的意見,按照從金華和南昌抄來的指導書進行規劃了起來。

    各地熱火朝天的開始了生產關係的變革,南昌的農具加工廠和金華的水力工坊加班加點,看上去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前進。

    陳文對此還是比較有信心的,只要他們能夠種植出來,工坊就會進行收購,加工過後他也是有著船隊和出海口,總是不愁銷路的。但是相較已經收復多年的浙江和江西,江南那邊收復已有一載的時間了,奈何新政的推行很是不好,甚至比起轉型期的浙江和江西的問題還要大。

    「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越王府搬遷南京,部分部門已經在南京開始工作。陳文辭別了浙江的官員,帶著妻女坐上了婺江碼頭的軍艦,順流而下,很快就抵達杭州。

    杭州恢復省會的事情現在還沒有確定下來,金華收復日久,本土人士在官場的力量很強,現在這兩個府的爭執還遠沒有結束,尤其是在於金華如今的正處於轉型期的試點,任誰也無法在這時候對其進行表態。

    西湖之畔,這個季節前來游西湖並不是很合適,但是比起陳文收復杭州時的那一次,卻還是好上太多。別的不說,湖邊的馬糞,湖水裡的那股子令人作嘔的味道已經不見了,就是湖邊的楊柳卻不可能那麼快的恢復舊觀,一如滿清對中國的破壞那般。

    「杭州的恢復不錯,仙侶用心了。」

    李漁當年曾在杭州靠著賣賦為生,如今卻成了杭州的父母官,也算是造化弄人。不過對杭州的民生恢復很是用心,李漁上任後盡其所能的撫平滿清,尤其是杭州駐防八旗對杭州造成的傷痕,這座巨城如今也開始重新煥發生機,足見其人的努力。

    「皆是上下同僚們的功勞,下官不過是恰逢其時。」

    「仙侶謙虛了。」

    李漁身為知府,沒有時間陪同全程,況且陳文也打算帶著妻女遊玩一番,更是用不著這位快要陞遷布政使的父母官的全程陪同。

    「娘子,那裡便是雷峰塔,為夫上次來時還是片廢墟,現在已經修復如初,只是不知道那位白娘子是不是還在裡面。」

    「還不是夫君放了話,杭州的士紳富戶哪個敢不來共襄盛舉。」

    「我又沒有逼他們,再說塔前的那碑上也記錄了他們的名字,後人自會記下他們的付出。」

    與妻女同遊西湖,乃是陳文多年未有享受過的愜意時光,奈何此番來到杭州也不過是路過,按照計畫明天就要啟程繼續前往南京,便是這西湖只怕有游不得全程了。

    「娘子,等天下太平了,咱們在這西湖之畔修間房子,沒事時過來住上些日子,權當是補償這些年的虧欠了。」

    「夫君說的這是什麼昏話,大丈夫志在四方,妾身不要什麼補償,只要夫君能夠康健便於願足矣。」

    周邊的護衛和侍女早已將頭轉了過去,就連陳文的女兒也是人小鬼大的做了一個極其誇張的動作。陳文沒有太過失禮,哪怕是成親多年也要講究禮數,不過這卻並不妨礙他滿足妻女對於遊玩的要求。

    「娘子還打算去哪看看,今天還有大半日的時間呢。」

    「妾身,妾身想去風波亭看看。」
Babcorn 發表於 2017-5-14 19:33
第四十三章 風滿樓

    五百一十四年前,風波亭上上演的是莫須有,是滿江紅,是抬望眼仰天長嘯過後的空悲切,以及那悲切之中留給華夏民族永遠的傷痛。

    但是在那時候,杭州乃是南宋的都城,而現在,同樣只剩下半壁江山南明的都城既不是已經為陳文所收復了的陪都南京,也不是永曆天子登基那座肇慶府城,單單說是皇帝的行在,就已經到了雲南承宣佈政使司的省會昆明府了。那裡,早已經深入中國的大西南,便是距離緬甸藩屬也已然不遠了。

    早在到一年半年之前,永曆十年的正月二十六,李定國護駕離開安龍,便奔著雲南而去。到了二月十一的時候已經抵達了雲南的曲靖。

    那時的雲南乃是大西軍的大後方,西寧王劉文秀、固原侯王尚禮、將軍王自奇和賀九義總共統兵超過兩萬駐紮於昆明、楚雄、武定等地。李定國雖然沒有遭受新會的慘敗,但是皇帝在軍中,他也不敢託大,只得親率精兵前往昆明料理。

    四人之中,王尚禮、王自奇和賀九義都是孫可望的部將,劉文秀倒是與李定國那般反對孫可望自立,但卻是個常德之戰失敗而回到昆明投閒置散的身份,能夠調動的兵力可謂是少之又少。

    然而,李定國在大西軍中威信深重,劉文秀也表明了迎永曆入昆明的態度,孫可望尚在長沙與陳文對峙的情況下,這一侯兩將軍也是沒有什麼辦法的。

    三月二十六,永曆天子在李定國的部將靳統武、張建的護衛下進入昆明。有明一代,雲南被視為偏遠之地,真所謂天高皇帝遠,這時「真龍天子」駕到,昆明百姓激動不已,「遮道相迎,至有望之泣下者」。眼見民心如此,永曆亦是非常感動,讓隨從傳旨:「朕到,勿分軍民老幼,聽其仰首觀覘,巡視官兵不許亂打。」

    永曆借此在昆明體現了明廷的存在,但是無論是他,還是李定國、劉文秀還是僅僅將大西四王子之一的艾能奇生前住過的雲南貢院作為永曆的行宮,而更為奢華,更加適合作為皇宮的昆明秦王府卻依舊不敢染指,更別說是對孫可望此前的舉動進行指責了。

    四月,永曆冊封李定國為晉王、劉文秀為蜀王、白文選為鞏國公、固原侯王尚禮為保國公、將軍王自奇為夔國公、賀九義為保康侯、秦王護衛張虎為淳化伯、水軍都督李本高為崇信伯。另有世鎮雲南的勳臣黔國公沐天波執掌禁衛軍,深得永曆信任。

    但也正是到了此時,兩廣大亂的消息接踵而至。先是兩廣各路明軍向永曆朝廷彈劾南海郡王尚可喜私相攻伐、囚禁監軍文官接下來,南海郡王尚可喜向朝廷辯解稱是兩廣明軍在地方上擾民,郭之奇、連城璧於是請他出兵整頓兩廣明軍。

    這本就是胡說八道,但是辯解的奏疏送來的同時,尚可喜也送來了另一個消息,那就是陳文殺進福建,攻克了泉州,甚至還要繼續向廣東進軍。

    陳文如今虎踞東南,鑑於東南之富庶冠於全國,陳文的實力顯然已經超過了孫可望。這對永曆朝廷來說乃是一件天大的事情,然則永曆剛剛恢復些許權利,在這等大事上還是免不了要聽取李定國、劉文秀的意見,而他們的意見很簡單,派出天使調解,陳文攻陷廣東,就將韶州和潮州分與陳文,陳文若是沒能攻陷廣東,那就只給一座潮州府作為補償。不過為求穩妥,李定國還是派出了保康侯賀九義出兵南寧府,先把南寧重鎮站下來再說。

    賀九義是孫可望的部下,在雲南也有五千大軍之眾,孫可望打著明廷的旗號,再加上李定國和劉文秀的地位,他才不得不屈從於此,一旦孫可望內犯,其人很可能會成為一個定時炸彈。

    出於這一點的考量,賀九義被李定國和劉文秀派去收復南寧。這一點從軍事上是利用距離來排除了一個隱患,稱得上是一個妙招,但是接下來陳文卻並沒有接受聖旨,直接將廣東一省吞了下去。

    天使返回,對陳文稱得是大加唾罵,並上疏朝廷要求李定國出兵兩廣驅逐江浙明軍。只不過,天使腦子不好使,看不清楚當前形勢,不代表永曆也是傻子。

    李定國沒有遭逢新會慘敗,大軍尚有三四萬之眾,俱是精銳,再加上從廣西返回雲南的過程中也收斂了一些秦藩的軍隊,總體上也算是恢復到了永曆六年年底從湖廣回返廣西時的舊觀。

    李定國受益於陳文掀起的閩粵巨變,但是孫可望也同樣是得益於陳文對湖廣清軍的巨大威脅才能不戰而得湖廣南部,實力上不降反升,於李定國、劉文秀依舊是有著壓倒性優勢的。

    陳文抗旨,永曆自是不滿,但是陳文有句話說的沒錯,如果他放棄了廣東的話,孫可望十有**會趁虛而入,到時候對雲南形成數面夾擊之勢,對於身在雲南的永曆朝廷來說,這反倒是要更俱威脅。

    時間一天天過去,陳文收取了廣東和廣西的東部三府之後便宣告退兵,殊無內犯之意。根據情報顯示,倒是孫可望在這期間抽調了大批湖廣南部的軍隊返回貴州。

    從永曆遭到軟禁的那一天起,孫可望就已然成為了懸在永曆朝廷頭頂上的達摩克里斯之刃,現在永曆借李定國的勢力擺脫了孫可望的控制,可是孫可望的十幾萬大軍卻依舊存在,並且已經在貴州進行了集結。

    「若非是越王的存在,只怕秦藩早已起兵內犯了。」

    身為皇帝,堂堂正正的大明天子,遭到軟禁要其他勳臣營救,現在暫避於雲南,更要另一個實力更強的勳臣威脅著,那個軟禁過他的亂臣賊子才不敢起兵內犯,話說出口就連永曆自己都覺得是有些丟人。

    當然,覺得丟人的也不只是永曆,晉王李定國聽到這話也是面上一紅,他和劉文秀是擁護永曆的,但是孫可望的大軍就在貴州集結,他們卻依舊不敢出兵進剿。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雙方麾下的都是西南明軍,兵種、戰法上都沒有什麼區別。這樣一來,一邊是十萬大軍,另一邊則只有人家一個零頭,李定國是當世名將不假,但是硬實力差距過大,也不是什麼說著玩的。

    更何況,孫可望身為秦王國主,把持朝政多年,從上到下多少人都是孫可望任命的,受過孫可望的恩惠。換言之,一旦孫可望大軍進犯,天知道永曆對雲南的統治會不會轉瞬間便土崩瓦解。

    這並非是什麼空穴來風,孫可望把控朝政多年,佔據雲南的時間更是年深日久。別的不提,四月的時候,永曆下詔任命了一批文官以充實朝廷,結果戶部左侍郎龔彝受命後奏稱自己「在雲南受可望十年厚恩」,不願接受朝廷任命的官職,足見其人在雲貴等地的巨大影響力。

    時間推移到了今時今日,永曆十年即將結束,接下來便是永曆十一年,雲南方面卻依舊沒有接到孫可望出兵的消息。

    期間他們做了很多的努力,永曆對李定國、劉文秀進行封賞的同時也沒有歧視孫可望在雲南的部下,並且派白文選和張虎返回貴陽代為說和,後來又派了侍郎鄧士廉等宣諭,「俾同心釋忿,濟國難」。去歲八月間,李定國奏准將孫可望在雲南的妻妾、兒子送往貴陽,命秦王藩下總兵王麟護送,臨行前更是親自在昆明城郊設宴送行。甚至就在前幾日,應孫可望的要求還把秦藩留在雲南的一些軍隊遣返回了貴州。

    一切的努力過後,奈何孫可望的回覆卻是,「須安西親謝乃可」,擺明了是重效永曆六年時的故技,要李定國到貴陽去自投羅網,以及孫可望出兵攻伐進軍雲南的李定國部將祁三升所部。

    孫可望屯兵貴州,顯然是要除掉李定國和劉文秀,統一大西軍,將永曆重新納入掌中。接下來是上演已經上千年沒有上演過的禪讓大戲,還是繼續對其進行軟禁,打著永曆朝廷的旗號去狹天子以令諸侯,那就猶未可知了。但是對於永曆來說,這兩種可能卻都是他所不願看到的。

    「秦藩如此,實乃國之不幸也。」

    清初馮蘇說過:「予以辛丑至滇。滇中人言:可望善治國,定國能用兵。使其同心協力,西南之功或未有艾,而乃彼此相攻,卒至摧敗。」

    上半年,剛剛回到雲南之時,李定國、劉文秀還曾率領各公、侯、伯、將軍上疏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秦王臣可望所待失人臣禮。臣等集議:奉孫可望出楚,臣定國出粵,臣文秀出蜀,各將所部兵馬,從事封疆。凡馭天下之大柄悉還之其主,謹冒死以聞。」顯然還對孫可望幡然悔悟寄予希望。

    對此,永曆將奏疏留中不發。事情發展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永曆當初的做法才是正確的,孫可望不可能放棄手中的莫大權柄,更是已經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內戰一觸即發。能夠平靜到今天,不過是永曆兵微將少,孫可望忌憚於陳文罷了。

    「臣無能。」

    李定國拜倒在地,飽經風霜的臉上更是寫滿了羞愧。眼見於此,永曆連忙起身,將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扶了起來。

    「自朕登基以來,時事多艱,能夠有今天的局面,已經是仰賴愛卿的忠心了。秦藩看來是勸不動了,但是能不開戰還是不開戰的好,都是大明的將士,那一方的損傷也都是大明的損傷啊。」

    「陛下仁慈,乃天下之幸。臣還是那句,若孫可望能夠幡然悔悟,恪守臣節,臣與蜀藩二人依舊認他這個兄長若孫可望犯上作亂,臣等二人絕不與其罷休。只是兵凶戰危,臣等死則死矣,陛下乃是萬金之體,一旦臣未能將其擊退,陛下還當有個完全之策才是。」

    退路,他們不是沒有想過,此間已經到了雲南,再往南走就是緬甸藩國。除此之外,向北是四川,劉文秀已經領兵出發,意在收取全川。但是四川之殘破幾乎是全國最嚴重的,到處都是無人區,想要發展起來幾乎是不可想像的。

    而向東則是廣西,那裡現在大半為永曆朝廷的地盤,廣西眾將和土司據守當地。可若是就連李定國都敗了,那麼廣西肯定也是守不住的。說到底,還是免不了要到陳文的地盤上去,而陳文終究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心懷著何等抱負,對他們來說卻始終處於迷霧之中。

    在這個問題上,君臣二人再一次相顧無言,唯有靜候時局變化再做處置。

    李定國回到了府中,文安侯馬吉翔已然等候多時。永曆隨李定國前往雲南,由於十八先生之獄以及此前的背叛,深恨馬吉翔和龐天壽二人,李定國便派了親信靳統武去將其拘禁起來。龐天壽畏罪服毒自殺,馬吉翔搖身一變,乞憐獻媚於李定國的親信部將靳統武以及親信幕僚金維新、龔銘二人,大肆為晉王歌功頌德,終於得到李定國的信任,重新入閣辦事。而對此,永曆也是不敢發出任何反對的聲音。

    「晉王殿下御前奏對,下官在朝中多年,也從未有晉王殿下這般能夠在御前與陛下說上那麼久的,由此可見陛下對晉王殿下的信重啊。」

    得到天子的信重,對於李定國來說很是心滿意足,馬吉翔看著李定國的神色,心中的底氣更足,連忙說道:「天子信重,其實也是晉王殿下忠心耿耿的明證。也正是晉王殿下的耿耿忠心,下官看在眼裡,更是深恨自己當初為孫逆威勢所嚇,未能殺身報國,實在是悔不當初啊。。」

    說到此處,悔恨的淚水當即就從馬吉翔的眼眶裡湧了出來。李定國見此,也出言寬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此前種種已經過去,無需再提,如今盡心盡力為天子做事,為朝廷做事就夠了。想當年本王也曾為賊寇,只要改邪歸正,今上寬仁,總有浪子回頭之路的。」

    聽到這話,馬吉翔當即便是破涕為笑,千恩萬謝起來,稱得上感激涕零這四個字。只不過,寬慰了馬吉翔,李定國卻依舊還是有些愁眉不展,看上去馬吉翔剛剛的表演似乎也沒能讓他開心多少。

    君臣相得益彰,這是忠臣最好的環境,正是應當大有作為之時。奈何如今的局面,尤其是想起今番與永曆所談及之事,李定國卻不由得嘆了口氣。

    「晉王殿下?」

    李定國如此,馬吉翔試探性的問及。鑑於馬吉翔每次都能說到他的心坎裡,李定國對其也早就沒有了防備,一五一十的將今番奏對的內容說與其人。

    現在的局勢如此,有此討論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馬吉翔早有準備,繼而便向李定國回道:「下官以為,以晉王殿下的武勇,孫逆可望本不足持,當可一戰平之。然則陛下是萬金之體,不同於我等臣子,晉王殿下為求萬全也是應有之義。」

    馬吉翔說到此間,李定國也是點了點頭,孫可望現在的兵力稱雄,但是論用兵,李定國還是有些自信的。但是戰事一起,孫可望硬實力如此巨大,他倒是不怕,可永曆天子萬一有個損傷,那就是他實在不願意去看到,也根本無法接受的事情了。

    「晉王殿下考慮事情縝密,下官佩服之至。只是若有意外,到底去何處,下官有些粗陋之見,說得不到位的地方,還望晉王殿下指點下官一二。」

    「此事本王正是犯愁之際,既有想法,快說與本王聽聽。」

    李定國如今的表現皆是馬吉翔所意料之中的,這位晉王殿下武略勇毅皆是這個時代的第一等的人物,但說到底卻還是個粗鄙不文的武人,腦子裡的彎彎繞實在是少得可憐。

    眼見於此,馬吉翔行了一禮便連忙回道:「今時今日,天子居於昆明,向北則四川、向東則廣西、向南向西則是藩屬之地。下官以為,四川殘破,不足以興王事廣西瀕臨廣東,越藩不似人臣,更當提防是若有不成,還當退避藩屬,當年圍剿建奴,朝鮮藩國助戰,今孫逆犯上,亦可借兵藩國。」

    馬吉翔一語說罷,李定國當即便陷入思考之中。從軍事、政治和經濟上來看,誠如馬吉翔所言,但是天子去國,事關重大,卻不得不思之再三。

    然而,李定國卻並沒有思考的時間,更別說是琢磨出馬吉翔的那些彎彎繞了。馬吉翔剛剛說完了話,李定國還在腦海中復盤,其子李嗣興便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附耳對李定國說了兩句,李定國當即就變了顏色。

    沒時間在思考了,李定國連忙起身就準備入宮覲見,馬吉翔心道不妙,出言問詢,得到的答案卻也正是他剛剛所預料到的事情。

    「孫可望在貴陽誓師,大軍已在內犯雲南的路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7-5-14 19:34
第四十四章 山雨至

    永曆十一年的正月,對於金華府而言這是最近幾年來第一個沒有陳文的新年。

    從永曆五年年底陳文收復金華這一府八縣之地開始,永曆六年的兩戰衢州、永曆七年的四省會剿、永曆八年的橫掃江西、再到永曆九年的兩蹶名王和永曆十年的席捲閩粵,江浙明軍由此而崛起,哪怕是最困難的形勢,陳文也是與金華府的百姓共同度過。可是現在,越王府出於北伐的考量而搬遷南京,只留下了一座王府依舊矗立於城內。

    北伐對於江浙明軍來說乃是頭等的大事,對於整個中國而言更是如此,金華府自身地理位置如此,百姓們也是無可厚非,起碼日子還是要過的,尤其是處於轉型期的今時今日,更是要要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如何過上更好的日子上面,越王府搬遷也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金華府金華縣的塘雅鎮,塘雅鎮種植合作社早已掛牌成立,入社的軍戶簽訂契約,合作種植,按照略高於佃戶所得的工錢僱傭佃戶為種植工人,各戶亦是如此。

    如今已是正月,年味兒尚未散去,合作社便組織了社員和種植工人下地開墾,為甘蔗種植做準備。

    甘蔗喜溫、喜光,而且對水有著很大的需求。前兩者只能看老天爺了,不過浙江在後世本就是甘蔗產區,明時亦是如此。與金華相鄰的台州府的太平縣的縣誌中就有記載稱:「甘蔗,有竹、荻二種,其莖有節,春種冬成。其汁煮之則成黑糖,又煮則成白糖。今閩人糖霜多取諸此。」

    溫度和光照在浙江還是有所保證的,金華日趨承平以來,民戶也早已開始恢復對甘蔗的種植,自不待提。而水的問題,便是合作社現在需要面對的最大問題所在,從前種植水稻、麥子和菜蔬的田地,水渠都要進行改造才能更加適合甘蔗的種植,此間社員和工人們便是如此。

    「按照王府下發的指導書上寫的,甘蔗這東西,生長需要大量的水,但還不能讓它澇了,而且用水的時候也是有講究的。水渠的挖掘方法上面寫得分明,咱們完成了水渠改造,還要盡快的整地、挖掘蔗溝,萬萬不能耽誤了下種了啊。」

    潘百戶拿著指導書在社員和工人們面前大聲做著動員,社員中如石大叔在內的幾個老莊稼把式也湊到眼前,他們不認識字,但是種了一輩子的地,很多東西一點就透,與那個潘百戶也算是相得益彰。

    「石大叔,您負責監管的那片地無需修改水渠,用原來的就行,明天讓大夥過去修整一下就可以了。」

    「行,那俺今天先跟著大夥改這塊地的。」

    說著,石大叔就要擼起袖子下地。眼見著如此,那潘百戶一把將其拽了回來,繼而對其說道:「石大叔,這力氣活讓下面的大小伙子們去幹,你是老把式了,教他們就行了。再說了,本事不傳下去可就沒了,那多可惜啊。」

    石大牛的這個老爹原本是個木訥到了家的性子,倒是從越王府回來一趟,似乎是通過與星宿下凡的越王殿下談笑風生,也找到了些自信,最近的話也稍稍多了些,就是他的老伴和兒女們還有些不太適應。

    潘百戶前半句聽來,石大叔的心裡還在琢磨要不要問問他是不是嫌他老了,不過有了後半句,他登時也就變得眉開眼笑了起來,口中連連應是,完全是一副聽潘百戶安排的樣子。

    社員的加入,劃歸合作社的土地早已在合作社裡製作了地圖,進行分片管理。田壟上,潘百戶帶著幾個莊稼把式一邊講解指導書的內容,一邊商量著如何種植。他是本地的百戶,雖然這事情並非是都是他的本職工作,但這畢竟也是政績的一部分,既幫了治下軍戶,又可以有益於仕途,何樂而不為呢。

    田地裡,社員和工人們按照指揮也在奮力的鋤地、挖溝,揮汗如雨。遠處,社員和工人家的女子們抬著食水正在走來,甚至還跟著一群小屁孩兒在周圍追跑打鬥,好不熱鬧。

    能有如此場面,除了社員和工人們的自覺,經營獲利,佃戶可有獎金,社員可以分紅,有了更大的奔頭,自然要更有幹勁兒一些。

    時間緊,任務重,他們要在二三月之前完成下種,否則收成是會受到影響的。而且除了整地什麼的,合作社還計畫修建柵欄,以減少野獸和人為的破壞。畢竟,他們是在大面積種植,多少是搶了民戶的飯碗,還需多一個心眼才能更好的確保收穫。

    臨近金華縣的塘雅鎮如此,南面的永康縣亦是如此。南塘營老兵丁克己,也就是丁俊傑的父親的撫卹田就在那裡,如今也是建立了合作社。

    此前由於佃戶不***給衛所經營的撫卹田收益受損,幾十畝地能夠領到的銀錢不少,但是與想像中的也要差距良多。更何況,丁家娘子一直打算多存些銀子好為丁俊傑說門好親事,後來丁俊傑進了童子軍學堂後的成績又一直名列前茅,預期自然也就更高了,所以總覺得銀子還是存的不夠。

    現在合作社成立,說是要種植甘蔗,並且與越王殿下扶持的一家蔗糖生產工坊簽了契約,只要能夠種出來,並且保證產量損失不大的話,就算是再拋開合作社的維持費用和工人的工錢,總是比種地要賺得多的。

    有了更好的指望,丁俊傑也在年前完成了童子軍學堂的考核,成績是本屆的第一名,用老話兒說不是狀元,也是個解元什麼的。

    南京大學堂那邊已經確定了招收,雖然不知道那裡是干什麼的,但卻總是多了一份指望。為此,丁家娘子幾天幾夜都沒有睡好,可以說是高興壞了。結果就連搬遷南京的行禮都準備好了,丁俊傑卻提出了從軍的想法,著實讓她心中一驚。

    六年前,她的夫君丁克己就是戰死在了南塘營的第一戰,也是早已被很多修史者寫進了史書的那場四明山殿後戰,原本她聽丁克己的袍澤石大牛的那個弟弟提過,還只當是一時興起,可是有了今天這般,卻著實讓她惶恐不已。

    「小傑,咱家雖不似其他那些從大蘭山上就追隨大王的袍澤家裡那般富裕,但也不差了,何苦吃這份斷頭飯啊。」

    比之同期的南塘營老兵,丁家的日子稱不上好。說到底,第一戰就戰死沙場,能夠領到也不過是此前的軍餉、戰死的燒埋錢和這幾十畝的撫卹田而已,與那些屢立戰功的袍澤相比日子是天差地別的。但是比起普通的民戶,這幾十畝地在手他們也算是小地主了,就算是這些年經營不善,但也到不了他們一家當年在四明山時那般窘迫的日子吧。

    「娘,孩兒不是為了什麼軍功田土從軍的,孩兒要去殺韃子,為爹爹報仇。」

    「報什麼仇,你安叔叔當初不是說過嗎,殺死你爹的凶手已經被你安叔叔和牛叔叔殺了,你爹的仇已經報了。聽娘的話,到那個大學堂去讀書,出來了再去為越王殿下做事,磨刀不誤砍柴工,何苦急於這一時呢。」

    「娘,您和安叔叔送孩兒去童子軍學堂,學堂裡的先生說過,越王殿下在視察學堂時也說過,無論是屠城、洗山,皆是韃子做下的暴行,無論綠營、八旗,說到底都是韃子殘虐華夏的幫凶,江浙王師這些年的努力為的就是能夠徹底剷除掉這些韃子,還華夏一個朗朗乾坤,一個太平盛世。」

    「爹爹是被那個提標左營的綠營兵殺害的,但是那個綠營兵也不過是聽從韃子軍官的命令,而韃子軍官則更是奉了韃子總督、巡撫的派遣而來。但是歸根到底,卻還是如今盤踞京師,吸食華夏膏腴的奴酋一家的指使,他們才是殺害爹爹的罪魁禍首!」

    兒子的倔強,一如他的父親,只是他的父親更多的已經被苦難的生活所磨平,而她的兒子卻正是銳氣正盛的年紀。

    看著兒子,丁家娘子不由得想起了她早逝的夫君。當初從兵荒馬亂的台州逃進四明山,歷經千辛萬苦,若非陳文招募勇士,只怕他們一家早在清軍洗山之前就已經死於飢寒了。但是好日子卻也沒過多久,丁家娘子清晰的記得,四明山殿後戰第二天的清晨,南塘營追上百姓大隊,別人家哪怕是傷兵也會大聲訴說著那場規模雖小但卻意義非凡的戰事,而他們母子能夠等來的卻只有一具冰冷冷的屍體罷了。

    「小傑,你不是不知道,你爹當年就是從軍才死在陣上的。打仗太過威脅,你還沒成親,要是有個萬一,老丁家就此絕後了,你叫為娘還有何面目去見你爹啊。」

    丁家娘子說到此間,已是淚流滿面。丁俊傑看著母親如此,心裡也是甚為難受,只是他早已下定了決心,甚至早在進入童子軍學堂,開學時聽陳文的講演時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娘,孩兒還記得,爹爹入營之後有過兩次休假,第一次是南塘營在演武中擊敗了中營,第二次則是中秋,爹爹每次回來都會與孩兒說及在營中的事情,每每提及到越王殿下說過南塘營的存在是為了保境安民,是為了驅除韃虜的事情,爹爹都會有自豪感。四明山的那一戰,爹爹踐行了他在南塘營的飛虎旗下的誓言,孩兒相信他在去世的那一瞬間,應該是很欣慰的。」

    淚水在少年的面上劃過,但那面上卻是一份驕傲,一份發自內心的驕傲與榮耀。

    「爹爹踐行了誓言,他是孩兒永遠的驕傲。今時今日,江浙王師在越王殿下的帶領下已經收復了東南半壁,不出一兩年就會展開北伐。娘,如果沒有韃子,爹就不會戰死,這是最後的機會,孩兒亦是要如爹爹那般,為生者伸冤,為亡者雪恨,殺賊護民,為華夏生民的福祉和那些枉死者復此血仇!」

    丁俊傑心意已決,出乎了石小牛的意料,他的母親也未能說服於他。第二天一早,天微微發亮,丁俊傑如願以償的迎著黎明和朝露踏上了前往金華府城的道路,而他的母親則含著淚水,極目遠眺。

    ………………

    丁俊傑啟程北上金華,陳文則早已抵達了南京,並且在這裡度過了永曆十一年的新年。

    只不過,與在金華時沒什麼兩樣,陳文的新年依舊是在工作中度過,還是如此前那般,除夕、初一在家,初二便要到剛剛搬到南京的周家,接下來就要重新恢復到工作的狀態之中。

    所幸,根據衛所和監察司的匯報,以及孫鈺和王江的私人信函顯示,金華府和南昌府的試點如今亦是熱火朝天。自由種植,放開了手腳,也刺激了熱情。不過陳文卻沒有大多數的人們那麼樂觀,因為轉型就勢必會帶來陣痛。

    「種植失敗,軍戶就會情緒消極,從而影響到士氣。夫君的辦法是下達指導書,派出有經驗的人員從旁協助,以此來增強成功率。那若是大豐收了,夫君倒是在極力擴大工坊的規模和數量,但生產出來的成品,光靠著朝鮮和日本也未必能吃得下啊。」

    周岳穎這兩日的睡眠和飲食都有些不太好,大抵是舟車勞頓的疲憊還沒有徹底緩過來的緣故。此間用過晚飯,於書房裡看著報告,卻是能表現得興致勃勃,顯然是對陳文接下來的應對有著極大的興趣。

    「這個好辦,為夫已經派人向澳門和前來中國的泰西海商送信,告訴他們,想發財,今年下半年就多來些船,銷路他們是有的,別的不說,泰西那邊就是個無底洞。另外,為夫與廣東那邊也有聯繫,是時候開拓與南洋的航線了,光指望朝鮮和日本,就那兩個小國撐死都滿足不了為夫的需求。」

    陳文已有定策,周岳穎也稍加安了些心,至於接下來的連鎖反應,她有了些預料,也與陳文提及過,倒是陳文那一副吊著她胃口的態度卻讓她有了更多的思考空間。

    然而,剛剛聊了一會兒,周岳穎就覺得有些噁心,連忙到痰盂那裡吐了起來。只是吐來吐去,且基本上都是些水,更多的甚至還僅僅是噁心,著實讓在一旁攙扶的陳文感到有些擔憂。

    「娘子,這是怎麼了,還是找個郎中過來看看吧。」

    「別,夫君,這大晚上的太過興師動眾了可不好。」

    喝了口水,周岳穎好容易將那股子噁心勁兒嚥了下去,連忙制止了陳文的興師動眾。可是她卻也有些不太確定,猶豫了片刻才對陳文說道:「夫君,妾身可能是有了,上次懷馨若時就是這般噁心,感覺比上次輕了好多,便是妾身也不敢確定。」

    「有了?」

    聽到這話,陳文登時便是一愣。算算日子,周岳穎上次生產還是永曆八年的年底,如今就連他的長女都已經兩歲了,懷上第二胎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太好了。」

    陳文將周岳穎扶到座位上,欣喜油然而生。倒是周岳穎卻還不敢確定,同時也唯恐萬一懷上的又是一個女兒,這對於陳文如今的聲勢也是頗為不利的。

    「還不確定呢,妾身明日找個郎中看看再說。」

    「嗯,找個郎中看看比較穩妥。」

    有了新的希望,陳文的情緒也是高漲了起來,不過周岳穎既然是疑似有孕,他也不好在書房裡看報告看得太久,稍過了一會兒便去洗漱休息。

    然而,陳文剛剛上床,還在與周岳穎聊著天,院子裡的一陣腳步聲傳來,周岳穎的大丫頭,如今負責管束婢女、老媽子們的墨兒便敲響了房門,而她的身旁則站著一個軍情司的軍官。

    看過了報告,陳文只得重新穿上了衣服,並且派人去通知一系列涉及到的部門,連夜開會。而他留給周岳穎的,卻也只有一句:「接到報告,孫可望在貴陽大肆分封爵位,疑似舉兵南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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