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26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5 08:40
第五十五章 佈局(上)

    平壩衛一會,陳文與李定國達成了協議,也避免了江浙明軍和西南明軍之間爆發下一輪的武力衝突的可能。

    按照協定,酬謝陳文千里勤王的大功,除了齊王的爵位以外,湖廣南部也將正式移交給陳文負責管理。相對的,李定國代表永曆朝廷接收孫可望在貴州的領地,西南明軍全部劃歸到永曆天子旗下,陳文放棄對這些武將以及他們的部下的併吞。

    貴州距離雲南的昆明太近,而且這個省三面被雲南、四川和廣西包圍,江浙明軍在此駐軍花費過大,更容易引發永曆朝廷和西南明軍的牴觸心理,以致撕破臉破壞到陳文的計畫,遠不如先拿下湖廣南部妥善經營更為實在。

    由此一來,雙方在不觸及到對方的底線的情況下,總算是完成了對孫可望遺產中最大一部分的瓜分。

    不過,這一切的基礎是謀逆的叛臣孫可望將會受到公正的審判,說白了就是孫可望必須死,江浙明軍此番的勤王壯舉也是要板上釘釘的。孫可望死後,陳文的大軍才會分批次撤出貴州。在此之前,李定國所率領的大軍將會暫時撤出貴州,以避免造成不可預知的意外狀況。

    另外,審判地點,雙方選在了貴州和雲南交界之處的平夷衛,這裡是雲南的境內,不屬於陳文暫時佔領的貴州,永曆朝廷所急需的臉面得以照顧。但是審判之時,江浙明軍的代表要全程旁觀,部分軍隊也會駐紮在臨近的普安州,以防「朝中奸佞」聯手那些「頑固不化的孫可望餘孽」干擾到司法的公正,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接下來的幾天,李定國的大軍開始緩緩的向雲南方向撤離,李定國的心腹靳統武則隨著餘姚師的大軍押解著孫可望及其被俘親信前往雲南的平夷衛受審。一切都開始了有序的進行,陳文將西南明軍請出貴州之後的佈局也開始正式啟動。

    「湖廣那邊王師跟韃子拉鋸了十來年了,到處都是荒地,那裡的土地肥沃,阡陌無邊無沿,不比貴州這等山區好種地?」

    「就是就是,再說這次還是越王殿下要招募兵員,都是要分地授田的。聽說了嗎,浙江那些跟著越王殿下幾年的老兵,哪個現在不是家裡幾百畝的良田、幾十上百個佃戶伺候著,就算是新兵,在江西那邊,只要跟著打過一仗,怎麼也得有幾十上百畝的地,還都不用交稅,給個秀才公都不換咧。」

    「秀才公不敢比,那是能考功名,以後能當官兒的,可不敢亂比。但是跟咱們這些軍屯的輔兵相比,那可是再好沒有的好日子了,不管你們去不去,反正我不想繼續在這裡當奴隸了,現在我就收拾東西去報名。」

    「同去,同去,誰願意繼續在這呆著,誰才是腦子讓驢子踹了的傻貨。日後像譚四哥、黃老三他們那樣,活著吃不到飽飯,死了也就被那些西賊扔進亂葬崗裡,屍首還得喂了野狗,那也是活該。」

    話音落去,平壩衛下屬的屯堡裡,有感而發的軍屯輔兵紛紛收拾著床上的爛布片、破布頭,收拾著一切被他們視如珍寶的破爛兒,繼而呼啦啦的出了這漏風漏雨、時不時進來條蛇蟲還被他們當做是難得的美餐的茅草屋,向著遠處的江浙明軍宣講點走去。

    洪武時明軍殺入雲南,解決了元朝梁王的威脅,回師後靠著建立衛所才達成了對此間的控制,確保了有湖廣進入雲南的道路。到了明朝中後期,隨著湖廣、四川等省份的人口膨脹,民戶開始遷移到此依託本地衛所來耕種、經商,再加上貴州原本的那二十餘萬軍戶的繁衍生息,已然從原本的「漢少夷多」漸漸轉變為「漢多夷少」。

    貴州一省,土司遍地。有明一朝,在貴州建立了大小二十九個衛,並且不斷的向此間調派軍戶以扭轉「漢夷」比例,才實現了對貴州一省的基本控制。

    衛所軍戶的日子,全國都是一樣,苦之一字,自不待言。但是等到孫可望主政貴州之後,不同於在雲南的分授土地,貴州衛所被迅速改造為大西軍的軍屯,貴州的軍戶也徹底淪為了秦藩的農奴,地位和生存狀況進一步的降低,產出被盡數剝奪,糧食按丁口發給,從低賤的衛所軍戶徹底淪為了奴隸。

    如此,生產積極性必然會大幅度的降低,然則孫可望經營有方,反倒是支撐起了大軍的用度,唯有軍戶之苦難成倍的增長。

    平壩衛位於後世的安順市,同為這片區域的還有普定和安莊這兩個衛,這片區域在明時的衛所屯堡數量不匪,規模也是極大的。李定國大軍退出貴州,陳文便派出了一支又一支的工作隊,有軍隊負責保護,鎮壓各地秦藩衛所官員、監工的同時,也大力宣講湖廣屯田,吸引軍戶向湖廣遷徙。

    江浙明軍的軍功授田制,其待遇之優厚,在江浙那樣富庶的所在都能吸引大量的百姓從軍,更何況是貴州的這些軍屯農奴。尤其是秦藩的軍官和監工早已被關進了大牢的今天,更是沒了阻止他們奔向幸福的皮鞭,此時此刻,普定衛的宣講點,報名之人數不勝數,若非是江浙明軍始終在竭盡全力的維持著秩序,只怕宣講點早已被人群沖垮了。

    人山人海的邊緣,一年半之前還是太湖之畔的一支小型抗清義軍首領的江南讀書人平源,此時此刻作為這支工作隊的負責官員正在嚴密監控宣講點的工作。

    「來的真多啊,這看上去好像是這左近的軍戶都來了,看來他們是一時半刻也不想跟著那些西賊了。」

    「那可不是,不說這戰鬥力,咱們江浙王師奉行軍功授田,他們卻還在用軍屯的手段來剝削軍戶屯丁,高下立判,傻子才願意繼續跟著他們呢。」

    平源和帶隊的軍官一邊看著這熱火朝天的場景,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過了一會兒,完成登記的軍戶被安排去洗澡,換上從貴陽庫房裡運來的嶄新的明軍軍服,儘可能的杜絕了細菌的滋生,才好將他們更為安全的向湖廣地區轉運。

    「平兄,那邊有幾個寧谷寨司的土民也想跟著咱們去湖廣。」

    聽到這話,平源連猶豫都沒有猶豫一下,立刻對那個軍官說道:「願意跟著咱們的,沒有拋下的道理,讓他們去登記去。」

    「可這些都是土民,是寧谷寨司的土民。」

    「管他什麼土司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打韃子的時候指望不上他們這些牆頭草,現在咱們江浙王師為北伐做準備,需要軍戶充實湖廣,管他那麼多干嘛,反正咱們在這也呆不了幾個月,晉王和蜀王不是有本事嗎,讓他們自己收拾去吧。」

    寧谷寨司,這個司乃是長官司的意思,說白了就是土司。土司在西南的雲、黔、川、兩湖、兩廣等地大量存在,他們是當地的封建領主,乃至是土皇帝,對治下土民的壓迫極深。有土司的地方就免不了土民逃亡,流官的處置往往也跟當時的國力掛鉤,因為這些土司都是掌握地方武裝的,而且彼此之間以聯姻等手段串聯,牽一髮而動全身,假使流官包庇土民,戰爭很可能就會爆發。

    這個寧谷寨司,始建於明洪武十九年,原本的土司姓者,乃是當時的普定土知府,但是隨著普定衛的建立和普定土司的廢除,者家便被降為了寧谷寨司的土司,而且到了永樂年間還被明廷安插了一個顧家作為寧谷寨長官司的副長官。正統年間,者氏絕嗣,世襲副長官的顧家兼有其地,被明廷任命為土司,一直世襲至今,歷史上是直到康熙五十四年才被清廷廢除的。

    寧谷寨司距離普定衛不遠,土民得知消息逃亡至此也並不稀奇,平源領會了陳文的意圖,選擇對那幾個土民進行包庇,結果這份千恩萬謝收下還沒過去一天,寧谷寨司那邊就跑來興師問罪。

    第二天,登記點依舊是人山人海,不過其中很有一批已經換了衣服,正準備由此前往貴陽,從而湊齊了更多人後,在軍隊的護送下編隊前往湖廣。

    眼看著寧谷寨的土司帶著寨中勇士和土兵前來要人,這些新晉的江浙明軍軍戶也是一個個的摩拳擦掌起來,尋思著先教訓教訓這些土兵,到了湖廣也好盡快的分到土地,開始嶄新的幸福生活。

    軍戶如此,護衛的明軍更是列陣而來,騎在馬上的土司嚥了口唾沫,可是那份口乾卻依舊沒有得到本質性的緩解。

    西南明軍的戰鬥力,在他們看來已經是宛如天神那般。說到底,大西軍在明末亂世中廝殺了那麼多年,甚至一度割據一方,要是連這些土司都震懾不住,那可才叫笑話呢。可是在這些土司眼中的這些天神般的人物,尤其是那位宛如神王的秦王殿下卻被這支不知道從哪來的江浙明軍給收拾了,而且據說戰鬥過程完完全全是一邊倒,叫他如何能不畏懼這份軍威。

    「這位老大人,我顧家向來是大明皇帝的忠臣,從不敢有半分悖逆。蒙太祖皇帝、成祖皇帝和英宗皇帝賞識,我顧家得以為大明管理此地。這土司管理土民,乃是大明天子賦予的權利,還請這位老大人將那幾個不成器的土民交還給下官,由下官親自管束。」

    土司一口一個老大人叫得恭敬,更是讓身邊的勇士奉上了一份謝禮,平源與那個護衛的軍官對視了一眼,後者則表示早已派人去普定衛的衛城求援。

    眼見著有此暗示,平源心中也是底氣更足,繼而對那土司說道:「本官不知道什麼土民不土民的,此地乃是我江浙王師募兵之所,乃是王師的地盤,爾等擅自進入,還口口聲聲的找本官要人,可是不把越王殿下放在眼裡!」

    土司用太祖和英宗壓人,平源也毫不猶豫的豎起了陳文的大旗。這年頭,縣官不如現管是其一,拳頭大的說了算更是再正確不過的道理,前不久還權勢熏天的秦王孫可望如此,現在的齊王陳文亦是如此,這番話一出,那土司的氣焰便被壓下了一頭。

    「下官無意冒犯王師,更無意冒犯越王殿下,只是按照慣例,這土民逃亡,是要發還的,還請老大人通融則個,下官回去之後必有謝禮送到。」

    土司以為平源是嫌棄他帶來的見面禮少,然則平源卻是哼了一聲,擺出了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你這廝是聽不懂本官說的什麼嗎,這是募兵的地方,閒雜人等不得擅入,否則一概處死。本官瞧著你這廝大概是不懂才與你說了這許多,現在看來你這廝倒是誠心來搗亂的了,嗯?」

    話一出口,護衛的江浙明軍便擺出了進攻的陣型,軍戶們不管是登記完成與否,盡皆鼓噪了起來,那架勢似乎是要當場將這些土司和勇士們撕成碎片。

    好漢不吃眼前虧,土司只得帶著麾下的勇士們倉皇而退,倒是平源在嚇退了土司過後,沒待一會兒就趕回了臨時的公事房,向陳文的貴陽行轅發書信說明一切。

    普定衛距離貴陽不遠,書信很快就送到行轅,此時此刻,行轅裡忙碌的倒不是軍戶的遷徙,而是將秦王府這些年搜刮的財貨、各處倉儲的存銀存糧發運,以備湖廣建設之用。不過這份積蓄實在是不少,比之尚可喜、耿繼茂的都不在少數,陳文也算是借此來彌補了一番日趨龐大的軍費開支。

    書信送到案前,陳文放下了關於秦王府內清點出的古董的清點報告,細細的看過了平源的那份關於土民逃亡和土司前來相爭的報告,只是冷冷一笑,繼而將四明師南塘營第一局的局總石大牛喚來,吩咐了幾句。

    數日後,第一局抵達寧谷寨司的所在地,大軍分兵各處,二話不說直接開打。隸屬寧谷寨司的二十九處寨子盡數被焚燬,土官一族則在解除了武裝之後扔給了那些被他們壓迫已久的土民,而這些土民在一切結束之後則被盡數送往普定衛,等待遷移湖廣。

    經此一役,世襲兩百餘年的寧谷寨長官司就被江浙明軍的一支小部隊連根拔起,所用的也僅僅是不到兩天的時間而已。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6 10:43
第五十六章 佈局(中)

    寧谷寨長官司被陳文連根拔起,靠著如此酷烈手段,陳文向貴州的其他土司表明了他的態度。

    江浙明軍實力強大,陳文更是當世名將,便是麾下將帥也都是征戰多年的宿將,這支軍隊在貴州的存在,尤其是對貴州土司表現出的態度,著實讓貴州各地的土司感到了極大的不安。

    然則,寧谷寨長官司的下場擺在了那裡,陳文與李定國之間的協議他們也從各種各樣的渠道獲悉,陳文在貴州就是一個過客,既然如此,他們一時間也不敢妄動,唯恐會引發陳文的不滿,成了那個出頭的椽子,被陳文在離開前順手給收拾掉。

    但是,如此魔頭在側,土司們也是寢食不安,除了嚴厲約束自家土民以外,四下的串聯也是免不了的——萬一陳文要順手在貴州改土歸流,他們也很是願意向永曆朝廷或是大清表一表忠心的。

    貴州軍戶扶老攜幼的向著湖廣遷徙,江浙明軍更是護送著大批秦王府的財貨和倉儲中的糧食、布匹以及其他原材料向湖廣發運,就在這場貴州填湖廣的大戲上演的同時,孫可望謀逆一案也在平夷衛進行審理。

    孫可望的逆案審理,對於永曆朝廷來說不光是對孫可望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的一次大反擊,也是為那些被孫可望殺害的大臣們復仇的良機,更是朝廷借此恢復一些權位的大好時機。

    自陳文與李定國達成協議,李定國便發信朝廷,後者更是以著最快的速度,派出了他們眼下最為拿得出手的審判團隊到平夷衛參與審訊,甚至他們比孫可望由江浙明軍押解著前往此處還要早趕到些時日。

    孫可望謀逆一案,從封秦之事算起,這算是強逼著朝廷認下這個秦王爵位,並且還涉及到殺害楊畏知等官員的案件。除此之外,軟禁天子、暗算李定國、製造祥瑞以為其禪讓謀求法理依據等等,尤其是十八先生之獄更是重頭戲,這案子按照正常的進度,沒個一年半載是審不出個眉目的。

    不過,現在陳文的大軍還在貴州,離開昆明時永曆就吩咐過要盡快結案,好讓陳文心滿意足,這樣才能儘早離開貴州,他們也只得加班加點的進行審訊,不敢耽誤哪怕一時一刻,誰讓貴州和雲南離得是那麼近呢。

    沒辦法用一年半載的時間好好折騰折騰這些此前騎在他們這些朝臣頭上的秦王以及秦王府的親信,參與審訊的官員們只得不情不願的開始了疲勞審訊。

    「犯官范應旭,本官問你,永曆四年,天子移蹕安龍,汝書皇帝一員,后妃數口,月支銀米若干等犯上詞句,可有此事?」

    「犯官方於宣,本官問你,永曆四年到永曆十一年期間,汝先後數次勸進於孫逆可望,可有此事?」

    「犯官鄒秉浩,本官問你,永曆八年,汝執前貴州巡撫錢邦芑於貴陽大興寺,乃是受何人指使?」

    「……」

    平夷衛的審訊如火如荼的展開,李定國也收到了貴州方面的報告,陳文在貴州大肆鼓動軍戶前往湖廣,並且將秦王府以及貴州各處倉儲盡數裝車東運,更是滅了寧谷寨長官司的土司勢力,一樁樁一件件,貴州的官員和土司們利用各種渠道向李定國以及昆明的永曆朝廷報告,更是少不了添油加醋,為的就是盡快將這個混世魔王從貴州這片土地上請走。

    「越王這麼做,把土司們都得罪了,看來是真不想要這個貴州了,這對朝廷來說是好事啊。」

    「就怕這個齊天大聖不光是要搬走東海龍宮,更是要把東海裡的魚蝦一網打盡,到時候咱們也都得活活餓死。」

    白文選參與過沅州一戰,恨不得陳文立刻離開貴州,這心才能安下來。而對李定國來說,陳文走後,貴州他們還是要經營的,如果任由陳文將軍戶和倉儲都搬走,那麼接下來的財政也將會是一大問題。

    「告訴冷侍郎,必須加快審訊進度,咱們沒有太多時間跟越王耗下去了。」

    刑部左侍郎冷孟?,乃是孫可望一案的負責審理官員,此番巨案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堂會審,他就是刑部的負責官員,也是永曆欽定的主審。李定國記得與陳文的約定,孫可望死後,他的勤王板上釘釘了,就會退出貴州,眼下陳文在貴州搜刮倉儲和軍戶,他也只得讓審理官員加快進度,盡快把案子定下來,把孫可望殺了才好送走陳文。

    「不對,晉王上當了,這事情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

    消息送來,李定國便有些心急火燎,但是等消息送到昆明,永曆只是看過了李定國關於加快進度的報告,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路。

    「朕之前光顧著囑咐冷侍郎他們不要牽連到那些領兵的將領,現在看來,還是想的少了。快派人去平夷衛,告訴晉王,告訴冷侍郎他們,別的別管,先把孫可望的罪定下來,當著越王的面處死了,其他的可以以後慢慢審。」

    孫可望的部將,如今還掌握著大量的軍隊,白文選、馮雙禮、馬進忠、馬惟興、王自奇、賀九義,這些大軍頭哪個手裡沒有幾千上萬的大軍,都不是什麼好惹的。就算是馬進忠和馬惟興在沅州已經被陳文俘獲了,其實也不能忽視,因為陳文並沒有將這二馬交於李定國,誰知道會不會鹹魚翻身。

    永曆朝廷不敢動軍頭是由來已久的,實力如此,也是無可奈何之處。既然不牽連是原則,原本永曆也以為陳文就是打算確定了勤王的功勞好進一步的提升他在江浙明軍集團和東南士紳中的威望。這其實也是永曆願意看見的,畢竟勤王是與忠君掛鉤的,陳文勢力越來越大,如此龐大的越王府和江浙明軍,對皇權的威脅太大,在太平之後也是要削藩的,否則皇位不穩,現在陳文頂上了忠臣的名號,原本也是作繭自縛,誰知道原來這後面還有這麼一手。

    「陛下,臣以為,越王無故興兵,擅殺寧谷寨長官司的官員,朝廷應該儘早下旨申斥。」

    文安侯馬吉翔,這個錦衣衛出身的重臣如今在李定國的支持下入閣,永曆對他是恨極了,但是未免觸及到李定國的感官,他也只得在每日上朝時捏著鼻子看此人上躥下跳。

    此時此刻,馬吉翔在大殿上慷慨陳詞,永曆雖然厭惡其人,但卻也不得不承認,馬吉翔所言正是如今最正確的決策——是申斥,不是降罪,不管陳文是否接受,朝廷表態了,土司那邊對朝廷就會有一份依賴。如果為此陳文在其他方面做出了一些妥協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馬愛卿所言甚是,不過越王千里勤王,忠誠可嘉,遣詞造句上還是要委婉一些,莫要傷了藩臣之心才是大事。」

    「臣,遵旨。」

    什麼委婉一些,說明白了就別把陳文惹火了,從勤王變成了清君側那可就不美了。這個道理,馬吉翔明白,其他朝臣也沒有不懂的,但是怎麼說,朝廷如此委曲求全,確實也是有夠無可奈何的了。

    「陛下,越王殿下此前上的報捷文書中曾提到,說是越藩已然收復了湖廣全境。此乃可喜可賀之事,更是太祖高皇帝庇佑陛下的結果。」

    此前,湖廣南部在孫可望手裡,現在孫可望是一頭死老虎了,湖廣北部則在範文程的控制之中,而範文程則被關在武漢府的大牢裡,陳文表示範文程的身體狀況沒辦法活著押解到昆明,也就不了了之了。

    報捷文書送到昆明,朝臣們就已經恭賀過一次。可是此時此刻,馬吉翔卻又來了這麼一回,不光是與前面議的事情無關,更是連用詞都沒有絲毫變化,著實讓朝臣們很是不解。

    「既然如此,臣以為朝廷還當盡快與越王殿下商討湖廣藩王返回就封之地的事情。」

    馬吉翔此言既出,朝臣們當即就明白了這份用心。用藩王返回就封之地來與陳文博弈,迫使其做出讓步。而馬吉翔單單指出的湖廣一省,沒有提及陳文上疏被孫可望留中過得江西,其用意更是深遠。

    有明一朝,在湖廣一省先後分封了楚王、遼王、岷王、襄王、荊王、吉王、榮王和永曆出身的桂王一系,足足有八家藩王之多。而且,這還是沒有去計算諸如谷王、湘王、潭王、郢王之類的那些明亡之前就已經除爵的藩王的情況下。

    除了桂藩的永曆已經繼承了帝位,再拋開那些不知所蹤的,如今楚藩的楚世孫朱盛治、東安王朱盛蒗、江夏王朱蘊鋏,遼藩的寧靖王朱術桂、巴東王朱尊江、松滋王朱儼鎦、光澤王朱儼鐵,岷藩的岷王朱雍蘊,以及吉藩的吉王朱慈?和谷城王朱由?都還尚在人世,不是在昆明,就是在鄭成功那裡,東安王更是在夔東明軍的益國公郝永忠的軍中,此時此刻就在湖廣西北部的房縣。

    如此之多的藩王,讓他們重回封地,以著陳文在江西的所作所為,江浙明軍的收益就要大幅度下降。

    對此,不需要去思考,也知道陳文是絕不會同意開這個口子的。但是不同於此前陳文上疏,現在是朝廷出招,陳文就算是不滿,作為臣子也是只有接招的份。

    小朝廷與大藩鎮之間的博弈,已經不可能不付出些什麼代價了,但是如果能換來些實質上或是名義上的東西,對於恢復朝廷權威也是大有益處的。由此,但凡是陳文被迫對朝廷做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妥協,也將會是朝廷的勝利。

    馬吉翔此言一出,當即就得到了眾朝臣的肯定,就連永曆也在思慮了片刻後也是頻頻點頭,對此人的印象也是稍有些轉好——人品不論,起碼是個能做事、會做事的朝臣,如今也是正需要這等臣子。

    計策有了初步的意向,便以著最快的速度開始籌劃,尤其是東安王那邊,更是要早早的通知到,最好把夔東明軍也拉下水,把事情徹底鬧大了才好。

    不過,事有先後,申斥陳文擅殺土司和盡快處死孫可望,這兩件事情才是首要解決的,有了這些,後面的事情才好去做。

    聖旨向平夷衛和貴陽發出,李定國以及那些負責審理的官員得令後便立刻改變了策略,專攻孫可望,好盡快的處死孫可望,請陳文離開貴州。而申斥到了貴陽,陳文則直接扔在一邊,連辯解也沒有一句,繼續去折騰關於掏空貴州的工作。

    然而,由於江浙明軍有代表監督孫可望一案的審理,陳文也很快就得到了永曆朝廷改變策略的消息。

    這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就只是打算拖延些時間而已,現在時間拖延了,只是比預計的少上一些,那麼另外的一些事情就可以提前進行起來了。

    「鄂國公,就此一別,一路平安。」

    「末將謝過越王殿下相送之恩,此生此世,絕不敢再與越王殿下為敵。」

    「鄂國公言重了。」

    掏空貴州,這是一個大工程,收到了孫可望一案的消息,陳文很快就將抓獲的那數萬俘虜按照級別大小分給了包括馬進忠、馬惟興在內的一系列被俘武將,並且在慷孫可望之慨發給了他們一批武器和輜重之後,也先後送他們離開了貴陽這個是非之地。

    這些軍隊,按照陳文的指示會前往遵義軍民府以及赤水衛、畢節衛一帶,這樣他們既可以避免與江浙明軍接壤,又可以確保不至成為李定國整理貴州時的發難對象。沒辦法,他們原本是孫可望的部將,此前還一度跟著孫可望內犯,歷史上他們還有倒戈一擊的機會,可是現在反倒是不光與孫可望有關,還與陳文過從甚密,對永曆朝廷的危險係數直線攀升,也不得不先去尋條安身的退路。

    這些軍隊退往貴州與四川的交界之處,於貴州是觸之不及,於四川那個大半個省都是無人區的地頭,也是實實在在的土皇帝。至於這兩地臨近的土司,尤其是水西安家,陳文可沒興趣去管他們死與不死的。

    送走了這些俘虜,包袱大幅度減輕,也有了更多的人力物力去投入到掏空貴州的工作之中。於馬進忠的送行結束,陳文回返到行轅,繼續去處理文件。湖廣南部那邊的清丈田畝,孫可望此前就已經做完了,陳文算是撿了一個大便宜,需要的只是複查而已,倒是北部與夔東明軍接壤的地區,頗有些齷齪是需要他回去處理的。

    「再等等,孫可望快死了,等這廝被處死了,我也該回湖廣了。」

    看了許久文件,陳文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當即便舒服了許多。疲憊如斯,此時倒是想找人按摩幾下,但是第一個想到的周岳穎現在還在南京的越王府裡養胎,據說最近特別喜歡吃酸的,看過的郎中都說生男的可能性很大。

    想到這裡,陳文的嘴角浮現出了一絲笑意,漸漸的沉浸在了幸福之中。可也就在這時,一個管家打扮的傢伙被親兵領了進來,替他的家主給陳文送上一封書信。

    「看來,朝廷對我是有些不耐煩了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9 11:30
第五十七章 佈局(下)

    永曆十一年九月,經過了半年的時間,曾經烜赫一時的權臣孫可望被陳文徹底擊敗,其人也在經過了三法司會審過後,被永曆朝廷凌遲處死於雲南平夷衛。

    這個歷史上的狗漢奸,造成了南明中後期失敗的罪魁禍首死在了被他坑得無話可說的永曆朝廷的刀下,也算是天道好還。

    處死了孫可望,陳文的齊王封號也得到了落實,甚至不光是陳文,陳文麾下的那五個國公也都得到了郡王的爵位,麾下眾將更是成批次的進行了一輪集體晉爵,以嘉勉他們在陳文麾下為大明王朝立下的赫赫戰功。

    協議進行到了這個階段,陳文的大軍也如約開始分批次的向湖廣方向撤退,就是那份申斥在被陳文無視之後,也迅速被永曆朝廷所遺忘,大家都當做是沒有發生過一般。而緊接著永曆朝廷發來的藩王回返湖廣就藩的旨意,陳文也備了一份「厚禮」過去,相信朝廷能夠回心轉意的。

    經過了三個多月的時間,江浙明軍的動員力開動,從貴州遷走了不下三十萬軍戶男女,更有不少臨近湖廣的軍戶等不急組織,自行向湖廣遷徙,以擺脫軍屯農奴的身份。

    如此之多的軍戶,貴陽庫房的軍服早已不夠用了,陳文乾脆將庫房裡的布匹直接拿出來,僱傭貴陽的裁縫和女子來做衣服,這三個多月裡貴陽的每一個裁縫和平民女子都賺得滿盆滿缽,就是民間的布匹、衣料價格徹底亂成了一團,想要恢復只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隨著孫可望的處死,江浙明軍如約退出貴州,只是現在留給永曆朝廷的這個貴州,與他們此前所見的卻已是今非昔比了。而陳文在接受了改封齊王之後便以著最快的速度返回湖廣,沒有留下來與李定國來個依依惜別。別的不提,反正他是沒有這臉再見這位性格豪爽的英雄了。

    撤軍工作交給了吳登科負責,陳文在返回辰州府之後,便一路坐船,沿著沅水進入洞庭湖,而後進入長江水道,直奔著湖廣一省的首府武昌而去。

    十月初,陳文抵達武漢,返回的路上便接到了周岳穎生下了一個男嬰的消息。這是陳文的長子,也是齊王府的世子。而世子的誕生,對於整個江浙明軍集團也是一個極大的鼓舞,因為陳文的事業有了繼承人,他們的百代富貴才會擁有實現的可能。

    接受了恭賀,陳文也很快便迎來了川鄂督師文安之以及夔東眾將,他們都是陳文此前邀請前來共商北伐大計的,不過在局勢沒有徹底穩定下來之前,他們也沒有就範的打算。但是隨著孫可望被陳文「逼死」,江浙明軍如約開始退出貴州,嚴密觀望態勢的他們也不得不前往武昌來與陳文探討一下新晉的浦江郡王樓繼業最近在鄖陽、襄陽等地與他們產生的那些不愉快。

    「文督師,諸君,這一路上可還好走?」

    前西南幕府在武昌的行轅裡,陳文見到了川鄂督師文安之,夔東眾將也是有的親自前來,有的派了代表,這十來家藩鎮也是一個不落的都到齊了。

    「一路上有齊王殿下的大軍護衛左右,自然是沒有什麼人敢動我等分毫了。」

    文安之面露不悅,這口氣聽在陳文耳中更是如此。對此,他也是打了個哈哈就過去,並沒有在意這份預料之中的態度。

    文安之其人,湖廣夷陵人士,天啟朝的庶吉士,崇禎朝時為閣臣薛國觀彈劾,罷官回鄉。崇禎朝最後的時日,以及弘光潮和隆武朝,俱曾招其入朝為官,皆未能成。結果到了永曆四年,也就是陳文來到這個時代的那一年,文安之入永曆朝,當時的首輔次輔聞文安之入朝,皆自請降級,請文安之出任內閣首輔。到了永曆五年,局勢愈加不利,朝廷在孫可望與滿清的雙重壓力下日漸式微,文安之才前往奉節出任川鄂督師,為朝廷引夔東眾將為外援。

    歷史上,夔東明軍此後幾年的軍事行動,尤其是那些聯合作戰的軍事行動都是文安之聯絡、策劃的,包括吳三桂南下雲貴時對重慶的牽製作戰。這位督師在夔東明軍中頗有威望,夔東眾將互有矛盾,但是有此人在也總能併力合作,直到三譚內訌,重慶之戰失敗,文安之鬱鬱而終,夔東明軍才徹底變成了一盤散沙,無法再作為戰略級單位存在。

    看著這位六十八歲高齡出山,至今已是七十六歲高齡卻依舊戰鬥在抗清前線的老人,記得他剛剛恢復江西時還派人到奉節向文安之問好,如今見面了卻已是這般。陳文深知,由於永曆朝廷的緣故,文安之此番前來就是來給他搗亂的,但是面對這麼一位老人,他卻也生不出任何為難其人的打算。

    「本王記得,文督師是湖廣夷陵人,如今湖廣已為王師光復,可否想過回鄉祭祀祖先,在夷陵休息些時日?」

    「有勞齊王殿下費心了,只是這天下未靖,老夫怎敢有分毫懈怠?」

    「文督師以古稀之齡尚且心憂這漢家天下,實在愧煞了多少委身事虜的不肖之徒。若天下皆如督師這般,韃子又如何能在中國站穩腳跟這許多年。」

    「老夫督師數載未能恢復寸地,實當不得齊王殿下這等少年英雄的讚許。」

    陳文與文安之一問一答,在座的江浙明軍和夔東明軍的眾將無不正襟危坐,聽著當下南明最強的藩王和曾做過內閣首輔、文臣之首的老督師之間的明槍暗箭。

    良久之後,寒暄也告一段落,作為主人,陳文便向文安之和夔東眾將說明此番相請的意圖所在。

    「眾所周知,我江浙王師於前年兩敗虜八旗勁旅、去歲在廣州誅殺了偽投朝廷的尚可喜、耿繼茂二賊,到了今年更是先後自虜西南經略範文程和叛臣孫可望手中恢復湖廣南北,如今已是全盛之勢,正待舉兵北伐,恢復漢家江山。今日請諸君到此,便是商討湖廣北部的防務劃分以及北伐時的配合問題。」

    陳文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段,江浙明軍眾將無不是面露得色,這是他們付出了血汗才獲得的輝煌,此間在外人面前自是分外自得。不過,在場的夔東眾將,卻是一陣陣的擠眉弄眼,陳文不看也知道他們是在以眼神交流,防止在江浙明軍面前顯得過於勢弱。

    「齊王殿下,江浙王師屢破韃虜,今年更是千里勤王,天下忠義之士無不讚許。只是老夫不知,尚耿二藩此前已經接受了朝廷的爵位,何來偽投一說。」

    文安之問來,其提醒夔東眾將的意圖不問自明。對此陳文也是微微一笑,繼而對文安之,對夔東眾將說道:「說來慚愧,尚、耿二賊,其反正乃是本王收復南贛時一手促成的。初起,本王對這二人也沒太放在心上,只知與延平藩協力收復南京。豈料,南京光復,耿繼茂暗自勾結福建殘虜劉清泰之事為本王獲悉,後來尚可喜更是在晉王救駕安龍之際,囚禁督師、總督,私相攻伐於兩廣眾將,本王不得不率軍南下,清除掉這些韃子餘孽。」

    說到這裡,陳文見文安之又要開口,趕在這位老先生之前便率先說道:「證據方面,本王當時已然連同著奏疏送交到了朝廷那裡,此前攻陷貴陽,在秦王府裡翻到了奏疏,才知道當時的誤會乃是孫可望隔絕內外造成的,本王已向朝廷澄清。今日會議結束,本王便讓人抄錄幾份,送到驛館,請文督師和諸君看看這二賊的所作所為。」

    陳文把話說得圓滿,文安之也不得不閉口不言,奏疏是陳文發往貴陽的,貴陽是陳文攻陷的,現在孫可望死了,這樁公案早已是死無對證,由著陳文怎麼說,他便是再多辯解也是無用,況且他本身也不相信那兩個漢奸是會真心投效朝廷的,光是尚可喜的所作所為就是個再好不過的例子。

    這個問題解釋完畢,陳文繼續他剛剛的議題,與文安之和夔東眾將說道:「湖廣光復,本是好事,然則本王聽聞鄖陽、襄陽一帶鬧得有些不太和睦,今番也為瞭解決此事才延請諸君前來功賞的。」

    夔東眾將,也稱夔東十三家,乃是駐紮於川東、鄂西的那些受南明王朝節制的反清武裝的統稱。

    十三家一說,並非實際數字,主要是來自於大順軍殘部的臨國公李來亨、皖國公劉體純、靖國公袁宗第、益國公郝永忠、興平侯黨守素、桐城侯馬騰雲和宜都侯塔天寶以及舊明軍的涪侯譚文、仁壽侯譚詣、新津侯譚弘,也有曾為明軍,一度降闖、降清,最後又在陝西舉兵反清的岐侯賀珍和曾為流寇,後來降明的南漳伯王光興等人。

    這夔東十三家來源複雜,別說是前明軍和前闖軍之間的矛盾了,勢力最大的大順軍各部之中也是矛盾重重,文安之能夠節制諸軍,其能力、威望也都是一時之選,唯獨可惜了夔東明軍始終沒有足以實現實力攀升的根據地,眾將之間也是互不信任,只能侷限於川東、鄂西的山區。

    眾將分駐各地,其中如王光興駐紮於施州衛、郝永忠駐紮於鄖陽府南部的房縣羊角寨、李來亨駐紮於荊州府西北部的興山縣七連坪、黨守素駐紮於荊州府西北部的巴東縣、而塔天寶則駐紮於巴東縣的平陽壩。

    這些武裝的駐紮地點和實際控制區全部都在湖廣北部,牽扯到了兩府一衛的地界,甚至包括襄陽府也在他們的兵鋒之下。

    此前陳文南下勤王,他們也曾想藉著陳文摧垮滿清在湖廣北部的統治的契機,佔據更多的地盤,結果各地綠營迅速改換了門庭,跟著樓繼業從武昌、黃州帶來的降卒將他們生生的堵在了原地,不得寸進。

    對此,眾將不可謂不是滿懷著怨氣,軍隊駐紮在四川的還好,畢竟不接壤,也沒這個機會,但是湖廣的這幾家就不一樣了,他們便宜沒有佔到不說,有些還損失了一些人員和物資,此番也是要抱著團來與陳文討價還價一番的。

    「齊王殿下說的好,湖廣光復是好事,可咱們都是王師,憑什麼不許咱們擴充實力,齊王殿下掩有東南數省,還不肯施捨咱們幾個縣的地盤嗎,也太小氣了吧。」

    比之其他人,郝永忠滿腹的怨氣根本沒有絲毫掩飾,甚至可以說此人根本就沒有掩飾的習慣。

    這位原名郝搖旗的益國公,在大順軍全盛時期,不過是右營制將軍綿侯袁宗第的一個部將,而制將軍則是大順軍制中僅次於權將軍的第二等軍階,袁宗第本人更是負責湖廣一帶的方面大帥,比掌旗手出身的郝永忠不知高出去多少個檔次。

    後來,隨著大順軍先後崩潰於一片石和陝西,李自成又死在了九宮山,群龍無首的眾將轉而投向何騰蛟,接受明廷的招安來繼續對抗清軍。

    然而,袁宗第在兵敗之後,軍隊損失過大,反倒是像劉體純、郝永忠和王進才等中級將領不光是沒有受到損失,反倒是軍勢更勝當年。其中郝永忠和王進才更是被何騰蛟看中,用以排擠其他大順軍餘部。

    郝永忠這個人是個直腸子,腦子裡也不像是其他大順軍高級將領那般還有些彎彎繞,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當年被何騰蛟利用,背刺陳友龍,壞了湖廣的戰局,此番與江浙明軍之間的衝突也是最為劇烈的。

    陳文知道,郝永忠這次從竹山縣出兵攻打鄖陽府城,那裡的守軍改換了江浙明軍的旗號,結果郝永忠不信,就帥軍攻城,最後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是損失了一部分軍隊和大量物資,最是個麻煩的角色。

    眼見著郝永忠這一臉的不忿,陳文卻是笑而作答道:「益國公此言差矣,施捨是對於乞丐的用詞,諸君都是領兵多年的宿將,要說從軍的年頭比起我陳文是只多不少,接受皇明的爵位更是要早上好幾年。當年諸君封侯賜爵的時候我陳文還是一介白身,何必如此自輕呢。」

    陳文三言兩語就將郝永忠堵了回去,隨即便是一揮手,親兵便拿來了一份四川地圖,鋪在了大廳的地面上。

    「本王今天要說的正是我江浙王師對諸君的物質支援,糧食、農具、耕牛、種子、銀錢,無所不有,我江浙王師更是會在諸君的駐地建立貨棧,共同經營獲利。但是,分與諸君的土地卻並不在湖廣,而是在四川。」

    說到這裡,陳文向地上的四川地圖方向伸出了雙臂,宛若擁抱狀:「四川一省,天府之國,沃野千里,如今又是無主之地,諸君就算是一人佔下一個府的地盤也是足夠的分配,何必苦苦侷限於川東、鄂西的這些山區之中,難道這些山區就真的比平原地區更好發展,更為富庶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9 11:30
第五十八章 織網(上)

    陳文帶有煽動性的話語和動作一出,夔東眾將無不動容,唯有文安之的臉色登時便是一片慘白。

    四川向來是個大省,面積一向不小,富庶上更是天下聞名的天府之國,土地肥沃、物產豐富,絕非是川東、鄂西的山區所能夠與之比擬的。

    尤其是現在,清軍自重慶撤軍,整個四川也就只有保寧還有些清軍保持著守勢,除了他們佔據的夔東地區以外,也只有成都府城裡還有一萬四川明軍駐守,不過也僅僅是侷限於府城之中,其他地區便是實力強大的大西軍也最多是偶爾在川南的四川行都司一帶盤桓,其他的地區盡皆是陳文口中的那等無主之地。

    此時此刻,陳文將四川拋出,支援物資、建立貨棧,擺明了是要夔東眾將去開發四川,不再繼續與他在湖廣地區做糾纏。除此之外,只怕還有一些其他的意圖存在,一些讓文安之更加難以接受的意圖存在。

    「齊王殿下所言非虛,四川比之夔東、鄂西確是更易於發展。」文安之肯定了陳文所言,繼而向眾將言道:「然則,四川戰亂多年,絕大多數的府縣現在連個人都沒有。齊王殿下慷慨,又是給銀錢糧食,又是給種子農具,但是沒有人只怕這些東西再多也是枉然吧。」

    文安之一語切中要害,雖說亂世人不如太平犬,但是人才是世上最為重要的資源,尤其是在現在這個農業社會,耕地需要的人力甚大,便是其他行當也少不了人力的投入,陳文此前在貴州做的事情,文安之已然從永曆朝廷那裡得到了消息,此番也正好借此發難。

    眼見著眾的視線從地圖上重新轉到了他的身上,迎著這份不信任,陳文笑著對在場的眾人說道:「文督師不愧是朝廷任命的川鄂督師,對四川現今的狀況確實稱得上是瞭如指掌。」

    「不過,四川的人,真的都徹底殺光了嗎,以著本王當年在浙東山區的經驗,躲進山林的怕是也有一些吧。就算是這些人不好找尋,諸君控制區的百姓遷到各地,每人分授十倍百倍的田畝也是綽綽有餘的,還會有多少不願意的。更何況,除了四川本地,也不是沒有別的地方可以招攬到百姓屯田。」

    「還請齊王殿下屈尊,我等願聞其詳。」

    陳文記得,眼前這個說話客氣的武將便是靖國公袁宗第的一個親信部將,好像是姓周,倒是與他的正妻同姓,此番乃是代表袁宗第來此的。

    眼見著眾人再度投之於期寄,陳文指著地圖便對在場的眾人說道:「四川人口銳減沒錯,但卻並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如此吧。比如韃子的佔領區,比如朵甘都司,比如那些對待土民極其惡劣,為仁者所不能忍的土司,哪裡沒有人嘛。這世上,只要肯動腦子,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不是嗎?」

    陳文的思維方向打破了四川盆地的框框,將視線投注於其他方向。滿清在保寧的佔領區,乃至是陝西;四川西部的朵甘都司不光沒有經歷什麼戰亂,而且還有不少川民逃到了那裡;至於土司,那就更是些不值一提的對手了,尤其是王光興控制的施州衛,鄂西土司很有不少,陳文擺明了是不喜歡這些不在江浙明軍體制內的土皇帝,借他們的刀收割一輪只怕也是更為合乎他心思的事情。

    「此事萬萬不可!」

    聽到陳文的話,文安之在愣了一下子之後,連忙出言喝止:「齊王殿下,四川周邊的土司基本上都是效忠大明的,豈可自相攻伐,你這分明是引人為惡。若不將此話收回,老夫自當上疏彈劾此挑唆內釁之舉!」

    文安之怒不可遏,戟指於前,眾將無不出言勸解,唯恐把這位老督師氣了個好歹的。陳文也知道這話是有些過了,立刻向文安之致歉,不過在其面色稍稍緩解些許,陳文便解釋起了另外的兩條出路。

    「諸君,韃子就在保寧,不過現在擺明了是戰略收縮,否則也不會放棄重慶府的戰略要地。就算不提那裡,據本王所知,朵甘都司現在也不再是效忠咱們大明的了,幾年前漠西蒙古的和碩特部被准格爾部逼迫南下,迅速的攻取了朵甘都司和烏斯藏都司。」

    「諸君,一群欺軟怕硬的騷韃子而已,更何況川西以西的大雪山,有多少川民畏於戰亂而被迫遷徙,也是時候迎這些漢家百姓回家了。可是如果我們現在不做出行動的話,任由韃子佔據朵甘和烏斯藏,長此以往,和碩特部的騷韃子勢必將裹挾烏斯藏和朵甘的羌人東進,只怕是四川這等自古以來就是漢家故土的地方就要淪落夷狄之手了啊。」

    歷史上,東進並沒有發生,和碩特內亂頻仍,准格爾則在新疆、中亞各處大殺四方,到了幾十年後更是穿過草原去與滿清爭奪天下,對四川卻沒有造成什麼威脅。不過,這卻並不妨礙陳文將重新開發四川提升到夷夏之防的新高度上面。

    四川的民生恢復,滿清的辦法是強遷湖廣百姓去填四川,這等手法前後來了兩次,一次是解決了西南明軍之後,另一次則是康熙平了三藩之亂過後。然而,湖廣填四川的背景是四川人口嚴重不足,甚至到了「縣無完村、村無完戶、戶無完人、人無完婦」的地步,由此才會出現湖廣那等戰亂持續十多年的省份還要遷移百姓去填四川的政策。

    造成這等慘狀的,如果說第一次的人口銳減,這裡面不光是滿清的手筆,還有大西軍鎮壓地主武裝和四川明軍內訌的事情,那第二次這般,就全然是滿清做下的孽了。

    陳文鼓勵夔東眾將去恢復四川,除了排除他們對湖廣的威脅以外,更重要的還是建立經濟殖民地,並且增強李定國、劉文秀以外的明軍的實力,以形成牽制的最終目的。

    北伐在即,陳文不希望背後受到任何干擾,但也更不希望將他心中的那些英雄們盡數殺死。

    血,他這輩子已經沾得太多了,雙手已經徹底洗不乾淨了,可這其中卻幾乎都是漢奸、蠻夷的血,英雄的血他是一滴也不願意去沾的。

    既然如此,唯有在北伐期間捆住那些可能會對他造成威脅的英雄們的手腳,鼓勵鄭成功進攻台灣如此,支持夔東眾將恢復四川亦是如此,甚至是掏空貴州,誅殺孫可望以及釋放馬進忠等被俘秦藩軍隊更是如此。

    文安之顯然是看出了陳文的意圖,所以才會橫加阻攔。然則在夔東這樣的窮地方待久了,這些控制區不過只有一兩個縣,還都是山區的武將們來說,四川的盆地對他們的誘惑已經不是三言兩語所能夠化解掉的了,更何況還有江浙的補貼存在。

    更何況,如果說此前還有重慶的清軍堵住了他們向川西遷移的道路,還有更近且人口更多的湖廣作為首選的話,現在留給他們的就只剩下四川的無主之地了。

    「齊王殿下說支援我等物資,可是真的?咱們夔東各部,也是有十幾支大軍的,所需物資可不在少數。」

    「岐侯言之有理,齊王殿下可不好誆騙我等。」

    賀珍與郝永忠一唱一和,眾將也將殷切的目光投諸到陳文的身上。夔東眾將的面色變化無不呈現在文安之的眼裡,心中的悲憤愈加深重。明王朝享國已近三百年,如今好容易是將建奴趕出了長江以南,只待大軍北伐便可實現中興偉業。

    然而,到了現在這個局面,卻全無半點中興氣象可言,就算比之南宋也是大有不如——起碼南宋王朝控制著地方行政,中興眾將在後勤上皆受朝廷制約,如今的南方是陳文一家獨大,其他藩鎮也是各懷心思。就在這一刻,文安之突然感到了一股疲憊襲來,似要壓垮他的身軀。

    「齊王殿下佔據東南數省之地,能夠調用的財貨不在少數。別的不說,單單是這一個湖廣便足夠養活諸君了。」

    文安之冰冷的語氣,當即就在這些夔東武將的頭頂澆了一盆涼水。這位老督師說的是事實,但是那語氣卻絕非是向著陳文,而是分明的告訴他們,等陳文在湖廣站穩了腳跟,大軍西進,四川建設得再好只怕也將會是陳文的盤中餐而已,他們費盡心力到最後或許什麼也得不到。

    眼見著這一切的發生,陳文也是心頭苦笑,繼而裝作是沒有聽出文安之的言下之意,繼續與眾將說明:「文督師所言甚是,本王能夠調動的物資足夠支援諸君。」

    「不過,支援多寡,還是要再行商議的,畢竟我江浙王師如今正在淮南與韃子對峙,如今收復了湖廣一省,河南和陝西的韃子也是觸手可及的,大軍糧餉、軍隊擴建,很多方面都是需要大量物資支持的,所以諸君同意了本王的計畫,物資數量也不會是無窮無盡,本王總還是根據各位的實際情況進行斟酌才能確定下來。」

    陳文口口聲聲的商議,又極力強調他的壓力,直接將文安之暗示的那般擊碎——現在陳文的勢頭是不錯,但是距離徹底消滅滿清,於他們而言也是要有幾年的時間。說到底,陳文崛起得太快了,底蘊上與上一個成功驅除韃虜的明太祖朱元璋的那等高築牆、廣積糧相比,還是要差上許多的。

    然而,陳文實力之強已是公認的事實。此番支持他們開發四川,陳文也再度聲明了他的主導權,各家是吃肉還是喝湯,全得聽陳文的安排。這一下子,就連文安之這位川鄂督師也直接被架空了起來。

    夔東眾將並非鐵板一塊,各部之間矛盾重重,就算是自身有些猶豫,眼看著對手有機會擴充實力,也勢必會將那些造成猶豫的因素忽略掉。

    對夔東眾將的影響力之爭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階段,文安之很是無奈,這一次眾將也要與陳文討個說法,他知道陳文不是好相與的,對此已經有了預料,所以不得不來,結果誰知道陳文會有如此的手段。這等以本傷人的手法,莫說是他沒辦法與陳文爭鋒,就算是永曆朝廷,乃至是滿清也未必能幹得過陳文啊。

    然而,到了這個階段,文安之也不得不亮出最後的殺手鐧來,哪怕是此招一出,他同樣是無法避免權柄遭到架空的命運,也要做此殊死一搏。

    「齊王殿下莫要急著商討哪些事情,老夫倒是接到了朝廷的旨意,恭送東安王回返封地,還是先把朝廷的旨意執行了,再討論爾等的那些事情吧。」

    文安之在夔東軍中威信卓著,眾將聽到此言也是一個個面有愧色,但是陳文既然提出來了,又有誰不願意借此機會得到實力上的本質提升,甚至就算是不想著自己能如何如何,那些平日裡或是往日裡有矛盾的傢伙如果抱上了陳文的大腿,對他們來說也是會造成極大的不安的。

    可是,當文安之提到那份聖旨,眾將卻無不是眼前一亮,尤其是郝永忠,那東安王如今正在他的軍**奉著,此時此刻就差點兒當著陳文的面兒稱讚文安之為眾將著想了。

    突然多了張討價還價的底牌,眾將無不是將目光投諸到陳文的面上,試圖從中找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別樣神色。然則,此時此刻的陳文卻依舊是那副穩操勝券的模樣,沒有分毫動搖的跡象。

    「文督師所言之事,本王已經上疏朝廷了,相信天子很快就下達收回成命的聖旨。」

    說到這裡,陳文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水,隨即微笑著說道:「諸君若是不相信本王的理由足以說服朝廷,那麼此刻本王便可以派人領著諸君去看看,相信諸君看過之後,便會明白清楚本王為什麼會有如此的信心。」

    陳文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文安之恨不能理解,因為這份聖旨是一份密旨,天使也曾轉達了天子的意思,是準備與直接下達給陳文的那份聖旨在同一時間一起發難的,為的就是設法恢復些朝廷的權威,從陳文手裡換取一些實際利益。至於什麼回返封地,根本不做成功之想,因為陳文是絕對不會放開這個口子的。

    「好,好,好,齊王殿下既然這麼說了,老夫就帶個頭,親自去看看齊王殿下到底是準備用什麼說服朝廷的!」

    說罷,文安之長身而起,隨著親兵向行轅的側殿走去。七十六歲高齡的老人昂首而行,在這夕陽下彷彿是走向刑場的革命烈士一般。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09:37
第五十九章 織網(下)

    側殿之中,沒有摔杯為號的武士,有的只是一份份卷宗整齊的擺放在側殿兩側的案子上面。而在上首的地方,那是一張桌子和一張太師椅,桌子上七份奏疏的副本一字排開,文安之進入大殿後,當即便被那張桌子吸引到了注意力。只是當他拿起了其中的一份,細細的看過之後,整個人當即便愣在了當場,另外六份連看也沒看便頹然的坐倒在了太師椅上。

    文安之如此,眾將也是立刻就湊到了近前,紛紛翻看起了那幾份奏疏的副本,尤其是那幾個還認識些字的,更是當即便是一片的臉色慘白。

    側殿之中,從翻看紙張的聲音,到講解的竊竊私語,再到此消彼長的爭論甚至是怒喝,最後只落得是一片鴉雀無聲、落針可聞的寂靜。

    直到良久之後,涪侯譚文看了看譚詣和譚弘,又看了看那幾個被他們在平日裡斥之為賊寇的前大順軍,嚥了口唾沫,幾次張口又幾次閉上了嘴巴,直到片刻之後,咬了牙才湊到文安之身前,低聲說道:「督師,末將等接受齊王殿下的援助,也是在為朝廷增強些日後用得上的武力。」

    譚文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文安之嘆了口氣,彷彿渾身上下的氣力已經被那份奏疏副本吸光,說出的話語也變得有氣無力了起來。

    「你們想怎樣便去怎樣吧,老夫沒什麼好說的了,去吧,讓老夫在此休息一會兒,安靜一會兒。」

    恍惚間,當初那個六十多歲高齡,從廣西千里迢迢,不辭勞苦的趕到夔東的山區裡督師,走遍了每一個武將的駐地,每每談到忠君愛國、每每談到夷夏之防便有著哪怕後生小輩也無法期寄的活力的川鄂督師,在這一瞬間彷彿是徹徹底底的變成了一個老朽,活力消失殆盡。

    眼見於此,眾將之中還有想要勸上兩句的,卻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為好,就好像此時此刻無論是說些什麼都將是蒼白而無力的,連他們自己都說服不了,更別說是眼前的這位老人了。

    片刻之後,踏入殿中的眾將行禮過後,紛紛退出了側殿。側殿的大門悄然關閉,老人依舊是頹然的坐在那裡,腳步聲從側殿的內間緩緩而來,每一步都是如此的堅定,但老人卻依然頹廢如斯。

    「十幾年前,我做過一個夢,夢裡面有一位老人,年輕時曾為權臣搆陷,後來韃子入關了,老人不惜在花甲之齡重新出山。數年間,老人由內閣首輔到邊鎮督師,麾下大多是些曾經禍亂天下且桀驁不馴的賊寇,但是憑藉著過人的威望和能力,很快便能夠驅使這些互有矛盾的賊寇為朝廷所用,竭盡全力的與韃子廝殺。」

    「然則,殫精竭慮卻敵不過大勢所趨。朝中權臣作亂被平息,但是其結果卻依舊將朝廷推到了毀滅的邊緣。當是時,朝中有蓋世的名將,但是韃子不光有數倍、數十倍的大軍,更有降了韃子的權臣寫來的一封封勸降書,使得朝廷在僅存的那兩個省的文官、武將們紛紛棄甲歸降。」

    「老人沒有放棄,當虜師大軍自漢中南下,越過四川直薄昆明之際,老人靠著他的威信說服了麾下的藩鎮們併力向西,進攻虜師南下的後勤轉運節點,也就是重慶府。」

    「軍無糧則散,第一次,老人成功了,重慶遭到圍攻,虜師不得不回師為重慶解圍。朝廷利用這段時間也儘可能的緩了口氣,重新調動軍隊以迎虜師。但是牽制終究是牽制,解圍過後,加固了幾個月的城防,虜師便再度南下,而老人也只得再度去說服眾將,出兵進攻重慶。」

    「然而,到了第二次,作為先鋒的賊寇與先後抵達重慶城下的兩支官軍內訌,想要降了韃子的官軍武將暗算了另一個不肯附逆的官軍武將,繼而與城內的韃子聯手,殺敗了聽從老人命令而來的賊寇。第二次重慶之戰因內訌而慘敗,虜師沒了後顧之憂,很快就殺進了雲南。」

    「接下來的歲月裡,蓋世名將竭盡全力但卻未能力挽狂瀾,幾年後死於荒繳時依舊在告訴他的兒子要寧死勿降,而就在那時,天子也被韃子主帥用弓弦生生勒死了一個在後世被稱之為逼死坡的地方。老人聞訊,幾天幾夜不眠不食,最終鬱鬱而終。而在那個故事裡,唯獨缺了的,只是我一個人而已!」

    「我很佩服這位老人,佩服他的高潔志向和為此不屈不撓的努力,但是如果這位老人能夠去江浙大地上看看,想必也一定能夠理解我。那裡的百姓有著更好的生活,有著哪怕是國朝初年也未曾有過的美好。而我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修改了太多已然腐朽的祖制,壞了太多人原本蛀蟲一般的幸福生活,我已經沒有了任何退路可言了,因為退一步便是萬劫不復。」

    「對不起,我將會毀了您的夢想。而我唯一能夠保證的是,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會做出太過激烈的處斷。」

    側殿之中,腳步聲轉而向著大殿的大門而去。老人緩緩的抬起了頭,遙望著那一如腳步般堅定的背影遠去。當側殿的大門被一把推開,夕陽打在那人身上,更是如同山巒一般偉岸。

    ………………

    第二天一早,陳文在武昌的城門樓上目送著川鄂督師文安之登上了返回奉節的行船。目送走了最大的阻礙,陳文也開始了與夔東眾將的會商之中,而據他所知,那幾個代表主帥前來的武將也早在昨天就派人返回駐地,一定要讓主帥趕來與陳文一會,才好免於在接下來的商討中吃虧。

    接下來的日子裡,主帥沒到的在拖時間,主帥已經在武昌的則等不急,陳文出於公平的考慮,等到他們到齊後正式會商。所幸,在此之前大體上已經有了一個基本意向,很多事情僅僅是根據情況盡行調整而已。

    會商在一個月後徹底結束,冬月初,陳文與夔東眾將商定,由江浙明軍分三批向夔東各部支援物資,主要是以糧食、銀錢、種子、農具及農用牲畜和禽類為主,以便於他們能夠盡快開始恢復四川民生。

    經過會商,整個四川省被瓜分殆盡,除了在清軍手裡的保寧和已經被陳文分給了馬進忠的遵義,其他的府縣都在劃分的範圍之中。

    按照會商結果,原駐紮於大昌縣的袁宗第接手賀珍的原住地,並兼有其在大昌縣的駐地,把守長江上游的節點;大寧縣交給袁宗第,賀珍則接手萬縣三譚的地盤,包括萬縣、梁山和重慶府的忠州——他做過明軍,也做過大順軍,接受三譚的地盤也不會造成太大的矛盾。

    這兩部大致瓜分了夔州府,而兩者之間的夔州府城,也就是奉節則依舊作為督師行在,雲陽等地也繼續為督師直領。

    原駐紮於重慶府巴縣陳家坡的劉體純和馬騰雲兩部就近安置在重慶府城,此前清軍撤離,將此間的百姓盡數帶走,城裡更是點了一把大火,他們才沒有改換駐地,如今要接受江浙明軍的物資援助,便遷駐地於重慶府城,把住那裡的水陸要沖。

    至於兩部具體如何劃分,陳文不做太多干涉,但他們的控制區當限制於重慶府的西部地區,以防侵擾到其他人的轄區。而重慶府的中部,包括酆都、涪州、武隆和長壽四地則給黨守素和塔天寶兩部負責。

    陳文對四川的劃分是沿著長江航道進行的,過了重慶府,再上游便是瀘州府和敘州府。這兩地都是單獨一府的地盤,由郝搖旗和繼承了李過和高一功麾下大順軍嫡系的李來亨負責管轄。

    這兩個傢伙,一個是直腸子外加沒腦子的莽夫,另一個則太過年輕,威望僅限於自身軍中,只是繼承了李、高二人的軍隊而沒能繼承二人的威望,放在那兩地其實並不適合。但是其他地方也不好劃分了,至少他們是不打算離著清軍和雲南太近的,暫時就只能分在那裡了。

    四川中部和東部總體上是大順軍餘部各部的地盤,四川西部的成都依舊由總兵劉耀和副將楊有才負責管轄,不過他們也就僅限於府城一地而已。成都府北部分於譚文,成都府南部分於譚詣,再南面的嘉定州則由譚弘管轄。

    這四支部隊乃是清一色的四川明軍,開會時三譚便湊在一起密議,最終決定了引劉楊二人為援,扼守川西。遠是遠了點,總好過陷在一群「賊寇」之中要安全吧。

    剩下的唯有王光興所部,此人駐地位於湖廣北部的施州衛,北連奉節,南面和東面則皆是土司,陳文本打算也將其遷往四川的,誰知道此人似乎是對陳文的那個向土司要人口的計畫比較感興趣,表示願意繼續駐紮施州衛,陳文也只有暫時由著他了。

    這樣一來,夔東明軍各部的佔領區基本上都獲得了擴大,其實按照陳文的打算是每人一個府,哪怕是大半個府的。然則他們都下意識的想要離清軍和雲南遠一些,好在自家地頭上慢慢發育,諸如潼川府、順慶府以及南部的一系列府縣就都只能繼續保持無人區的狀態,至少他們暫時還生不出什麼**來。

    這是一個不小的工程,陳文計畫是派出船隊協助遷徙。總的來說都是在長江沿岸,水力比較便捷,但是將他們請到了四川,既可以統一湖廣的事權,又可以多上一堆貿易對象,受益只會更大,陳文也就不在乎這份麻煩了。

    商定完畢,眾將也需要回返各自的駐地進行準備,盟約締結,按道理是要刑白馬為誓的,不過陳文卻並沒有打算去當眾屠宰寶貴的戰馬,而是派人將範文程從武昌府的大牢裡提了出來。

    半年過去,範文程在大牢裡吃的好,睡得著,被獄卒、牢子們養的白白胖胖的。陳文將此人提來,便笑著對夔東眾將言道:「這位范經略,在韃子那裡有再世諸葛的美譽,今番本王恭送諸君入川,便以這個假孔明來盟誓的祭品。」

    說到這裡,陳文便想著押解範文程而來的親兵大聲喝道:「來人,將這個狗漢奸送上行刑台。今番,當以三千六百刀的厚禮來酬謝這廝為韃子立下的汗馬功勛!」

    ………………

    陳文離開了貴州,轉而在武昌開始了這對鄂西、川東的經營。陳文離開後,吳登科帶著殿後的部隊分批掩護有意願前往湖廣的軍戶撤離,而李定國則始終與其保持著距離,一步步完成了對貴州的接收工作。

    貴州接手,雙方的協議也算是達成,只是留給永曆朝廷和李定國的這個貴州,卻早已是今非昔比。

    貴州各地的庫房以及貴陽的秦王府被一掃而空,老鼠都已經開始成群結隊的搬家了。只是留給他們搬遷的地方卻少了很多,城裡面還好,各處的軍屯裡卻早已是寥寥無幾,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衛所軍官和監工以及他們的家人——陳文要的只是作為勞動力的軍戶,孫可望原本的基層管理團隊卻是沒有任何興趣可言的。

    軍戶成批次的流失,屯田勢必將面臨荒蕪的境地,再加上倉儲被掏空的窘境,李定國突然發現,他接手的這個省除了在地理上避免了雲南直面江浙明軍的威脅,暫時好像並沒有得到任何實際性的好處。

    如此這般,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就算是李定國接到的報告裡,陳文也沒有強制軍戶遷徙,僅僅是鼓動而已,便摧毀了孫可望的軍屯體系,人心向背到了這個地步,也確實不再是人力所能扭轉的。

    財政上的問題需要解決,貴州恢復生產是需要時間的,可能還需要從雲南對其進行大量的投入才行。可是貴州的麻煩事也不只有這麼點兒,陳文還為他留下了另外的兩個爛攤子,也足夠他繼續撓頭的。

    陳文在遷徙軍戶的同時,辣手解決了寧谷寨長官司,貴州各地的土司不敢對陳文施壓,唯恐被這位蠻不講理的南明第一強藩盯上,但是對李定國他們卻是毫無顧忌。原因很簡單,永曆朝廷此前對陳文進行了申斥,有用沒有兩說著,起碼立場是站在他們這邊的。現在陳文走了,他們自然是要找李定國來討個說法,賠償一些他們的損失。

    出來混的遲早都要還,永曆朝廷獲得了土司們的支持,自然也是要有所表達的。這個問題很是複雜,李定國起初還在琢磨怎麼解決,沒幾天他就發現了以他的政治能力好像根本就解決不了,只得將這些土司推給了永曆朝廷,讓他們直接向朝廷反映。

    土司的瓜噪固然讓人厭煩,但是李定國需要面對的另一個問題卻是更為嚴峻的。陳文此前俘虜了大量的秦藩武將和戰兵,結果等李定國接手貴州,才發現這些人已經被陳文放走了,現在以馬進忠和馬惟興為首,已經開始了在四川遵義軍民府和赤水衛等地的盤踞,僅僅是遙遵著永曆為主,對他這個晉王則儼然是一副既不聽調,也不聽宣的獨立勢力模樣。

    造成這個局面的原因很簡單,陳文挑唆,不需要,僅僅是永曆朝廷殺了孫可望這一條就足以讓他們這些秦藩的大帥們為之惶恐。尤其是李定國之於孫可望,名為義弟,實為仇敵,就更是讓他們無法安心了。

    所幸的是,這些秦藩武將佔據的基本上都是貴州和四川的交界地帶,不影響貴州的總體局面。但是隨著孫可望的死,剛剛收取了貴陽沒多久,正在緩緩向東推進的李定國就收到了昆明那邊王自奇和王尚禮二將率軍洗劫昆明倉儲,棄城而逃的消息。

    昆明原本是劉文秀負責鎮守,然則二將兵力更為雄厚,劉文秀也只是牽制而已。原本上永曆朝廷的正統地位、劉文秀在大西軍的威望配合少量軍隊便足以平衡二將的勢力,豈料孫可望死訊傳來,二將出於畏懼便轉而選擇了狗急跳牆,如今已然是帶著大軍逃離了昆明,向著廣西那邊流竄。

    王尚禮和王自奇二將麾下各有五千戰兵,都是秦藩留守雲南的精銳,此去廣西擺明了是要與已經在南寧府站穩腳跟的賀九義一起割據廣西中、南部,在那裡更可以背靠陳文在廣西東部的地盤,以「挾齊自重」。

    就這樣,幾個月下來,此前籠罩在永曆朝廷頭頂上的秦王府算是土崩瓦解了。但是這些餘部卻依舊割據在側,雲貴兩省的倉儲也不容樂觀,經濟問題將會成為永曆朝廷接下來需要面對的核心難題,這是完全可以預見到的。

    二將逃出昆明,李定國便拋下了繼續收復貴州東部的大軍,帶著本部精銳返回昆明,以防不測。而貴州的接收工作,包括貴陽在內的中部地區交給白文選負責,而更為靠近湖廣的東部地區則交由兵力更為雄厚的馮雙禮負責,至少暫時只能這樣子了。

    處死了孫可望,永曆便從貢院搬進了昆明秦王府,李定國返回,為了振奮一番昆明的民氣,也搞了一回大軍入城的儀式。只是出兵平叛半載,最後卻落到個如此的局面,到了皇宮,李定國當即便跪倒在了永曆面前。

    「臣,無能。」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09:37
第六十章 轉機

    李定國返回昆明的幾天前,恰逢王尚禮和王自奇在不久前叛出了昆明城,城門的盤查極其嚴格,街上也是多有巡邏的兵丁。官府如此,昆明的百姓們更是謹小慎微,畢竟前些日子那兩位姓王的大帥洗劫了倉儲,而後從小東門叛出了昆明城。

    昆明一城,乃是明朝世鎮此間的沐家的老祖宗沐英請了高人設計建成的。那位高人觀長蟲山地脈,認定此山乃是一條龍脈,須得靈獸克之、化之、輔之、變之,故此才將昆明城設計為一隻靈龜,以此決定了城池佈局和城牆、城門的走向。

    靈龜大南門為首,北門為尾,東西兩面的威和門、永清門、廣遠門和洪潤門則分別是靈龜的四肢。當日王自奇和王尚禮二將自小東門叛出昆明,城內百姓便在私底下說是朝廷殺了秦王,是自斷一尾,二將叛出昆明則是斷了朝廷一足。如此,先前聖駕駕臨昆明城,永曆天子在百姓們面前所做的秀也被叛軍洗劫倉儲以及小東門民居、商舖時的混亂衝的蕩然無存。

    沙定洲之亂後,昆明已是太平了十年之久,就算是沙定洲之亂時對於昆明的破壞也是微乎其微。承平了幾百年,藩鎮當著天子的面兒叛出城池,昆明城裡的老百姓顯然還沒有如唐末長安百姓那般的見怪不怪,心理素質上相差太多,這些流言蜚語也就是再所難免的了。

    就在這官府緊張兮兮,百姓竊竊私語的當口,大隊的騾馬車子緩緩駛入昆明城,掛的卻是齊王府的旗子。

    齊王陳文,以前的冊封是越王,據說是崛起於遙遠的浙江的一位明軍大帥,如今更是收復了南京的明廷第一強藩,比之以前的秦王孫可望都要強悍幾分。

    改封齊王的事情,很多老百姓都知道,永曆朝廷也曾經大肆宣傳過,既是為了彰顯朝廷善待功臣的寬厚,與誅殺孫可望形成鮮明的對比,也是為了營造氣氛,威嚇昆明城裡的王尚禮、王自奇二將以及雲南、廣西和四川等地的藩鎮和土司。

    浙江那麼遠,昆明的老百姓感官不甚深切。便是南京收復了,他們也就是在茶餘飯後免不了對天子是否還都,什麼時候還都有個探討,僅此而已。後來說是秦王叛亂,晉王出兵平叛,結果齊王一出兵,秦王和齊王卻先打了起來,結果秦王被俘後由朝廷論處,據說也是齊王的提議,甚至還有人說是齊王逼著晉王這麼幹的。具體如何,小老百姓也就不得而知了。

    此番叛亂剛剛結束,齊王派了這麼一支車隊而來,昆明城裡的老百姓在路旁旁觀,與城門守卒相熟的更是打聽一二,得到的答案基本上都是齊王派人向天子貢獻方物。

    齊王陳文,昆明的老百姓可是記得那是天下最大的藩鎮,韃子的滿洲八旗都打不過的中興名將。現在齊王派人送來了進貢的貢品,昆明城裡的老百姓反倒是安下了心——別的不說,至少看著齊王如此,其他藩鎮也不太敢來昆明搗亂了不是。

    昆明城裡的老百姓心安了,永曆看到這些貢品之後卻是徹夜難眠,等到幾天之後,李定國回師,這份惶恐和憂慮才算是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來訴說一二。

    「臣,無能。」

    陳文在貴州製造的爛攤子不小,更是進一步的影響到了昆明,按照永曆的估計,甚至等到王尚禮他們逃到廣西,估計賀九義這個秦藩出身的武將也得化身獨立勢力,與王自奇、王尚禮結盟對抗朝廷。

    按道理,這是要問責於負責的主帥也就是李定國的,然則實力對比如斯,李定國也是竭盡全力了的,尤其是永曆實在不想苛責這位忠心耿耿的藩王,只得連忙起身,走了下來,雙手將李定國扶了起來。

    「愛卿,這不怪你,只是齊王他,哎,前門驅狼後門入虎啊。」

    永曆嘆息過後,指著剛才讓太監們抬到殿上的那些「貢品」,與李定國說道:「愛卿還是看看這些吧。」

    李定國戰戰兢兢的站起身來,對於永曆指向的幾堆箱子還有些納悶,但是打開之後,卻著實讓李定國看得呆立在了當場。

    箱子裡面是一份又一份的卷宗,一如陳文給文安之和夔東眾將們到那般。卷宗裡寫的不是別的,正是承平時湖廣藩王們在封地作惡的受害者口供,其中更多有江浙明軍集團派到湖廣的官員們的調查結果。

    永曆所屬的桂藩就是就封於湖廣的,他們家從他父親到他兄長再到他,總共就三個藩王不提,而且還沒過上幾年好日子就趕上了戰亂,但是其他的藩王的所作所為,乃至是他老爹在承平時的作為,他或多或少也是有所耳聞的,當即就信了一半。

    當然,若是說這裡面沒有作偽的,永曆卻是不信的,但是這裡面有多少是作偽的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陳文趕在離開貴州的時候把這些送來,為的可不是告訴永曆朝中有人與他安通款曲,而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他,江浙明軍在湖廣已經站穩腳跟了,藩王想要返回封地根本就是做夢,別想了。

    「這位齊王殿下,他還是給朕留了些許薄面了的。」

    永曆苦笑著將那七份奏疏交給了李定國,上面分別是陳文以齊王之尊彈劾楚、遼、岷、襄、荊、吉、榮這七家藩王的不法事,要求永曆根據不法事的多寡輕重進行懲罰,而那些卷宗就是彈劾的證據。

    這裡面,唯獨沒有的就是永曆所屬的桂藩,其實已經不光是留面子的問題了,這分明是陳文在告訴永曆,再去招惹他,下次送來的就不是彈劾的奏疏了,而勢必將會是請他退位的最後通牒!

    「這個亂臣賊子,陛下,臣願領大軍出貴州,與這個逆賊決一死戰!」

    憤怒已極的李定國單膝拜倒在地,向永曆請戰,這雖說稱不上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但也絕非是一時衝動。陳文現在的佔領區面積,比起永曆朝廷名義上的其他各藩鎮加一起都要大,而且還多是江浙那樣的富庶所在,若是說每過去一天朝廷的實力就能恢復一分的話,那麼陳文的實力則就會強上十分、百分,雙方根本就不在一個數量級之上。

    現在出兵,或許還有一戰的可能,若是再過個一年半載,只怕是陳文用人海戰術就能將永曆朝廷推平了,他便是再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出來了。

    李定國如此,永曆也是由衷的嘆息,陳文送來的不只有這些,另外的幾個箱子裡還有不少各地的特產,也算是進貢的方物。

    杭繡、蘇繡、徽墨、歙硯、景德鎮御器坊的瓷器、福州的油紙傘、揚州的刺繡、新會的陳皮以及湖廣的紅瓷,若是與那些奏疏一起看來,分明是陳文在炫耀他的強大,勸永曆不要再做無謂的反抗。只是每每想到國事如斯,永曆便垂淚太息,總覺得是對不起大明的列祖列宗。

    「愛卿,算了,他現在還是遵奉著朕為天下共主,沒有打出自立的旗號。咱們君臣相得,也並非沒有機會的,現在出師無名,真的沒有必要去做這等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陛下,臣,臣……」

    李定國抬起頭,看著流下了淚水的永曆,一雙虎目中也是湧出了熱淚。君臣二人相對無言,良久之後,永曆抑制住了淚水,才緩緩與李定國說明他關於陳文的一些想法。

    「愛卿,朕這幾天始終在想,他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卻遲遲不肯與朝廷撕破臉。哪怕是這一次,他攜著大敗孫可望的聲勢,完全可以就此殺進雲南,逼朕禪讓於他,又何苦只是在貴州搜刮了一遍後就退回到湖廣,依舊奉朕為主。」

    永曆的這個疑問,其實也是李定國此前就在想的,陳文的所作所為根本就不是一個忠臣的樣子,起碼跟他是不一樣的。但是比之孫可望,陳文每年的貢品從未有拖延過的,李定國記得他剛剛到安龍接駕,永曆賜宴時他就吃過用景德鎮的瓷器盛放的金華火腿肉片炒制的菜餚,就算是到了今時今日這般田地,拿著奏疏和罪狀來威脅天子,卻也是和貢品一起運過來的,著實是讓人有些不解。

    「這些事情,朕思來想去,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其實他還是缺了一些東西,所以才會繼續如此。但也虧他沉得住氣,否則就算是他逼著朕禪讓了,也不過是個放大版的孫可望,天下藩鎮和民間的仁人義士不會服氣,其未來亦可見矣。」

    說到此間,永曆不由得點了點頭,只是這動作是在為他摸到了陳文的脈搏而讚許,還是對陳文的遠見和定力的欣賞,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話說道了這個份上,永曆見李定國顯然也是由此疑問,便直言不諱的向這個流寇反賊出身但如今卻是他身邊最為忠心耿耿的幾個臣子之一的晉王殿下解釋了起來。

    「我皇明太祖高皇帝驅除韃虜,恢復漢家天下,從而才掩有這大明江山兩百餘年。陳文如今面臨的情況,比之高皇帝也沒有遜色多少,天下也確確實實的即將被韃子席捲,所以他一直以來在謀求的無非是一個驅逐韃虜的蓋世奇功,一個與高皇帝作對比的資格,僅此而已。」

    「這幾年下來,誅殺陳錦、洪承疇,便是範文程他不肯押送到昆明也擺明了是要親手將其處死,更有兩撅名王的壯舉,比之愛卿都要更勝一籌。而隨著南京的光復,他其實已經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北伐中原。只要將京師和直隸、山、陝、河南、山東以及遼東盡數收復了,屆時威望一時無兩,便是朕也要被他徹底壓下去,那就再沒有人能夠阻止他改朝換代了。」

    永曆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作為臣子的李定國除了感激,更有著巨大的危機感和緊迫感。因為陳文現在的實力實在太過強大了,只要修整個一年半載,把領地上的事情撫平,便可以沿著朱元璋當年的舊路線發動北伐。

    屆時,憑著滿清這個真夷只有幾萬丁的韃子政權,只要是與當年的暴元,那個手握王保保那樣的天下奇男子最後都只能倉皇北逃的結果去比比,滿清的結局便是不問自知了。

    「陛下,既然如此,那臣唯有盡快準備妥當,引大軍北出四川,隨後自陝西一路東進,趕在陳文之前收復京師。」

    李定國一點就透,永曆心中安慰,但卻還是免不得要面對眼下的實際情況:「愛卿,王尚禮和王自奇帶兵洗劫了昆明的倉儲,據報這向東的一路,他們也沒有閒著,而貴州又是那般境地,朝廷實在是拿不出圍困保寧的錢糧了。」

    「陛下,這事情不能再緩了,不如讓文督師幫著解決一二。」

    「朕知道的,朕知道的。「說到這裡,永曆卻由衷的為之一嘆:」只是文督師那裡也是困難重重,要夔東眾將去牽制、騷擾或許可行,但若是讓他們支援糧草,不說善財難捨,只怕他們也未必有那麼富裕啊。」

    藩鎮各行其是,在各自的控制區就是土皇帝,這本不稀奇。歷來面對這等情況,朝廷能夠籠絡的手段,無非是官職、爵位和錢糧,現在一個個不是國公就是侯爵,兵員又都不是很多,在萬曆、天啟朝或許也就是一群總兵、副將的水平,用郡王、國公的爵位換取有限的錢糧,只怕是滇、黔、桂三省的大軍頭們也未必能夠樂意得了。

    「愛卿,此事事關重大,也不是急於一時的。況且,蜀王對於四川的地理、水文多有瞭解,他此前也曾向朕提出要經營四川,不如暫且讓蜀王先帶著部分軍隊進駐四川行都司那裡,緩緩圖之。貴州那邊的情況到底嚴重到了何等境地還猶未可知,或許還有轉機也說不定呢。」

    這確實是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李定國深知軍無糧則散的道理,也只得耐下了性子,表示他會盡快趕回貴州,督促官員們搞清楚貴州的實際情況如何。畢竟,貴州從前是孫可望這個國主直接管轄的地區,李定國和劉文秀對具體的財政收入也不是很清楚,再加上陳文這麼一通折騰,就更是沒辦法估計了。

    永曆坐鎮昆明總攬全局,李定國前往貴州坐鎮,劉文秀則開始經營川南,大致的分工確定下來,深感時不我待的李定國便回了府邸,準備與劉文秀進行商討後休息一夜便以著最快的速度趕回到貴陽。

    然而,李定國與劉文秀的商談尚未有結束,永曆的天使便趕了過來,說是永曆有急事召見二位親王。

    李定國統領大軍,劉文秀負責昆明城防,按道理來說,即便是有緊急軍情也是二人先一步獲知,此間反倒是永曆率先知道。不明就裡的二人匆匆忙忙的趕去行宮,看到的卻是永曆手握著一份書信,激動的在大殿裡走來走去。

    心中焦急,李定國和劉文秀卻也不敢失了禮數,連忙上前行禮,卻被永曆一把扶了起來,隨即便將書信交給了二人去查看。片刻之後,君臣三人對視,面上竟皆是寫滿了時來運轉的慶幸。

    「天不亡我大明啊,轉機終於到了。」

    說著,君臣三人無不將目光轉向了北方。而透過了大殿的磚瓦,遠處的天空,血色的殘陽竟彷彿是被鮮血浸染而成的那般。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09:37
第六十一章 興明討虜(上)

    永曆十一年十月,陳離開了貴州,返回武昌去主持會議,李定國則也在進入貴州後不久便急匆匆的趕回到昆明。西南爆發戰事的可能性隨著兩支大軍的主帥在地理上的不斷拉開,也漸漸的消弭於無,但是在西北,戰火卻早已重了起來。

    半年之前,清陝西漢羌總兵張天福打出了明陝西總兵的旗號率眾反清。聞訊,川陝三邊總督馬之先立刻組織甘陝綠營圍剿張天福所部,結果第一戰就被張天福打了一個大敗。

    究其原因,隨著前些年甘陝抗清運動逐漸為滿清所蕩平,以及洪承疇為應對陳的崛起而組建東南經標,大批戰鬥力強悍的甘陝綠營被調動南下,張天福所部按照原計畫是在裁撤之列的,卻因為一場戰事而耽擱了下來,反倒是成了這幾年甘陝綠營中有數的精銳部隊。

    接下來,東南經標慘敗於江西,能夠逃回陝西的寥寥無幾,其中更有不少直接被平西王吳三桂收編了,甘陝綠營的戰鬥力由於新兵充斥其間而大幅度下降,自然而然的被張天福的老營頭所擊敗。

    張天福一戰得勝,便廣為宣傳滿清在江南數次慘敗的消息,大肆宣揚滿清如今外強中乾,很快甘陝的抗清運動就出現了死灰復的跡象。

    接下來的幾個月,馬之先先後組織了數次圍剿,結果張天福就好像是有預知之能那般,每一次都能從圍剿的圈子裡跳出去,有一次更是在跳出包圍圈之後還繞到了馬之先大軍的背後狠狠的給了一個悶棍。

    張天福如有神助,甘陝的抗清運動的規模也越來越大,很快就在甘肅站穩了腳跟。而清軍這邊,平西王吳三桂的五萬關寧軍和固山額真墨爾根侍衛李國翰的三千漢軍旗需要駐守漢中、保寧一線,防止明軍北上;陝西西安右翼四旗的兩千滿蒙八旗則駐紮西安,防禦省城。如此一來,陝甘一帶的清軍就陷入到了精銳部隊不敢動,魚腩部隊打不過的窘境之中。

    七月初,馬之先病重無法理事,接任之人乃是左良玉的部將,只有保寧一府的四川巡撫,也是永曆六年時在保寧一戰中大敗劉秀的那個擅守的綠營名將李國英。

    李國英知兵擅守,對於張天福所部也是有著一定程度上的瞭解的,乾脆請了聖旨,調動吳三桂的關寧軍一部,輔以李國翰的兩千漢軍旗,以著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展開對張天福所部的會剿。

    到了十月中旬,張天福所部主力被圍困在了西寧衛,滿清大軍將其圍了個水洩不通,差的就是攻破城池,將張天福所部一網打盡。只要那些新近躥起的抗清義軍沒了張天福所部作為主心骨,李國英相信屆時靠著綠營即可將其剿滅,也就不用再勞動這些精銳部隊了。

    「這次抓了張天福,本帥倒是要問問這廝,朝廷如此優待,他卻領兵造反,到底是為了何事?」

    去年年底,清廷下旨要張天福率所部精銳入京,為的便是順治與劉成提及過的那樁靠著抬旗來恢復漢軍旗實力的事情。結果,聖旨抵達之前,張天福就率先告病,這件事情就拖到了今年,到了今年之後,張天福又以各種藉口推脫。

    對此,清廷很是不解,尤其是張天福的兄長張天祿在蘇州自殺,也被滿清樹立為忠臣的今時今日,難道不抬旗他就還有退路了嗎。為此,清廷下旨申斥張天福,結果旨意抵達駐地,張天福卻當眾斬殺了天使,把辮子一割,舉兵反清。

    張天福所部都是他從江南帶來的,此前也是跟了他們兄弟很多年的舊部,忠誠度和戰鬥力都很高,給甘陝的剿撫局勢造成了極大的麻煩,此前已經接近熄滅的抗清烈火眼看著又要重現燎原之勢了。

    這些年,抗清的從未有過少數,滿清的軍官轉而舉兵抗清的也大有人在,光是陝西這個地方就出過漢中總兵賀珍反清的大亂子,其他軍官如馬德等人也是比比皆是。但是,張天福可是漢軍旗人,他的兄長同樣如此,甚至還為滿清殉國了,這等人會起兵造反實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吳三桂的侄子,也是他麾下的大將吳應期如是說道,眾將也是頻頻點頭,就連吳三桂、李國英、李國翰等人也是如此。對此,他們的神色之間無不是一頭的霧水,但是想要得知真相,卻還是要等到破城之日。

    「王爺,朝廷失了江南,如今漕糧斷絕,若非是征服了朝鮮,只怕京城的旗人都要乏糧了。現在這個樣子,圍下去實在耗費巨大,咱們還是盡快攻陷城池,回返駐地,還能為朝廷節省一些錢糧下來。」

    李國英所言的是當前的事實,陝西一省,軍費本就冠於全國,光是永曆八年就曾一度高達三百一十一萬兩白銀之巨,緊隨其後的湖廣和廣東兩省加一起才只有兩百八十餘萬兩,其他的各省則均不過百萬兩這一大關。

    陳崛起於浙江,江南、浙江、江西和福建四省的軍費大幅度攀升,尤其是永曆七年到永曆八年之間,東南經標的組建使得江西的軍費一度攀升到了兩百多萬兩白銀,但是比起陝西的軍費開支卻還是不在一個等級線上的。

    這些年,陳倒是一如既往在給我大清削減軍費的來源,但是這世上的事情有利自有弊,財政收入也隨著土地的失陷而不斷的降低。尤其是永曆八年和永曆九年這兩個大年份,前者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使滿清喪失了對江西、廣東和福建三省的控制權,後者則丟了浙江北部和江南、淮南的一系列財賦重地,對滿清本就入不敷出的財政稱得上是毀滅性的打擊。

    現在靠著胡全才和劉成的計畫,清軍大舉東進,征服了朝鮮,從而增加了大筆收入。奈何一個區區的朝鮮也實在沒辦法與江南相比,巨大的財政赤字依舊存在,李國英剛剛對吳三桂做出的那些諫言,吳三桂也明白這絕非是空穴來風。

    「李制軍所言甚是,本王深以為意,大軍在這城下每過去一天,朝廷都要為此付出大量的錢糧,咱們這些做奴才的,還是要為皇上想著節省一些才是。」

    李國英是總督沒錯,李國翰也算得上是有實無名的監軍,但是吳三桂的官職、爵位以及所部在會剿大軍中的比例,這些無不使得吳三桂才是這支大軍的實際統帥。此刻,吳三桂肯定了李國英的說法,當即便做出了明日開始攻城的決定,眾將領了將令也紛紛退回到本營去做準備工作。

    西寧衛城,始建於洪武十九年,城池有四座城門和四座角樓構成的防禦體系,但城牆卻稱不上有多堅固。最早的西寧衛城是靖難之役中的那位擅守的老將長興侯耿炳的傑作,後來到了萬曆三年,當時的西寧兵備道董汝漢率眾大規模的加固了城牆工程,牆基以大型條石砌成,牆體以條磚包鑲,儼然已是西北的一座堅城。

    圍城的清軍在第二天便全軍出擊,城東乃是主攻方向,也是清軍的核心——吳三桂的那萬餘大軍、李國翰的那兩千漢軍旗大營方向,而其他三面則由參與會剿的綠營圍城緩攻即可,以免被張天福找到破綻從而實現突圍,那樣的話,他們還要繼續為此勞心勞力不說,清廷的財政困難也將會是雪上加霜。

    清軍自持兵力優勢,沒有做絲毫的掩飾,張天福是宿將,自然也能看出門道,當即便將主力部隊調到城東以應對攻城戰,其他方向則僅僅是少量本部兵馬配合義軍協防。雙方針尖對麥芒一般的攻守態勢,隨著最後一次勸降的失敗,攻城戰也正式拉開了序幕。

    清軍主攻的是吳三桂的大軍,他在山海關時的關寧軍本部兵馬有三萬之眾,乃是當時明王朝扼守山海關門戶的絕對主力,李自成攻陷北京,吳三桂併吞了唐通和一些其他明軍的降卒,大概有兩萬左右。這總計五萬的大軍始終是吳三桂的本部兵馬,也是滿清用以堵死四川進入陝西道路和壓垮雲貴的巨石,在陝西這些年也少有損失,此番帶來的更都是他本部的那些關寧軍,歷來鎮壓抗清義軍時都頗為得力。

    然而,這一次大軍攻城,吳三桂的兵馬總是顯得有些有氣無力。第一次的攻勢很快就被守軍擊退,吳三桂的關寧軍甚至沒有受到什麼損失就退了下來,反倒是把不少攻城器械扔在了城下。

    對於屬下將領的無能,吳三桂很是不滿,當眾鞭笞了一番率部進攻的帶隊武將王屏藩,隨即便開始準備下一輪的攻勢。

    吳三桂本部兵馬如此,李國翰也是看不明白,奈何他與其說是助戰的,不如說是前來監軍的,乾脆也只能繼續觀望情況。

    第二次的攻勢,吳三桂所部的戰鬥意志有著明顯的增強,但是守軍的堅定卻顯得更為難以踰越。守軍如此是他們所預料到的,因為他們是清軍,張天福以前也是清軍,清軍攻破了抗清義軍或是明軍的城池之後,城裡面的人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下場大家都是有心理準備的,所以張天福此番的守禦可謂是極為堅決。

    第二次的攻勢很快也宣告失敗,然而這一次,隨著王屏藩所部潰兵撤回的同時,西寧衛城的東城門也直接打開,大隊的騎兵殺了出來,擺明了是張天福想要進一步的擴大戰果,由此來消滅更多的清軍,為接下來的守禦降低壓力。

    但是,雙方的兵力差距過大,騎兵更是如此,眼見著張天福失算,吳三桂在抽調部隊接應王屏藩的同時也要求李國翰出動騎兵去設法奪取城門,以盡快結束戰鬥。

    吳三桂本部兵馬的疲軟是人所共見的,為了我大清的財政壓力,李國翰只得率領漢軍八旗的騎兵出擊,直奔西寧衛城,而將步兵和炮兵交給部將來負責統領。

    李國翰率部出擊,繞過了已經與吳三桂派去援助的騎兵戰成一團的張天福所部騎兵以及他們與城牆之間的夾縫,頂著城頭的箭矢便一股腦的從城門處衝進了西寧衛城。

    事情有些太過順利,尤其是城門關閉的速度太慢,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宿將該有的反應。然而戰馬風馳電掣,李國翰想到此間,他和先頭的騎兵已經身在城內,只是看到了城內的佈置,一個念頭突然在他的腦海裡爆炸。

    「中計了!」

    衛城的東城門內,不過是數十步的距離,當面和兩側的街巷處已經修建好了一條半人高的矮牆。矮牆之前是擺放整齊的拒馬和鹿角丫杈,矮牆之後,沾滿了弓箭手,正拉弓搭箭遙遙的指向著他們。待他回頭看去,城頭之上的那些弓箭手也早已調轉了方向,一如城內的弓箭手那般將目標鎖定在了他們的身上。

    「快跑!」

    李國翰一聲令下,他的部下們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卒,反應速度極快。奈何地形狹小,戰馬調頭不易,更多的騎兵也在不斷的向城內湧來。很快,隨著城頭上的帥旗擺動,早已亂成一團的八旗騎兵便迎來了箭矢的狂風暴雨。

    劇情在城內出現反轉的同時,同樣是剛剛那陣帥旗擺動,已然戰成一團的吳三桂所部騎兵和張天福所部騎兵也放開了彼此的矛盾,宛如親兄弟般捲向那些還沒有入城的八旗騎兵。與此同時,隨著吳三桂的帥旗呼應,未有參與到戰鬥中的關寧軍在軍官們的帶領下當即便調轉了槍頭,直接殺向了那些八旗步兵和炮兵……

    陣前倒戈,這樣的戲碼沒有在雲南的曲靖上演,卻在雲南向北將近四千里地的西寧衛城外補上了這一幕。吳三桂和張天福有心算無心,吳三桂的女婿胡國柱更是率領部分騎兵在來路上攔截八旗軍和綠營的潰兵,以免消息過早的洩露。

    到了下午,戰鬥徹底宣告結束,帶著那兩千漢軍八旗盯防吳三桂多年的固山額真墨爾根侍衛李國翰被亂箭射死在了西寧衛城之中,城外的步兵更是被十數倍於己的對手碾壓,就連坐鎮西城門外的李國英也吳應期擒獲,甚至借助於西寧衛的周邊地形,能夠逃出生天的潰兵也是寥寥無幾,可以稱得上是大獲全勝。

    「張帥辛苦了,能有此番大捷,張帥居功至偉,本王定向朝廷為張帥請功。」

    解決了李國翰,吳三桂便除去了約束他的韁繩,自是欣喜非常。只是他口中的那個朝廷,卻已經不再是定都於北京的清廷了,而是如今暫且居於昆明的南明王朝的永曆小朝廷。

    「王爺過譽了,末將不過是為了苟全性命而已,全賴王爺神機妙算,將這些韃子玩弄於鼓掌之中,才有了此番的大捷。恕末將直言,朝廷能冊封秦王、晉王、蜀王乃至是那位越王殿下,憑著王爺這麼多年來的赫赫武功,怎麼也該有個親王爵位才不算辱沒。末將等緊隨王爺驥尾,建立功業便是最大的榮幸。」

    聽到這話,吳三桂哈哈大笑了起來,繼而對張天福以及他麾下的眾將說道:「古人說,苟富貴,莫相忘。我吳三桂待人如何,諸君都是親見的。別的不多說了,此番這榮華富貴,本王當與諸君共享之!」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09:37
第六十二章 興明討虜(中)

    吳三桂在西寧衛取得了大捷,緊接著便向漢中方向派出了信使。而吳三桂所部,則徑直向東,一路直奔著蘭州重鎮而去。

    從西寧衛城到蘭州府城,不過是四百來裡地的路程,吳三桂所部騎兵穿著破破爛爛的盔甲飛奔而去,很快就趕到了蘭州府城。

    一直以來,吳三桂都是滿清坐鎮西北的定海神針,如今碩果僅存的一個漢人王爺,哪怕是兵潰如斯,在漢中也掌握著不下四萬的前關寧軍,在西北地面上稱得上是說一不二的大人物,就算是朝廷也不得不供著這位手握重兵的王爺,蘭州的官員們又哪敢置其於險境。

    既然如此,此番吳三桂親領著大軍倉皇而逃,背後數里地便是追兵的煙塵,蘭州府城當即打開城門,請吳三桂入城協防,同時也是要免了見死不救被清廷問責的可能。

    然而,吳三桂大軍入城之後,很快就以接掌城防為藉口控制了城池,隨即敗給了追擊而來的張天福所部,只得舉兵東向,在前往遙遠的西安府的官道上繼續上演著追逐的戲碼。

    蘭州莫名其妙的被叛軍攻陷,吳三桂再度倉皇東竄,並且依仗著所部騎兵與渭水的航運能力以著極快的速度向東逃竄。

    只是,吳三桂的大軍走得快,但卻快不過流言蜚語。平西王慘敗西寧衛,整個陝西很快就風聲鶴唳了起來,各條道路上幾乎沒過多久就傳遍了張天福引漠西蒙古一部入關,在西寧衛大敗吳三桂,進而開始席捲陝西的驚天奇聞。

    漠西蒙古,主要活動於後世的新疆、中亞、青海以及西藏一帶,有准格爾、和碩特、土爾扈特等部存在。

    這裡面,土爾扈特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西遷,歷史上還會來上一把東歸,但是於今時卻是不可能出現在陝西的。剩下的兩部,准格爾雄踞新疆中亞,和碩特則佔據青海、西藏,皆是一方霸主,誰也沒有膽量保證他們不會趁著大清衰敗之際而舉兵東進,尤其是准格爾部,更是具備這樣的實力。

    一片石的劇情再度上演,很多人在聽過之後都直說是李自成給張天福託夢示警,吳三桂當年暗算李自成的報應來了,繼而將消息越傳越廣。

    消息瘋一般的傳播開來,從漠西蒙古一部,到漠西蒙古,再到漠西蒙古與漠北、漠南蒙古各部達成聯盟,推舉一個成吉思汗的後裔為大汗,要殺入漢地,消滅滿清和南明,從而實現重建大元帝國的偉業!

    道路上的傳聞是越傳越嚇人,彷彿第二天一早就會有百萬蒙古鐵騎南下了一般。就在這人心惶惶之際,吳三桂的大軍從蘭州府到鞏昌府再到鳳翔府,所到之處,呆不了一時半刻就會被「蒙古鐵騎」和張天福的大軍攻陷,幾乎是重現了當年吳三桂領清兵入關時的那般風馳電掣。

    「王爺,如此輕而易舉的攻城略地,實在是痛快,痛快啊。」

    由西向東,一千五百里路,所到之處,所過之城無不是輕而易舉的拿下,現在西安就在眼前,那可不光是陝西的省會城市,更是堂堂的六朝古都以及滿清如今碩果僅存的駐防八旗陝西西安右翼四旗的駐地,滿城裡還有兩千滿蒙八旗和數倍於此的滿洲、蒙古的隨軍軍屬,可以說是整個大西北最為重要的城池,沒有之一!

    「是啊,這般輕易,實在是不可複製,只怕是到了西安那邊的時候,就未必會再上當了。」

    一招鮮,吃遍天,不是不可能,但是誰也是傻子,像他這樣的新鮮手法卻是存在時效性的,要不是騎兵一路飛奔,要不是他的身份地位迫使著那些官員不得不放他進城,只怕是也沒那麼容易。

    果不其然,待吳三桂大軍趕到西安城下,陝西巡撫陳極新親赴城頭,婉言拒絕了吳三桂入城的要求。

    面對緊閉的大門,吳三桂知道騙局已經無法繼續了。現在是陳極新為防生變而採取的保守措施,還是此人已經看穿了他的把戲,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城門不開,他也沒有必要等張天福到來後再在城下演上一把,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西安守軍是否已經看穿了他的把戲。

    「這位陝西巡撫陳極新,本王倒是見過,老朽昏聵,看那面相也不像是個狠角色。別的不說,若是傚法一回靖難時的山東布政使鐵鉉鐵鼎石的話,只需置一千斤閘,本王就算是沒有被砸死,一旦陷入城中,對上那幾千滿蒙八旗也是死路一條。」

    吳三桂滿臉的慶幸,想想此前的一路,危險也並非不可能發生,只是這富貴險中求,再加上各地守軍都不多,而且還都是綠營他才會如此託大,現在面對正兒八經的八旗軍,既然人家已經關門打烊了,杜絕了被騙的風險,他也只剩下了破門而入這一條路了。

    「想當年成祖皇帝也是千斤閘突落,砸到馬頭才能倖免於難,今番王爺情狀相仿,皆是福澤深厚所致,末將以為當為王爺賀。」

    「當為王爺賀。」

    夏國相一張嘴便把他的岳父與明成祖相比,眾將聽了也是一片的附和之聲。這是亂世,兵強馬壯就是資本。現在表面上看著是走向衰敗的滿清與蒸蒸日上的陳文對峙,其他人都只能渾水摸魚。但是這亂世一天沒有徹底終結,最後會是個什麼樣子也很難預估,他們也未必是全無機會可言的。

    現在的這支前關寧軍集團,吳三桂以下的部將不是他的親戚就是追隨他多年的親信,內部凝聚力極強,總比那些大西軍那般的軍頭林立要更有前途一些吧。

    恭賀之聲過後,吳三桂卻還要面臨擺在面前的問題。現在既然他只剩下了攻城這條路,那就只有等待主力部隊趕到。畢竟,他帶來的只有這幾千的騎兵,總不能用騎兵攻城吧。更何況,一路騙城而來,也是疲憊不堪,總也需要時間修整一二。

    「有道是名不正則言不順,是時候打出大明的旗號以名正言順的與韃子作戰了,否則面對八旗軍,將士們也未必能發揮全力。更何況,現在不藉著明廷的旗號來攻克陝西,從而招攬人心,再繼續打著韃子的旗號,只怕等朝廷的援兵到了,咱們就要只能給人家打下手了。」

    早在吳三桂策動李國英調動他的大軍去參與針對張天福的會剿之時,吳三桂就已經派人南下向永曆朝廷求援。算算日子,明廷那邊也該收到消息了,若是現在他還不打出明廷的旗號來招攬人心,徹底控制住陝西的地方政權,那麼等明廷的援兵抵達,他這般苦心籌劃也就算是徹底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尤其是現在的局勢,陳文全取湖廣,領兵的主帥很有可能會是那位晉王李定國,以著李定國的威望,他即便是控制了地方政權也未必能壓上一頭,更別說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吳三桂此前向漢中派出信使,約定時間,如今他的女婿夏國相已經擺平了漢中的那一千漢軍旗以及當地的其他綠營武裝。根據信使的匯報,此刻正在領大軍星夜趕往此間,用不了幾日便可抵達。

    數日後,在吳三桂的女婿夏國相、早在遼西時就追隨左右的心腹重將楊珅、吳國貴等人的率領下,吳三桂的主力部隊如期趕到了西安城下。接下來,張天福所部從武功縣趕來與吳三桂合營,大軍總算是聚攏到了一起,但是吳三桂的意圖也徹底暴露在了城頭清軍的眼中。

    對此,吳三桂沒有掩飾的打算,第二天一早吳三桂便登台聚兵,眼看著數萬大軍就在眼前,胸中的豪情也是油然而生。

    「將士們,當年奴酋多爾袞答應本王要為先帝崇禎爺報君父之仇,本王才開關引韃子平滅闖賊。可是這十幾年下來,韃子剿滅了賊寇,卻不肯退回關外,反倒是在關內大肆殺戮我漢家百姓,一如當年暴元南下時那般。」

    「這些年,本王為李國翰等逆賊箝制,忍辱偷生,只為有一天能夠重見漢家衣冠。如今大明已收復南京,滿洲八旗在江南三戰三敗,奴酋濟爾哈朗授首,損兵數以三十萬計,旗丁已不足兩萬,滅族在即。本王與張總兵謀劃,誅殺逆賊李國翰,此刻大軍已光復陝西大半,正是重新舉起大明的旗幟的時候!」

    吳三桂以著最大的音量向台下的將士吶喊,待喊道此處,他更是從女婿郭壯圖手捧著的托盤了拿起了一把剪刀,伸手捋過了後腦的金錢鼠尾,只是一剪子就將其剪了下去,隨即高高舉起,示以眾人。

    所謂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剃髮令所致,沒了這辮子便是死路一條。眼見著主帥如此,即便是再愚鈍的士卒也能看明白吳三桂剛剛所言以及接下來所要做的到底是什麼!

    剪了辮子,吳三桂當即在台上便脫下了滿清賜予他的這一襲土黃色的團龍龍袍,繼而露出了內裡的漢式內衣。在身邊親兵的幫助下,吳三桂很快就換上了明軍軍官的軍服和甲冑,這是他早已準備好的,更是他很多年前就曾穿過的那個樣式。

    「將士們,這套衣甲乃是本王出任山海關總兵時先帝所賜,這些年本王一直珍藏在府中,如今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穿上這衣甲。」

    一支數萬戰兵的清軍之中,主帥卻換上了明軍的軍服、甲冑,接下來隨著吳三桂將此話說完,平西王的大旗也緩緩倒下,同時另外的一面大旗則被緩緩的立了起來。吳三桂麾下的關寧軍識字的不多,但是隨著吳三桂的吶喊,在場的所有人都很快就明白了新的帥旗上到底寫的是個什麼。

    「本王,原鎮寧山海關總兵官,今總統天下水陸大師興明討虜大將軍,漢中王吳,奉皇明天子密詔,起義兵抗擊蠻夷,恢復漢家江山,誓誅奴酋於軍前,獻首級於孝陵,以慰皇明列祖列宗之在天之靈!」

    「萬勝!」

    「萬勝!」

    「萬勝!」

    「……」

    漢中王的王位是永曆朝廷在幾年前冊封於吳三桂的,單方面而已,吳三桂並沒有接受,如今誓言舉兵反清,更是將不肯投降的川陝三邊總督李國英和被俘的幾個八旗將領拉出來祭旗,這個郡王的爵位正可以拿來邀買人心。

    大軍在臨時的校場上舉行了剪辮子的儀式,數萬大軍,連同那些輔兵都要把辮子剪了,以示與滿清勢不兩立的決心。

    相比陳文秉承了隆武帝關於「剃髮是難民、留髮是順民」的原則,對普通百姓,甚至是臨時召集的輔兵都沒有進行強制剪辨,如今江浙百姓的蓄髮都是自發的恢復漢家衣冠,是對江浙明軍的信任,更是對這個時代漢家衣冠還遠沒有淡出人們的記憶的明證。而吳三桂這邊,普通百姓還涉及不到,但是對那些強徵來的輔兵,卻是必須與戰兵一起把辮子剪了,似乎不這樣他就無法放下心來。

    數萬大軍連帶著更多的輔兵一起剪辨,場面之壯觀,在場的這些新晉明軍們左右相望,士氣更是昂揚,歡呼之聲不絕於耳,不知道的還以為關寧軍為此已經準備多年,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了。

    不過,吳三桂雖說是從陳文誅殺洪承疇起就準備了多時,但基本上都不是明面上的,辮子是剪了,旗幟也換了,但是數萬套明軍軍服卻是倉促之間無法準備妥當的,眼下也只能是在清軍軍服、甲冑的基礎上,一人在脖子上系一條紅巾,以此作為區別。

    這樣的狀況不能持續太久,尤其是西安尚未攻陷的今天,吳三桂更是要為此番舉兵反清達成一個階段性的成果——唯有全取陝西,連接四川,引西南明軍北上才能擁有與清軍對抗的實力。當然,坐觀風雲了如此長的時間,吳三桂也並非沒有殺手鐧,只是要等關鍵時刻才能使用出來。

    大軍準備停當,吳三桂立刻調派人馬,由張天福所部外加王屏藩所部進攻城北的安遠門,楊珅、胡國柱領一部人馬進攻城南的永寧門,他則率領數量上與另外兩支偏師大致相同的「主力部隊」負責進攻城西的安定門,唯獨放開了距離西安滿城最近,也是城東唯一的城門長樂門,以著圍城必闕的兵家鐵律來展開對西安府城的圍攻。

    吳三桂的意圖很明顯,逼迫陝西西安右翼四旗棄城而逃。這樣一來,西安這個省會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拿下,而沒了城池的保護,這支駐防八旗面對吳三桂的優勢騎兵,能夠逃回去的也不會有多少。

    這對吳三桂而言稱得上是最優解,然而,這支八旗軍的主帥,坐擁陝西西安右翼四旗的兩千滿蒙八旗和府城內的駐軍以及近日來援的上萬陝西綠營,這位昂邦章京並不打算就此逃竄。別的不說,滿城裡的那兩萬眷屬是百分之百逃不出關寧軍的魔爪的,而且吳三桂的排兵佈陣也並非沒有弱點可言。

    「江南的那個姓陳的蠻子本帥或許不是對手,但是就憑吳三桂這廝也敢在滿洲大兵面前耀武揚威,反了天了。明日一早,本帥就親提大軍去與吳三桂這個狗奴才決一死戰!」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09:38
第六十三章 興明討虜(下)

    昂邦章京能有這等底氣,那是因為當年吳三桂敵不過李自成的大順軍,剃了發跑到多爾袞面前搖尾乞憐的時候,恰巧他就是這一幕的見證者。

    除此之外,他在陝西多年,對吳三桂所部的戰鬥力情況也是有著比較深刻的瞭解,再加上吳三桂此番圍城的用兵不分主次,犯了兵家大忌。不趁著現在給上吳三桂以致命一擊的話,等吳三桂反應過來,守城他無法確保城內的漢人會不會藉機造反,若是逃脫,光是那兩萬家眷,他們就再沒有什麼機會可言了。

    報急的信使早已出發,甚至早在西安接到所謂張天福引衛拉特蒙古入關,吳三桂兵敗西寧城下的那個謠言之時就已經派出了信使,只是援兵是指望不上的,尤其是北京那邊滿洲八旗丁口銳減的現狀,他們最好的辦法還是給吳三桂所部以重擊,才能確保西安滿城和那些滿洲、蒙古老弱婦孺們的安全。

    吳三桂大軍折騰了一上午,又是誓師,又是剪辮子的,到了下午分兵把住西安府城三面,安營紮寨,攻城就只能等到第二天再說了。

    第二天一早,吳三桂的三支軍隊同時出營,準備開始針對西安府城的進攻。城內的清軍早已準備完畢,除了留下府城裡的駐軍繼續守衛城池,同時利用城門牽制南北兩面的關寧軍以外,兩千陝西西安右翼四旗、兩千陝西撫標外加上五千沒了總督的川陝督標。

    這等兵力,比之吳三桂在西門外的本部兵馬還是要少上不少,但是各部的清軍卻並不在意,因為他們是真正滿洲大兵參戰的清軍,就憑著吳三桂那廝也是滿洲大兵的對手?

    西安西城城下,吳三桂大軍準備開始攻城,攻城器械都是此前就準備好的。只是沒等他們列陣完畢,西城門率先打開,大隊的清軍魚貫而出,很快就在城下列起了陣勢。

    「川陝督標坐鎮中軍和左翼,陝西撫標坐鎮右翼,陝西西安右翼四旗作為預備隊,果然還是讓漢人做炮灰,由滿洲決定勝負的那老一套啊。」

    當年一片石,多爾袞許諾助戰,同樣是等到他與李自成戰到了無以為繼的地步才出兵攻擊顯露出疲態的大順軍。這本無可厚非,不過當初以及這些年一直是炮灰的角色,如今換了個視角,看別人充當炮灰,吳三桂的感受當即就調轉了過來。

    「讓忠勇營和義勇營上去,正好拿這些滿蒙八旗再最後試一試成色。」

    清軍列陣,吳軍這邊隨著那一面書著「總統天下水陸大師興明討虜大將軍,漢中王吳」字樣的帥旗在掌旗手的運動下於上空揮舞了幾番,原本準備攻城的那些部隊便開始緩緩退後,將陣後的那兩支分別打著忠勇、義勇旗號的營頭讓了出來。

    這兩個營號,卻並不是兩個營頭,而是忠勇中、前、後、左、右五營與義勇中、前、後、左、右五營的合稱。每個營有千人之眾,合起來便是一支萬人規模的大軍。除了其中有一小部分是陝西兵員以外,其他的都是追隨吳三桂最久的那批關寧軍老兵。平日裡是由吳三桂的女婿夏國相和親信部將吳國貴二人負責統帥,稱得上是吳三桂麾下最為親近的一支部隊。

    這些部隊平日裡在漢中都是按照普通綠營的方法進行操練的,但是吳三桂每隔一段時間會派夏國相或是吳國貴帶部分兵員離開漢中一段時間,美其名曰是南下到保寧附近的非清軍佔領區去打打草谷,其實則是為了避開李國翰的眼線到其他地方進行例行操練,而這個準備多年的殺手鐧,到了今天才算是正式派上了用場。

    雙方列陣完畢,吳三桂麾下的一個大嗓門的部將上前罵陣,張口就是建奴如何,號召那些綠營兵不要做韃子的炮灰。而清軍那邊,則報之以君臣之義,對吳三桂背主忘恩的行徑唾口大罵。

    不過,罵陣也沒有持續多久,清軍這邊急著破敵,唯恐南北城外的關寧軍馳援,僅僅是寄希望於打擊一下吳三桂所部的士氣就宣告開打。

    清軍列陣而來,城頭的火炮卻並沒有急於開火,因為擺在城頭日久,守軍很清楚這些火炮到底能打到多遠,關寧軍尚未進入射程,自也沒有必要浪費火藥和炮彈。

    清軍如此,吳三桂所部卻並沒有客氣,好容易從漢中運來的紅夷炮,對準了清軍的戰陣就開始轟擊。而那兩支名為忠勇、義勇的營頭則以營為單位結陣而進,而這兩個營頭,與清軍,乃至是其他關寧軍最大的區別就是,這支關寧軍的步兵所持的冷兵器只有一種長達一丈五尺的長矛,其他的步兵俱是鳥銃和步弓,別無其他。

    清軍的步兵出擊,騎兵也從兩翼殺出,意在騷擾關寧軍的戰陣。可是清軍騎兵殺出,吳三桂這邊的前敵指揮,無論是夏國相還是吳國貴卻都沒有派出騎兵攔截,甚至就連吳三桂也是如此。此時此刻僅僅是以著營為單位組編其的方陣直面著清軍的騎兵,這個方陣唯一有些不倫不類的在於四角皆多出一個小陣,而且是純粹以步弓手組成。

    關寧軍兵力雄厚,騎兵也是佔據數量優勢的,哪怕是分別三路也絕不比清軍遜色,但是關寧軍就這麼任由著清軍的騎兵衝殺了過來。

    大隊的騎兵撲面而來,長矛斜指,密集的長矛叢林形成了一條由戰陣組成的拒馬地帶。清軍的騎兵面對這等狀況並非沒有辦法,根本不需要軍官指揮,這些綠營的騎兵紛紛從弓袋和箭壺裡掏出了弓箭,估摸著彼此間的距離就要展開騎射。

    然而,隨著清軍騎兵與關寧軍戰陣的迅速接近,關寧軍這邊卻率先以步弓展開了對清軍騎兵的射擊。

    步弓的射程遠優於騎弓,箭矢如蝗蟲般升騰而起,一如暴雨般下落,只是轉瞬間就覆蓋了清軍騎兵。

    面對如雨般的箭矢,清軍騎兵在戰馬上閃展騰挪,最不濟的也要用盾牌格擋一二,但是其中的一些實在沒能避開的卻還是免不了被射落墜馬。甚至有時是騎兵躲開了,戰馬卻中箭倒地,背上的騎兵也同樣免不了墜地的危險。

    兵行兇險,即便是軍中驕子在戰場上也往往要仰賴些運氣的成分。不過,關寧軍以步弓率先發起射擊,這也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甚至是接下來那些站在陣前的鳥銃手但見清軍騎兵衝進了射程繼而在命令下開火射擊也沒什麼好稀奇的。

    只是,這一次的關寧軍,雖說還是老關寧軍的底子,但是射擊的時間卻拿捏的更好一些,憑藉著對騎兵衝殺而來時裹挾著的巨大威壓的忍耐,他們還是等到了清軍騎兵正式進入射程之後才開火射擊。

    噼裡啪啦射擊聲響起,關寧軍的鳥銃手們看也不看的就退入了戰陣,長矛組成的叢林被徹底亮了出來。而此時,清軍騎射的箭矢與關寧軍步弓手的第二輪射擊也在天空中交錯而過,一邊追著鳥銃手們的後背對關寧軍的長矛陣進行了一輪掃蕩,而另一邊則二度致使了部分清軍騎兵落馬。

    清軍騎兵的騎射對關寧軍的披甲長矛手的殺傷微乎其微,有限的空檔也迅速被後續的長矛手補充,清軍騎兵不可能去硬撞長矛叢林,在長矛叢林的前方不遠處調轉了方向,準備再來一次剛剛的騎射。

    可也就在這時,從側翼看去,方陣側面的兩角,那裡凸出來的小陣的步弓手們卻瞄準了正在轉彎的清軍騎隊,僅僅是一輪射擊,便有大隊的清軍騎兵倒在了轉彎的路上。

    清軍騎兵被戰陣打了一個措手不及,連忙向遠處退去。而伴隨著清軍的倉皇而退,接下來,沒有了顧慮的火銃手衝出戰陣,手持著佩刀,很快就將那些墜馬於陣前的清軍騎兵殺光,但首級卻沒有割取哪怕任何一個,顯然是受過嚴令的。

    戰陣遭到清軍騎兵騷擾,忠勇、義勇兩營的方陣被迫停在前進的路上,但卻也沒有進入到城頭火炮的射程之中。

    清軍的步兵還在繼續前進,關寧軍的炮彈也開始轟擊到了清軍的戰陣,但卻並沒有因此而降低太多速度。雙方不斷的接近,火炮、步弓、鳥銃在兩軍之間接連開火,彼此的戰陣也在炮火、箭矢的洗禮中不斷的受損、不斷的補充、不斷的恢復,終而復始。

    雙方的對射絕不會這樣下去,隨著清軍進入到足以發起衝鋒的距離,關寧軍前線各角的小陣退入到方陣之中。與此同時,清軍的刀盾兵也發起了衝鋒,伴隨著投擲,借助於對吳軍前排長矛手的殺傷,清軍以著最為傳統的戰術衝向了關寧軍的方陣。

    清軍意在借助於殺傷來破壞戰陣的完整,繼而從凹陷處破開更大的口子。但是,隨著清軍衝殺到了近前,關寧軍的長矛手將長矛放平,後續的長矛手徑直的補充了隊列,衝在最前的清軍刀盾兵登時便被幾條長矛逼得險象環生,甚至是當即被殺死在陣前,竟一如當年陳文的長槍陣對上清軍時的那般場景。

    這一幕出現在戰場之上,清軍的攻勢當即被關寧軍遏制,接下來更是長矛直刺輔以步弓仰射的那等近乎於一邊倒的屠戮,此前還信心滿滿的清軍當即就被殺得節節後退,若非是基層軍官經驗豐富,轉而用刀盾兵結陣才減緩了關寧軍的進攻節奏,只怕昂邦章京昨天的那番囂張登時就會變成一個笑話。

    監視吳三桂的任務,李國翰是最為直接的責任人,昂邦章京對其有著比較全面的瞭解,但也絕對比不上李國翰。吳三桂的手段,連李國翰都被瞞得一無所知,這位昂邦章京其實也並不算冤枉。只是吳三桂此番展現出的手段,他好像是聽什麼人提到過類似的東西。

    「不對啊,吳三桂這個狗奴才的這個陣,射手有點太多了,不對啊。」

    與其猜測的是否一致,其實已經不重要了,現在他首要的任務是破陣,從而實現對吳三桂本部兵馬的大量殺傷,這樣才能守住西安,否則就算是他真的猜對了,也早已於事無補了。

    「全軍壓上去,殺光這群叛逆!」

    步兵接戰的同時,清軍的騎兵也再度向側翼進行了一波突襲,傷亡略有降低,但殺傷卻也同樣是如此,依舊無法對方陣的側翼造成有效的威脅。

    清軍的舊式戰法在長矛、火銃的方陣面前顯得虛弱無力,原本用以決定勝負的八旗軍被迫提前出場。戰場上,八旗步兵開始從側翼、從正面拉長、補充戰陣,騎兵更是在昂邦章京的親領下殺向關寧軍的右翼。

    關寧軍在西,右翼在大軍南面,八旗騎兵盡出,配合綠營騎兵,聲勢立刻就不一樣了。可是從開戰至此,吳三桂的騎兵始終沒動,等得卻就是這個時候。

    有道是暴雨不重朝,這已是清軍的最強一擊,吳三桂也乾脆將全部騎兵都派了過去。關寧軍騎兵數量眾多,而且一直在養精蓄銳,雖然平均素質上要稍遜八旗軍些許,但是憑藉著剪辨子之後沒了退路和反正恢復漢家衣冠的士氣加持,雙方在碰撞的爆發過後也愈加的殺得難解難分了起來。

    正面的戰陣,關寧軍處於絕對優勢,就算是八旗軍投入戰場也是無濟於事。側翼八旗軍的加入倒是給了關寧軍更大的壓力,奈何吳三桂所部騎兵數量佔優,勝利的天平僅僅是稍微波動了一下就一如開戰伊始的那般,向著吳三桂的大軍就一頭紮了下去。

    列陣而戰,或者說是近乎於大方面的屠殺,清軍堅持了片刻就宣告崩潰。潰兵逃亡,連帶著始終無法打開局面的騎兵也只得落荒而逃。

    吳三桂在西安城下面對八旗軍,大獲全勝,這絕對是關寧軍有史以來取得的最為輝煌的一次勝利。

    接下來,那位被吳三桂評價為老朽昏聵的陝西巡撫看著城外的八旗軍向府城逃亡而來,不敢得罪滿洲大兵,只得強令著打開了城門,結果一發而不可收拾,潰兵沒進來多少,倒是把城門先給丟了。

    城門丟失,意味著城池基本上算是宣告易手,因為能夠奪回來的例子實在少之又少。到了此間,清軍是背城野戰失利,關寧軍的兵力又是守軍的數倍之多,那就更沒有什麼希望。隨著大軍殺入西安府城,這座六朝古都就算是與滿清說再見了。

    大軍入城,吳三桂也在西城門那裡暫且駐足。大軍由西向東殺去,守軍再無鬥志,不是俯首而降,就是沒命的向東逃竄,尤其是滿城裡的那些八旗眷屬,就更是沒了娘的孩子,一時間東城門那裡哭喊聲震天響起,這支駐防八旗徹底沒了這些年在漢人面前的耀武耀威,反倒是像一群喪家之犬一般。

    吳三桂在西城門坐鎮,消息不斷的傳回,隨著大軍入城,北門和南門也很快被關寧軍突破,三路大軍佔據城門這一要沖,這三個方向就算是堵死了。很快,就連東門那裡也被胡國柱從側翼包抄,堵住了城內清軍的逃生之路。

    「盡快清剿城內的潰兵,本王今天就要住進城裡面,以振奮陝西民心士氣。另外,告訴兒郎們,城內的都是漢家百姓,不可魯莽操切,滿城裡有的是金銀珠寶,有的是娘們,此番本王便以這滿城酬此大功。」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23:45
第六十四章 關寧軍

    屠城對關寧軍來說不是什麼新鮮事,不過吳三桂接下來的計畫,還需要西安擁有足夠的民生基礎,但是滿城裡的那些滿洲人和蒙古人,反倒是一堆隱患,遠不如就此將其消滅掉省事。

    「王爺,這是不是……」

    屠滿城,這些年連戰連捷的陳文都沒有做過,至少稱不上是在明面上如此。對此,吳三桂的女婿,也是打理吳軍後勤的郭壯圖顯得有些猶豫。

    「賢婿,你須知道,韃子的真夷丁口稀少,那越王陳文已經將其拉扯成了致命傷,現在正好可以再給他們撒上一把鹽,讓韃子更沒有恢復起來的可能。」

    說到這裡,吳三桂嘆了口氣,繼而說道:「況且,咱們想要成事,就必須比那陳文做得更狠。他用那個苦力營折磨韃子、累死韃子、用韃子的命來建造堡壘、整修官道、挖山開礦。是節約民力了,可那些愚夫愚婦和一知半解的腐儒懂個什麼,他們要的只是痛快,咱們只要把這滿城屠了,他們就只會說咱們與韃子勢不兩立,為咱們稱頌,這樣才能壓過陳文一頭。若非如此,莫說是更進一步了,只怕就連這些年跟著韃子的污跡都洗不乾淨。」

    吳三桂如此坦誠,郭壯圖在感動之餘也是頻頻點頭,連忙回道:「岳父大人所言甚是,小婿聽了便有茅塞頓開之感。只是唯恐如此高調,是會激怒虜廷的,到時候咱們就沒辦法坐收漁人之利了。」

    郭壯圖顯然是還在對滿清有著根深蒂固的畏懼,吳三桂搖了搖頭,繼而對他說道:「哎,賢婿啊,咱們說到底是背叛虜廷,你以為今天不屠滿城韃子就不會來了嗎?不,他們現在怕的只是陳文和江浙明軍,所以他們一定會過來,而且用不了多久,因為在這上面示弱了,其他地方的官吏會怎麼想,漠南、漠北的那些騷韃子會怎麼想,稍微露怯,那就將會是牆倒眾人推的局面了。」

    「這可如何是好啊?」

    「賢婿難道忘了,本王在此之前就已經派人去向朝廷求援。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到時候合兩軍之力,只要再有這麼一場大捷,咱們就可以趕在陳文北伐前拿下京城,這才是咱們關寧軍唯一的生路。」

    吳三桂說到此處,郭壯圖登時就反應了過來。現在的局勢,滿清是最不被看好的,因為漢地的各大勢力都想要滅了他們,而蒙古各部則基本上都在做觀風色,內有強敵,外無援兵,自身的核心武力數量有太少,現在已經是滿清最為艱難的時刻了。

    但是,誰滅了滿清,這裡面卻有很多門道可言。原因很簡單,明的正統性來源於驅除暴元,滿清人口雖然無法與暴元相比,但是破壞卻是讓所有人深惡痛絕的,乃是完全可以劃上等號的。

    假使朝廷滅了滿清,那麼以著江浙明軍現如今的龐大實力,尤其是他們佔據的地理位置,明廷絕對無法安枕,唯有削藩一途。可是一旦削藩,陳文一族是死路一條,但其他藩鎮也會膽寒,到時候天下大亂,明廷被陳文麾下那些暴怒、驚懼的部下們推翻,然後這些人再為誰來繼承陳文的位置而分裂,他們這支關寧軍集團才會有機會可言。

    但若是陳文滅了滿清,同樣要藉著聲望的巔峰來改朝換代,否則時間久了,作為臣子的聲望肯定還要被皇帝壓下去,到時候朝廷還是要滅陳文滿門來削藩。可是陳文一旦改朝換代,他自身的集團至少從現在看上去可是極為穩固的,那麼他們這些中小藩鎮不是被剿滅,就是要落下個被打散的局面,這卻是吳三桂所不願意看到的。

    小朝廷和大藩鎮,從來沒有能夠長久的和諧共處。東漢末年漢獻帝與曹家是如此,盛唐末年唐昭宗與朱溫亦是如此,甚至是暴元衰敗之時,龍鳳小朝廷與朱元璋一樣是如此。

    功勛蓋世的英雄算什麼,功蓋天下者不賞,勇略震主者身危,這才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到時候,了不得就把這些功勛在史書上抹去,反正吃虧的只是陳文和那些所謂的公理正義而已,都是些無所謂的東西。

    「岳父大人,可若是朝廷的援兵沒有來得及趕到,那又當如何啊?」

    這個問題,吳三桂不是沒有想過,他此番運作可是從陳文誅殺洪承疇那時就已經開始了。長達三年的時間,隨著局勢的不斷變化而變化,甚至當年他還一度想過與陳文在河南迴師,併力東進呢。

    局勢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選擇策動張天福時就已然想到了郭壯圖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從今天這一戰來看,也根本算不得是什麼問題。

    「賢婿,今天的這一戰還看不明白嗎?就憑著這個西班牙大方陣,當年陳文可都是差點兒在那個舊陣上碰個頭破血流,更何況本王還是專門對其進行了修改,韃子又有何德何能能奈何得了本王!」

    吳三桂需要足夠的援兵才能趕在陳文北伐前向東繼續進取,否則就需要時間來編練更多的西班牙方陣,這就不穩了。不過,此時此刻,對於西安的滿城卻並不需要這些,需要的僅僅是對滿城進行分區,而後將吳三桂指定的屠城部隊放進去就夠了。

    西安滿城始建於順治六年,乃是沿著府城內的北門大街和東門大街修建起了城牆,東、北兩面借用府城城牆,將城內東北部的漢人盡數趕出,由此劃為滿城。

    「滿城週二千六百三十丈,為十四里六分零。東西距七百四十五丈,為四里二分零;南北距五百七十五丈,為三里一一分零。」由於南北兩城門的實際位置在城牆偏西,而東西兩城門的實際位置在城牆偏南,滿城佔據城內東北,卻是比四分之一還是要大上一些的。

    如此規模的滿城,光是城門就五座之多。東門借用了府城城門的長樂門;南門是滿城南牆西段,原來秦王府前用以端履整衣之處,名為端履門;西南方向以城內的鼓樓的東拱門作為城門;西牆偏南處的西華門,原是秦王府外城西外門,修建滿城時才外移和易名;而西牆偏北處的新城門,則是因系拓築滿城時闢建。

    吳三桂大軍攻陷城池,迅速的控制了城牆和城門,滿城裡的八旗潰兵和沒能逃出去的家眷就只能縮在裡面。

    「眾將士聽令,蠻夷殘害漢家子民,已有數十載,早在遼東時就對遼民大加屠戮,入關之後更是變本加厲。我軍如今攻陷西安,有此滿城一座,其中俱是蠻夷。今,總統天下水陸大師興明討虜大將軍,漢中王吳有令,盡屠此城,三日封刀!」

    屠城的命令下達,入城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賴以擊破八旗軍的忠勇、義勇那十個營頭。整個滿城也同樣被分做了十個區域,每個區域一個營頭,不偏不倚。

    大軍進入滿城,沿著街巷前往各自的分區,八旗潰兵倒是組織起了些人馬,但卻根本不當一合之敵,最多是利用地形來突施冷箭,聊勝於無。

    八旗軍在各地屠城,今番反被屠戮,早已有了心理準備,關寧軍殺入之前,很多滿蒙婦人就投繯、跳井,乃至是被家中的男人親手殺死。待關寧軍殺入之後,面對著抵抗,自是奉行著殺無赦的原則,除了那些婦人、幼童可以被拉出去淫辱的,其他的則是一概不留。

    西安滿城,很快就淪為了人間地獄,哭喊聲震天響起,此起彼伏。這些八旗軍和他們的家眷們怎麼也不會想到,當他們的戰無不勝的神話被陳文打破之後,便是吳三桂也會跳出來對他們大加屠戮。

    滿城之內,關寧軍見人就殺,見屋子就闖,奪走一切有價值的東西,各營更是將那些擄來的婦孺扔進指定的區域,大肆淫辱。

    滿城城內如此,滿城城外其實早在攻城時也少不了對百姓的劫掠和殺傷,但是當滿城裡的哭號之聲傳了出來,府城裡的百姓們無不駐足,聽著這份地獄中才會傳出的嘶號,大呼過癮,恍如天堂的樂曲那般。唯有那些在關寧軍破城時被殺傷、被劫掠的倖存者以及被害者的家屬們,不知是否該為這些看到陳文打破了滿洲八旗戰無不勝的神話後才敢陰上一把,平日裡更多還是跟著韃子害民的禽獸們,喝上一聲好。

    一個下午都是這樣,到了晚上,滿城內的狂歡還遠遠沒有結束,三日封刀這是吳三桂下達的命令,不過就憑著滿城裡的那點兒人,估計到了明天就殺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無非是折磨那些生不如死的滿蒙八旗俘虜。只是比起這些年清軍屠過城池,卻又算的了什麼?

    歷史上,兩百多年後的辛亥革命,陝西的滿城裡也上演過這樣的一幕。但是相較之下,其血腥程度卻遠遠不如現在這般——不只是關寧軍的軍紀更差,更重要的是沒有了那兩百多年的時間,滿清對漢人的殺戮就在眼前,而吳三桂所部則更是需要滿城的鮮血來洗清他們身上的污點,至少他們認為這樣子是可以做到的。

    西安府城,原本是有一座秦王府,乃是明太祖朱元璋嫡次子朱樉就藩時開始營造的,歷經兩百餘年,到了明末曾為李自成的大順王宮。雖說這跟李自成沾邊好像有些不太吉利,但是勝在規格夠高,作為吳三桂這個郡王的行轅所在還是遠遠勝之的。

    奈何,當初修建滿城,秦王府是劃在滿城之中的,外牆被拆毀不說,內城也是被改建為八旗軍的校場。而現在,屠城還在持續之中,吳三桂自然不可能進到滿城裡辦公,於是便將行轅安排在了川陝三邊總督衙門——反正李國英這個頑固不化的笨蛋已經被他祭旗了,他也沒打算再任命個什麼川陝三邊總督之類的官職出來。

    經過郭壯圖調查,陝西巡撫陳極新之所以不允許他入城,其原因在於騙城的把戲已經在中途北上收取鳳翔府城的過程中露出了馬腳,逃出的清軍將吳三桂與張天福勾結的可能上報給了陝西巡撫陳極新。待吳三桂領潰兵而來之時,陳極新既擔心吳三桂騙城,又疑心是那個報信的綠營兵扯謊或是猜錯,只得緊閉了城門,婉言拒絕了吳三桂入城的請求。

    此前,吳三桂在蘭州府、鞏昌府和鳳翔府沿著渭水的這一路府城、縣城接連上演騙城的帽子戲法,可謂是無往而不利。但這世上,騙子總有失手的時候,說到底還是要真刀真槍的才能決定勝負,而吳三桂憑藉著當年從江西流竄回陝西的那支甘陝綠營還鄉團打造出的殺手鐧,也確實起到了應有的作用。

    此時此刻,吳三桂可謂是信心滿滿,對於未來充滿了憧憬。他現在才只有四十六歲,正值壯年,麾下帶甲數萬,更是漢地西北最為強大的一股勢力,比之後世三藩之亂時已經六十二歲高齡的老朽自不可同日而語。

    「只是不知道朝廷會給本王一個什麼封號,最好是周王,再不濟是遼王也行。到時候周、晉、蜀三王制衡越王一家,朝廷應當樂於在這裡面玩弄那些大小相制的把戲,皇上願意,文官們也願意,所以他們是不會吝惜這個王位的。」

    有明一朝,親王爵位不授異姓,到了南明時,也是孫可望強逼著才打破了這個慣例。相較之下,晉王和蜀王兩藩,倒是永曆心甘情願來酬謝救駕大功的,算來倒也是與孫可望有關係,有因才有果嘛。甚至就連陳文的越王和齊王封號,也都與孫可望有關,一個是收復南京的大功,孫可望代為冊封的,另一個則是千里勤王,靠著暴打孫可望才拿到手的。

    吳三桂反正,對永曆朝廷極其有利。首先是北上的道路打通了,其次是川北和陝西、甘肅等地改換了旗號,再次則是有了北伐京城的路線,最後還可以用吳三桂的關寧軍配合其他藩鎮來制衡實力最強的陳文,一舉而多得,一個親王爵位難道還會吝惜?

    「有了親王的爵位,才能更好的招攬人心,將這西北大地化作我吳三桂的藩國,一如當年的遼西那般。至少不能被李定國壓上一頭,否則白白為朱家的皇帝和李定國那個賊寇做嫁了衣裳,那還不如自己關起門來稱孤道寡,編練出幾萬西班牙大方陣自家再行東進來得爽利。」

    滿清在江南被陳文殺得幾次大敗,實力衰弱幅度極大,吳三桂現在又消滅了這支駐防八旗,形勢更是一片大好。而恰恰是有了這麼一次勝利,這支關寧軍的將領們也是自覺著前途一片光明,此間的慶功酒宴就更顯歡快。

    吳三桂一杯美酒飲盡,如此的暢快已是許久未曾有過的了。大殿上舞孃翩翩起舞,樂師也在賣力的演奏,歌舞俱是烘託大捷氣氛,在場眾將也自是推杯換盞,時不時就要起身向吳三桂恭賀一番。

    高牆之內,滿洲、蒙古家眷的哭號與屠城者的狂笑交織,高牆之外的行轅中則是推杯換盞,輕歌曼舞。就在這喜慶與悲哀交錯的時刻,吳三桂的親兵隊長卻從大殿外躥了進來,湊到吳三桂耳畔低聲了幾句。

    「還愣著幹什麼,擺香案,有請天使。」

    天使?

    還沉浸在慶功宴氣氛之中的眾將先是一愣,隨即便想起了吳三桂提及過的援兵,隨即便跟著吳三桂向大殿外的院落走去。

    永曆朝廷的使者是一隊明軍護衛著的太監,衣服是剛剛換好的,但那面上卻依舊難掩道路上的風霜。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原鎮寧山海關總兵官漢中王吳三桂……」

    自吳三桂以下拜倒案前,公鴨嗓子響起,吳三桂也算是坐實了南明臣子的身份。欽命總統陝西、山西、河南、直隸、山東五省水陸兵馬援剿總兵官、特賜蟒玉、便宜行事、掛討虜先鋒將軍印、右軍都督府左都督、太保兼太子太師、濟王吳三桂也宣告出爐。

    沒有得到周王,也沒有得到遼王,但有個親王的封號就總是好的。除此之外,麾下眾將也多有封賞。只是吳三桂在得到這個親王爵位之後,最關心的卻是援兵什麼時候抵達,這畢竟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回稟濟王殿下,雜家啟程時,蜀王殿下已親率五萬大軍,準備經四川行都司北上,現在想來已經在路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仰賴天子洪福,將士用命,本王剛剛在西安大敗虜師,殲滅八旗軍不下五千。如今正等著朝廷的援軍抵達,便可以揮師東進,掃清北地胡腥。能得蜀王殿下相助,正是如虎添翼,虜廷焉有不亡之理?」

    來的是劉文秀,而不是李定國,吳三桂不由得鬆了口氣。原因無他,劉文秀曾是他的手下敗將,雖然那一戰勝得很是驚險,就連他在事後也曾說過平生未曾遇見過如此強悍的對手的話,但是對於如今自信心暴漲的吳三桂來說,劉文秀反倒是更好的選擇。

    「還請天使回稟陛下,只待蜀王殿下大軍抵達陝西,臣吳三桂自當盡起秦隴甲士,為陛下、為大明收復京師!」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