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29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6 09:05
第七十六章 解答

    經此一戰,清軍大獲全勝,吳三桂是還沒有落網,但是其主力部隊覆沒,這場平叛戰事也算是基本抵定了下來。

    可是這一戰下來,新軍近乎於碾壓性的戰果的同時,右翼那些使用舊式戰法的八旗軍卻是損失慘重,甚至連帶著新軍的第五鎮也受了不小的連累。

    右翼的八旗軍俱是來自於滿蒙,新軍的第五鎮則和其他各鎮一樣,滿洲鐵甲長矛手配上漢軍魯密銃射手。右翼潰敗,交戰時的傷亡、潰逃時被關寧軍造成的殺傷,再加上新軍迫使潰兵轉向時的那一陣射擊,乍看上去是滿洲、蒙古和漢軍都損失不小,但是受創最重的卻還是滿洲八旗。

    而且,他們各自的人口基數差距甚遠,蒙古不提,可以從漠南、漠北招募,漢軍旗不說漢人有多少,就是包衣奴才當年就從遼東帶來了二十幾萬之多,就憑著滿洲的那點兒男丁,這場大捷下來,已經可以稱得上是一次慘敗了。

    看著輔兵搬走一具具右翼八旗軍的屍體,劉成下了馬,不厭其煩的幫這些八旗軍合上眼睛,口口聲聲的忠勇將士,聽得周圍的新軍和普通八旗軍乃至是輔兵無不感慨這位劉會辦愛兵如子,實在是大將之材。

    「破西班牙方陣,要說還是陳文的辦法最是簡答粗暴。不過嘛,跳彈射擊,我只在訓練營裡聽說過原理,沒有傳授給新軍的炮兵也是很正常的。至於擲彈兵,那是那個耶穌會修士說泰西沒有這麼奇葩的兵種,索尼也認為滿洲不善火器且太過危險,而漢軍則不夠勇敢才沒有組編的,要怪還是怪索尼那個滑頭去吧。」

    心中狂笑,面上卻是一副悲天憫人,劉成這幾年跪舔滿清權貴的日子過多了,演技的提升也是與日俱增。

    擊敗西班牙方陣,無論是在江浙明軍那邊,還是在歐洲,都是以著強化火力輸出為核心思想。陳文的辦法比較討巧,跳彈射擊來造成大量殺傷,進入肉搏戰之後,待到方陣接近崩潰的零界點時再用擲彈兵來敲定戰局,當年若非是洪承疇注意到了前排的方陣受創嚴重而臨時調整陣型,江浙明軍的傷亡也會大幅度降低。

    新軍在這方面原本是有陳文為師,可是劉成卻並沒有把本事全部拿出來。這份藏私,原本是抱著獨立掌兵之後借此強化本部兵馬的私心,結果滿清靠著新軍的新戰法戰勝了關寧軍的那個二把刀的西班牙方陣,可是這份無心插柳,不光是讓清軍的損失倍增,更是狠狠的陰了滿洲八旗一把。

    「是不是因為屠了滿城,唯恐會被清軍洩憤,關寧軍的戰鬥意志得到了增強。哎,真險啊,這群廢物八旗軍,害得老子差點兒就玩脫了。」

    原本劉成對新軍的戰鬥力是有著絕對的信心的,可到了現在他才發現,碰上豬一樣的隊友,再強的戰鬥力也未必能抵得過拖後腿的力量。

    繳獲的具體數字是需要大量的時間才能統計出來,劉成知道濟度派他過來無非是讓他少出現在富綬的眼前,以免引發更多的衝突。在戰場上轉了轉,做足了姿態,劉成才匆匆的趕去城內臨時存放繳獲的地方。

    李之芳作為劉成的幕僚和新軍的文書,正在此間進行統計工作,見劉成前來,李之芳放下了手中的活計,連忙上前行禮。

    這一戰,劉成的功勞不會小,新軍也肯定是要保舉出更多的官職出來。一來是酬功,二來是擴編,這都是少不了的,此前劉成還許諾給要保舉李之芳此番擊破吳三桂大軍,平叛之事,大局已定,李之芳也是由衷的感到欣喜,也愈加的勤謹。

    敘了敘話,見周圍沒人,李之芳輕聲與劉成提及剛才看見鰲拜,這位滿洲第一勇士看著八旗軍的屍首時在那裡唉聲嘆氣。

    莫說是李之芳沒見過,就算是劉成也是連聽都沒聽說過鰲拜那個火爆脾氣是會唉聲嘆氣的。不過嘛,這裡面的事情,二人都是心有七竅的,又怎會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以及意味著的事情。而此時,李之芳刻意的將此事告知劉成,其用意就更是不言自明。

    「鄴園,好好做,本官此前許給你的,斷無不能兌現之理。」

    「學生謝司馬提攜。」

    聊了兩句,李之芳就再度投入到統計繳獲的工作之中去了,倒是劉成,在繳獲的庫房裡轉了轉,尤其是關寧軍的那些武器,對他彷彿有著比之金銀玉帛還要大的魅力。

    「這長矛可以直接給新軍使用,步弓和鳥銃還是算了,注定要被淘汰……」

    新軍大獲全勝,但也將八旗軍的舊式戰法爆的體無完膚。滿洲不同於蒙古,騎射是小道,下馬步戰,上馬騷擾追擊,這才是滿洲的傳統戰法。可是現在,滿洲八旗在結陣步戰之中被西班牙方陣碾壓,若非新軍登場,亡國或許也就是幾個月的時間,但是僅僅就靠著這麼一支新軍卻還是遠遠不夠的,此前朝中有傳統、財政等方面的阻力,現在到了這個份上,擴編已成為定局。

    在這支新軍之中,劉成是會辦大臣,名義上的第三號人物,但實際上也就是個練兵的負責人和戰時的參謀長,沒有權利統兵作戰。新軍唯有擴編,他才能掌控兵權,而這才是他最想要的東西。

    如今的局面,雖然還遠沒有回返京城,但是劉成卻已然開始了擴編的籌謀。不過嘛,他也知道,路是一步一步的走出來的,這兩年的順風順水也沒有讓他放鬆警惕,今天的這一鞭子就是一個教訓。

    「富綬,你給老子等著,等老子手握天下大權,定將汝凌遲碎剮,以解今日之恥。」

    猙獰壓過了痛苦,不過是短短的一瞬間,可是沒等拿到大致的繳獲數據,一個新軍的騎兵軍官就策馬趕回了城中。

    「回劉會辦的話,剛才在大軍來時的路上發現了幾個窺伺戰場的細作,這是從他們身上扒下來的,正準備拿給王爺。」

    軍官是蒙古正黃旗出身,階級比劉成低,只是個牛錄章京,但是滿蒙一體,對於漢軍旗也不是很瞧得起。不過劉成在新軍已有兩年,還是負責訓練的高官,長年累月下來也是有些威信,這個軍官不疑有他便對劉成一五一十的說了個明白。

    豈料,看到軍官遞過來的東西,劉成當即就是一愣,一把搶了過來。細細端詳著,手上撫摸著那物件的金屬紋理,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一個幾個細作,生擒幾人,殺死幾人,可有逃脫,快說!」

    劉成如此激動,被一個漢軍旗呵斥,軍官心頭暗怒,但是劉成的積威尚在,他也不敢發作,只是看向那把名為望遠鏡的物事,不由得流露出了些許的疑惑出來。

    「回劉會辦的話,咱們一共發現四人,分別向各處逃跑,射殺兩人,還有一個自知無法逃脫便自行了斷了性命,唯有一人負了傷,但卻還沒有抓到。」

    能夠充當細作的,無不是機敏之人,能夠擊殺三人,打傷一人已經不差了,尤其是在大戰剛剛結束未久,正是心力俱疲之時那就更為難得了。豈料,軍官的回答不光是沒有得到了劉成的誇獎,反倒是使其勃然大怒了起來。

    「蠢貨!這東西是金華的軍工司工坊裡製造出來的,那些人是浙匪,是陳文派來的窺伺新軍虛實的。你們竟然還讓他們跑了一個,混蛋!」

    ………………

    接下來的幾天,新軍的探馬四出,可卻始終沒能找到那個負傷逃亡的細作,最終不了了之。

    這個導致了劉成勃然大怒的細作帶著傷,翻山越嶺,費勁了千辛萬苦總算是逃回到了湖廣的鄖陽府。隨後乘船東進,連夜趕往南京,抵達南京之時,饒是他身強力壯,在船上也有軍情司在湖廣的派員照料,也已經熬得只剩下半條命了。

    「古斯塔夫方陣,怪不得清廷要如此嚴密的防止情報外洩啊。」

    西班牙方陣自出現而始,在歐陸大地橫行了一個半世紀之久,將歐洲的那些中古時期的舊戰法全部清進了歷史的垃圾堆。但是,這種方陣誕生於重騎兵橫行的年代,過於強調防護,甚至以犧牲火器殺傷能力為代價,由此才有了後來的莫里斯方陣以及在莫里斯方陣的基礎上打造而出的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古斯塔夫方陣。

    四個軍情司的派員,兩個是北京站一路追蹤而去的,另外的兩個則是西安站的派員,負傷逃回的那個更是曾經的東南經標,因為作為俘虜協助作戰時立功才被吸納進江浙明軍。

    這四個情報人員在不同的位置觀測,豈料湊到一起進行交流沒過多會兒,便有一隊潰兵引來了新軍的騎兵,他們才因此而暴露。但是四個人交流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就是將情報送回,結果四散而逃,死三傷一,但卻也把這一戰的過程如實的記錄了下來。

    吳三桂使用的西班牙方陣,是在東南經標使用的那個版本上進行改良過的,但是改良受到武器裝備的限制,吳三桂無法提供更多的火銃,只能以步弓代替,無形的降低了佔據全陣百分之七十五的火器部隊的殺傷能力。

    這等的殘缺面對舊式戰法時依舊是碾壓,因為方陣的核心思想和戰法沒有改變,但是遇到新軍就徹底暴露了出來。

    新軍通過耶穌會的傳教士學來了瑞典雄獅古斯塔夫二世賴以橫行歐陸,將近代軍隊的戰法代入到線性戰術體系的古斯塔夫方陣。如今歐陸最為先進的戰法,在三十年戰爭中大放異彩,西班牙方陣也迅速被其淘汰,渭南一戰不過是這一進程的復刻罷了。

    陳文在書房之中,根據軍情司歷次送回來的關於新軍的情報進行彙總,在稿紙上寫寫畫畫,雙方在那一戰中的戰法也逐漸呈現在了陳文的筆下。

    「果然還是實際的火力利用率佔優的更強啊。」

    照著稿紙上兩軍的佈置,陳文換了張紙,僅僅是做了一道數學題就搞清楚了這裡面的問題。不過恍然大悟過來,陳文抬起頭再看到的卻是周岳穎和陳馨若這母女倆不解的目光,似乎是不太明白陳文到底從桌子上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文字、圖形中看出了些什麼。

    「娘子且拿去看看,閨女來讓爹爹抱抱。」

    女兒被陳文抱起,放在了大腿上,那一雙靈動的眸子卻在瞄著陳文的稿紙,一副欲求甚解的小模樣。

    陳文的這個長女,求知慾極其旺盛,對於知識的接收能力也讓陳文欣喜若狂,倒是她的母親對此卻顯得有些憂慮,好像是唯恐女兒會重蹈她的覆轍那般。

    比起周岳穎的胡思亂想,陳文卻沒有想太多的東西,平日裡公務繁忙,休息的間歇陳文也會教一教女兒寫字、數算,養育養育,既要養,也要育,知識和思想的傳承,雖然按照這個時代的傳統也是要教給兒子,而非女兒,但是比起還在牙牙學語的兒子,女兒的聰慧已經露出了苗頭。

    「來,閨女,爹爹出道數算題,解出來有獎勵的哦。」

    「爹爹只管出題,女兒一定認真解答。」

    「好,好,乖女兒聽題嘍。」

    抱著女兒,陳文哈哈大笑,繼而對這個還不到四歲的小姑娘說道:「假設有兩支軍隊,第一支軍隊……」

    「夫君,馨若是女兒,說那些刀兵之事幹什麼嘛。」

    周岳穎有些不滿,陳文也連忙改換了題目。不過嘛,換湯不換藥,無非是將士兵改換成了銀錢而已。

    「假設爹爹和你娘各有一萬兩銀子,爹爹許諾給馨若其中的四分之三做嫁妝,而你娘則許諾給馨若其中的三分之二做嫁妝,但是爹爹許諾的銀子裡有一半存在光復票號裡吃息錢,而你娘的那三分之二則全在手裡面。馨若告訴爹爹,是爹爹給馨若的嫁妝多呢,還是你娘給的多呢?」

    嫁妝是什麼,小閨女好像還不太明白。然而,嘟著小嘴想了想,陳馨若很快就做出了回答:「爹爹給的多。」

    「啊?」

    這個回答讓陳文登時便是一愣,就連周岳穎也放下了手裡的文件,皺著眉頭看向女兒。

    「為什麼?」

    「因為娘親說爹爹言必行,行必果的大英雄,絕無虛言。馨若想著,既然爹爹許諾了,就一定會給馨若,吃不到息錢也不會在乎的。」

    原以為女兒是算不出在瞎猜,豈料會有這麼個回答,抬頭看向周岳穎時,後者也是羞澀一閃即逝,隨即輕輕的點了點女兒的小腦袋。

    「這丫頭,小小年紀就這麼伶牙俐齒,這可不是妾身教出來的。」

    哈哈笑過,陳文繼而向陳馨若問道:「若是爹爹一定要吃到息錢呢?」

    「那就是娘親給的多了,爹爹真摳門。」

    「差了多少?」

    「爹爹給馨若的只有娘親給馨若的一半而已,還不摳門。」

    得到了這個答案,陳文和周岳穎看向對方的眼中分明寫著的都是震驚二字。一個不到四歲的小閨女會五位數混合運算,這好像有些不太正常。眼見於此,陳文試探性的問及是怎麼算出來,可是得到的答案卻更讓他無法安坐。

    「馨若沒有當那是銀子,只當是娘親每天教授給馨若的字。假設娘親早上說要教授馨若十個字,上午教完其中的四分之三,結果剛教了一半,大舅媽就過來串門子待了一天,那麼今天馨若就只學到了三個字,外加第四個字的幾畫而已。但若是娘親上午教完了三分之二,吃過了午飯大舅媽才過來串門子,那麼馨若就學到了六個字,還富裕幾畫。這樣算來,前者不是就只有後者的一半嗎?」

    舉一反三,陳文對他的這個女兒的智商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但也正如陳馨若計算的那般,渭南一戰,吳三桂的西班牙方陣列陣之後,新軍的騎兵從側翼也無法對其造成威脅。可是這等長矛手居中,火銃手在四角的方陣,如果僅僅是遭逢一側的進攻,那麼另外的兩個角陣就只能處於閒置的狀態。

    如此一來,吳三桂雖然坐擁兩萬大軍,即便是拋開義勇五營要設法擊破富綬帶來的八旗軍,也應該有一萬五千大軍,11250名射手,但實際上,能夠在第一線與新軍對射的,其實也只有這個數字的一半,五千多人而已。而新軍那邊,7200名的射手總量全部在第一線進行輪換射擊,光是數量就高下立判,而這還沒有去計算雙方的武器、防具上的優劣對比。

    「吳三桂的實際參戰射手數量不如人,而且這裡面還大量的摻雜著步弓手,這西班牙方陣的火力本身就收到壓制,更別說是這麼玩了。再算上射程上魯密銃比之鳥銃佔優,重型扎甲和布面甲對鳥銃都存在防護能力,更別說新軍還玩出了三排同時齊射和小口徑火炮加裝葡萄彈的花樣,吳三桂輸的一點兒也不冤枉。甚至可以說,若非是屠了滿城使得那些關寧軍沒了退路,吳三桂只怕早就被新軍打得滿地找牙了,能撐到清軍右翼崩潰可真是個奇蹟啊。」

    間簡單單的數學題,得到的卻是一個殘酷的答案,而從新軍在戰場上的表現來看,這支新軍的戰鬥意志只怕是決不低於清末的北洋新軍。

    這並非是危言聳聽,北洋新軍的訓練方法來自於歐洲,是陸軍強國德國的教習訓練出來的;而這支新軍,其訓練方法同樣來自於歐洲,乃是這個時代的歐洲陸軍強國瑞典的戰法,另外還摻雜了劉成從陳文那裡學到的很多近現代軍隊的訓練方法。

    但是,北洋新軍的士兵當兵是為了吃餉,吃袁大帥的飯所以為袁大帥打仗;而這支新軍則有著極大的緊迫感,他們都是旗人,有鐵桿莊稼在內的大量福利,而且還高人一等,可是滿清現在已經站在了懸崖的邊緣,滿清一旦亡國,他們的利益無法保全不說,旗人的身份也使得他們必然會遭到漢家王朝的復仇,這是事關自身和家人的福祉的大事,再加上北京站那邊傳來的劉成對新軍進行的洗腦,比如那個每天必喊的口號……

    假設,北洋新軍和這支八旗新軍使用同樣的兵器,不說戰法適不適合當前的武器技術水平,單說這戰鬥意志和對傷亡的忍耐能力,前者只怕是會被後者完爆的。

    這畢竟還是清初,八旗軍的腐化程度還比較低,滿清的上升期也是被陳文強行打斷的,再加上近現代軍隊的訓練方法和橫行歐陸的古斯塔夫方陣,才有了新軍這樣的怪獸,甚至就連陳文當年在網上的歷史小說裡也不曾看到過如此強悍的八旗軍。

    「夫君,韃子的新軍就真的強到了這個地步嗎?」

    聽到有此一問,陳文抬起頭,看到的卻是周岳穎和陳馨若母女期寄的目光,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這支新軍確實是難得的精銳,但無論是虜廷,還是劉成,亦或是吳三桂,他們對於真正的力量,一無所知!」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7 08:50
第七十七章 偉力 上

    新軍有新軍的強大之處,但是新軍也有著新軍必然的弊病所在。陳文對於耍些陰謀詭計來削弱新軍興致缺缺,他堅信的打鐵還需自身硬的道理,唯有最大化的實現江浙明軍的強大,才是徹底消滅滿清的必由之路。

    吳三桂在渭南遭逢慘敗的消息陸陸續續的傳來,新軍大獲全勝,繼而不戰而下西安,吳三桂帶著殘兵敗將倉皇而逃,一時間也不知所蹤。但是,為了安撫參戰八旗軍的軍心、替陝西西安右翼四旗復仇以及震懾陝西地面的漢人,清軍先後在渭南縣和西安府城進行了慘絕人寰的屠殺。

    渭南縣城裡的百姓盡數被殺,生還者不過是個位數字;西安府城稍微還好一些,由於距離夠遠,再加上滿城被屠,府城裡的百姓對於清軍的報復有了一個預估,所以在吳三桂出征後就大量逃亡鄉間,等到慘敗的消息傳回,更是傾城而出,以至於清軍只能靠著屠殺周邊鄉鎮的百姓以及一把大火焚燬了這座歷史名城來洩憤。

    從陝西到南京,相隔數千里之遙,拋開軍情司的匯報,最快的還是河南的一些地方文武。只不過,比之此前吳三桂反正和更早的時候,專程派人前來送信的文武官員已經很是少了一批了——大抵是新軍的強悍戰鬥力把他們嚇到了,已經不太敢把寶全部壓在陳文這邊了。

    「這群狗娘養的牆頭草,遲早收拾了他們。」

    話一出口,鄭奇便意識到了有些失言,連忙拜倒,口稱死罪。陳文對此倒也不以為意,一句帶過就轉到了今天他將鄭奇和小野一郎這二人傳來的原因上面。

    「朝鮮那邊詳情,可是調查清楚了?」

    「回大王的話,已然調查清楚。」

    「那就說說吧。」

    這時代沒有無線電,沒有網絡,更沒有什麼影音資料,消息靠著人們口口相傳,真實性隨著經過越多人的口舌往往就變得越加的偏離真相。陳文倒是不怕那幾個朝鮮流亡官員胡說八道,因為任他們怎麼說,陳文都是要先弄明白真實情況再作決斷的。

    「回大王的話,末將奉命前往日本和朝鮮打探情況,朝鮮現在確實已經被韃子滅國了,而且朝鮮國內也沒有爆發太激烈的起義,有限的一些也都是小打小鬧,根本不成氣候。去年有過兩次,韃子甚至連那些駐防大城市的駐軍都沒有派去,只讓那些邦子就鎮壓了下來。」

    「果然如此啊。」

    那一次召見過後,那幾個朝鮮流亡官員也求見過幾次,報上了一些與他們有聯絡的義軍的情況,並且表示一旦王師開進朝鮮,這些朝鮮義士可以成為王師助力云云。

    這些傢伙一次次在齊王府裡慷慨陳詞,說的有來道去的,可惜陳文是連一個標點符號也不會相信的。

    壬辰戰爭,不是明軍越過鴨綠江,朝鮮早就被日本滅國了,抵抗的也不是沒有,但卻絕大多數都是些廢物,唯獨出了個李舜臣,倒是被後世的那個半島民族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甚至就連對朝鮮有再造之恩的明軍也被他們極力醜化,因為不這樣做根本沒辦法凸顯出他們的那位英雄在壬辰戰爭中的卑微作用。

    就算是後世,日本殖民朝鮮,朝鮮人的抗日烈度也低得可笑,反倒是更加踴躍的加入日軍。像是那幾個朝鮮官員所說的什麼各地已然烽火四起,韃子在朝鮮損失慘重,差的只是王師的致命一擊云云,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陳文是不會相信。

    當然,設身處地,亡國之臣竭力救亡,哪怕是利用欺騙的手段來求取到大國的助力,這本無可厚非,但是他又不是朝鮮人,自然還是要顧著江浙明軍自身的利益,總是要分得清輕重緩急才是。

    「末將前往朝鮮,小野則在日本蒐集在日朝鮮人的情報。現在得到的情報彙總表明,韃子在完成對朝鮮的滅國之戰後,很快就建立起了對朝鮮的統治。」

    「早期,韃子藉著反清擁明的罪名,殺了一大批朝鮮朝臣,將宗室也都押到了京城,威嚇住了文武兩班的餘下之人,沒了領頭的,朝鮮人也就鬧不起來了。接下來的日子,靠著給招募來的蒙古駐軍和邦子分地,以及組建所謂高麗八旗和開科取士,朝鮮一國就輕而易舉的變成了韃子的兩個行省,根本沒費什麼氣力。」

    所謂邦子,即是朝鮮的賤民階級,中國明清以來乃至後世的那個高麗棒子的蔑稱也是從朝鮮向中國派出的使者的那些賤民僕從身上來的。

    對於朝鮮人是個什麼尿性,陳文早有預料,聽了鄭奇的粗略講述,他對朝鮮的現狀也有了一個基本上的瞭解。細節的東西在情報彙總裡有,陳文在召見他們前來之前也詳細的看過了,有幾個問題卻還是要向他們做出問詢的。

    「本王看過報告,韃子在朝鮮沒有竭澤而漁,反倒是用了類似於漢地的統治方式。本王記得那個朝鮮官員說過,朝鮮一年的歲入只有二十萬石,韃子這麼統治,如何補充江南丟失後的漕糧斷絕問題?」

    八旗從滿清入關之後就已然是趴在華夏這棵參天大樹上吸食營養的蛀蟲,現在滿清對八旗的優待還沒有後世那麼誇張,但是漕糧斷絕,八旗軍的糧草也會成為問題。滿清此前進攻朝鮮,為的就是重新獲取一片產糧區。奈何江南區可不是江南,就憑這點兒歲入,滿清還沒有竭澤而漁,實在是奇怪得緊。

    「回大王的話,朝鮮的糧食產量其實沒有那麼少,都是那些東西兩班的文武大肆兼併普通百姓的土地,而他們有不繳納稅賦,才落到這般田地。韃子在攻破漢城之後,狠狠的殺了一批文武兩班的官員,把他們的家產和土地都沒收了,土地除了分給駐軍和邦子以外,還分給了不少的無土平民,讓他們自行屯田,收入的具體數字還不清楚,但是兩百萬石左右還是有的。」

    歲入二十萬石這個數字,這對於朝鮮這麼一個千萬人口級別,全國不下兩百萬平方公里領土的國家而言,根本就是不可想像的。要知道,同時代的明朝,一個中等的府也有十幾二十幾萬石糧食的歲入,而且這還是在明朝那麼奇葩的稅收制度之下產生的。

    事實上,根據日本人在壬辰戰爭時的計算顯示,朝鮮的歲入應該是八百萬到一千兩百萬石之間。這個數字,誇大是肯定的,但是和那個二十萬石的差距也實在太大了。而這裡面的差距,就來自於朝鮮的文武兩班。

    「韃子收上稅來,是要供應京城的八旗軍的。按照你們的報告上顯示,那些糧食其中的一部分用以供應駐軍,大部分則取道海路,用朝鮮的糧船運往天津,再行轉陸路運往京城,可是如此?」

    陳文的問題問在了點子上,鄭奇也立刻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關鍵所在:「回大王的話,正是如此。末將以為,當設法攔截韃子糧船,就算是無法繳獲,將其擊沉或是焚燬當也可以削弱韃子的實力。」

    有此一問,陳文要的就是這句話。不過嘛,具體的東西,陳文還需要拿到聯席會議上進行會商,現在卻也不是著急的時候。

    點了點頭,陳文不再繼續與鄭奇問及朝鮮的事情,而是轉向了小野一郎,問起了此前他讓船隊給日本送去的那些東西。

    「回大王的話,卑職親自帶著東西去見了天皇和幕府將軍,也將其交給了長州、薩摩等各藩的大名,他們對上面的東西都比較感興趣,其中薩摩藩在私下與卑職表示,如果幕府橫加干涉的話,可以在琉球展開合作。」

    「琉球?這狐狸尾巴不藏著了?」

    說出了這話,陳文也哈哈大笑了起來。繼而又問及了小野一郎準備入漢籍的事情,表示此番事了就會同意他的申請,又是引來了一番千恩萬謝。

    對於朝鮮和日本,陳文有了計畫,但卻還需要更大的力量才能實行。不過這份力量其實已然存在於江浙明軍,差的只是如何展開而已。

    接到新軍擊敗吳三桂的消息沒幾天,陳文便啟程出發,趕往南京上游的太平府。那裡的馬鞍山鐵礦早已開始了挖掘,如今更是已然形成了規模,江浙明軍軍工司工坊搬遷之後,所使用的鐵料也都是在那裡的煉鐵工坊生產出來的,此前陳文曾多次前往視察,不過這一次卻是有著更新鮮的東西。

    「大王,這就是《科學》雜誌上刊登的那個軌道。」

    看到了游標卡尺,陳文乾脆以當年與李漁相交時用過的那個魯迅的筆名向《科學》雜誌投稿,只說是在河南的山區裡看到過,據當地鄉民說是秦人製造用來運輸貨物的。

    此時此刻,呈現在陳文的眼前的正是一條從遠處的礦洞綿延而來的鐵軌,上面正有一隻健騾拉著幾車的鐵礦石向遠處的煉鐵工坊的庫房駛去。

    堅實的夯土地基上是較軟的枕木,枕木上面則是兩道鐵軌並排而來。光看那幾車鐵礦石,怎麼也該是一兩隻牛才能拉得動的,可是現在一隻騾子都夠了,誰說非要有了火車才能用上鐵軌。

    「本王也看過雜誌上的文章,說是鐵軌上摩擦力較小,所以能夠拉很多貨物。」

    「大王博學多聞,下官欽佩。」

    苦瓜臉排起了馬屁,陳文也笑著搖了搖頭,繼而對這位軍工司的主事說道:「這東西成本如何,損壞率還過得去嗎?」

    「回大王的話,損壞是常有的,主要是鐵軌的用料,硬度和韌度上現在還在繼續實驗。不過,這東西確實是派上了大用場,平常都是那些礦工靠著人力背出礦洞的,現在礦洞可以挖的大一些,光靠著這一條軌道就能節省很多人力,礦山的產量也直線攀升。」

    馬鞍山的礦場裡面,多有各種各樣的機械,雖然挖礦的礦工還都是那些被俘的八旗和綠營,尤其是前者更是消耗的對象,但是陳文關心的是產量,為了確保產量礦場的管理方——軍工司也投入了大量的機械,如今看上去也是頗為喜人。

    鐵礦產量倍增,煉鐵工坊也大量使用了從明時現有技術和歐洲傳來的技術。陳文對此瞭解不多,也將以前在網上看過的那個排氣口和進氣口並排以提前加熱空氣的辦法拿了出來,此外照著以前的慣例,煉鐵鍊鋼都要使用焦炭以確保質量。新技術和舊傳統交織,如今的煉鐵工坊也享受到了技術的福利,鋼鐵產量也在逐步提升。

    「不出意外的話,到了明年,這裡的鋼鐵產量就可以支應其他方面了,光是一個軍工司工坊已經吃不下這麼大的產量了。」

    產量倍增,徐毅這個主管官員可謂是深有感觸。當年他接手軍工司工坊的時候,那還是個金華府城裡的用高牆圍起來的作坊群,後來由於大量使用水力機械,工坊搬到了城外,但是生產能力提高了,他也陷入到了每天為原料發愁的境地。記得那時候,有能力從韃子佔領區運來原料的商人,他都是客客氣氣的,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甚至就連當地的地方官也是如此。可是再看看現在,原材料的產量已經超出了用度,頗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下官這些日子琢磨了,等鋼鐵產量繼續攀升,或許可以考慮在南京城裡修一條環城軌道,這樣無論是百姓,還是駐軍在城內也都要方便許多。」

    南京城面積甚大,從一地到另一地,哪怕都是在城內也要花費很多的時間在路途上面。徐毅的提議引起了陳文的思索,環城鐵路提前上馬,雖然有些超前了,甚至可以說能有這份創意顯然是徐毅已經發愁產能過剩的問題,但這總是好事,不是嗎?

    「這個提議有些意思,慢慢來,還是先顧著既有的各個方面,產量富裕到了那個地步,莫說是南京環城軌道,就算是從南京修到杭州也不是不可能的。」

    陳文的這話著實的嚇了徐毅一跳,兩地之間不下五百里,這得多少鐵軌。但是在陳文看來,清末第一條中國人自主修建的京張鐵路也有四百里的長度,詹公在清末的環境之下還修建起了這麼一條鐵路出來,等到「寧杭軌道」上馬,大抵也已是天下抵定的時候了,一條五百里長的鐵路好像也不為過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8 15:28
第七十八章 偉力(中)

    馬鞍山鋼鐵軍工聯合企業,嗯,應該是軍工司下設的馬鞍山採礦場、馬鞍山煉鐵工坊和武器防具加工場實現了作為武器加工最為重要的原材料——鐵礦石從礦山挖掘,到煉製成鋼鐵,再被製造成為武器、防具的一系列工序全部在這片被數千駐軍包圍下的區域中完成。

    為此,陳文在這片重工業區修建了專門的軌道、官道、驛站以及兵站、軍營,甚至是堡壘和港口,更是修建了炮台和圍牆用以保護這片工業區不受外來的破壞。

    鋼鐵的產量還在提升,不只是礦山和煉鐵工坊的規模在擴大,更是技術上在不斷提升所致。到了現在,光是一個軍工司工坊,產能已經出現了一定程度上的過剩。只可惜,陳文此來也正是來打斷徐毅關於那些「環城鐵路」之類的遐思的。

    「大軍即將展開新一輪的擴編,這也是北伐前最大規模的一次擴軍,你們軍工司的任務很重,但是本王卻不想聽到什麼就算是不眠不休也會完成任務的話。別的不說,這些年本王在軍工司投入的資源,光看著這片工業區,要是連擴軍和新裝備的研發生產都完不成,那才是天大的笑話呢。」

    話語一出,陳文與徐毅相視一笑。武器甲冑,若是靠著工匠一手一腳的打出來,耗時耗力不說,也不可能及時的完成任務。

    但是從金華的水力工坊開始,依靠機械來實現快速生產,在軍工司已然是極為成熟的了。各種武器、防具的生產流程已然實現基本的標準化和流水線,雖然還是需要大量的人工來精加工才能實現零件的裝配,但卻也是現在這個時代的技術水平下能夠達到的最為高效的生產方式了。如果連這樣都無法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那麼恐怕就連歐洲的那些大型軍工廠也未必能做得到了。

    具體的擴編計畫,徐毅並不太清楚,但是所需裝備的訂單已然送交到軍工司,其中的一些現在甚至已經開始了製造工作。

    其實,最近的兩年,雖然江浙明軍的野戰部隊的擴充幅度較小,但是由於佔領區的急劇擴大,地方駐軍的數量卻是在呈現著直線攀升的態勢。江南、淮南、福建、廣東以及剛剛分成了湖北和湖南的湖廣以及廣西的東部和北部,各處都是需要大量的地方駐軍來維持地方穩定。

    軍工司工坊從金華搬遷到太平府的馬鞍山地區,雖然機械、廠房什麼的都沒有搬走,全部在金華府分批轉為民用,但是生產如許多的機械,產能必然受到影響。可就算是如此,地方駐軍的擴編工作也從來沒有因此而耽誤過,武器裝備總是能夠先一步完成,絕不會出現人員等武器裝備的現象。

    「大王請放心,公文下官已經仔細看過了,也與軍工司下屬各院進行過會商,各院皆表示一定能夠如期完成生產任務。」

    「嗯,本王也相信軍工司能夠完成任務。」

    看過了那些礦山的坑坑洞洞,看過了那些冒著黑煙的煙筒,也看過了那些在河畔、江邊日夜轉動的水輪,陳文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再去感受那份機械之美,而是隨著徐毅來到了軍工司的試驗場。

    「大王,這兩把分別是軍工司近期完成研發工作的甲、乙、丙三個型號的燧發火銃,都是按照您的要求進行研發的。」

    三把燧發火銃,鐵製的槍桿、木製的槍托,配上精巧的燧發槍機和一同擺在盒子裡的套筒式銃劍。三把火銃,兩長一短,前兩把較長的在形制看上去並無二致,但是仔細看去,這兩把火銃卻還是有著細微,但卻至關重要的差別的。

    陳文沒有理會銃劍,抄起了徐毅口中的那把甲型火銃,細細的打量了一番槍機,左手邊在槍管上摩挲了一番,又摸了摸銃口,感受了一番內外徑的尺寸,繼而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待他拿起第二把的時候,先是舉銃做了一個瞄準的動作,接下來則是做了一個看上去極其危險的動作,將銃口對準了自己的一隻眼睛。

    「產量如何?」

    「回大王的話,甲型火銃少了幾步工序,生產速度還是比較快的。乙型火銃,加工時有一定的殘次率,而且使用時也多有問題,不過產量還是跟得上的,工坊裡已經製造了專門用來加工的機械,滿足軍中所需當是沒有問題。」

    甲型燧發火銃和乙型燧發火銃將會是軍中的制式燧發槍,需求量上面,前者更高,後者較少,但總體數量可不低。陳文看過了這件樣品,關心的更多的則還是產量問題,此番有了徐毅的保證,也算是放下了心來。

    燧發槍從誕生到普及,走過了一段極其漫長的時間,在這場一百多年的普及化過程之中,燧發槍的槍機是至關重要的存在,其中問題多多。燧石、彈簧鋼,甚至是顆粒化火藥,都會導致激發率降低,比之技術上已然成熟的火繩槍,燧發槍的不穩定以及造價的昂貴,都會影響到更新換代。

    造價更高,陳文不在乎,明白髮展趨勢的他從來沒有吝嗇過這裡面的投入,其他的方面,這幾年的時間,隨著材料學的經驗積累,靠著不斷的實驗,現在也總算是有了一個量產化的可能。只是激發率上,百分之百卻還是一個夢,不過憑著這種前裝滑膛燧發槍的射速,這些問題也是可以容忍的。

    放下了乙型燧發槍,陳文又拿起了丙型燧發槍。前兩把燧發槍,其長度都是在五尺,而這一把卻只有四尺而已。槍管較短不說,其槍托的流線也與前兩者稍有不同。

    「這種火銃的實驗效果如何?」

    「實驗效果還可以,只是沒有經過實戰的檢驗,具體如何還很難說。」

    聽到這話,陳文點了點頭,繼而將火銃放回到了盒子裡面。能看到這些東西,此番也是不虛此行,其實在南京他一樣可以看到,只是來到此間,親眼看看鐵礦石是如何一步步的變成了這等犀利的武器,其感受自是不同。

    陳文欣喜的不只是軍工司在此的軍工、鋼鐵聯合的巨大產能,欣喜的則是軍工司的研發能力——在此之前,江浙明軍的武器不是想魯密銃、斑鳩腳銃那樣在書冊中已有前人記載過的,就是如擎電手銃那樣稍作改良後的產品,如今只需要他將要求送到,軍工司的研發團隊就可以按照軍隊的實際需求進行研發,並且實現量產,這裡面的意義稱得上是非同尋常。

    陳文在此待了兩日,重點視察了鋼鐵生產和武器試驗場,隨即便回返南京,為下半年的一系列大動作去做最後的準備。

    馬鞍山軍工鋼鐵聯合,能有如此規模,乃是江浙明軍在金華水力工坊的基礎上才得以實現的。現如今,這裡已經成為了江浙明軍的軍工生產中心,而金華那邊則逐漸改為了民用,生產的機械暢銷左近數省,更低端一些的鐵製農具、工具也壓低了民間的價格,使得更多的百姓得以使用到這些能夠使生產效率變得更高的工具。

    六月,夏收時節,丁俊傑報了假,從金華的新兵訓練營回到了永康縣的家中。從軍已有一年多的時間,與他一同進入新兵訓練營吃皮鞭的袍澤們大多都已經分到了各地的駐軍,其中的一些幸運兒據說還補充進了戰兵營,反倒是他這個童子軍學堂的高材生卻始終在新兵訓練營裡接受訓練。

    若是說訓練成績,他也是名列前茅的,再加上讀書識字,不說成為戰兵後保送到講武學堂,最起碼也該是被分配到地方駐軍吧。可是這一年多下來,卻始終是在進行訓練,從新兵訓練到戰兵訓練,好像他在江浙明軍中的工作就是訓練而已。

    「小傑,這一天到晚練來練去,沒事的時候就請假回家住上幾日,娘也好與鄰村四嬸子說說,先找個媳婦。」

    鄰村的那個四嬸子,丁俊傑倒是老早就聽說過,確實是個能言善道的媒婆,比起他娘在府城時比鄰而居的那個媒婆張家嬸子都要能說會道。不說什麼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只說這做媒拉縴,這四里八鄉的沒有人不知道她的名號。

    「娘,孩兒還要去開會,咱們家今年收益不少,可會還是要開的啊。」

    「這孩子。」

    丁俊傑對這事情實在沒什麼興趣,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臨行前接到的通知,尤其是想到馬上就要趕去南京的新兵大營去參加一支新部隊的組建,渾身上下只有熱血沸騰,哪還有工夫琢磨什麼兒女私情,傳宗接代的事情。

    「爹,當年您有幸參與了南塘營的組建,如今兒子也要參加一支新部隊的組建了,還請保佑兒子能夠建功立業,為咱們老丁家增光添彩。」

    大步流星的走在路上,丁俊傑也沒覺得過了多久便趕到了鎮子上的種植合作社。去年年初時金華府作為改革試點,他們鎮上的種植合作社也趁勢組建了起來。去年一年的經營,等到甘蔗收穫,一場大豐收不說,甘蔗也都被府城的那家據說是齊王殿下注資的大型蔗糖工坊收購。

    大夥從上到下,從推舉出來的經營管理,到種植合作社的軍戶社員,再到僱傭的種植工人,上上下下都賺了一筆。比起當年那般的種糧食,實在獲利更多,可也正因為如此,隨著試點的成功,新政開始向周邊各地普及開來,甘蔗的收購價也勢必受到挑戰,據說今年恐怕就沒辦法再維持去年的收購價了。

    「不是據說,某此去府城,與王東家談過。王東家說了,別的府看到咱們金華府賺錢了,所以也想吃這口飯,今年的甘蔗種植面積劇增,收購價上面,他已經向齊王府請示了,今年齊王府可以做出一定比例的補貼,但是明年就要看咱們自己了。」

    「怎麼能這樣,是咱們先種的,按道理也是要優先咱們金華府的軍戶才是,他們也太過分了吧。」

    「就是,就是。」

    「行了,行了,別抱怨了,要抱怨回去跟家裡的男人、婆娘抱怨去。」附和聲起,主持大局的那個百戶便揮手示意眾人安靜,聽他把話繼續說下去。

    「當初大夥看著民戶種這些勞什子的經濟作物眼熱,求著殿下解除只能種植糧食、菜蔬以及種桑養蠶的那一系列政令。咱們金華府不過是早一步而已,難道還能攔著別人,不讓別人掙錢,都是軍戶,在座的各位家中大多是軍中的將士,難道就只需咱們掙錢,不許袍澤賺錢了,沒有這個道理。」

    說了一大串,抱怨之聲也算是壓了下去,百戶喝了口水,繼而說道:「現在大夥都賺了錢了,齊王殿下也會補貼一部分出來,虧本肯定不會,只是比去年要少賺一些。」

    一聽少賺,下面的嗡嗡聲再度響起,百戶喊了幾句肅靜才再度將其壓了下來:「咱們種植甘蔗是有經驗的,今年下種的甘蔗也還沒有成熟,現在倒不至於改種別的,但是是不是要考慮這事情,現在卻是要定下來,咱們也好有時間去做做調查,瞭解明年種什麼賺得更多才是。」

    今天的這個會,其目的就是如此,百戶說罷,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過了好半天才有人提議說是什麼沒準明年又漲回去云云,立刻就遭到了那些覺得種甘蔗的人越來越多的軍戶的反對。

    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的,半晌也沒鬧出個明白。百戶琢磨著提議先做調查,視情況而定,結果正在這時,正看見丁俊傑好像有些躍躍欲試的樣子。

    「賢侄,你是讀過童子軍學堂的,還是第一屆的頭名,說說你的想法,給在座的叔伯嬸子們聽聽。」

    丁家的情況,大夥都是知道的,不提丁俊傑的那個所謂「狀元郎」,他的亡父可是南塘營最早的那批士卒,參加過四明山殿後戰的勇士,那也是齊王殿下的元從之士。丁家現在看似家裡就這幾十畝的撫卹田,可他爹當年那些一個鍋裡撈飯吃的袍澤們現在可大多是領兵的武將,有個和他們家關係特好的現在還做到了師一級的統軍大帥,提拔什麼的不提,稍微**兒口風也比他們知道的多不是。

    不過,丁俊傑沒想這許多,他還琢磨著開過了會,回家做些農活兒,好讓他的母親能夠多休息一些,也是在前往南京之前再多盡盡孝道。此間眼看著這些軍戶商量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就打算說說想法,正好百戶點名了,他自然是當仁不讓。

    「那小侄就獻醜了,說的對不對的,各位叔伯嬸子多擔待。」

    抱拳一禮,丁俊傑便想法一一道來:「小侄琢磨了,誠如楊叔所言,明年種什麼現在決定不下來,還是要看明年的行情。不過,提前掃聽著還是要做的,有備無患嘛。」

    說到此間,在座的眾人多有點了點頭的,眼見於此,丁俊傑繼而說道:「若是改種,具體種什麼,小侄覺得還是要看行情。光是別人種的少也不行,還是要看有沒有人收購。舉個例子,小侄在訓練營裡有個袍澤,他家是蘇州府鄉下的,以前種一種名為番椒的作物,都是大戶人家買回家當做擺設的,去年年底齊王府出高價收了一批,把他們那裡種植的番椒都買走了,就賺了不少,可平日裡這東西就沒有多少人願意買的。」

    「那東西長什麼樣子,齊王殿下也喜歡那個什麼番椒嗎?」

    關於陳文的事情,總能引起人們的好奇心。其實丁俊傑也不知道陳文收購那東西是不是用來當花一樣觀賞的,但是他卻還記得那個同袍說過的一句話,一句有些當笑話說的話語。

    「那東西長得紅彤彤的,看著很是喜慶。不過據說是用來吃的,就是味道太過辛辣。」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9 11:07
第七十九章 偉力(下)

    物以稀為貴,原材料價格自然也是如此,甘蔗的種植面積小,產量少,那麼收購價自然就會更高一些,若是人人都種甘蔗,全浙江都是甘蔗林,不光是原材料收購價要跳水,成品糖哪怕是還可以向海外兜售,製糖工業也將會受到影響。

    需求飽和,意味著很多的事情。現在的趨勢是試點成功後新政開始普及化,這其中的盲從是少不了的,由此一些有心人才會想出改種其他作物,走在潮流的前列以獲取更多利潤。

    憑藉著全新的組織和制度,依仗著這一年多購置的農具和安裝的灌溉機械,丁家所在的種植合作社決定在下半年多派人到府城裡做做調查,最後再決定到底是否改種以及改種什麼。

    此間事了,丁俊傑便辭別了母親趕回新兵訓練營,等到了時日,參與新部隊組建的將士們更是從金華出發,全副武裝的步行北上,到南京報導。

    金華到南京的官道上,歡快且充滿著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的四明山之歌響起,這些臨時組編起來的士卒們踩著輕快的腳步向著遠方走去,也向著遠方那充滿了希望的未來走去。

    幾百里外的南京,陳文早已回返到齊王府,太多的政務需要處置,每天的行程都是滿滿的,以至於坐落在南京大學堂內那座由他私人讚助的大圖書館落成竣工之時,也僅僅是參加了開館儀式便匆匆的趕往杭州灣的金山衛軍港,那裡將會有一大批戰船和貨船起航出發。

    一年多以前,畢了業,丁俊傑選擇了從軍,而石小牛則很幸運的進入到了南京大學堂。到了七月,南京已是酷熱難耐,此刻沒課,石小牛在大圖書館裡翻到了一本翻譯自泰西的書籍,其中一些關於力學的實驗,尤其是那個在一座傾斜的塔樓上做的那個實驗更是有趣得緊。

    「不一樣重的東西居然可以同時落地,回來我也找個地方試試去。」

    仔仔細細的看過了這一頁,石小牛提筆記下了實驗步驟,然而正當著他琢磨著去哪裡找合適的實驗道具的時候,不遠處的一排桌子那裡湊了一群學生,卻爆發出了更為激烈的爭論。

    「朝鮮藩國被韃子滅國已有兩載,王師卻遲遲不肯出兵援救,想當年顯皇帝在位時……」

    「這位同學,顯皇帝在位時大明如日中天,莫說是北方數省,就連遼東也在掌中,奴兒干都司的韃子也都聽從號令,現在天下殘破如斯,還顧得上藩國?」

    「那陝西呢,濟王忍辱負重多年,如今起兵抗擊虜廷,屠了滿城更是大快人心,也不見江浙王師出兵援助。」

    「他說忍辱負重就忍辱負重?動動腦子去看看檄文,吳三桂為什麼反正,還不是現在的局勢擺明了對韃子不利,想要火中取栗。當年要不是這廝開關,韃子也能在關內久留?天下至於殘破到今天這個地步?」

    「濟王殿下是借虜平賊,為大明報君父仇,簡皇帝……」

    「結果呢,簡皇帝被韃子抓回京城殺了,韃子利用漢家內鬥,席捲天下,若非是齊王殿下帶著江浙明軍苦戰多年,咱們還能在此安心讀書?只怕天下已沒有一張安靜的課桌了!」

    「……」

    聽了兩句,石小牛就再沒了興趣,類似的爭吵從來沒少過。記得前些日子,還有個一張嘴什麼風聲雨聲讀書聲的傢伙,結果被人當面扒出來家裡有個沒出五服的堂叔參加過韃子的科舉,還當過官兒,等到兩邊越辯越激動,忍不住大大出手時,他還上去踹了兩腳這個「漢奸家屬」。

    南京大學堂的生員其實並不算太過複雜,主要是江浙明軍童子軍學堂的優秀學生,佔據了人數上的絕大多數,其他的便是那些參與抗清和對江浙明軍集團有過幫助的士紳家的子弟。然而後者數量雖然不多,比例也不大,但是吵起架來的嗓門卻不小,尤其是擅長胡攪蠻纏。

    石小牛與他們吵過幾次,漸漸的發現了他們的一個思維模式,或者說是吵架模式。那就是「我」是正人君子,所以跟「我」不一樣,或是不同意「我」的意見的那就是奸邪小人,奸邪小人說的自然是不可信的,所以「我」肯定是對的。

    發現了這些傢伙每每到辯不過了就會拿出來,石小牛就懶得理會他們了——擺明了不講理,理他們幹什麼。此時此刻,眼見著那些同窗們又要開始吵架了,石小牛連忙到管理員那裡借了這本書,三步並作兩步的離開了此間。

    「真熱啊,這圖書館裡外簡直是兩個溫度,這群讀了多少年聖賢書,卻連個每日三省吾身都做不到的傢伙真是佔著茅坑不拉屎,我呸。」

    圖書館是專門設計過的,考慮防火、防盜、防潮、防蟲蛀等很多方面,本就要比外面要陰涼許多,再加上大圖書館是陳文私人讚助修建的,冬天齊王府會運來煤,夏天則會送來冰,以供學生在此讀書時免收寒冷和酷熱,自是比現在如火爐般酷熱的外間要涼快許多。

    所幸的是,在此一年有餘,石小牛也知道一處尚且還算好過些的所在,離開了大圖書館,他便直奔著那裡而去。

    片刻之後,石小牛來到校園裡的一條林蔭小道。樹蔭之下,尚可遮蔽些許陽光。倚坐在樹下,沉下心、靜下氣,他又翻開了書冊,只是這一次,燥熱難耐,難免也有些許遐思,精神總是難以集中下來。

    「哎,不知道丁大哥、柳兄弟和高三哥他們現在怎樣了。」

    石小牛口中的三人,包括丁俊傑在內都是他在童子軍學堂時的好友,後兩個還是一間宿舍的舍友。他們幾個平日裡就相交莫逆,各自家中的父兄輩也都軍中的熟識,只可惜這一畢業就算是分道揚鑣了。

    胡思亂想了片刻,石小牛看了看書冊,還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是拿著書冊回宿捨去看,還是到大圖書館去看看那些人吵夠了沒有,猶豫了片刻,他才決定了下來,先去大圖書館看看那裡安靜了沒有,要是沒安靜下來的話就回宿捨去。

    決定下來,石小牛就要合上書冊,豈料就在這時,一片綠油油的樹葉不知怎的從背後的樹上落下,飄飄忽忽的就落到了書頁之上。

    「正好當書籤了。」

    滿意的合上書,石小牛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便要向大圖書館的方向走去。可是沒走兩步,他的臉上卻是陡然一凜,隨即連忙翻開了那頁,那片樹葉便重新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落葉,落葉,為什麼是下落,而不是飛天,難道說有一股子看不見的力在拽它不成?」

    ………………

    石小牛在南京大學堂裡沉迷力學而不可自拔,他此前還在念叨著的丁俊傑早已從金華出發。

    出了新兵訓練營,大隊人馬雖然是臨時組編起來的,但卻一如積年的老營頭那般在各司、各級的軍官們的布勒下向著南京穩步前進。到了七月中旬,經過了長達半個月的武裝跋涉,以著每天不低於五十里的速度,終於穿越了這長達九百里的距離,趕到了南京牛首山的訓練大營。

    訓練大營位於牛首山以東、將軍山以南的平原地帶,整個訓練營區全部為高牆環抱,更有駐軍帶著巡犬日夜巡視,細作想要窺伺其間那是痴人說夢的。

    進入到了營區,丁俊傑他們並沒有解散休息,而是聽令重新分隊,以隊為單位到宿營區修整行裝。

    待喊道丁俊傑時,交了舊腰牌,領了新腰牌,按照鎮撫兵的指使前往相應的區域排隊,他新分到的那隊人已經就位個七七八八了。

    良久之後,分隊完畢,他們才按部就班的列隊前往宿營區,全程任誰也沒有道出半個字兒。不過,進了營房,鎮撫兵宣佈解散,他們便不再是行軍狀態,初次見面的自我介紹自是少不了的。

    「吾叫黃成銘,軍階仁勇校尉,訓練期間將作為咱們這一隊的臨時隊長。」

    黃成銘乃是陳文收復江西時進行的那次大規模擴軍中從贛西山區裡投效軍前的,從軍多年,也多次上陣,才有了仁勇校尉的軍階,原本他是被保送到講武學堂去的,結果這支新部隊組建,便調到了此間充當臨時隊長。

    臨時隊長是訓練期間的官職,丁俊傑在新兵訓練營時也擔任過臨時隊長,卻是訓練一旬過後任命的,用來協助管理和約束所在新兵隊。但是,讓一個仁勇校尉,勉強已經可以充當戰兵營哨長的軍官擔任臨時隊長,這卻還是頭一次聽說。

    丁俊傑排在隊頭,眼見著臨時隊長進行了自我介紹,他便向眾人行了一個平胸禮,對眾人說道:「報告隊長,卑職丁俊傑,出自金華新兵訓練營。」

    丁俊傑將胸脯挺得高高,胸口上別著的那枚華夏復興會預備會員的別針閃亮,這是他在新兵訓練營時就開始申請加入的,在營裡是積極訓練模範,此前在童子軍學堂裡也是高材生,家庭背景也能夠得到認可,近期一直在積極參加會內活動,只待著審查合格之後換上正是會員的會徽。

    丁俊傑如此,本隊裡倒是也有兩個和他一樣的預備會員,還有幾個正在申請的,其中的一個叫做牛忠,是個膀大腰圓,一看就知道是個忠厚老實的漢子,而此人竟也是金華新兵訓練營裡出來的,可他卻從沒有見過。

    「我家的分地在義烏縣孝順鎮。」

    「哦,我家的分地在永康縣。」

    互相介紹過後,由於都是出自金華新兵訓練營的,丁俊傑便與牛總套起了交情,可是此人卻不怎麼健談,甚至可以說是不怎麼喜歡與別人交談,很快也就不了了之了。

    牛首山的訓練大營,一如他們各自出身的各個新兵訓練營,甚至可以說是與軍中無異,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

    床位是按照剛才分隊時的先後順序分配的,把行禮收拾起來,他們這一隊便隨著黃成銘出了門,一邊去領取洗漱用品以及其他軍需用品,一邊帶著他們熟悉一下營區。

    出了本隊的宿舍,原本還三五成群的攀談的眾人紛紛按照剛才來時的隊列排好隊,跟著黃成銘往營區裡走去。這是軍中的規矩,他們自然沒有不懂的道理,只是讓丁俊傑有些奇怪的是,他們隊的這些人全部都是各個新兵訓練營裡選派的,其中有一大半都上過童子軍學堂,剩下的也或多或少的識得幾個字,竟沒有一個徹頭徹尾的文盲。

    滿懷著疑惑,丁俊傑他們在營區裡領了軍需用品,便重新返回了宿營區。待洗漱完畢,用了晚飯,重新回到營房裡等待熄燈,黃成銘才與他們作了更為深入的介紹,也是為瞭解除他們的一些疑竇。

    「爾等來到這裡之前,想必都是得到了消息,說是要組建新部隊。」

    黃成銘所言,他們都是知道的,幾個人點了點頭,其他人也流露出了認同的目光,黃成銘才繼續說道:「新部隊的番號,現在還是機密,爾等的訓練時間、訓練內容,同樣是機密。本官可以告訴爾等的是,這支新部隊是為了北伐而準備的,僅此而已。」

    北伐!

    聽到這個詞,眾人的精神無不是為之一振。江浙明軍一路走來,從無到有,一步步的收復了北至秦嶺淮河、南抵南海、東控東海、西及川黔雲貴的大片地區,殲滅清軍不下數十萬之巨。到了今時今日,剩下的無非是北伐中原,收復漢家舊地,繼而掃庭犁穴,蓋世的大功即可告成。

    他們這些人,幾乎都是為了北伐中原的這針對滿清的最後一擊而從軍的,不只有丁俊傑一個。不提什麼殺韃子報仇的話,就算是僅僅為了軍功田土,這不出意外也將會是封賞最為豐厚的一次,未來的幾十年,乃至上百年也未必再會有這麼好的發家致富的機會了。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黃成銘的身上,後者卻是搖頭笑道:「爾等別以為能夠進了這訓練大營就算能作為北伐時的出戰將士了,這座訓練大營還要繼續淘汰任何被軍訓司視作為不合格的人員,不會有人除外,包括本官。」

    「所以,修整兩日,兩日過後爾等就將會開始最為嚴酷的訓練,你們以前在新賓訓練營裡的那個程度,不過是小兒科罷了。本官還是那句話,不合格的淘汰,北伐就與你們無關了,就這麼簡單。」

    北伐的功賞、嚴酷的訓練、甚至是淘汰,聽過了黃成銘的話語,眾人無不是為之一愣。不過黃成銘也沒有給他們思考的時間,掏出了一張寫滿了大大小小的字的文書,將其放在了營房的油燈下,示之以眾人。

    「這是這支新部隊的軍歌,齊王殿下欽賜的。你們有兩天的時間,在熟悉訓練條例和修整的同時學會。兩天之後,齊王殿下會前來視察,你們必須在此之前學會。」

    軍歌方面,江浙明軍最早的那首四明山之歌乃是耳熟能詳的,其中更有著當年的那支南塘營奔襲金華的故事。除此之外,戚少保寫的那首凱歌,也是江浙明軍共同的軍歌,此番行軍他們就沒少唱過,而這些軍歌也恰恰起到了振奮士氣的作用。

    新部隊的軍歌,聽到這話,他們無不將視線投之於那張紙上。「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激昂的詞句,哪怕是不需要詞牌也能夠朗朗上口。而就在這昏黃的油燈燈光之下,最上首分明的寫著幾個大字——《知識青年從軍歌》。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0 08:49
第八十章 洋務

    兩天之後,訓練大營的啟動儀式如期展開,陳文作為江浙明軍的創立者和主帥,主持了這一場為了北伐而創建的新部隊的訓練儀式。至於成軍儀式,卻還要等到訓練完畢,裁汰了那些不合格的軍官、士卒之後才會展開,屆時陳文也將會賜下新的番號。

    只不過,訓練大營之中,像丁俊傑他們這樣的「知識青年」僅僅佔據了參訓人員的一半,另一半則是完完全全的老兵,就連軍官也無不是追隨陳文多年的老部下。雙方從啟動儀式那天起,便是涇渭分明,分別佔據了訓練大營的東西兩塊區域分別進行訓練。

    新部隊在進行秘密集訓,老部隊則也開始了換裝和輪訓。江浙明軍的部隊主要分為兩種,第一種是野戰部隊——那些以師為單位的戰兵部隊以及直屬於齊王府的騎乘步兵營;而另一種則是地方駐軍,佔領區的各府縣皆有,少則千餘人,多的像是廣西的梧州、桂林,湖南的辰州,湖北的襄陽以及淮南的淮安都是有著四、六千戰兵的大編制,甚至有的只要換個番號就是一支野戰部隊的戰兵營!

    地方駐軍,戰法上其實與舊有的部隊沒什麼兩樣,用以控制地方足矣,所以此番的改編也並不優先,暫且維持原狀。

    相較之下,各個師一級的單位,數量上也是有著十個之多,以每師一萬一千戰兵計算,那也是有著十一萬戰兵的規模。此番的換裝輪訓,需要在不影響地方防務的基礎上展開,分批次進行輪訓,換裝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訓練新的戰法以及調整為全新的編制以實現戰法和編制的完美結合。

    從收復江西之後,江浙明軍已有兩年多的時間沒有從根本上調整過編制,戰法上的修改也是少之又少,起碼沒有進行過根本性的調整,僅僅是微調而已。

    先是在四明湖大敗八旗軍,接下來又擊破了東南經標,岳樂率領的上萬八旗軍不敢越過錢塘江。那時候的江浙明軍已然是拔劍四顧,天下再無敵手的蓋世之姿!

    接下來的幾年裡,岳樂、濟爾哈朗先後授首,八旗軍不可戰勝的神話被徹底打破;大軍南向,稱霸一方的平南、靖難二藩被凌遲處死;再到去年與秦藩的大決戰,西南明軍的殺手鐧——戰象、羅羅在方陣面前也佔不到任何便宜。

    沒有足以造成威脅的敵人,變革的動力就會下降,軍隊也會更加依賴那些更為熟練的戰法。不過,這些年下來,江浙明軍在不斷的進行微調的同時,軍工司的武器研發和製造也沒有停止下來,有了這些年的積累,才有了新的一批武器裝備的誕生,陳文根據八旗新軍的戰法進行自身調整也才有了物質基礎。

    渭南一戰,八旗新軍大破吳三桂的改良版西班牙方陣,天下為之震動,陳文在奮起直追的同時,新軍主力在攻陷西安之後也很快就撤回到了京城。

    新軍的撤離是無奈之舉,卻也是必然的事情。江浙明軍的佔領區向北已經佔據了淮河以南,順著運河北上,直至京城也不過只有一千六七百里地的距離而已,比之從西安穿越山西到北京的最近路程的那兩千一百多里地卻還是要近上太多,更別說是繞過山西那般的走法。

    陝西的局勢,隨著吳三桂的主力覆沒,吳三桂本人帶著數千殘兵敗將向西潰逃,就連延安的楊珅所部在得到消息之後也向西轉道寧夏,大有退守甘肅的做派。

    陝西方面的防務,滿清將其交給了屯齊所部的八旗軍以及從山西抽調過去的綠營兵,其中屯齊所部也僅僅是多在此停留幾個月,穩定人心,而宣大總督盧崇峻則調任川陝三邊總督,被清廷授予全權,重新開始經營陝西。

    拿到吳三桂的人頭,取得全功,這並非是濟度不想,只是形勢所迫,沒有辦法的事情。新軍匆匆忙忙的趕回京城,卻是分兵兩路,一路向東返回潼關,沿著黃河順流而下,再行北上;而另一路人馬則是由鰲拜率領,渡過黃河,取道山西,走最近的路途返回京城。

    濟度和劉成以及富綬率領的主力部隊乃是重走一遍來時的舊路,一路上沿途的官吏將校更為慇勤,新軍受到了更多的矚目,但卻並沒有耽誤下行程,新軍前往陝西時是個什麼速度,回去的時候由於黃河的運力,反倒是還更快了一些,甚至快到了待他們抵達京城的時候鰲拜則還在路上。

    按道理來說,鰲拜穿越山西,理應比他們更早的返回京城,然而清廷有旨,要他帶著新軍和八旗軍取道山西北部,在長城外耀武揚威一番,震懾一下漠南蒙古的各部再行取道張家口,返回京城。

    此前吳三桂叛亂,滿清控制地區的漢人督撫和蒙古各部都在翹首以盼,等待著一個結果以便於下注,現在叛亂大致平息,漢人督撫還好說,有驛站,更有濟度和劉成的率領的新軍主力從他們眼前經過,而蒙古各部那邊則還需要讓他們親眼看看新軍的長矛、火銃以及斬獲的首級才能把人心穩定下來。

    新軍主力返回京城,順治親自出城十里相迎,以表彰新軍如此摧枯拉朽般的平息了這場關寧軍集團叛亂。

    自陳文崛起以來,滿清一敗再敗,如今好容易是有了一次對南明大藩鎮的勝利,哪怕只是吳三桂這樣的叛軍,也是極為需要的。

    新軍上下的封賞從優,作為主帥的鄭親王濟度已是和碩親王,順治賞濟度一系「世襲罔替」鄭親王爵位,隔代不降爵,歲俸加到銀一萬兩,祿米一萬斛,另外再賜予一座世襲罔替的王府,以為嘉獎。

    大軍主帥濟度如此,鎮國公屯齊,原為貝勒,追衡陽敗績而奪爵,後來加封為鎮國公,此番作為副帥,統領偏師在陝北牽制吳三桂麾下大將楊珅有功,恢復多羅貝勒的爵位;領侍衛內大臣鰲拜,作為大軍副帥,潼關一戰分兵攔截守軍向西潰逃之路,渭南一戰則作為左翼副帥,突破吳三桂的右翼大軍,乃是首功,爵位晉陞為一等超武公,賜滿洲第一勇士稱號;至於顯親王富綬,負責的右翼崩潰,戰後又無故鞭笞有功將士,對主帥決議心存怨望,功過相抵,以觀後效。

    濟度、屯齊和鰲拜皆有賞賜,富綬犯下的罪責若是在努爾哈赤或是皇太極的時代也斷沒有功過相抵的道理。他們都是滿洲八旗的人,濟度和富綬還都是旗主王爺,自是大有不同。而劉成作為大軍的副帥,新軍的會辦大臣以及戰時的參謀官,從練兵到作戰也稱得上是居功至偉,只是漢軍旗的身份擺在那裡,在功賞上面還是有些讓人感到瞠目結舌。

    「漢軍鑲黃旗梅勒章京,總理新軍編練衙門會辦大臣兼兵部左侍郎劉成,慕義來投,建言有功,編練新軍、出征平叛,借有贊畫之功,為朝廷得此強兵以及平息叛亂皆立下汗馬功勞。國朝祖制,八旗以滿洲為首,劉成其人抬旗滿洲鑲黃旗梅勒章京,賜劉佳氏,授侍衛處散秩大臣,領總理新軍編練衙門會辦大臣。」

    順治朝設侍衛處,侍衛皆出自上三旗。侍衛處之中,正一品的領侍衛內大臣為首,上三旗每旗出兩人,諸如鰲拜、索尼、遏必隆這樣的權貴皆是如此;從一品的內大臣為輔,亦是上三旗每旗出兩人;而劉成得授的散秩大臣則是領侍衛內大臣和內大臣的副手,沒有定額,正二品的官銜,但卻已經進入到了皇權的權力核心。

    一個漢軍旗抬旗上來的奴才,反倒是爬到了不少滿洲上三旗侍衛的頭上,不滿是少不了的,奈何順治對劉成信任有加,這裡面更是少不了千金買馬骨,向其他漢軍旗和漢人示好的用意,侍衛不滿也就只能讓他們忍著去了。

    「奴才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再起來,這世上便沒了漢軍旗劉成,反倒是多了一個滿洲鑲黃旗的劉佳成。對此,劉成可謂是欣喜若狂,因為有了這個身份,他才有獨立率領一支新軍作戰的可能,否則不是贊畫就是率領綠營或是普通的漢軍八旗,這一切的努力也就不可能再有足夠的回報了。

    封賞儀式舉行完畢,慶功宴開席,劉成這個滿洲鑲黃旗的梅勒章京卻並沒有得到什麼滿洲八旗的簇擁,甚至可以說已經是冷遇了。不過,沒有滿洲八旗在旁,劉成也正好與朱之錫在邊上竊竊私語了一番,把大事確定下來才飲酒作樂。

    慶功宴後,八旗權貴以及參與新軍編練的相關官員都沒有回家休息,反倒是被順治留在了宮中。飲過了醒酒的茶湯,原本已經在慶功宴開場前就得到了通知的他們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的精神,而這番會議的內容,其實在場的權貴、官員們也都很清楚。

    「新軍大獲全勝,本是可喜可賀之事。奈何被打敗的只是吳三桂那個背主忘恩的奴才,浙匪陳文的大軍依舊在淮河南岸,甚至時不時的還會有騎兵越過淮河去窺伺淮北的山川走向。」

    順治所言的事情皆是權貴們知曉的,江浙明軍的大軍沒有渡過淮河,但是細作和探馬卻從來沒有少過。從收取淮南至今,陳文擺明了就是在整頓南方,好在北伐時有個安穩的大後方。南明內鬥頻仍,這是沒有辦法的,但是對於滿清來說卻也是不幸中的萬幸,否則他們早就完蛋了,哪有編練新軍,握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機會?

    「根據情報顯示,浙匪這兩年雖然沒有擴充太多的師,但是地方駐軍卻一點兒也沒有少擴編過。劉愛卿說過,浙匪擴軍,正常的順序是新兵進入訓練營,出來補充地方駐軍,而地方駐軍的優異者則補充到戰兵營。陳文麾下已經不下三十萬大軍了,擴編也是輕而易舉的,而新軍只有這一萬多的兵馬,這是絕對不夠的!」

    新軍擴編,正是議題的核心所在。打敗了吳三桂,不過是緩了口氣,避免了陳文北伐前他們在北地遭逢各路地方實力派圍攻的可能。但是,陳文的威脅日趨迫近,他們已經耽誤不起哪怕一天的時間了,必須儘可能快的定下新軍擴編的大計,否則也就沒有什麼未來可言了。

    「皇上所言甚是,奴才以為,新軍戰鬥力強勁,浙匪必不能與之抗衡,現在所缺者無非是數量而已,還當盡快擴編。」

    濟度是新軍的總辦大臣,這支新軍更是讓他得到了****的世襲,這是他的隱形實力,更是日後在朝中呼風喚雨的本錢,新軍擴編,哪怕他的權利必然被侷限於第一支新軍之中,無形的影響力可卻還是會滲透到其他新軍之中。

    鑲藍旗的旗主如此,其他權貴們多有表示贊同的,就連那幾個因循守舊的宗室也是呃呃不語。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渭南一戰,八旗軍舊式戰法被吳三桂的西班牙方陣完爆,全程都是拖後腿的,就連富綬這個旗主王爺也被連累,他們自然也就不敢再說些什麼了。

    權貴們紛紛表明了態度,對此順治很是滿意,繼而看向劉成,後者出言附和,但卻也沒有脫離擴編一事。只是說到此處,擴編已成定局,朱之錫則站了出來,將此事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上面。

    「皇上,臣以為新軍之所以能夠大敗吳逆,首要在於八旗軍的兵員較之漢人更為善戰,但舊有戰法已不足以為八旗勁旅所使用,如新軍那般,師法泰西,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方可保大清江山社稷永固。」

    明朝後期,學習西學乃是士人之中的時尚。明廷為求在遼東戰場上取得優勢,更是購置了大量的西方武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的便是紅夷炮,滿清在於明王朝的戰爭中也多有繳獲和自制這種兵器。

    現在還不是那個被滿清禁錮思想長達兩百年的時代,新軍大獲全勝的消息傳來,朱之錫等維新黨便在鼓吹士紳要開眼看世界,八旗權貴中有意於新軍者也是多有從旁響應的。此間朱之錫將開眼看世界提升到了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高度,有了新軍這個明證在側,已然是如同驚雷般的時代怒吼了。

    「朱尚書言之有理,朕深以為是。新軍就是泰西戰法勝於中國戰法的明證,而要建立使用西法的新軍,泰西的機械也是少不了的。這兩年工部衙門購置良多,再加上前朝添置的,數量不少,只是管理和工匠使用上還停留在舊有的方法,實在拖慢了武器裝備的生產速度。」

    「朕這些日子想過了,與湯瑪法也多有瞭解泰西武器製造的一些工坊的制度。朕決定,在天津衛城建立天津機器製造總局,生產水力、風力機械,尤其是新軍所需的武器、甲冑,也改由機械製造,以供新軍所需。」

    現在的工部衙門,坐擁大量的工匠和機械,損耗驚人不說,生產速度也像烏龜那般,新軍這兩年都沒有進行大規模的擴編,除了八旗傳統的阻力,武器、裝備的更新換代速度也是制約其發展的一大因素。

    事實上,在座的權貴、官員們都是明眼人,這個天津機器製造總局,說好聽了是師法泰西,不過是江浙明軍的軍工司工坊的一個複製品罷了。如今另起爐灶,其實也只是為了拜託工部衙門的舊制度,從那種腐朽之中解脫出來,才能確保軍工生產跟上新軍的擴編速度。

    然而,這一全新的衙門,順治任命的總辦大臣卻並不是維新黨的那群人,朱之錫不可能離開京城,張道澄和郝宗福倒是領了協辦和會辦大臣的職務,只是那個總辦大臣卻是遼東老臣出身的寧完我,其中的政治意味但凡是明眼人都能嗅到。

    「皇上,擴編新軍和興建製造總局,這些都是有利於江山社稷的好事情,但是戶部衙門實在是抽不出銀錢了,還請皇上發內務府的庫銀。」

    戶部一如既往的苦窮,只剩下了北方的半壁江山,滿清也不敢橫徵暴斂,唯恐會牽一髮而動全身,若非是家底夠厚,再加上奪取了朝鮮,財政早就破產了。可光是一支新軍就要花費如許多的銀錢來供養,一旦擴編,再加上那個製造總局,家底都未必扛得住,更別說是入不敷出的戶部衙門了。

    然而,對於苦窮,順治顯然是早有預料,聽那戶部的滿尚書囉嗦了個遍,他才不緊不慢的對在場的權貴、官員們說道:「銀錢方面,不必擔憂,朕已有良策,不日就將有足夠的銀錢抵京,足敷新軍用度。」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2 12:09
第八十一章 殺豬困蛇

    會議進行了一夜,天色濛濛亮才告一段落,順治休息了片刻,在早朝上宣佈了新軍擴編和成立天津機器製造總局的決定。

    前者是應有之義,朝野內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由於新軍取得大捷,各人的封賞除外,這第一支新軍也被賜號為禁衛軍。除此之外,首批新建拱衛軍、武衛中軍、武衛左軍、武衛右軍等四軍,將新軍擴編到五軍之數,以此來拱衛京畿之地。

    新軍賜號,舊有的官稱也要變更,不過相比官稱,朝野上下更關心的還是這四軍的缺額,尤其是這四軍的大帥——知道了誰是主帥,才好往哪家拜見、送禮不是。

    新軍擴編已成定局,大體的框子有了,細節上的事情才能慢慢運作起來。相較之下,天津機器製造總局卻是完全不同的,自下旨之日起,寧完我、張道澄和郝宗福等人就開始挑選官員,更是在接到旨意的第一天就直奔著工部衙門去挑揀工匠和機械,同時還要到天津衛城去選址建廠,忙得不亦樂乎。

    之所以選擇在天津衛,其原因還是在於那裡的水力資源比較豐富,水力、風力機械很多都能派上用場。至於遠離京城,安全度降低,已然顧不上這許多了,眼下還是要以產能為要。

    早朝把這些事情確定下來,清廷接下來一兩年的財政、人事等方面也都將會向新軍傾斜,生死存亡的大事,不敢有絲毫的遲鈍。下了早朝,順治便匆匆的返回後宮。

    後宮之中,吳克善的女兒,孝莊的侄女,他的表妹博爾濟吉特*孟古青已經被打入了冷宮,而廢后的侄女則在幾年前就被迎入了坤寧宮,不過現在最得他寵愛的,卻還是那位董鄂妃。

    董鄂妃入宮以來便獨得專寵,初入宮為嬪,同年八月便晉陞為妃,一個月後就做到了皇貴妃的寶座,詔書用的都是皇后的待遇,其位份陞遷之快,有清一朝都是極其罕見的。到了今年正月,董鄂妃之子夭折,順治踰越祖制追封這個曾一度被準備冊立為太子的皇子為和碩榮親王,由此可見一斑。

    然而,此番匆匆趕回後宮,順治卻不是奔著承乾宮,而是趕往慈寧宮,他的皇額娘孝莊皇太后的寢宮而去。

    「皇額娘,新軍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接下來的一兩年裡朝廷將會傾注所有資源來編練新軍。」

    「本該如此,若非是還有些老臣和滿洲八旗的子弟對於新軍戰法以漢軍為主體有些不滿,早就該擴編了,也不至到了如今這般倉促的境地。」

    滿清立國還沒有多少年,因循守舊的程度也要更低一些,此前對於新軍的不滿更多還是在於新軍師法的古斯塔夫方陣的核心思想是最大化火力輸出,漢軍旗的炮兵和火銃手才是核心兵種,滿洲八旗的長矛手以及蒙古八旗的騎兵則只是輔助而已。

    可是自有八旗以來,滿洲才是真正的核心,下馬步戰,上馬追擊,蒙古八旗負責騷擾和協同追擊,漢軍八旗則負責火器以及輔助步戰,現在反倒是要滿清朝廷最為防備的漢軍旗來挑大樑,反對之聲自是不絕於耳,新軍的擴編也就只能靠著這場大捷才能壓倒其他聲音。

    「依靠漢軍旗,這已經是迫不得已的了。滿洲八旗在江南損失過大,可兩年下來抓到的魚皮韃子也就不過三千而已,甚至大多現在連命令都聽不懂,也上不得陣。這一次吳三桂叛亂,兩千駐防八旗損失的那千餘人裡面,滿洲就不下七八百個旗丁,渭南一戰,右翼崩潰,新軍在於叛軍交戰時也損失了不少人馬。前後加在一起,這半年的時間光是在陝西就戰死了接近三千滿洲八旗,朝廷實在承受不起了。」

    「額娘知道。」

    順治的唉聲嘆氣,孝莊也知道她的兒子此來何意。新軍擴編,依舊是全部使用八旗軍,這自不待提。但即便是八旗也有內外之別,對於漢人的壓制更是貫徹始終。

    可是現在的局面,陳文北伐,滿清應對,必然是一場各自出兵不下十萬大軍的決戰。滿洲八旗男丁已不足三萬,其中還多有歷年征戰的傷殘旗丁,無法作為核心武力;蒙古八旗的規模本就少得可憐,在江南放了一輪血,雖又在漠南招募不少,但還要兼顧朝鮮防務,能夠用來組編新軍的連萬人都不到;至於高麗八旗,新近組編,數量少之又少,更是難堪大用。

    如此局面,想要生存下去就要倚重漢軍,可是這樣就必然會導致滿洲八旗的核心地位受到威脅。奈何新軍是滿清生存下去的唯一可能,也只能暫時依仗漢軍旗,而對於滿洲八旗除了政策上的調整,適當的安撫也是必要的。

    母子二人本是一體,奈何此前因為多爾袞的緣故矛盾甚深,現在被陳文逼到了懸崖邊緣,只得齊心協力,在八旗這把隨時有可能反噬其主的利刃上跳舞。

    「可是,怎麼算,滿洲八旗的數量都是大問題,就算是滿蒙一體,比之漢軍旗也要差上不少。重用漢軍旗,但也要防著他們反噬啊。」

    這個問題,順治不是沒有想過,確切的說他幾乎每天都活在這份惶恐之中。滿洲核心人口數量是硬傷,當年若非是皇太極死前將蒙古八旗和漢軍八旗組建完畢,多爾袞也沒有足夠的籌碼來下一片石那場賭局。

    事實上,核心人口銳減是致命傷,但更重要的還是戰爭模式已然發生了天翻地覆般的改變。

    陳文靠著戚繼光的兵法早就出了當年的那支南塘營,隨著不斷的勝利和訓練方法、保障制度等方面的提升,軍隊忍耐傷亡的能力越來越強,由此才有了那一次次的以少勝多,相較之下那些新式的戰法卻只是表象而已。現如今,吳三桂通過編練西班牙方陣,靠屠滿城來將叛軍逼上絕路,也同樣早就出來了一支強兵,若非是新軍更勝一籌,清廷現在已經完蛋了。

    可是連鎖反應出現,八旗軍不可戰勝的神話被徹底打破,戰鬥也不再是八旗軍衝鋒,明軍望風而逃的那般了,雙方在戰場上不耗盡最後一絲對傷亡的忍耐能力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而滿清核心人口太少的問題就被無限度的放大。

    這樣的戰爭,已經不是滿清這麼個男丁只有幾萬人的野蠻人集團所能夠承受得了的了。僅僅是靠著抬旗來增加武力,不穩定性太高,可明明是飲鴆止渴,他們卻不得不一口將其喝下去,總好過當即渴死的要好,至少能有時間找找解藥。

    「具體的,兒臣已經與索尼、遏必隆他們商討出來,浙匪的一些辦法也能夠用的是。現在,就等著鰲拜那裡的銀錢到位就可以展開了。」

    「那就好,那就好。」

    孝莊話音未落,順治身邊的大太監吳良輔卻走了進來,戰戰兢兢的將一份加急奏摺送到順治的跟前,而後者在看到了署名,顫抖著雙手將奏摺打開,細細看過,也是不由得長舒了一口大氣。

    「成了。」

    ………………

    新軍主力抵京,擴編被提升議事日程,鰲拜率領的那兩個鎮的新軍則擔負起了炫耀武功的政治任務。

    大軍在風陵渡口渡過黃河,進入山西地界,一路北上,經平陽府、汾州、太原府、大同府,出了長城,在長城外轉了一圈,給臨近的漠南蒙古部落炫耀了一番便轉而向東,經張家口返回京城。

    大軍到了張家口,此間乃是北方與蒙古各部最重要的通商關口之一,除了本地的文官武將紛紛趕來逢迎鰲拜這位親信重臣,更有大批的商賈前來勞軍。

    張家口於明清兩朝皆不在山西的範圍之內,但卻是晉商集團最為重要的商業據點。清朝的八大皇商,俗稱為晉商八大家的范、王、靳、王、梁、田、翟、黃這八大家商賈。

    根據歷史記載,他們操縱著行張家口的貿易,後金的火藥、八成的糧食和超過六成的金屬全部由晉商提供。甚至京畿情報,細緻到每個關口的守將姓名、士兵的數量和裝備的細條,也由晉商提供。可以說,晉商為顛覆明末政權立下了汗馬功勞。後來,憑藉著這番賣國的功勞他們才擁有了皇商的地位。

    鰲拜大軍進入張家口,這些知趣的晉商就匆匆忙忙的趕來犒勞大軍。新軍一戰得勝,其強大的戰鬥力震懾住了各地的實力派,這些商人最是知覺,就算是鰲拜沒有經張家口回京,他們也是要出銀子犒勞的,更別說是人家鰲拜千里迢迢的帶著大軍趕來,若是還不知趣,那就太沒有眼鏡了。

    晉商薈聚,以八大家為首,而這八大家之中,范家則是個中魁首。介休范氏,明末參與對後金走私規模最為巨大者,那時的家主范永斗便是晉商之首,清軍入關之後,順治「知永斗名,即召見,將授以官,以未諳民,力辭,詔賜張家口房地,隸內務府籍,仍互市塞上」,由此成為了滿清的皇商,更是八大皇商中主持貿易之首的存在。

    范家這一代的家主大步上前,帶頭拜倒在鰲拜的面前。鰲拜知道此人乃是范永斗的兒子,名為範三拔,范家取得皇商地位之後,范永鬥在他的這個兒子的幫助下挾內務府的權威,藉清王朝給予的特權和方便,經營範圍有了較大的擴充。一方面繼續經營邊疆貿易,另一方面深入國內市場進行綢布茶糧貿易,早已是天下聞名的巨富。

    范三拔帶頭拜倒,鰲拜虛扶了一把,便踏入了張家口堡。這裡因為是漢地對漠南蒙古貿易的重鎮,繁華之處不似邊地關隘。

    晉商集團設宴,鰲拜帶著兩個總兵以及戈什哈們便大搖大擺的在眾人的簇擁下進到了此間最好的酒樓。

    此前大軍出征,乃至是更早的新軍編練,晉商八大家都是孝敬了不少銀錢。此番鰲拜回師卻還是要走這裡,若非是京中無有異動,新軍也切切實實的震懾了一回漠南蒙古各部,他們或許還要起一些別樣的心思出來。

    鰲拜的身份,自不待提,八大家都是內務府籍,在鰲拜面前也是口稱奴才,給足了這位領侍衛內大臣新軍協辦的面子。席間珍饈佳餚比比皆是,女樂更都是本地和京中的名妓,那一舉手一投足,哪怕是不用聞的也能嗅到那香風陣陣,讓人流連而往返。

    或許是大戰結束未久,鰲拜和那兩個滿洲梅勒章京出身的新軍總兵都顯得興致盎然。眼見著如此,范三拔也暗自與另外的幾家對視了一番,孝敬銀子的事情倒也不急,怎麼也要先把這三位爺伺候美了再說。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范三拔等人也喝了不少,只是隱隱約約的聽著,好像這張家口堡裡正在上演著亂兵鬧事的戲碼。

    「剛打完仗回來,八成是那些新軍鬧事,別管他們,咱們該如何就如何。」

    范三拔與同席的王家現任家主低聲說道,後者也是點頭回應。丘八嘛,打勝仗鬧事,打敗仗也要鬧事,閒著沒事還要喝酒鬧事,大夥都是走南闖北的豪商,這點兒見識還是有的。

    只不過,這堡內的動靜越來越大,范三拔雖然聽不清楚鬧的是什麼,但是唯恐會因此觸怒到鰲拜,連忙讓隨從下去,知會本地的官吏、綠營維持城內的秩序,尤其是許了大把的銀子,為這些鬧事的新軍設宴款待,以盡地主之誼。

    然而,范三拔的隨從接了家主的命令,剛想下了酒樓,卻直接被鰲拜的戈什哈攔下。眼見於此,范三拔也是心中一驚,不好的預感襲來,而鰲拜也恰恰是為他的預感證了一回明。

    「范三拔,爾等勾結逆賊吳三桂,向叛軍提供錢糧,罪證確鑿,還準備負隅頑抗嗎?!」

    ………………

    張家口的斬首行動達成了出其不意的效果,加急的奏摺送抵禦前,京城的行動也迅速展開。接下來,晉商八大家在各地的產業被大量的查抄,曾經烜赫一時的晉商八大家被連根拔起,滿清從在遼東起就一點點養肥的這群肉豬也終於送上了滿清自家的案板。

    「晉商跌倒,順治吃飽。晉商跌倒,順治吃飽。」

    「別瞎說,快回家去!」

    出了新軍的訓練大營,劉成知道此番進宮也到了見分曉的時候。步入京城,到處都是衙役和八旗兵丁在查抄晉商八大家的產業,據朱之錫說,那八大家也即將被押送到京城,等待他們的更將會是株連九族的酷刑。

    滿清的家當快要見底了,不過這八頭肥豬也正好派上了用場,有了他們的那份巨額家產,新軍編練的費用,起碼在銀子上是綽綽有餘的了。

    商人就是官府沒錢時的用來宰了吃肉的,劉成沒覺得有什麼不正常,至於什麼勾結叛軍,不過是欲加之罪,朝廷需要一個理由來封住悠悠眾口,僅此而已。

    「不知道滅了殘明之後,朝廷會給我編織一個什麼罪名出來,才能用我劉成的腦袋來震懾其他漢軍旗武將。」

    劉成策馬前行,心思百變,很快就趕到了紫禁城。一如既往的恭順,沒說兩句,順治便提及到了關於他的一些事情。

    「此番,朕力排眾議,任命愛卿為散秩大臣,上三旗裡頗有些異議。但是朕覺得,愛卿忠心可嘉,才堪大用,而此番朕也是要大用愛卿的,那些瓜噪便沒有去理會,愛卿可要為朕爭這口氣啊。」

    「皇上龍恩浩蕩,奴才便是萬死也不足以報其萬一。皇上但有吩咐,奴才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很好,很好,朕知道,愛卿是一定會讓朕失望的。」

    對於劉成的回答以及這一貫的態度,順治很是滿意,點了點頭,他卻並沒有提及任命,反倒是提到了另外的一件事情。

    「朕聽說,愛卿家中只有幾個侍妾,尚未有正妻?」

    賜婚?!

    聽到順治此言,劉成當即便是想到了這個詞。他現在入了滿洲八旗,家搬到了鑲黃旗所在的安定門附近,對於滿洲女子也是沒少見過。

    相貌上面,指望一群剛從深山老林子裡掙扎出來的蠻夷女子能有多符合漢人的審美,那是不現實的,起碼絕大多數不存在意外。不過他對相貌也並不在乎,有了一個宗室女子的正妻,才能更好的站位腳跟,獲取更大的權利,未來的一切才更有可能。到時候,了不得把那蠻夷娘們在宰了,再換上一房能夠提供足夠政治、經濟資源的女子作為正妻,也不著急這一時半刻。

    「回皇上的話,奴才這兩年一直在新軍奔忙,實在顧不上這個。」

    「朕知道,朕知道的。愛卿勤於王事,但朕卻不能坐視著愛卿連個正妻嫡子都沒有。」說到這裡,順治頓了一頓,繼而對劉成說道:「此事朕與太后商議過了,將太后的義女下嫁於你,從此之後,你便是朕的乾妹夫了,那些旗人也不會再歧視你漢人抬旗的身份。」

    太后的義女?

    聽到這話,劉成當即便愣在了當場,他降清多年,對於那些皇族也是多少有些瞭解的。太后的乾女兒一共有兩個,一個是克勤郡王岳托的女兒,其父死後養在宮中,早已嫁人,甚至已經過世了,而另一個嘛,在他眼裡只怕還不如一個普通宗室的女兒。

    「故定南王當年身陷重圍,義不辱身,為朝廷盡忠殉國。定南王的獨女孤身一人,太后養在宮中一向視如己出,愛卿才德兼備,方不辱沒了其人。日後天下大定,朕還是希望能有一個活著的定南王,將王位世襲下去。」

    果然如此!

    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兒,這個女子背後的政治資源少的可憐,別的不說,漢軍旗裡與孔有德走的近的那些東江軍出身的漢軍旗武將,也就是所謂的三順王加上續順公,現在已經都死的連渣都不剩了——孔有德被李定國逼死,尚可喜和耿繼茂則被陳文凌遲處死,沈永忠也因為範文程之死而被革職處死。

    這個女人比起其他宗室女子,哪怕只是個覺羅家女子也要差上許多。不過,聽到定南王的女兒的那一瞬間,劉成突然想起,孔有德現在還有一個部將還活著,前定南藩提督,現任河南提督線國安便是範文程放棄湖廣南部時被安置在河南的,現在可是河南一省最高級別的武將,主持中原防務!

    「奴才謝主隆恩。」

    這是一份大禮,什麼漢人格格,在八旗中的影響力微乎其微,若非是她爹還有個部將現在手握兵權,正是他所需要的,劉成只怕是連謝恩都要強逼著自己去做了。

    婚禮,選在了本月的一個黃道吉日,倒也不急於一時。相較之下,更為緊迫的還是新軍的擴編工作,而有了這一層關係,劉成也如願以償的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獨立領兵的機會。

    「滿洲鑲黃旗梅勒章京,前總理新軍編練衙門會辦大臣劉佳臣,勇略兼具,才堪大用,茲委任為武衛右軍總統……」

    新軍擴編,原本以總辦、協辦和會辦大臣來統領的格局不復存在。相應的,新軍在賜號之後,各級軍官的官職稱謂也有了變化,以示與舊軍不同。其中,總統便是新軍一軍之首的官稱,相當於擴編前濟度之於禁衛軍的地位。

    「奴才謝主隆恩。」

    新軍自禁衛軍而始,初步計畫擴編為五軍,這武衛右軍便是最後一軍。然而獨領一軍,劉成拚搏多年,總算是又重新得到了這樣的位置。心中喜悅無以復加,只是礙於朝堂之上,實在不好顯露出來,以免落人口舌。只可惜,這份狂喜尚未脫去,當聽到下一份任命的時候,劉成便如一盆冷水潑到了頭上,再也笑不出來了。

    「茲委任滿洲鑲黃旗梅勒章京瓜爾佳*穆裡瑪為武衛右軍協統,兼領本部騎兵。你二人俱是滿洲鑲黃旗出身,還當同心協力,為我大清編練一支強兵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3 09:58
第八十二章 掙扎(上)

    新軍依照歐洲陸軍強國古斯塔夫二世生前統治的瑞典王國的步兵戰法,配合劉成抄襲自江浙明軍軍訓司的步兵操典進行訓練。

    現在這個時代,正是瑞典王國稱霸北歐的全盛時期,瑞典軍隊在三十年戰爭中的表現更是引領了歐陸的新一輪軍事變革,陳文編纂的步兵操典更是糅合了戚繼光的兵書戰法以及近現代步兵操典的跨時代訓練方法。兩相交織,新軍戰法在現有技術水平上已經是達到了世界最高端水平,而這支八旗新軍也勢必將成為有史以來最為強大的一支八旗軍。

    新軍擴編,原本的第一支新軍得到賜號,另外的四支亦是如此。擴編的同時,對於官職的調整也是自然而然的,原本以總辦大臣統兵的格局被打破,下屬的總兵、游擊等舊官稱也被取締,以示新軍與舊軍之間的區別。

    新軍五支,每一支的主帥稱為總統,副帥稱為協統,下面的鎮、營、隊、棚各級統兵官則分別為統帶、管帶、隊官以及棚長。

    禁衛軍不變,依舊是由前總辦大臣和碩鄭親王濟度作為總統,其他四部,和碩信親王多尼、和碩顯親王富綬以及多羅貝勒屯齊也分別擔任拱衛軍、武衛中軍和武衛左軍的總統。他們都是這青黃不接的年代裡,滿洲親貴中碩果僅存的擁有一定作戰經驗的親貴,而給他們分配的協統以及下屬的統兵官們也都是八旗中的宿將、勇將。

    相較之下,江浙明軍降將出身的劉成算是一個異數,能夠讓他獨領一軍,酬功到不是最重要的,關鍵還在滿清現在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須倚重漢軍旗,劉成是馬骨,同時也是為了更好的發揮他的才具。

    只不過,聽罷了協統的任命和軍隊的組成,劉馬骨才發現他想要有更大的進展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輕易。

    「瓜爾佳大人,日後煩請多加提點,咱們做奴才的,為皇上練出一支強兵才是重中之重啊。」

    「嗯,劉總統說的是。奴才,就是要知道奴才的本分。」

    穆裡瑪冷冷的回了一句,轉身便向鰲拜的方向走去,那幾個武衛右軍的滿洲、蒙古八旗的統帶也跟著穆裡瑪走開,而那兩個漢軍八旗的統帶,看了看劉成,又看了看穆裡瑪,也是一臉不安的湊過去,反倒是把劉成這個總統晾在了當場。

    瓜爾佳*穆裡瑪,現在還只是個滿洲鑲黃旗的梅勒章京,比之同為滿洲鑲黃旗梅勒章京的劉成在職務上還要有不小的差距。但是,此人還有另一重身份,卻是領侍衛內大臣,滿洲第一勇士鰲拜的親弟弟,而鰲拜則是皇太極的死忠,順治最為親信的奴才。仔細看去,這個名為副手的協統實際上卻是懸在劉成頭頂的一把達摩克里斯之刃!

    「狗韃子。」

    心中暗罵,但劉成的面上卻還是平日裡的那副顏色。他很清楚,想要攫取到這支新軍的絕對控制權,擋在路上的絕不只有這個與其兄一般的直線條武將,一定還會有些別的什麼。

    就在這時,劉成突然想起,他的那個未過門的正妻,孔有德的女兒孔四貞好像也是那個皇太后一手調教出來的。一旦想到這裡,那個據說長相不俗的漢人格格給他留下的期待便在轉瞬間就灰飛煙滅,噁心的感覺更是直讓他想要吐出來。

    「劉邦也曾在項羽面前伏低做小,曹操亦曾割須棄袍,就算是陳文也忍受了無能的明廷和無恥的士紳多年,方有今日氣象。他們能做得到,我劉成一樣能做得到!」

    權之一物,宛如毒品那般,一旦上癮就再難戒掉。事實上,當濟爾哈朗兵敗溧水,滿清被陳文徹底打殘至今,內部爆破,吳三桂是最有可能成事的,劉成的成功率遠遠無法與其相比。奈何陳文這支蝴蝶搧動的威風已經初現吞食天地之威,滿清提前兩百年踏入清末的那般垂死掙扎,在這股子力量面前,吳三桂也就顯得有些不自量力了。

    渭水一戰過後,勝利者和旁觀者都在跟隨著各自的節奏為最終的大決戰而做著準備,而在舞台的邊緣,失敗者同樣不甘心就這麼遠離舞台的中心,總要最後再搏上一搏。

    渭水之戰的數月後,吳三桂的殘兵敗將早已退入到甘肅。一場慘敗下來,步兵基本上丟了個乾淨,麾下的騎兵能夠擺脫新軍騎兵追擊,但也在不斷的向西的過程中星散,其中很有一批分散到沿途的山區佔山為王,若非是楊珅從延安府帶來的那支潰兵作為補充,吳三桂恐怕連轉進甘肅,繼而在那裡站穩腳跟也是不可想像的了。

    新軍撤離,留下的八旗軍和綠營兵還在穩步的收復那些一度被吳三桂佔據的府縣,對於吳三桂的潰兵的追擊不是很緊迫。但是隨著生存空間的不斷縮小,窒息感卻以著更加難以反轉的勢頭將吳三桂扼殺。

    清軍在陝西的兵力不足,擴編速度也很慢,吳三桂很清楚這是因為清廷的財政困難所致。但是陝西的清軍再少,也比他的那些殘兵敗將要多少許多,更別說是雙方的軍需儲備相差甚遠,士氣上更是無法比擬了。

    吳三桂沒有獨自殺回陝西的能力,由於劉文秀始終沒有音訊,吳三桂對於永曆朝廷的狀況也是一無所知,約期再戰陝西也就不作考慮了。既然如此,留給吳三桂的路也就只剩下一條了,僅此而已。

    「岳父大人,這樣是不是,是不是……」

    一場慘敗下來,吳三桂麾下的親信大將多有被清軍殺死的,現在還跟在他身邊的無非是楊珅和郭壯圖二人而已。吳三桂分析形勢,定下行止,平日裡負責處置內政的郭壯圖對此卻很不放心,甚至可以說是憂心忡忡。

    「賢婿,以著咱們現在的處境,無非是任人宰割而已。虜廷勝了,咱們死無葬身之地,陳文勝了,咱們倒向今上,想搶在他前面奪取滅清大功的事情也絕不會落得了好。為今之計,還是要設法增強實力,此番走這一遭,即便是求不來援兵,求些糧草也是好的,總好過在此不死不活下去吧。」

    起兵反清,更是屠了滿城,吳三桂已然上了清廷的黑名單;劉文秀約期不至,永曆朝廷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抱著坐山觀虎鬥的心思也實在不好說;而陳文那邊,吳三桂起兵時為了討好永曆朝廷,不光沒有與陳文聯絡過,就連檄文半個字,更是不敢報任何希望。

    天下之大,如今已無這支關寧軍殘部的容身之所,吳三桂在甘州、肅州一帶站穩腳跟之後,便將內政、軍務分別託付給了郭壯圖和楊珅,帶著親兵和一支數百人的騎兵一路向西,求取援助。

    甘肅以西,無非是北疆的准格爾部、南疆的葉爾羌汗國以及佔據青海、西藏的和碩特汗國這三支比較強大的勢力。

    吳三桂從商人口中得知,和碩特汗國當年就是被准格爾部逼得南下青海的,衛拉特蒙古的另外兩個重要部落土爾扈特和杜爾伯特亦是被准格爾部逼走。而最近的幾年,隨著雄主巴圖爾琿台吉去世,准格爾內部雖然在兄弟鬩牆,但是在具有崇高威望的活佛咱雅班第達的斡旋之下,全面的內戰沒有爆發,繼承汗位的僧格琿台吉也擁有不小的優勢,反倒是比這些年已然被黑山派和白山派這兩個伊斯蘭教教派折騰得國勢大衰的葉爾羌汗國要強上許多。

    目標定下,吳三桂啟程西行,恰恰也正是因為漢地西北的大亂,准格爾部的僧格琿台吉巡視汗國東南,與吳三桂碰上一個照面。只不過,吳三桂抵達當日,僧格還在與當地的部落長老會面,吳三桂見到的准格爾部的第一個頭面人物卻是僧格的六弟噶爾丹台吉。

    「噶爾丹台吉,孤身為大明濟王,此番前來向貴部借兵也是奉了大明天子的聖旨。如今之天下,清已是日薄西山,奈何主弱臣強之勢已成。若貴部肯借兵於我大明,率先滅清,朝廷便可以壓住東南的那位權臣,屆時願割甘肅一省之地作為酬謝,並支持友邦對漠南、漠北蒙古各部的主張。」

    「濟王殿下的誠意,本台吉從未懷疑過,貴我兩國都是世之大國,若能共存,總好過讓愛新覺羅家那樣不知道從哪躥出來的野人以及貴國的那個亂臣賊子得勢要強。」

    吳三桂誠意滿滿,噶爾丹對於合作也表示出了積極的回應。二人推杯換盞,至少表面上都是一副誠信君子的模樣,至於心裡怎麼想的,就不太好說了。

    正說著,僧格已返回了大帳,眼看著噶爾丹用他的大帳招待前來借兵的吳三桂,眉頭一皺,轉瞬即逝,但卻並沒有逃過吳三桂的眼睛。

    僧格和噶爾丹這對兄弟之間的關係或許沒有那個商人說的那麼好,吳三桂心裡冒出了這個念頭,登時就是暗自後悔於這份操切,連忙起身向僧格行禮——第一印象或許不怎麼樣,但是高規格的禮數過後總也有依靠利益來達成目的的可能。

    豈料,僧格聽過了吳三桂的要求,與身邊的護衛附耳兩句便對吳三桂表示了要與他的兄弟噶爾丹商議一下,吳三桂也只得離開了大帳,有著僧格的護衛送到休息的帳子。

    沒了外人,僧格臉上剛剛的笑意也消失不見,繼而對噶爾丹說道:「弟弟,你應該知道,這人就是個養不熟的狼崽子,他求到咱們准格爾,無非是迫不得已,哪會有什麼誠意可言!」

    聽到這話,噶爾丹卻是一副不以為意的輕笑,對他這個哥哥也殊無敬意可言:「我當然知道他的話不可信,但是只要咱們准格爾部殺入漢地,他就得跟當年開關迎建州部那時一樣,做咱們准格爾部的馬前卒。我可不信,你就沒想過攻陷大都,重建大元?」

    噶爾丹如此,僧格也是無可奈何。不提巴圖爾琿台吉死後,其他兄弟與其爭奪汗位,噶爾丹卻支持於他,未有動搖的態度,只說噶爾丹作為在衛拉特蒙古有著極大影響力的三世溫薩活佛羅卜藏丹津納木措的轉世靈童就足以讓僧格按捺下對於這份傲慢的不滿。

    「沒有,不只我沒有,父汗也沒有這麼想過。咱們准格爾立國於大清和俄國之間,俄國一直想要謀求對咱們准格爾的那些哈薩克、吉爾吉斯附庸的宗主權,甚至還想要逼著咱們臣服於他,比起大清的威脅更大,向東只會落個兩面受敵的下場。」

    「俄國的都城遠在數千里之外,他們在邊境上不過是一些堡壘和駐軍罷了,根本不用如此擔憂。只要能夠攻陷大都,大元得以重建,蒙古各部都會簇擁在咱們准格爾的旗下,那時候還需要害怕那些金帳汗國的奴隸嗎?」

    「弟弟,別忘了車臣和卓特巴巴圖爾他們還在虎視眈眈。就算是如你所想的那般,他們能夠坐下來與咱們兄弟合作,可咱們准格爾部是姓綽羅斯的,不是黃金家族,不說漠南、漠北各部,就算是和碩特也不會服氣的。」

    黃金家族對於蒙古人的號召力比之拜服貴種的藏人對松贊乾布血脈的號召力都不差,當年的蒙古太師也先遵奉黃金家族血脈為大汗時,瓦剌部盛極一時,甚至在土木堡擊敗了明朝的大軍,俘虜了明朝的皇帝。可等到也先與大汗脫脫不花爆發戰爭,自立為汗的時候,登時就引來了蒙古各部的反抗,僅僅兩年的時間就身死人手,瓦剌部也因此而衰落。而這位也先太師,姓綽羅斯,正是准格爾部的第一代台吉的父親。

    前車之鑑如此,豈料噶爾丹卻完全聽不進去,至少在他看來,現在建州部的愛新覺羅家根本無法與出過太師的綽羅斯家相比,照樣還是得到了漠南各部的效忠,完全是實力所致。

    接下來,兄弟二人便爆發了大清衰落,吳三桂前來借兵是天賜良機與准格爾實力不濟,且尚在內戰之中,斷不可招惹滿清的爭論。直到僧格的護衛拎著一枚滴著血的人頭進了大帳,這場爭論才算是有了一個了結。

    「琿台吉,那隊漢人已經解決了。」

    「你!」

    胸口隨著呼吸而起伏,氣喘得更是如看了紅布的鬥牛一般。噶爾丹死死瞪著僧格,已然是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了,反倒是僧格走上前來,一把抓住了噶爾丹的胳膊,語重心長的對其說道:「弟弟,沒有這顆腦袋,大清是一定會讓漠南、漠北的各部過來搗亂的,到時候你我恐怕都會死在車臣他們的手裡。你一向是父汗最聰慧的兒子,但是雛鷹還需要先學會撲騰翅膀才能展翅翱翔。」

    然而,僧格的勸解並沒有起到作用,噶爾丹掙脫了僧格的大手便拂袖而去。此時此刻,大帳中剩下的只有僧格和那個護衛,除此之外,也只有吳三桂的首級還在不甘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琿台吉?」

    「無須擔憂,噶爾丹應該回拉薩了。他從小就是轉世靈童,又得蒙五世達賴喇嘛和四世班禪博克多的教導,現在年紀太輕,傲慢、浮躁都是難免的。此番回去,兩位活佛應該能讓他懂得,白災面前,山一般的黃金未必比得過一隻羊羔更珍貴。」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7 09:36
第八十三章 掙扎 中

    滿清入關期間,北面的漠北蒙古各部一盤散沙,東面的日本閉關鎖國,南洋的歐洲殖民者不成氣候,而西面的准格爾部、葉爾羌汗國以及和碩特汗國則全部處於不同程度、不同形式的內鬥之中,能夠對漢地形勢造成的影響可謂是微乎其微。

    從十四年前的山海關,沿著一條長城,走到了十四年後的今天,吳三桂出了嘉峪關,踏上了舊路,但是方向錯了,結果自然也就不一樣了。

    現在,吳三桂死了,首級將會由衛拉特蒙古聯盟的使者送往北京,以換取滿清對附庸的漠南、漠北各部的約束,這樣僧格才可以更加專心專力的對付他的那幾個兄弟。

    至於那個亂世奸雄,其人在臨死前是在後悔試圖效仿當年那般引漠西蒙古入關而遭到了報應,還是依舊在忌恨約期不至的蜀王劉文秀,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事實上,被吳三桂忌恨了良久的蜀王劉文秀也很冤枉,他並非不想及時趕到陝西,配合吳三桂迎戰滿清的平叛軍,奈何當年種下的因,今遭結了苦果,卻也只能將其嚥下。

    四川南部的四川行都司的建昌衛,破敗的官署早已被劉文秀徵用為臨時的蜀王府,此前計畫北上的兩萬戰兵外加三萬輔兵,前者的一部分已經退回到了昆明,後者如今則已經在建昌衛開始了屯田工作,在此間耽誤了大半年的時間,劉文秀雖然還沒有得到了吳三桂慘敗的消息,但卻也實在耗不過四川的那些軍閥了,所幸在此屯田,也節約一些朝廷辛苦積攢下來的糧草。

    從去年十月開始,劉文秀便從昆明浩浩蕩蕩的率領著大軍出發,準備經行都司、嘉定州、成都府一路北上,從吳三桂控制的保寧進入陝西,實現西南明軍與新近反正的西北明軍的合流。

    大軍啟程,過了武定府就進入到行都司的範圍,起初都還好,一路上無非是砍伐樹木、清理雜草以便於將道路重新開出來。這條路,此前李定國的部將祁三升走過,清理時也比較容易,但是等他們越過建昌衛的衛城,一切就變得截然不同了。

    出了建昌衛城,沒走多遠就是一連串的巨石堵住了官道,上面全是人為從山上弄下來的痕跡。輔兵廢了幾天功夫把這些巨石清理開來,再向前倒是一片平坦,但卻也被挖得溝壑縱橫,甚至還很有創意的引了河水,官道上挖掘的小一些的坑也都種上了小樹。

    接下來,以前的地圖與當前道路也開始出現這樣那樣的偏差,道路越走越窄,最後居然跑進了深山老林子裡面,廢了好大氣力才知道原來道路已經被人動了手腳,原本的官道被掩飾了痕跡,他們順著新開出來的道路很自然的就走偏了。

    其實,走進了老林子還好說,數萬大軍機動,林子裡的老虎也都嚇跑了,但是這裡面耽誤的時間,耗費的糧草卻都是劉文秀和永曆朝廷所無法承受的。

    隨後的日子裡,老林子的段子是沒了,走著走著就落入陷阱,明明地圖上有橋的地方百分之百是不會有橋的,甚至很多地方一看就是用火藥爆破過的。至於什麼井裡面投放瀉藥,夜裡面出現「野人」襲營,探馬、信使離開了大軍的視線範圍就再也看不見了之類的事情,幾乎每天都在發生。

    原本,劉文秀許諾說是在保寧府城裡過春節,按照路途上看倒也不成什麼問題。可是折騰了兩個多月,到了臨近大年三十的時候,劉文秀髮現原來大軍的前鋒才剛剛進入到嘉定州的地界。

    軍心不穩,糧草更是大量消耗,即便是想要抵達川北只怕也是不夠的了。眼見於此,劉文秀也只能帶著軍隊會建昌過年,白白消耗了一番糧草。

    這些事情都是誰做下的,劉文秀覺得就算是用指甲蓋都能想明白,然而夔東明軍在大西軍得勢的這些年裡沒少受孫可望的排擠,永曆六年劉文秀入川時也兼併了不少四川明軍,夔東眾將要是信得過劉文秀那才叫奇怪了。

    況且,去歲文安之報告了陳文支持夔東眾將入川屯田,也立刻就遭到了馬吉翔的彈劾,被迫告老還鄉,現任的川鄂督師毛登壽別說是剛到奉節不久,就說威望也遠遠沒辦法和文安之相比,對夔東眾將的約束能力就更是可笑了。

    過年前灰溜溜的撤回建昌,年後劉文秀也沒有再動。大軍所需的糧草全靠雲貴支應,可是雲南倉儲遭到王自奇、王尚禮二將劫掠,積蓄全無。

    隨著二王與賀九義在廣西達成同盟,他們這三個孫可望的親信部將也迅速的佔據了廣西的中部和南部,包括南寧、柳州這樣的重鎮皆在他們的控制之中,如果在算是陳文佔據的東部和北部,現在永曆朝廷能夠管得到的就只剩下了西部的那幾個府縣了。

    雲南和廣西如此,貴州那邊,陳文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搬走了幾十萬軍戶,掏空了孫可望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貴州軍屯體系,再加上李定國的內政能力實在有些讓人捉急,軍戶流失,沒跑的也儘可能的偷懶,產量越來越低,原本孫可望以雲貴兩省支撐二十萬大西軍都綽綽有餘,到了現在還是這兩個省,永曆朝廷的戶部尚書已經表示了就連支應十萬大軍也已然是痴人說夢了。

    雲貴的支應能力不足,夔東那邊的支援也是不要去想的了。軍無糧則散,劉文秀既然做不到帶著幾萬大軍靠吃草根樹皮,迎著各種各樣的阻撓抵達陝西,協助吳三桂抗擊清軍,那也只能轉而在川南屯田,以緩解財政上面的巨大壓力。

    「殿下,剛剛從湖廣那邊得到的消息,濟王在潼關和渭水兩戰皆敗,大軍盡沒,現在已經不知所蹤了。」

    「哎,夔東眾將鼠目寸光,私心自用,孤當年做得也有些太過了。」

    劉文秀如此,作為部將的威寧伯高承恩也只得出言勸道:「殿下無需過於自責,都是陳文那廝太過狡詐,收買夔東的那些川軍和闖軍的餘孽,否則殿下率領大軍北上,王師怎會輸給韃子?現在如此,只可憐了濟王殿下的那數萬大軍。」

    「不,你錯了。就算沒有齊王,夔東眾將也絕不會任由咱們通過他們的控制區。而且,濟王和他的關寧軍也沒什麼好可憐的,當年就是他們開關放韃子入關,天下才會殘破如斯。可憐的是渭南和西安的百姓,還有那些陝西義軍,他們才是無辜的。」

    「哎。」

    聽到這話,高承恩也是由衷的嘆了口氣。可是,光嘆氣也解決不了問題,高承恩也只得向劉文秀問道:「殿下,那該如何是好啊?」

    「現在想要破局,還是要設法北上,殺回陝西老家。而要殺回去,沒有夔東眾將的支持是絕對沒戲的。文督師已經被馬吉翔那廝革職,真不知道這個牆頭草到底給皇上和晉王灌了什麼迷湯。現在光指望毛督師是沒戲的,想要驅使夔東眾將北上,除非是皇上能夠親臨四川,唯有如此,或許還有一線機會可言。」

    ………………

    四川行都司的建昌衛,劉文秀的大軍還在辛苦勞作,為大軍未來的軍事行動提前準備糧草,也在儘可能的緩解永曆朝廷的財政壓力。

    川南的農業生產如火如荼的展開,四川的其他地區,大多是的府縣村鎮卻早已如同鬼蜮那般,幾十上百里地都未必能看得見一個活人。

    天剛正午,成都的各門緊閉,唯有極少數的士兵還懶洋洋的守在各門的城門樓上,觀望著週遭的情況。想當年那承平歲月,成都商旅往來,各門莫說是關著,就算是開著也難免了被往來的人流而堵塞。奈何如今若是不關上大門,城外的豺狼虎豹便會大搖大擺的進來,城內的明軍也就不得安生了。

    此時此刻,正是午休的時分,城裡面拆了房屋,平整出來的軍屯左近,衣衫襤褸的軍戶在樹蔭下,在破屋裡吃著乾糧、喝著稀粥,為下午的勞作而蓄養著體力。

    驕陽似火,哪怕是在樹蔭下,軍戶們的汗水也吧嗒吧嗒的往地面上滴著。所幸的是,城內水網縱橫,用水很是方便,便是柴火,也無需樵採,成都巨城,百姓卻流散得十不存一,就算是平整土地時拆下來的木料,支應燒火那是綽綽有餘的了。

    作為府城的軍事、行政中心,成都總兵劉耀的總兵府坐落在一座不甚大的院落裡。羅倫步入其間,看著院落的內部佈置和裝潢,放在他離開四川之前,也就是座普通商賈的家宅,別的不說,光是面積上就無法支應總兵官署的作用。

    「城裡就咱們這一萬多的軍戶,每天也就是種種地,打探打探週遭的狀況,實在沒什麼事情。末將想著,此間距離軍屯比較近,監督軍戶,防著他們偷懶也更方便,就將總兵府按在了這裡。」

    劉耀面上有些不太好意思,不過羅倫注意到,地上好像還有些沒掃乾淨的雞糞,劉耀穿著半新不舊的官靴踩上去,還刻意的在地上蹭了兩下,臉也紅得更加厲害了。

    「劉總兵在如此艱難的條件下依舊在堅守著成都府城,實在是不容易啊,下官回到湖廣,自當向齊王殿下上報,加大對府城王師的援助力度。」

    「末將謝羅同知美言。」

    去年於武昌城裡的會商,總兵劉耀和副將楊有才都沒有到場,若非是萬縣三譚要引他們為援,以此更好的與那些大順軍出身的夔東明軍分庭抗禮,只怕他們早就被遺忘在角落裡了。

    「記得不要說與他人,讓別人知道了,下官就難做了。」

    「末將明白,末將明白。」

    針對夔東眾將的援助已然開始,大半年的時間,現在夔東的那些軍隊都已經搬遷到了各自分到的府縣,援助物資也在分批送達。羅倫藉著押運物資,也回到了久違的家鄉,只可惜此間的繁華不再,就連城裡的軍戶也少有本地人士,早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座繁花似錦的西南重鎮了。

    得到了加大援助的許諾,劉耀和楊有才對視了一眼,更是喜笑顏開了起來。一邊引著羅倫繼續向官廳走去,一邊楊有才試探性的問道:「末將風聞,羅同知也是府城人士,不知家住何處,末將也好派人看管著,免得所有損壞。」

    二人作何心思,羅倫豈會不知,可是提及家宅,羅倫卻是嘆了口氣,繼而對二人說道:「來的路上已經看過了,都種上了莊稼。況且,聽逃難到湖廣的親戚說及,當年西賊霸佔府城,早已是燒成了白地,也無需看管什麼的了。」

    羅倫的情緒有些低落,楊有才心中暗罵了句多嘴,隨即便大聲譴責起了大西軍入川後的纍纍暴行。不過話還沒說多少,府外便有守軍趕來,說是涪侯譚文、仁壽侯譚詣和新津侯譚弘已經抵近城門外。

    三譚是萬縣人,而且還是同輩的兄弟,祖上是明初時從湖廣遷到四川的,這時有萬縣譚家一門三侯的說法。同時四川明軍,更是同宗的身份,他們的分地自然也都在成都所處的西川平原,也是為了更好的應對那些前闖軍以及南面大西軍的潛在威脅。

    川西的物資是送到成都的碼頭再行分配的,羅倫帶著船隊趕來,三譚此前已經派了人馬護衛,此間要分東西了,自然是要親自趕來,援助物資拿到了手才算是放心。

    物資的分配早有定額,況且他們本就是最後一站,企圖多吃多佔也沒有那個機會。物資分配,下面的幕僚就可以折騰出來,三譚、劉耀、楊有才以及羅倫這六個人幹脆就在官廳裡擺起了龍門陣。

    「羅同知一路勞苦。」

    「侯爺客氣了,勞苦稱不上,就是看著鄉梓之地變成這副模樣,實在是心中鬱鬱啊。」

    羅倫如此,三譚對視了一眼,譚文便開口附和了起來:「哎,羅同知所言甚是,前些時日,我部進駐綿竹縣,城池破敗,巡哨的士卒在晚上都有看見有老虎從破口處進城覓食的。」

    「誰說不是呢,資陽縣那邊也是如此。」

    「嘉定州那邊也是破敗不堪,城裡面到了夜裡都能聽見狼叫。」

    三人一個勁兒的開始訴苦,比起來倒好像成都這邊是人間天堂似的。劉耀和楊有才心裡著急,但卻也不敢多嘴。不過嘛,他們各自的心思,羅倫也是都看在眼裡的,頻頻點頭表示認同過後,他便聊起了一些路上的見聞。

    「上次協助皖國公和桐城侯恢復重慶府城,重慶已為韃子燒成了一片白地,從碼頭到城內的房屋都要重新建起。其實這還不算什麼,光是這一路上,縴夫就遭到虎狼襲擊數次,軍士不得不下船列陣護衛而行。」

    說到這裡,羅倫嘆息著搖了搖頭,喝了口水,繼續說道:「前些天,下官路過敘州聽臨國公說起,此前分兵富順縣,控制航道,縣城北門的玉水井街,久為虎穴,軍士不得不在城外紮營,可到了夜裡,城中虎豹竟出城襲擊營寨,甚至還有士卒亡於虎口的。」

    羅倫所言並非空穴來風,四川人口銳減,豺狼虎豹繁殖轉勝,很多府縣的城內街巷甚至都淪為了虎狼的巢穴。就在這大片重新淪為叢林的地帶,四川百姓在戰亂中的倖存者們不得不聚於高樓,外列大木柵以為防護,可老虎卻依舊能夠進入。很多地方,甚至就連軍隊取水,都要武裝結伴而行,就算是這樣老虎也敢在大白天攻擊軍隊,稱得上是一個肆無忌憚。

    如成都這般,水流穿城而過,城牆雖殘破不堪,但原本就極為高大,總還能防範虎狼,只要將城門閉上,便可免於虎患,已是極為難得的了。

    這麼三言兩語下來,三譚和劉、楊二將怎會不明白,連忙將四川如今的殘破歸咎於雲貴的大西軍以及入川的清軍頭上,無不是一副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的模樣。

    羅倫知道,川省巨禍,張獻忠屠川、清軍屠川乃至是四川本地明軍之間的軍閥混戰都是脫不開的,只是相較張獻忠那個混世魔王,這些四川明軍碩果僅存的部隊,出於同省的情分,他也要看重一些,自是不願點破。不過,他們對大西軍和清軍的仇視卻並不作偽,尤其是對前者,更是憎恨已極。

    聊了片刻,物資分配的結果也送了過來,都是按照約定進行的,連飄沒之類的剋扣都沒有半點兒,哪怕此前從萬縣出發時已經有過這樣的合作,但卻還是讓他們喜出望外,恭維的話更是說的沒了邊際,從眼前的羅倫,引到南京的陳文,無不是被他們吹得天上有地上無——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得了實惠,不說兩句好聽的,那就太沒有譜了。

    「吃飯,吃飯,今番羅同知返鄉,乃是大喜。末將麾下有個府城廚子出身的伙伕,這幾天也派士卒們出城蒐集了些不太好找的食材,正好嘗嘗家鄉菜。」

    劉耀和楊有才在成都固守,哪怕是本省明軍出身,也未有得到過朝廷的援助,全然是自力更生。此番有了江浙明軍的援助,興奮之下,壓箱底兒的寶貝也是要拿出來的。

    只可惜,此番的家鄉菜,雖是激起了羅倫肚子裡的蛔蟲作亂,但卻還是沒能讓那個廚子大顯身手。反倒是羅倫帶來了不少的食材,交給了隨船的伙伕,沒用多一會兒的功夫就端上了餐桌,光是那裡面血一般鮮紅的湯水,著實將他們嚇了一跳。

    「這是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7 09:36
第八十四章 掙扎 下

    擺在他們面前的乃是一個不小的鍋子,鍋子裡血紅的湯水在其中沸騰、滾動,在看桌子上的那些切片、切塊的食材,羅倫請他們吃的正是火鍋,但引起他們注意的卻並不是這等在宋時就已經非常常見的烹飪方式,而是火鍋湯水裡面的一些他們沒有見過的東西。

    鍋中的湯水沸騰,翻滾的氣泡由小變大,直到破裂開來,將那份火辣辣的熱度傳遞到了在場的每個人的鼻孔之中,劉、楊二將不提,三譚久為勳鎮,也是吃過見過的,可是在這份熱辣麵前,卻還是不由得食指大動,

    「羅同知,這不是茱萸吧。」

    「確實不是,這叫番椒,是泰西海商帶來的,在江浙種植有年,不過大多是用來觀賞的,食用的很少。沒辦法,江浙那邊的口味清淡,實在吃不得這東西。」

    明以及明以前的川菜,地理氣候的緣故,偏重辛辣與後世沒什麼區別,但是所用的材料卻並非是辣椒,而是茱萸,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那個茱萸。

    這種食材,味辛辣而苦,在辣椒傳入四川之前一直是川菜最重要的調味料。而辣椒一物,卻是明朝後期才傳到東南沿海的,初名為番椒,那時開始在江浙種植,卻是為了觀賞而非食用,但是當這種食材在清中期進入西南大地之後,用途上就徹底反過來了,並且以著難以想像的速度取代了茱萸在川菜中的地位。

    「這東西,光是聞著就比茱萸要辣。」

    「新津侯識貨,這番椒,下官第一次食用,也是這麼覺得的。今次下官回鄉,齊王殿下特意讓下官帶了一些過來給各位品嚐品嚐。」

    羅倫如此,劉、楊二將不疑有他,客氣了一下落了坐,倒是三譚對視了一眼,尤其是新津侯譚弘還嚥了口唾沫,他們才緩緩落座。

    鍋子擺在中間,用來涮的食材環繞其間,眾將上了桌,自有親兵在旁,準備根據吩咐去夾取食材,放在鍋中涮燙。武將如此,按理說這文官更是要講究禮數,豈料落了坐,羅倫將官帽交給了隨從,便自顧自的夾了青菜往鍋子裡去涮燙。

    「此尋常物爾,下官就不照顧了,各位請自便。」

    話音未落,青菜已經入了鍋子,涮燙片刻,羅倫就將那冒著熱氣,滴著紅彤彤的辣油的青菜夾到了碟子裡,轉手換了另一雙筷子,將碟子裡的青菜沾了沾碗裡的醬料,一口就塞進了嘴裡。

    鍋子下面始終有炭火燒著,青菜更是燙一燙就能入口,羅倫將滾燙的青菜夾進了嘴,還沒怎麼嚼就連忙放下筷子,咧著嘴,用手搧風。

    羅倫如此,劉耀和楊有才這兩個衛所下級軍官出身的總兵、副將在成都也是苦日子過了多年,珍饈在前,登時也就不客氣了,連忙動手。反倒是三譚又互相看了看對方,才示意親兵夾菜到鍋子裡涮燙。

    「真夠辣的。」

    「痛快,痛快。」

    劉耀和楊有才二人大呼過癮,羅倫吞下了青菜,連忙飲了口小酒,把這股子辣勁兒壓了下去,卻有立刻瞄準了靠近譚詣那邊的一碟蘑菇,乃至站起來伸手去夾。

    「嘗嘗這個,這蘑菇叫做香菇,也是浙江的特產,味道很不錯的。」

    香菇種植,中國是世界最早的,從南宋時就已經開始了。浙江的處州府,那裡是香菇種植的發源地,到了明朝中期,浙江、福建和廣東都有大批的菇民專門種植這種作物,以供售賣和食用。不過,在西南,這卻還是個稀罕物,吃過見過的不是沒有,但是在座的這幾位卻並不在內。

    事實上,剛才譚詣就已經注意到了這種蘑菇,只是腦子裡還在盤算著會不會有毒的事情,就沒敢動筷。可是到了現在,眼看著羅倫一筷子就夾走了一個最大的,直接便放在鍋子裡涮燙,還一臉的期待,如譚弘般嚥了口唾沫,他便讓親兵等蘿蔔燙熟了之後再夾這香菇去涮涮。

    「味道確實不錯啊,這可比茱萸味道強多了,沒有那股子哭味兒,真是痛快啊。」

    比之譚詣,譚弘早早就下了筷子,食材新奇,這倒還是其次,關鍵是湯料裡的辣椒實在是太提味兒了。想想這些年逢年過節時才會向湖廣那般偷運過來一些享用的茱萸,跟這東西比起來好像真的沒有什麼能比得過的,尤其是那股子苦味,都讓他聯想起了湯藥。

    隨著頭兩三筷子下去,個人動筷的幅度也越加的頻繁起來。剛剛開始的時候,這三位侯爺還拿著架子,讓親兵去夾菜涮燙,後來耐不住了,乾脆自己下筷子去涮燙,甚至到了後來連筷子都不換了,直接用入口的筷子去涮鍋子。

    這等辣味,實在對上了這些四川本地人的口味,這一個個的不是侯爺就是總兵、副將,品級最低的也是個正五品的文官,卻宛如是一群鄉間老饕一般,甩著膀子大快朵頤,全然不顧及什麼吃相。

    桌上的配菜很快就吃乾淨了,隨船的廚子又送上來一桌新鮮的,但是這一桌也沒能支持多久就被他們風捲殘雲一般的消滅光了。

    良久之後,配菜也上了幾輪,直至吃到一個個腆著肚子,癱在座上再也不願動彈了才算是吃完了這一餐。

    「江南的那些人竟然拿這番椒當擺設,竟不敢入口,實在是,實在是,那個,兄長,那個詞兒怎麼說來著的。」

    「暴殄天物!」

    譚弘轉頭問道,譚文看了他一眼,那面上寫滿了對文盲的鄙夷,但是回答中卻也間雜了太多的感同身受。

    得到這個答案,譚弘連忙點了點頭,轉過頭對眾人便大聲強調道:「對,就是暴殄天物!」

    打著飽嗝,三譚和劉、楊二將便探討起了這番椒可不可以用來代替茱萸在川菜中的地位問題。不過說到這個,三譚就比劉耀和楊有才更有發言權了,別的不說,四川大亂之前他們的身份地位就比後兩者要高,吃過見過,發言權自然也就更大了。

    就這樣,說著說著,四川的幾大名菜和一些家常菜也都被他們點過了名,但譚詣也猛的想起,在座中人,雖說都是四川本地人士,但其中有一個卻是江浙出身的。

    「要說,還是齊王殿下博學多聞,體恤下情,要不咱們兄弟也吃不上這等美味。」

    「就是,就是,齊王殿下的美意,我等感激涕零,絕不敢有一日忘懷。」

    溢美之詞轉向了陳文,眾人之間的對話也很快就轉了話題。這半年下來,夔東眾將的搬遷已然完結,紛紛在各自分到的府縣開始了生產建設的工作。當然,一切生產,首先還是清理城內的野獸,修補城牆,有了一個安全的所在,才好在城內開墾土地,種植糧食,城內的戰兵也才有精力出城打獵。

    分地是沿著長江分佈的,羅倫率領的船隊其實已經回返了一些,同時也將川東各藩鎮清理地方時打到的皮貨和諸如虎骨、虎鞭以及城裡面搜到的古董、字畫什麼的運往武昌,待下次船隊入川時再行交付貨款。

    四川的各藩鎮由一條長江以及長江上的商業渠道終於掛在了江浙明軍的商業體系之中,雖然還稱不上緊密,但這也僅僅是一個開始罷了。至少現如今,作為負責的官員,羅倫說話的力度比之前不久接替文安之駐節夔州府城奉節的那位新任川鄂督師毛登壽還是要硬氣一些的。

    「說來那些西賊,實在是把某給笑壞了。某派人把橋拆了,他們不知道搭個浮橋,居然還想著把橋重新建起來,也不想想,建好了就能長期使用了?老子就不會再派人拆了?」

    「仁壽侯說的是,這批西賊,比之獻逆實在差得太多,末將派人往井裡投巴豆,他們居然還真的喝了,結果轉天上萬人一起拉肚子,那場景,實在是壯觀。」

    「劉總兵,不是本侯說你,做人太厚道,那些傢伙都是些什麼人,殺千刀的西賊,要是沒有他們咱們四川,天府之國啊,能夠淪落都現在這般田地,就應該投砒霜,喝死他們才好。」

    「新津侯教訓的是,末將記下了。」

    「不過別說,本侯手下的那個熊千總倒也是親眼看了,劉總兵提到的上萬人一起拉肚子,確實壯觀,確實壯觀啊。」

    「哈哈哈哈。」

    四川明軍與西營之間的矛盾,便是用上血海深仇也是不為過的。張獻忠入川,在四川也殺得屍山血海,與當地明軍之間的戰鬥更是從未有過停歇。這其中,比起在山陝中原乃至是南直隸和湖廣流竄多年的西營,四川明軍的能夠佔到的便宜少之又少,最大的一次戰功卻還要說是當年的嘉定總兵錦江侯楊展,江口大捷,張獻忠多年積蓄沉入江中,更是迫使張獻忠回師川北與清軍決戰,間接導致了張獻忠的死。

    然而,張獻忠敗亡,四川明軍卻也陷入到軍閥混戰之中。等到張獻忠的義子們在雲南站穩腳跟,開始聯明抗清,蜀王劉文秀帶著大軍入川也是大肆兼併四川各路明軍,四川明軍被殺、被俘乃至被迫降清者不勝枚舉,夔東眾將皆是佔據險要,陰附西營方能倖免。

    誠如時人楊鴻基在《蜀難紀實》中所言的那般:「適至孫可望自滇據黔,辛卯遣兵逼遵;劉文秀自建南出黎雅,楊景星奔投保寧;下兵犍為,擒袁韜而降武大定;再合遵、渝之兵東下,余大海、李佔春放舟而奔楚;他如三譚、天錫之輩或降或遁。自此三川之阻兵者皆盡。雖殺運猶未盡,民難猶未弭,而回視向之日月捋虎、霜雪衣裘、傾耳戴目、東竄西奔,以賒須臾之死者,已不啻水火衽席之不侔矣。」

    西營出滇抗清,對抗清運動而言是存在積極作用的,比之內戰頻仍的四川軍閥,西營更有擊敗滿清的實力和潛力,而永曆六年的靖州大捷、桂林大捷、辰州大捷、衡陽大捷以及劉文秀在保寧兵敗前所組織的那一系列反擊作戰,都沉重的打擊了清軍的囂張氣焰。

    但是,對於四川本地的明軍,以及流落川東的闖營餘部而言,西營對他們的兼併是不可容忍的,而在此之前四川明軍、大順軍與張獻忠時代的西營的一系列鬥爭更是讓他們對西營出身的藩王產生不出一絲一毫的信任。

    「要說還是賀珍那廝狡猾,那個假裝野人吆五喝六,不說漢話去嚇唬西賊的辦法就是他出的,便是朝廷也沒辦法問責咱們。不過嘛,西賊過了年也不繼續再度北上了,否則若是能看看臨國公的三堵牆衝擊西賊的大軍,也是一樁美事。」

    有了大西軍這個前仇舊恨皆有的對手,曾經被他們背地裡罵了多年流寇的大順軍餘部,現在看來,原來也是有這麼可愛的一面。

    吳三桂在陝西反正,劉文秀奉旨出滇為援,但是四川軍閥們一方面是新仇舊恨交織,一方面則是唯恐其再度如當年那般打著抗清的旗號兼併各路藩鎮,他們便自覺自願且自發的組織起來,放下此前的矛盾,協力騷擾劉文秀的大軍,直接導致了吳三桂的孤立無援。

    「這幾回交往下來,感覺齊王是個好相處的,只要順著他,什麼都好說,可比那些西賊要來得順眼。」

    「兄長所言甚是,我看齊王殿下也不錯。」

    「你們莫要被那番椒迷了眼睛,齊王那是有心謀朝篡位的,咱們可是大明的臣子,不可在大節上犯糊塗啊。」

    吃過飯,暢談了一番,羅倫便去休息,到了第二天便乘船返回鄖陽府。羅倫上船,三譚也離開了成都,臨行前,譚文的當頭棒喝,譚詣和譚弘也是一副受教的模樣,但是等譚文帶著親兵策馬北上,分地在成都南面的他們也換做了一臉的不屑。

    「大哥就是讀書讀太多了,腦子都讀壞了。齊王連戰連捷,在重兵雲集的江浙隻手打出了一片天地,乃是當世英雄。別的不說,現在韃子的頹勢也都是人家一手打出來的,就憑今上那個韃子一來就跑得老遠,連老婆孩子都顧不上的,怎麼去比,拿什麼去比。」

    「兄長言之有理啊,就說咱們兄弟,為朝廷守衛川東,一邊防著韃子,一邊還要防著流寇,朝廷那邊可從沒給過錢糧,還是齊王殿下厚道,開拓四川,錢糧、種子、耕牛、農具,要什麼給什麼,都是白送的,朝廷有過這般厚道?」

    三譚各懷心思,羅倫卻早已離去,對此也僅僅是稍稍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罷了。但是,等他一路順流而下,抵達奉節的時候,新任川鄂督師毛登壽依舊是不肯見他,但是從督師行轅裡卻還是傳來了一個新的情報——永曆朝廷有心思開科取士。

    ………………

    「朝廷這次開科取士,來的人只怕是一如上次那般,不會太多啊。」

    永曆十二年,永曆朝廷開始討論開科取士的問題,不過對於滿清,科舉已經舉行了多次,今年也正是科考的年月,若非是吳三桂叛亂,春闈也不會延期到下半年這麼奇葩。

    奈何,上一屆科考,也就是順治十二年,陳文於那一年在浙江和江南兩蹶名王,天下為之震動,滿清科考的參與人數銳減,包括後來他們滅國朝鮮後的恩科也是人可羅雀,若非朝鮮人補了進來,再加上八旗士子參考,弄不好連那三百人都湊不齊了。

    江浙文風濃厚,士人的數量本就遠超他地,滿清丟了那裡,佔領區的舉人數量本就是大比例降低。別人不提,今年是順治十五年,歷史上本年度的狀元孫承恩就是蘇州人士,早在一年多之前就已經通過了文官訓練班的考核,現在正在長沙府的湘潭縣擔任縣丞,協助本地的知縣,順治十八年的狀元鎮江府溧陽縣的馬世俊料理本縣事務。

    「洗心,你還有心思關心這個啊。這次回來向朝廷覆命,特地約你出來,就是告訴你,你統領的那支新軍,武器裝備的補充已經被寧完我排到了最後,照著現在的速度,還是多指望下從泰西、澳門乃至江浙的走私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7 09:36
第八十五章 爭論

    永曆十二年十月,清廷因吳三桂叛亂而暫緩的順治十五年春闈開場,或許是由於新軍展現出了強大的戰鬥力,此番比之順治十二年的春闈和順治十四年的恩科的參與人數都要多上一些。

    「朝廷手裡面就三個半省,也要開科取士,他們往哪安插那些新科進士?」

    清廷幾經慘敗,但至今還控制著陝西、山西、直隸、山東、河南、南高麗、北高麗以及淮南這七個半省的地盤。而如今南明實力最為雄厚的藩鎮——江浙明軍也有浙江、江西、廣東、湖南、湖北以及大半的福建和南直隸、小半的廣西這不下六個半省的控制區。

    相比這兩個巨無霸一般的存在,永曆朝廷手裡只有雲南、貴州、四川以及半個廣西而已,其中還多是軍閥割據、土司遍地且產出極為有限的所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清廷開科取士,已有多年的傳統,從滿漢分科,到現在八旗、漢人以及朝鮮人同科舉試,制度上已經成型,而且以著北朝之姿,士人數量也足以支撐。而江浙明軍那邊,士人數量冠絕天下,雖無科舉,但文官訓練班的體制運行多年,讀書人經過專業培訓和考核之後到各府縣任職,也是一條出路。反倒是永曆朝廷,控制區太小,士人太少,科舉之後更存在無處安插的問題,運行了兩百多年的制度無處使用,卻是最不可能發生的。

    「這事情,成不了。朝廷開科取士,參與人數不提,朝中多有非科舉出身的官員,地方上的藩鎮也不可能容忍行政權和財權的丟失。」

    「大王,晉王尚在,這恐怕不太好說吧。」

    宣教司既是江浙明軍的喉舌機構,也兼顧了童子軍學堂、南京大學堂的管理工作。永曆朝廷開科取士,對士人的號召力肯定要比文官訓練班要大,這是千年以降的傳統,是約定成俗的慣例,周敬亭既然掌控喉舌,自然要在這事情上面多做考量,以便於將損失最小化。

    然而,聽了李定國的名字,陳文卻是搖了搖頭,繼而對周敬亭說道:「恰恰正是因為晉王,那些藩鎮才更不會讓朝廷派遣的官員染指地方利權。」

    聽到這話,周敬亭登時就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以至於陳文都冒出了他是不是剛才在裝傻充愣的念頭。

    孫可望死後,李定國取代了其人的地位成為了永曆朝廷的武將勳貴之首和西營系統明軍的盟主。但是,李定國對西營的掌控力比之孫可望差距甚遠。

    從前,各地的官員都是孫可望任命的,秦藩系統更是擁有著以駕前軍作為核心的十幾萬大軍,兵權、財權、行政權、司法權全部都在孫可望的手裡,只要遙遵著永曆,西營的扶明派裡,除了被孫可望逼走的李定國以外,也都會遵奉孫可望的號令。

    可是現在,各級官員還都是孫可望任命的那批,與李定國自是離心離德。藩鎮之中,四川的老川軍和前闖軍能把劉文秀這麼個大西王子差點兒逼成了貝爾*文秀*劉,自然也不可能會聽命於另一個大西王子的命令。

    外部如此,西營內部好不到哪去。為首二人,李定國是親王,劉文秀也是親王,前者是四大王子之一,後者同樣,自不會惟命是從,無非是分庭抗禮而已。

    其他西營藩鎮,賀九義、王尚禮和王自奇三人都是孫可望的親信,其人一死,他們便逃出昆明,聽命與否可想而知;馬進忠和馬惟興原本還有反正的機會,結果被陳文擊敗、釋放之後也要擔憂會不會遭到李定國的歧視;甚至就連反正成功了的馮雙禮,其人也是孫可望的親信,李、劉二人之間也是與後者的關係更好。仔細算算,能夠聽命於李定國的,實在是寥寥無幾,除了他從廣西帶來的老部隊以外,最多也就是白文選和那些永曆朝廷的死忠小軍頭罷了。

    「不過,在邸報上也是要好好宣傳一下文官訓練班的作用和貢獻,咱們江浙的文官們是以訓練班出身的文官為絕對主體的,要讓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朝廷就算辦了科舉,咱們也不可能把地方利權讓給那些沒有實務經驗的廢物。」

    「下官明白。」

    無論是陳文,還是周敬亭,他們都很清楚,永曆朝廷開科取士,不成也就不成了,成了的話,只要江浙明軍的地盤不接收這批官員,他們留在雲貴就只會造成亢官的現象。

    說來,永曆朝廷此前也有過這等現象,還是大西軍出滇抗清,孫可望軟禁了永曆之後開始主持政務才消除的這一問題,而這一現象的消失,動員力大幅提高的同時行政費用則大幅度降低,孫可望確實擔得起這善理政務的美譽。

    「只是朝廷有著大義名分,就怕那些小軍頭扛不住的。」

    「舅哥,去歲我大軍殺入貴州,但孫可望的敗將潰兵卻是一個也沒有帶走,現在朝廷光是西營系統在紙面上就還有十幾萬大軍,而這還沒去計算前闖軍和那些老牌王師的部隊數量。可是我把貴州的軍屯掏空之後,現在朝廷只怕連十萬大軍都養不起了,再加上王尚禮他們劫走了昆明的倉儲,光是財政困難就夠他們受的,就算科舉考過,等他們扯皮完事,咱們也已經北伐結束了。」

    處置公務,無論是在公事房,在會議廳,還是在別的什麼地方,只要不是在內宅,陳文是不會如此稱呼,而周敬亭更是哪怕在內宅裡也會規規矩矩的稱呼陳文的爵位。

    此時此刻,陳文破例如此,周敬亭也是面上一凜。他很清楚,陳文此番與他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自然也是江浙明軍的意志所在。

    「北伐,從溧陽大捷開始,便是我江浙王師最為重要的大事。為此,我已經準備了兩年多將近三年的時間。這段時間,湖廣、福建和廣東納入到江浙的體系之中,大西南的佈局也已經完成,新的野戰部隊也正在編練,現在剩下的無非是制服江南的士紳,削弱韃子的實力,僅此而已。」

    「對於朝廷,我本可以在貴州時便大軍南下,掃平雲貴,無非是在西南遷延個一兩年的時間。但是,至今為止,死在我的刀下的,不是惡貫滿盈的韃子,就是為虎作倀的漢奸,我並不想動手去殺他們,一個富家翁的身份,或是融入到咱們的體系之中,足矣。」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如此費盡心思的去佈局,現在佈局已經初見了成效,多則一年,少則半載,朝廷那邊的財政就會徹底崩潰,而咱們利用這段時間亦可以設法制服江南的士紳,繼而舉兵北伐。未來已經在我們眼前,觸手可及的地方,可越是靠近,就越是要小心翼翼,一個行差踏錯就會前功盡棄。」

    「輔仁,我明白,你放心吧。」

    改朝換代,其實江浙明軍集團的高層都在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那時候他們便不再是一個藩鎮的下屬,而是開國的名臣。對於周敬亭,其意義更為重要。但是,陳文既不願意去沾那些歷史上的英雄們的血,更不願意讓滿清再多存留在世上幾年,那麼他們也就只能盡心竭力的完成陳文的佈局,儘可能的將一切都做到最好。

    單獨召見完畢,陳文便與周敬亭一起去參加例會。今天的議題不多,首先是永曆十二年的夏稅徵收完畢。

    比之去歲,湖北、湖南兩省新增的幾百萬畝軍租田以及更為廣大的民田、軍功田皆迎來了大豐收,產出的糧食不光可以極大的擴大糧食儲備,更是壓低了廣東以及日趨走向經濟作物化的江浙數省的糧價。

    「湖廣熟,天下足,現在湖廣的徹底恢復還遙遙無期,但是各級官府,嚴禁私分田土,有敢違背者,必當嚴肅處置!」

    江浙明軍的控制區,按照陳文制定的制度,戰兵各師是野戰部隊,地方駐軍則是維穩部隊,而那些分到軍租田的備補兵們則是預備役,隨時都能補充到軍中,這樣江浙明軍才能擁有足夠的實力去應對各個方面的敵人。

    然而,備補兵的數量在此前的幾年裡卻始終要遠低於現役部隊,一旦想到預備役還不如現役多,危機感就始終籠罩在陳文的心頭。

    而現在,陳文取消了各地官府分地組織民屯的權利,地方上的流民增多,但是預備役也大幅度增加,不提什麼宋時會從流民裡招募士卒的舊事,這些從山林中走出來的無地百姓顯然也更容易被吸納到各地不斷興建的工坊之中,成為更具組織性的產業工人。

    在座的都是齊王府的高級官員,雖說像是孫鈺、王江、齊秀峰、顧守禮他們那批最高層的文官都在各地主持政務,但這一批卻也是僅次於他們的那一級官員,其中更有不少軍官出身的行政官員,負責著諸如訓練、衛所、軍屯之類的事務。

    如此地位,他們對陳文的施政方向和基本意圖豈會有不明的道理,尤其是到了現在江浙明軍蒸蒸日上,距離再進一步已經不遠的時候,那就更是盡心盡力了。

    「今天的第二個議題,昨天剛剛送到的書信,延平郡王攻取大員南部,將那裡的荷蘭人驅逐。到了去年,荷蘭人又在大員北部登陸,並且駐紮了一支不下二十艘大型戰艦的艦隊,堡壘和以荷蘭人、大員北部土民以及黑人奴隸組成的部隊,由於延平郡王的勢力集中在南部地區,未加察覺,藉著這段時間也已經形成了規模。」

    「這支荷蘭人的艦隊,去年和今年都曾到溫州進行貿易,購買大量的蔗糖、食鹽、絲綢、瓷器以及糧食、禽畜之類的食品。但是,由於這支艦隊的存在,延平郡王感到不安,希望咱們聯手對這批荷蘭人進行貿易封鎖。諸君有何看法?」

    鄭成功收復台灣,實際上控制的還是台灣南部的地區,北部的基隆港在鄭經主政期間一度為荷蘭人佔據。

    陳文知道,鄭成功收取台灣南部之後,以其子鄭經為漳泉總制,統領鄭成功留在漳州和泉州的部隊,支持那裡政務,而他則帶著部隊在台灣南部經營。

    然而,鄭成功收復台灣比歷史上要早上幾年,台灣南部多有甘蔗種植園,產量不匪,荷蘭人受此損失,自是不肯善罷甘休,但卻又一時無法擊破鄭成功稱霸閩海的艦隊,乾脆便在台灣北部另起爐灶。而鄭成功那邊,兵分兩處,鄭經也極力主張在漳泉兩府保持優勢部隊,以防陳文進攻,所以福建明軍現在也沒有一舉殲滅掉這支荷蘭殖民者的把握,由此才有了這番主張。

    「丘主事,這些泰西人在溫州與咱們江浙的商人交易時有過強買強賣的行徑嗎?」

    聽到那邊的同僚問及,提舉市舶司的主官想了想,便開口回道:「據本官所知,這些荷蘭人與咱們江浙還算老實,市舶司的稅賦不能說從未漏交過,但從歷來的貿易量以及他們的船隊規模上看,參與走私的規模應該也不是特別大,顯然是唯恐兩面樹敵。」

    有了這個回答,在場的各官紛紛交頭接耳了起來。荷蘭人如此,並非是遵紀守法,恰恰相反,這些殖民者追求的是巨額的利潤。現如今,他們敢與鄭成功為敵,但卻不敢在江浙明軍的地頭拖欠稅款,究其原因,一是鄭成功奪了他們在台灣南部的殖民地,二來則是比起鄭成功,陳文現在實在是一個巨無霸般的存在,同時招惹兩股勢力是不智的選擇,他們也自然而然的要撿軟的欺負了。

    有了這個認識,在座的官員們的意見也多有傾向於不理會福建明軍的請求的,最多派人去調停雙方的矛盾,畢竟多一個貿易對象,對於江浙的經濟發展以及稅賦徵收都是有好處的,而荷蘭人在側,福建明軍也必不敢輕動,怎麼看都是更為有利於江浙明軍的。

    可也就在這時,主持軍法司的張煌言卻站了起來,向著陳文拱手一禮,便開口說道:「殿下,這事情不牽扯到軍法司,下官本不該插嘴,但是既然殿下拿到聯席會議上進行商討,下官也有些愚見。」

    「張尚書但請直言。」

    陳文點了點頭,張煌言便慨然言道:「下官知道,最近這一兩年,關於朝廷與齊王府之間的議論不少,下官是朝廷任命的兵部尚書,同時也是齊王府軍法司的主事,本該掛印辭官而去,說出來的話,諸君也未必會愛聽。但是,下官還是要說,無論什麼時候,朝廷是漢家子民的,齊王府也是漢家子民的。有道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今天諸君借泰西之力牽制福建王師,那麼日後是不是也要借夷狄之力來剷除掉其他競爭對手呢?」

    張煌言此言一出,在座的官員們紛紛流露出了不悅的神色。相比之下,他們不是出自江浙明軍,就是來自於大蘭山或是文官訓練班,與考上舉人、被魯監國任命為兵部侍郎、被永曆朝廷任命為兵部尚書的張煌言本就尿不到一壺裡,平日裡那些關於更進一步的討論也都會刻意的避開他,此時此刻卻被他當面揭開,而且還無端揣測,若是還能保持常態反倒是奇怪了。

    「張尚書,你是否掛印辭官是你個人的事情,我等討論的是此舉對我江浙王師的利弊問題。什麼叫借泰西之力牽制福建王師,什麼叫借夷狄之力來剷除掉其他競爭對手,咱們江浙王師從在大蘭山上成軍以來,可曾借了哪家的力,還不是在齊王殿下的帶領下一手一腳打出來的大好局面,反倒是有些友軍和官員在明裡暗裡的算計著我等這些恢復天下半壁的英雄。」

    江浙明軍的歷史,在場眾人無有不知其詳情的,陳文靠著一己之力,帶領著浙東明軍餘部一步步的收復了如今的數省之地,其中艱辛在座的官員都是親身經歷的。尤其是曹從龍之亂,從那之後,江浙明軍內部的官吏將校,乃至是普通士卒,對那些友軍也都是抱著懷疑態度的,由此防備也是在所難免。

    張煌言如此上綱上線,在場的官員無不是義憤填膺,其中有幾個平日裡與張煌言還談得來的對此也有些不滿,但卻還是低聲勸說著以和為貴。

    議題探討不下去了,反倒是開始爭論起來,眼見於此,陳文嘆了口氣,隨即一拍桌子,才算是止住了此間的紛亂。

    「張尚書,本王問你,可是為吳三桂那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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