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31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0 00:59
第一百零六章 表態

    永曆十三年二月十九,齊王府與地方各省的官員輪換調整徹底完成,休整數日後,陳文便下達了召開齊王府下屬機構制度改革會議的命令。

    官制改革,是陳文早已有心為之的事情。奈何此前,江浙明軍集團對控制區各地,尤其是新近收復的那幾個省的控制能力還沒有達到適宜官制改革的水平,江南也還有大量的反對派士紳存在,所以才會遷延至今。

    但是到了今時今日,通過湖廣分省、遷移貴州軍戶、廢除地方官府屯田權限、打擊江南士紳、厲行浙江新政以及長期鎮守等一系列手段,對於控制區的掌控力度已經達到了足夠的水平,總算是時機成熟。

    「隨著控制區的擴大和事務的繁瑣化,齊王府舊有機構已經不敷使用。是故,自永曆十三年三月起,齊王府下屬新設審官、度支、營造、陸軍和海軍五司。」

    「審官司總長,由原浙江巡撫孫鈺擔任,該司負責齊王府下屬各司及各省之文官任用、罷黜……」

    「坐落於浙江杭州的文官訓練班遷址南京,劃歸宣教司管理,宣教司負責訓練事務,不得插手隸屬於審官司的人事任用……」

    文官訓練班最早是在金華府,後來隨著杭州重新恢復省會的地位,以及負責文官訓練班的浙江巡撫孫鈺北上,文官訓練班也遷址到杭州。現如今,孫鈺改任審官司總長,手握人事任免大權,文官訓練班自然不方便再劃歸審官司管理,改由宣教司負責訓練事務,審官司負責任用,也是應有之義。

    「度支司總長,由原江西巡撫王江擔任,該司負責齊王府下屬各司及各省之稅收、財計統籌、支出等事……」

    財務是國之大事,財政方面的總負責人往往都有著計相之稱。原本,齊王府是有一系列相關機構的,甚至度支司的下屬部門也大多是舊有的,但是此前陳文卻並沒有建立這麼一個專門的部門,而是直接負責。現如今,地盤越來越大,也是需要一個長於此務的專業人才來管理起來。

    人事和財政是官府的兩個最重要的部門,陳文分別分明了孫鈺和王江負責,也並沒有出乎與會人員的意料之外。孫鈺始終負責文官訓練班,接受人事管理是順理成章;而王江則是老資格的理財專家,無論是當年在大蘭山上,還是這幾年在江西,財計一事都是人所稱道的,更是沒什麼好奇怪的。

    「營造司總長,由原南贛巡撫顧守禮擔任,該司負責屯田、水利、營繕、機械研發和製造……」

    「各省屯田、各苦力營皆劃歸營造司管理,金華機械製造工坊、南昌農具機械製造工坊、江西景德鎮御器坊、南京織造局、杭州織造局及蘇州織造局等工坊劃歸營造司管理。另,軍工司下屬工坊仍由軍工司負責直接管理,營造司不得插手、干預……」

    顧守禮是陳文最早的幕僚之一,更是江浙明軍集團的第三個巡撫一級的文官,此番接掌營造司,倒不像孫鈺和王江那般,但是一任司一級文官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接下來的兩個司,陸軍司和海軍司則是比較新鮮的機構,分別負責陸軍各師、各營以及地方駐軍和海軍東海艦隊、南海艦隊、長江巡航艦隊以及各省內河艦隊的軍官、士卒的選授、簡練、鎮戍、廄牧、郵傳、輿皂等事。

    「除此五司以外,原有之宣教司、提點刑獄司、參謀司、監軍司、軍法司、軍訓司、軍需司、軍工司、軍情司、監察司等各司職能基本不變,各省都督府仍直接向齊王府負責。坐落於金華的浙江新式陸軍講武學堂和坐落於寧波的浙江新式海軍講武學堂劃歸於軍訓司管轄,不再由宣教司負責……」

    由舊衛所改組成為肩負著後世人武部職能各省都督府是有初級訓練職能存在的,但是他們更重要的職能是管理各地軍戶,尤其是其中的備補兵,權利比起人武部是要更大的。例如這一次與江南士紳決戰,就是輸出貨物的各省都督府選派備補兵隨行。

    無論古今中外,為防止令正常國家聞風喪膽的軍國體制的形成,對於軍隊往往是通過徵調、作訓和保障這三方面職權劃分來實現三權分立制衡。這個原理在宋時既是樞密使、指揮使和轉運使,在後世的共和國便是總政治部、總參謀部和總後勤部,便是在外國在道理上也都是大致相同的,差別無非是稱呼和細微的方面而已。

    明時最初是文武殊途,軍隊由兵部負責徵調、由大都督府和後來的五軍都督府負責作訓、由地方衛所負責保障,軍方的自由度較大,不必在供給上向文官低頭。但是等到文官徹底壓倒武將,五軍都督府的職能被文官侵蝕,地方衛所的制度敗壞,一切就進入到了國家穩定時期文官掌控一切——只要中央政府對武將的掌控能力下降,武將在地方上就會出現轉化為藩鎮的危險,崇禎朝的關寧軍乃至末期的楚鎮左良玉以及弘光朝的江北四鎮、福建鄭芝龍都是同樣的道理。

    陳文的新制度還沒有徹底完成,很多部門的存在意義都是為了接下來的戰事存在,陳文親自負責軍務,軍務方面的各司細化,這樣陳文才能如臂使指的應對各方面的威脅,尤其是他還有著更多不同手段的情況之下。

    齊王府下屬各司職權變動,地方上的官制卻是無有變動,或者說是還是按照這幾年的變動之後的情況。各省下設道、府、縣三層管理,另外道一級的還有諸如屯田道、勸業道等負責專項工作的衙門,其中屯田道和各省都督府都是與軍田鉤掛,但一個是負責田土,一個是負責人事,差別還是分明的。

    幕僚宣讀過了劃分和任命的文件,會議大廳中也是一片竊竊私語。每一次的職權變動,其實也是一次權利的重新劃分。

    例如這一次,宣教司沒了講武學堂,但是多出了文官訓練班,其文官系統部門的定位更加明確。軍訓司從單純訓練士卒、管理新兵訓練營和審查各省都督府的備補兵訓練成績,到現在的擁有了軍校,也是權利的一大進步。倒是原本屬於軍工司的金華機械製造工坊劃歸營造司,對其來說是少了一個賺錢的部門,但是軍工司的定位是武器、甲冑的研發、製造,過多的將精力投入到民用機械之中也並不符合現在的局勢。

    官職任命結束,齊王府各司也分別得到了齊王府外院的各片區域作為衙署所在。從當年的金華會稽郡王府,到如今的齊王府,佔地面積擴大,奈何權利越來越大,人員和文件也越來越多,這片由江南江西總督衙門改建而成的齊王府再度出現了不敷使用的問題。

    這個問題,此前單獨接見回來述職的營造司總長顧守禮的時候,陳文就已經提了出來,顧守禮的意見是利用南京滿城的那片地,興建更大的齊王府。當年滿清興建南京滿城,佔用的明皇宮的用地,並且將明皇宮大肆拆毀。陳文此前也曾想到過那片地,但現在還不是時候,起碼陳文暫且還不方便明目張膽的如此去做。

    不過,這一次調整官制,本身就有著政治上的表態的用意。陳文暫時不方便佔用明皇宮的用地,但是對於自身集團內部,卻也是到了攤牌的時候。

    「明人不說暗話,在座的都是我江浙王師的中堅,此番孤新設及舊有的部門,很多人應該已經能夠明白其代表著什麼。孤有句話,諸君聽得,也將這話一字不動的帶給你們的下屬。」

    「人各有志,如果有人不願意跟著我陳文創建一個新時代的,咱們好聚好散,退養銀按例是給不了的,孤以私人身份附贈一份儀程,感謝這些年的辛勞。若是願意留下的,孤也只有一句話送與諸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願為齊王殿下效死!」

    ………………

    齊王府的議事大廳裡群情鼓舞,陳文雖未明言,但是話裡話外的意思所有人都能聽個明白,而他們也用了最簡單的方式表達了他們的立場。

    這其中,新任的提刑司首席提刑官張煌言是一個例外,他沒有起身表態,也沒有轉身離開,顯得份外扎眼。不過在座的官員都是江浙明軍集團的核心官員,張煌言的事情他們多少都聽到的風聲,陳文一向對張煌言另眼相看,這位與他們道不同的文官的人品信用也同樣是為人所欽佩,便也就見怪不怪了。

    只是北伐過後,張煌言必然會選擇離開,他的位置卻已經被很多人盯上了——別的不說,提刑司顯然是用來暫時代替刑部職權的,一個「刑部尚書」的官位還是有很多人眼熱的。

    這邊改換了官制,陳文在其他方面的佈局也已經開始收穫應有的成效。

    首先是澳門方面,姚啟聖在香山知縣的任上做了將近一任,最初還算是老實本分,與澳門的葡萄牙人和睦相處,等到他徹底掌握了香山縣的行政權力,尤其是完成對那些疍民團體的控制,立刻就翻臉不認人了。

    先是逼迫澳門總督布加路和澳門議事會踐行當初陳文在廣州召見布加路時的約定,恢復了守澳官和香山縣對澳門當地的司法權力。待提刑司衙門掌控澳門漢人司法權力之後,又開始逐漸侵蝕在澳葡人與漢人之間的訴訟。到了去年年底的時候,陳文開始加大力度打擊走私,並且配合福建明軍對大員北部的荷蘭人進行貿易禁運,姚啟聖又逼迫澳門總督和澳門議事會拆除掉了澳門對廣東方面的炮台。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姚啟聖下一步不是侵染在澳葡人與葡人之間的司法權力,就是侵蝕澳門的行政權力,亦或是設法擴大守澳官的權柄,實現對澳門的全面掌控。等到把澳門掌控在手了,澳門總督和澳門議事會也就可以哪涼快滾到哪去了。

    姚啟聖這一任期將得隴望蜀這四個字演繹的活靈活現,雖然進度上比陳文預期的要慢上不少,但是這其中他也沒有對姚啟聖施加任何幫助,光看著一個香山知縣是如何展佈。現在看來,這位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人物,也確確實實的不是個省油的燈。

    「等澳門總督和澳門議事會徹底廢止,就把姚啟聖調到齊王府。他不是喜歡折騰這些蠻夷嗎,那就等咱們有機會了,讓他去折騰日本和琉球,亦或是安南的莫朝和黎朝,也算是人盡其用嗎?」

    聽到陳文這話,孫鈺也是一陣無語,陳文當時其實並非是沒有直接逼迫在澳葡人廢除掉澳門總督和澳門議事會的,但是攝於永曆朝廷卻並沒有這麼做。不過現在看來,對澳門的收復,卻也只是遲到了一些而已。

    「卜加勞鑄炮廠裡的那些門道已經被姚啟聖摸明白了,其中的華人工匠也基本上都被姚啟聖收買了過來,現在那裡就等著最後的攤牌了,估計與澳門總督和澳門議事會說不見的時間也不遠了。」

    卜加勞鑄炮廠一度是東亞地區最為著名的鑄炮廠,起初是在澳葡人建立,華人工匠在其中也研發和革新了鐵炮鑄造技術,生產的銅炮和鐵炮在歐洲都是頗為有名的。

    明廷從澳門購買火炮,除了部分是從歐洲運來的以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是卜加勞鑄炮廠生產的。陳文此前沒有直接逼走葡萄牙人,也是出於防止他們狗急跳牆帶著技術和機械投奔滿清的心思,現在用姚啟聖這把軟刀子已經磨得差不多了,倒也是達到了應有的成效。

    結束了對澳門一事的討論,也到了午飯的時辰,陳文邀了各司的官員到內院用飯,一是對忠誠的獎勵,同時也是有些公務須得盡快討論出個結果,佔用吃飯的時間也是沒有辦法的。

    奈何,陳文這邊剛剛出了公事房,還沒等他帶著眾人前往內院,在監察司做事,但卻負責著一些機密要事的張俊卻趕了過來,陳文也只得讓周敬亭帶著其他人到內院去等他。

    「大王,三號人物那邊最近有些不太安分。」

    聽到這話,陳文眉頭一皺,繼而問道:「他們一家不是已經被控制住了嗎?」

    「是的,大王。或許是軟禁的時間長了,三號人物有些不耐煩了,一個勁兒的要求求見大王,否則就尋死膩活。」

    「想死?那就告訴他,今上已經得到了有他這麼一號人物的消息,派了人要殺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1 13:00
第一百零七章 環境

    所謂三號人物,其身份之特殊,一向是監察司特科的重點盯防對象,此前迫不得已將其軟禁起來,也是為了防止其造成更大的危害。

    正因為三號人物的身份特殊,陳文也不知道日後會不會需要利用到此人的身份,所以軟禁雖然是軟禁,但是張俊負責的監察司特科卻從不用強,只是以威嚇、安撫之類的手段限制其行動,防止其人的身份擴散,造成不必要的危害。

    或許真的是時間有些過長了,三號人物耐不住性子了,一再要求求見陳文,並且表示願意無條件服從陳文的一切安排,到了最近更是開始以自殺相威脅,監察司特科的人有些無可奈何了,才選擇了上報。不過,陳文相信,有了他的這一句話,那位大人物應該會自覺自動的安靜下來。因為比起那位永曆天子,陳文是沒有必須除掉他的理由存在的。

    這件事情沒有耽誤什麼時間,陳文便返回到內院。此時此刻,飯菜已經準備妥當,眾人也已經列席,便是陳文的一雙兒女也出來與這些高層見了一面才返回到他們的母親那裡用飯。

    陳文匆匆趕回,眾人很有默契的沒有去提及監察司的事情。這既是君臣之間的默契,也是職權上的默契,監察司的工作本就是有著監督、調查內部官員、將校是否涉及到違法行為的,大到叛國,小到行為不檢,都是他們關注的目標。甚至用一些官員的話說,監察司除了沒有自行審訊的權利以外,就是陳文的錦衣衛。

    陳文落座之後,飯菜也聯袂不斷的端了上來。雖說是身在南京,但是對於一個崛起於浙江的軍事政治集團而言,高層也多是浙江人士,區別無非是上八府和下三府而已,不過到了下一層的官員,就有了其他省份的官員。不過此間既然多是浙江人,菜式也都是浙江的菜餚,這對於此前大多都是在其他省份做事的他們而言也算是一種欣慰。

    「今年廣東的糧食會否有壓力?」

    去年年底,陳文調集了大量的物資來打擊江南士紳。湖廣本是重要的糧食產地,而隨著廣東在更早的時候恢復,廣東的順德等地也開始致力於恢復經濟作物的生產和加工,再加上廣西的明軍和福建的鄭家也有著不同程度上的糧食需求,廣東的存糧數量總體上比之福建以外的省份都算是少的。糧食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可是在湖廣倉儲大量東運的情況下,一旦廣東出現自然災害,糧食減產的話,廣東百姓的日子就要難過了。

    陳文有此一問,原廣東巡撫郭志剛便連忙放下筷子,拱手回道:「大王請放心,廣東那邊無需擔憂,糧食可以從安南運來,其實現在不少的廣東海商都是從安南購買糧食,廣東離那裡近,價格也更便宜,反倒是比潮惠還要應對福建那邊要來得合適。」

    郭志剛提及此事,陳文也算是放下些心來。廣東是南疆的核心要地,無論是支應廣西,還是日後開拓南洋,都是最好的基地,陳文從收復廣東以來就致力於恢復生產,這幾年下來廣東那邊也算是恢復了幾分氣象,只是人口上的損失卻是短時間內難以恢復的,這個傷口也只能留給時間來抹平了。

    「對了,提到安南,我記得軍情司提到過,安南現在是北莫南黎,兩朝對立,莫朝好像還是朝廷的藩屬來著?」

    「正是如此,安南國內,黎強莫弱,莫朝之所以能夠生存至今,皆是依仗大明的威勢,誰讓莫家內附,做了安南都統使呢。」

    安南的事情,暫且還不需要理會,陳文知道黎朝和莫朝都曾派人到廣東訂購武器,江浙明軍的軍工司工坊當時正在遷址馬鞍山,還在極力恢復和提高產能,再加上新編部隊的武器需求本就不小,反倒是便宜了澳門的卜加勞鑄炮廠。

    黎朝和莫朝,陳文記得好像後者幾度被前者打得幾乎滅國,每次都是莫朝國王直奔鎮南關,明朝就會向黎朝施壓,莫朝就得以復國。究其原因,還是那個安南都統使作祟,陳文看過了這些記錄,也依稀想起了好像清朝時也是如此,還是直到三藩之亂時莫朝站錯了隊,支持吳三桂反清,黎朝才有了結束南北朝的機會。

    「等把滅了韃子,早晚是有機會摻和進去一腳的。安南,呵呵,一群分裂分子而已,遲早要他回到中國的懷抱之中。」

    在座的都是江浙明軍集團的核心官員,他們很清楚不出意外的話今年陳文就會起兵北伐。按照以往的戰績,滿清的八旗和綠營倒也沒什麼,只是新軍此前在陝西展現出來的戰鬥力還是讓很多人有著一定程度上的憂慮的,現在看陳文如此,他們都知道陳文的性子,自然而然的也就放下了些來。

    「安南的生意沒做成,不要緊,日本那邊可是正等著咱們的貨呢。」

    陳文笑道,在場的眾人大多不解其意,但是隨著陳文的娓娓道來很快也就弄明白過來了。

    其實早在得到清軍滅國朝鮮的消息,陳文就通過鄭奇、小野一郎他們向日本輸出了一些關於「滿清威脅論」的思想。對此,日本西南的薩摩、長州等藩表示了極大的支持,認為滿清的存在是對整個「東亞」文明世界的巨大威脅,要求出兵進攻朝鮮以削弱滿清,從側翼配合大明作戰。

    然而,德川幕府卻依舊保持著如同當年魯監國朝和鄭氏集團赴日乞師時的同樣態度,嚴禁各藩對外用兵,負責就要拿他們開刀。即便面對著清軍與日本僅僅只隔著對馬海峽這一現實,他們也一再表示會有神風保佑日本之類的封建迷信言論,其鴕鳥本性暴露無遺。

    對於日本,陳文本就是一手閒棋而已,如果日本出兵朝鮮,配合削弱滿清,那麼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依舊閉關鎖國,他也無所謂。

    不過,不知道是去年趙遷率領的分艦隊佔據五島列島的行為嚇到了日本的有識之士,還是讓這些有識之士認定了陳文是擁有給他們撐腰的實力,對於德川幕府的行徑表示了極大的不滿。其中的代表人物,日本薩摩藩的藩主島津光久便表示願意用長野金礦和琉球蔗糖的收入向江浙明軍的軍工司工坊購置明軍制式武器、甲冑,並且願意出資僱傭江浙明軍教官到薩摩藩訓練軍隊云云。

    對於這樣憂國憂民的有識之士,陳文表示了極大的讚賞,對於武器、甲冑交易事宜作出了肯定的答覆。當然,為了顧及德川幕府的顏面,雙方將會在琉球進行交易。至於訓練薩摩藩軍隊的事情,暫且還要壓後,因為陳文還不能確定島津家是不是「中國人民」真正的朋友。

    陳文提到此事,軍工司的總長徐毅也連忙放下筷子,向陳文保證軍工司一定能夠如期完成任務。

    對於徐毅的保證,陳文還是很有信心的。江浙明軍的工業化進程是從軍工產業起步的,靠著軍用轉民用現在才能在浙江建立起大片大片的國有和私有的工坊。此前打擊江南士紳,大批的貨物運抵蘇州,其中很多都是浙江的工坊生產出來的,而那麼大的採購量也再一次刺激到了浙江的工廠主們,由此才有了包括萬家在內的浙江工廠主登陸蘇松常鎮的場面。

    佔據江南半壁,如今更有著大量的機械工坊的存在,生產力大幅度提高,陳文坐擁貨源地,對於周邊勢力的干預也有了需要和能力。

    安南如此,日本如此,其實台灣那邊他也是無時無刻的在關注著。當然,那裡不只有被封鎖了貿易的荷蘭人,更有福建明軍的存在。

    「福建那邊,我聽說延平郡王好像和當地的土民鬧得很不愉快,而那些土民背後也有荷蘭人撐腰,前些日子好像還要從東寧北上進攻那個什麼大肚王國的來著。」

    「是的大王,那個大肚王國與其說是個國家,不如說是個土民部落的聯盟。不過他們依仗著地利的優勢,當年曾幾次擊敗過荷蘭人,前不久也曾挫敗過延平藩的攻勢。只是這回算是把延平郡王惹毛了,據說是要親自帶兵征討。」

    鄭成功收取台灣,起初是在台南地區屯田,與那個大肚王國很是鬧過幾次不愉快。這個大肚王國此前也曾臣服過荷蘭人,這次拉上荷蘭人助拳也是極為正常的,不過鄭成功在台灣的軍隊規模比之歷史上是要強大很多的,誰勝誰負陳文倒也不太擔心。

    歷史上,鄭成功驅逐台南的荷蘭人之後,便開始了對台灣的經營。不過鄭成功抵達台灣之後沒多久就病故了,對於台灣的經營主要還是在鄭經在世時展開的,甚至鄭氏集團最後的大將劉國軒就是通過鎮壓大肚王國的戰爭,從人才凋零的鄭軍中崛起的。如今鄭氏集團還沒有經歷那場分崩離析,鄭成功麾下戰將如雲,此番大抵也是知道荷蘭人不會善罷甘休才會親自率部出征。

    鄭成功出兵大肚王國,其實這也正是陳文希望看到的。準備多年,無非是需要一個穩定的南方,才好起兵北伐。對於西南的佈局,如今夔東眾將已經與西營系統的二王離心離德,永曆朝廷那邊也在向著他預期的方向滑行,現在鄭成功陷入了台灣的泥潭,福建明軍也就無需擔憂,今年也正是北伐的最佳時機。

    官制調整完畢,新部門和調整了職能的舊部門也紛紛開始磨合的工作。對此,陳文則是完完全全的將這些東西交給了他的這些親信官員們去負責,而他則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雜誌、南京大學堂和軍工司工坊。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

    陳文看著邸報新刊的頭版頭條,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江浙明軍的發展速度能夠進入到快車道,水力工坊居功至偉,更重要的是對明末科學技術的應用,使得江浙明軍控制區的科學技術水平超越周邊,並且與四面八方的各大勢力拉開了更大的差距。

    現如今,永曆朝廷的生產能力只繼承了孫可望遺產的一部分,鄭成功那裡更多還要依仗與陳文的貿易,而滿清那邊雖說是在天津建立了一個大型的水力工坊,利用海河的水力資源來加快武器裝備的生產,但是比起軍工司在馬鞍山的鋼鐵、軍工聯合,也不過是個小兒科而已。別的不說,陳文想要給麾下的三十餘萬大軍換裝,根本用不了多長時間,但是滿清想要總計不到十萬的新軍換裝卻是要花費很長時間的。

    「現在就等一切準備就緒了。」

    起兵北伐,此前掃蕩蘇松常鎮的大批貨物已經運到了淮南的大營,尤其是糧食、醃製肉類以及菌類,多是用以充當軍需物資。武器、甲冑方面,用於既定北伐參戰部隊的換裝和補充,軍工司工坊也已經準備完畢,差的無非是北伐過後對於新佔領區的那些即將組建起來的地方駐軍的裝備,現在卻也不急於一時。

    軍隊的訓練,始終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按照訓練計畫,到了夏天的時候就可以徹底完成。只要不出現意外狀況,下半年展開北伐,爭取在半年之內徹底消滅滿清,也並非沒有可能實現。

    當然,北伐並非一蹴而就,既定的計畫需要等到夏天軍隊徹底訓練完畢,陳文也從未想過因為現在周邊的環境轉好而提前出兵。這樣或許能夠搶佔更好的時機,趕在滿清的新軍訓練得更為精銳之前與其進行決戰,但卻會打亂自身的節奏,對於如今處於優勢狀態的陳文而言反倒是沒有任何必要可言。

    數日後,由於王翊獨生女和黃宗羲之子成親的事情,陳文需要去一趟餘姚。王翊女兒的嫁妝,王江的母親、孫鈺的妻子和周岳穎她們已經準備妥當,烈士遺孤的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也是對烈士的一種緬懷。

    到了即將啟程的前夜,這些「娘家」的女眷們也湊到了一起,你一言我一嘴的向王翊的女兒傳授起了為人妻室一些需要瞭解的知識。

    這種場面,陳文是不方便聽的,所以乾脆在書房裡一邊處置剩下的公務,一邊代替周岳穎教導女兒的學業。可也正當他窮極無聊,心思飛到了課業負擔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的時候,一個親兵卻趕了過來,送上了一張精緻的拜帖。

    「下半身堡的人前來拜見,別是來求我出面調停伊利比亞戰事的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1 13:00
第一百零八章 重逢

    哈布斯堡家族在歐洲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這個家族曾經誕生過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奧地利公爵、大公、皇帝,匈牙利國王,波希米亞國王,西班牙國王,葡萄牙國王,墨西哥皇帝以及意大利若干個公國的公爵,乃是歐洲歷史上統治疆域最為廣闊的一個王室家族。 x

    然而,擁有如此多的王冠,統治著如此幅員遼闊的疆域,這個家族卻並沒有出過如科西嘉怪物那樣戰神在世般的君主,也不曾擁有太陽王那般的雄才大略,甚至更不像是沙皇俄國那樣處於地廣人稀的所在,從而擁有了如此的疆域。

    他們依靠的正是如陳文戲言的那個綽號一般的方法繁殖、聯姻、繼承,在歐洲那樣極端強調血統的世界,稱得上是毫無壓力,但是在為血統論的夏商周以及九品中正制早已成為歷史的中國而言,完全是不可理喻的。

    此來的這位哈布斯堡,是一個對週遭事物充滿了好奇心的年輕人,陳文看了看那個標誌性的下巴,無不惡趣味的聯想到後世那副朱元璋的畫像……

    這份惡趣味轉瞬即逝,陳文更加關注於此人的來意,哈布斯堡家族現在既是神羅的皇帝,更是西班牙的國王,現在為荷蘭人佔據的台灣北部原本也是西班牙人的殖民地,現在鄭成功與荷蘭人之間、與台灣土著之間的矛盾越演越烈,以至於當陳文看到拜帖的名諱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件事。

    只不過,坐下來,隨便聊了幾句,陳文便放下了這份遐思。這個叫做卡爾*馮*哈布斯堡的年輕人並不是代表哈布斯堡家族而來,而是以私人身份作為探險家來到中國,為的只是親眼看一看馬可波羅筆下的那個富庶昌明的東方帝國。

    「親王閣下,在下今天剛剛趕到南京,這座偉大的城市比維也納、比威尼斯、比巴黎都更加雄壯繁華百倍,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

    「閣下的漢語說的不錯,既然來了,也多盤桓幾日,南京四十景,各有各的風貌,當會不虛此行。」

    一個下半身堡家族的遠支,一個有錢有閒的富二代,一個馬可波羅的死忠粉,僅此而已。沒有了官方的背景,陳文也放下了心,聊起天來也只當是窮極無聊的消遣。

    「多謝親王閣下誇獎,在下在澳門呆了幾個月,專門學習了漢語才敢來南京的。」

    「澳門?」

    這個地名聽來,陳文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他到不是害怕神羅和西班牙會幹涉中國的事務,不提他們能不能集結幾十萬大軍跨海而來,就算是來了以著現在的江浙明軍,這些傢伙只怕也落不得什麼好。只是他如今的實力擺在這裡,一舉一動對於周邊局勢的影響,是否已經影響到了遙遠的歐洲,這倒是讓他感到好奇的。

    「是的親王閣下,布加路閣下的盛情款待,在下很是感激。當然,澳門的事情,是那些葡萄牙人與貴國之間的事情,與在下這個冒險家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下半身堡的回答很是得體,既沒有標明他對澳門歸順的看法,也再度重申了他是以私人身份來此的事情,家學淵源看來還是有的。

    與澳門無關、與台灣無關,純粹以私人身份前來,有了這個基礎,二人之間的交談也不復剛才那般互相防備,從卡爾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到他聽來的陳文的一些事蹟和傳聞的釋疑,聊著聊著就過去了半個時辰的時間。

    此刻已是夜裡,陳文不方便久留此人,卡爾也明白這個道理,便打算了起身告辭。可是就在此時,卡爾卻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便向陳文出言問道:「親王閣下,據在下所知,北方的野蠻人政權此前有過傚法我泰西的西班牙方陣的行為,如今據說也在師法泰西的戰法,軍隊戰鬥力得到了有效的提升。閣下作為東方文明世界最為善戰的統帥,是否有信心徹底摧毀掉野蠻人的政權?」

    卡爾有此一問,陳文也報之以笑容。由於傳教士的存在,歐洲對中國的瞭解遠勝於中國對歐洲,這個年輕人的身份特殊,使得他知道了一些尋常人不太清楚的東西。

    這些東西很可能是從澳門的葡萄牙人口中得知的,而根據他的情報,澳門的葡萄牙人與北京城的那位湯瑪法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甚至歐洲與滿清的武器交易之間他們也或多或少的參與其中,只是海上走私,缺乏有力的證據。不過從現在看來,澳門的葡萄牙人可能知道得比他想像的還要多。

    「閣下既然聽過孤的過往,也應該知道孤當年在浙江時的如履薄冰。這麼說吧,孤在那時候就從來沒有對是否能夠驅除韃虜產生過些許懷疑,當年都不會,今時今日,就更加的不會了。」

    陳文信心十足,但也並沒有說出太多的東西。卡爾聽著這份豪言壯語,也明白他不方便繼續問下去,便起身告辭。

    出了齊王府,南京城裡的燈火卻依舊照耀著大街小巷,卡爾走在人來人往的路上,看著週遭的一切,不時的發出感嘆。

    待回到了客棧,卡爾就著油燈的燈光,從行李中翻出了一直以來視若珍寶的那些草稿,開始繪聲繪色的描述了他這一天的經歷。

    「這個國家的首都現在還在野蠻人的控制之中,作為副都的南京就成了現階段中國的政治中心。不過,這座城市的主人卻並不是此前向教皇陛下求援的那位皇帝陛下,而是皇帝陛下冊封的一位戰無不勝的統帥,正是這位齊王殿下以一己之力從野蠻人手中收復了多大數個法蘭西的失地,是東方文明世界現階段最負盛名的英雄和中國最大的實權派,甚至更是皇位的有力競爭者。」

    「今天,我來到了這座城市,更有幸的見到了尊貴的齊王殿下,他有著充滿了堅毅和自信的目光,英武過人,只要一看到他,就讓我想起了偉大的凱撒大帝……」

    「他的知識淵博,談吐不失風趣,自信心即便是初見的我也能夠輕易的感受到。不過作為一位皇位的有力競爭者,他僅僅是出身於一個被中國人稱之為世襲百戶的騎士階級家庭,沒有太說得過去的貴族血統,實在是一種遺憾。」

    「但是根據我的瞭解,中國人似乎並不太在乎高貴的血統,明帝國的開國皇帝甚至曾經是一個低賤的乞丐,憑藉著將一度在歐洲引發巨大恐慌的蒙古人趕出中國的豐功偉績被臣民們擁立為帝,這位齊王殿下的未來或許也會和他的那位前輩一樣……」

    「按照原本的計畫,欣賞過了南京的繁華,我應該啟程北上,看一看被中國人稱之為雄壯的北方大地。但是有了這一次和齊王殿下的會面,我想如果錯過了一場代表著文明復興的針對野蠻人的戰爭的話,我一定會抱憾終身的。」

    「或許過幾日,再行求見的時候,應該向尊貴的齊王殿下表達我願意神聖羅馬帝國的軍事觀察員旁觀即將在最近的一兩年內必然將爆發的戰事的訴求,但願齊王殿下能夠看在我遠隔萬里而來的艱辛,暫且遺忘掉我沒有能夠攜帶帝國頒發的任命的事情,但願……」

    卡爾*馮*哈布斯堡行走在南京的大街小巷,暢想著未來能夠親眼旁觀江浙明軍北伐的盛況的同時,陳文在第二天便啟程出發,護送王翊的女兒到寧波完婚。

    送親的工作,一般都是娘家的男性來完成的,奈何王翊殉國,他還在世的親戚也都是些遠房的親屬,反倒是王翊的女兒這些年一直與王江的母親住在一起,與大蘭山出來的陳文他們關係更為密切。

    隨著官制的改革,陳文的工作量也減少了許多,此番王江、孫鈺他們還要繼續為今年下半年的北伐做著準備工作,也要徹底理清楚各部門的職權,實在沒有機會參加婚禮,陳文便自告奮勇,同時也是以親王的身份為王翊的女兒日後在黃家的地位撐上一回腰。

    送親隊伍啟程,自南京出發,奔著杭州而去,再經杭州渡過錢塘江,直抵黃家在餘姚的老家。

    一路上,由於時間比較緊張,車駕的速度不慢,但是馬車行在官道上,難免磕磕絆絆的,使得一向端莊自持的新娘子也很不舒服。

    「可惜了,南京環城軌道現在還沒有計畫呢,京杭軌道就更別提了。」

    陳文搖了搖頭,也只得是吩咐王家的下人妥善照料,其他的他也是沒什麼辦法。所幸一路上都有事先準備,倒也是安全、省事。不過行在路上,陳文卻也冒出了趙匡胤千里送京娘的擔憂,唯恐會適得其反。奈何如今已經上了路,反倒是不便改換行程。

    馬車一路前行,半個月後,送親的隊伍抵達餘姚。王翊的女兒住進了王翊的舊宅,那裡早已被餘姚縣衙妥善修整。而陳文則改住了驛站,一方面是避嫌,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更好的與寧紹的熟識以及前來參加黃宗羲兒子婚禮的士紳交流。

    數日之後,婚期總算是到了正日子,黃家接親,王翊的女兒才算是進了黃家的門。不過此前作為「娘家人」來送親的陳文由於親王的身份,也被黃宗羲請到了黃家觀禮,同時也是作為這場婚姻的見證。

    「齊王殿下為報王忠烈公的知遇之恩,親自護送忠烈公的遺女到餘姚完婚,這份知恩圖報,實在是天下楷模啊。」

    「誰說不是呢,當年殺害忠烈公的那個叛徒也是齊王殿下從萬軍從中生擒回來的。忠烈公的遺女也是女中豪傑,手刃殺父仇人,頗有古之遺風啊。」

    「是啊,那一日在下也是有幸觀禮,忠烈公的遺女確有乃父之風,不讓鬚眉。就是日後這黃家的家宅裡面,嘿嘿,只怕是少不了毋雞司晨了。」

    「噤聲,人家家宅裡的事情,你說這個幹嘛。」

    行了禮,拜了天地,一對新人入了洞房。外間的酒宴正酣,陳文身份尊貴,坐在黃家的主席之上,與這幾年都沒有再見的黃宗羲正是比鄰而坐。

    「得蒙齊王殿下親自送親,實乃我黃家的榮幸。便是完勳在九泉之下有知,想來也是能夠含笑的了。」

    「若非是故王經略,我陳文只怕是早在永曆四年就已經死在了四明山上,便是不提此事,梨洲先生當年也曾多番冒死趕往金華報之浙江虜師虛實,這一遭,也是應有之義,無需掛懷。」

    提及當年,二人不勝唏噓。說起來,陳文與黃宗羲之間的關係很是複雜,當年在大蘭山上,王翊的那一封書信讓馮京第和黃宗羲認定了陳文是心向閹黨的,後者還好,起碼還涉及不到,前者則是費勁了心力,結果得來了一場慘敗,就連黃宗羲也是萬萬沒想到。

    後來隨著陳文收復金華,魯監國朝廷卻是被清軍趕出了浙江,黃宗羲便開始了奔波於南京、寧波以及金華這三點之間,將他得到一切情報都儘可能的送到陳文軍前。

    那時候稱得上是陳文與黃宗羲之間關係最為融洽的時候,黃宗羲甚至還替陳文向周家求親,但是隨著陳文對士紳態度的明朗化,陳、黃二人的關係急轉直下,很快就降到了冰點,由此才有了黃宗羲復起大蘭山的事情。

    奈何,復起大蘭山慘遭清軍突襲,險些連命都喪在了大蘭山上,最後還是陳文親自領兵救援,他們才能倖免於難。可是到了那個時候,雙方的關係也不再是像從前那般對等,黃宗羲等人面對大敗滿洲八旗的陳文其心理上是處於嚴重的劣勢的,便是轉為合作態度其實也多是迫不得已。

    正是因為如此,黃宗羲這幾年也是儘可能的不去見陳文,乾脆在寧波著書講學,但是家中經營的茶莊和工坊,也或多或少的與陳文有著關聯,此番見了陳文也是頗有些尷尬。

    「前些日子,拜讀梨洲先生關於田賦改革的積累莫返之害的文章,余以為很有道理。」

    「輔仁過譽了。」

    陳文與黃宗羲相談甚歡,甚至重新恢復了以表字相稱的舊觀,在座的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萬泰也抓住了一個空子向黃宗羲使了一個顏色。然而,後者接到了暗示,卻並沒有立刻做出反應,反倒是沉思了片刻,才出口向陳文問道:「輔仁,」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1 13:00
第一百零九章 黃宗羲

    重開科舉?

    中國自古以來,人才選拔制度經歷了世卿世祿、察舉征辟、九品中正、直到隋唐時才確立了一直延續到清末的科舉制度。

    從隋唐至今,科舉制度已有千年的歷史,其間有過衰落,無論是唐末五代的武人亂政,還是暴元時針對三、四等漢人的種族歧視,都未有徹底的斷絕科舉制度的存在。其後的大一統王朝,無論是兩宋,還是明清,都是科舉制度大行其道的時代。

    究其原因,不僅僅是所謂的傳統,更重要的還是科舉制度比之此前的人才選拔制度都是有著先進性存在的,其中的公平性對於寒門士子而言乃是敞開了一扇大門,而非是原本那般全部掌控在世家大族的手裡。

    不可否認,科舉得中者,官紳富戶家庭出身的是要佔據多數,因為他們有著更多的資源,他們可以聘請名師,可以購置書籍,可以遊學各地,通過這些手段來實現對知識的更好吸收,甚至還可以賄賂考官和獲取試題,靠著作弊的手段來達成目的。但這並非是科舉制度的錯誤,因為無論到了什麼時代,無論換了什麼制度,有權有勢的人們總會比普通人擁有更多的資源,而獲取更多資源的方式也更加多樣化,這是根本改變不了的。

    用後世的一句話說來,沒有高考,你拿什麼去和官二代、富二代比拚,同樣的道理,沒有科舉,寒門士子又有什麼資本去和官宦子弟,去和富人家的孩子擠那一條獨木橋——無論最後的結果如何,起碼總比連一個機會都沒有要強吧。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取代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這無論從哪個角度上看都是具有著跨時代的進步意義,甚至到了明朝末年依舊是如此。

    科舉對於士人來說的意義毋庸置疑,無論是優免制度,還是作為步入官場的途徑來說都是極其重要的。

    此時此刻,隨著黃宗羲把話挑明了,席上的眾人無不是一臉期待的望向陳文。而陳文也很清楚,黃宗羲的這句話沒有向永曆朝廷發問,而是問向了他陳文,不僅僅是立場的試探,本身也是一種站隊的表態,此間他們也正在用期寄的目光等待著預期的回報,哪怕只是口頭上的承諾。

    「不瞞梨州先生,此事我在啟程南下之前,與牧翁,與齊王府的高層官員都進行過討論。計畫是在北伐結束之後,說到底,未能全面收復失地,僅僅在江南半壁進行科舉考試,名不正言不順不說,對北方的士子也是不公平的。」

    「那些北方人不是都降了韃子了嗎?」

    陳文把話說得很明白,更是稱得上合情合理,席上眾人聽了登時便是面露喜色。可也就在他們準備起身向陳文敬酒,進一步拉近彼此間的距離的時候,一聲腹誹響起,席上當即就是一靜。

    氣氛有異,更是萬泰請拉了一把,那人連忙起身告罪。這大喜的日子,陳文也沒有怪罪,只是心中暗道明朝慣出來的這些士大夫身上的臭毛病看來一時半會兒也不是那麼容易扳過來的,便繼續與黃宗羲等人飲宴。

    陳文不喜歡明末的士紳,對那些自稱遺民,但卻鼓勵後輩子侄入仕清廷的傢伙心存不滿;對那些口口聲聲是為國為民,實則為求擴大自身利益而釀成了如今悲劇的東林黨充滿著敵意;對那些不顧禮義廉恥,投身清廷的賣國求榮之輩更是深惡痛絕。

    然則,這卻並不是堵死這條寒門士子的上進之途的理由。現在江浙明軍控制區奉行的文官訓練班體制其實同樣是科舉的一個變種,陳文無法確保如今靠著孫鈺個人的操守才能實現的人盡其用的現狀會不會隨著人類正常的生理週期而遭到破壞,更不打算因為這等事情與儒家士人階級決裂。更重要的是,他從來不認為科舉是像後世所言的那般萬惡,真正的毒瘤是八股取士,是考試的內容而非形式。

    科舉傳承千年,八股不過是明清才有的東西,此前在唐宋之時,考試的內容一直在變化——經義、詩賦、策論乃至是明算、明字、明法,其中也有很多具有實用性,完全不似八股那般將士人的思維限制在一個框框之內。

    如今的文官訓練班,教授的多是數算、刑名之類的科目,經義什麼的反倒是少之又少,更別說是八股了。經過文官訓練班考核合格的官員,先要到衙門裡實習一段時間,有了足夠的知識和經驗,繳納一份合格的策論,到了地方上起碼不至於被奸商、劣紳、刁民以及小吏矇蔽太甚。而陳文打算的,正是通過修改考試內容來實現對儒家士人階級的改造工作。

    「如果想要國足捧起大力神杯,其實辦法很簡單,只要在高考時加入一項足球的考試項目,三年之內,足球就得跟兵乓球一樣被掛上國球的稱號,外國人再也別指望什麼冠軍了。」

    同樣的道理,改造明末士人的空談成風,就要用考試的內容讓他們徜徉在更具實用性的知識的海洋之中,知識浩如煙海,滿腦子都在琢磨這些東西,也就沒時間空談了,現在江浙的那些醉心於雜誌的士紳就是例子。

    想到了這句話,陳文的嘴角上撇過了一絲笑意,轉瞬即逝。不過身份不同,此間雖是黃家迎娶新婦,但陳文卻始終是席間的焦點,剛剛的那絲笑意被很多人捕捉到了,各有各的心思,其中最多的還是如萬泰他們這些切實的聽到陳文許諾會在北伐之後重開科舉,就更是直接將這絲笑意解讀為陳文為收取了士心而洋洋自得。這其中,唯有黃宗羲是個例外,因為他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更加瞭解陳文,僅此而已。

    酒宴結束,客人紛紛告辭,黃宗羲心有憂慮,便請了陳文稍坐,想要將這份憂慮確定或是說解除下來。

    一對新人那邊已經就寢,就連聽牆根的都已經早早散了。陳文來到黃宗羲的書房,隨手翻看著黃宗羲正在寫著的那部的草稿,直到黃宗羲把客人都送走了,才匆匆趕回,與陳文敘話。

    「實在抱歉,客人剛剛送走。」

    「無妨,梨洲先生的這部新作,我可是期待已久了,如今能夠親眼看見正本,也是一樁快事。」

    是黃宗羲思想的結晶,其中提出「天下為主,君為客」的民主思想,認為「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主張以「天下之法」取代皇帝的「一家之法」,從而限制君權,保證人民的基本權利,具有著啟蒙意義。

    陳文早年時聽說過的那個「黃宗羲定律」便是出自這部著作,只是讓陳文有些意外的是,這部著作好像誕生得有些提前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江浙的新政刺激出來的。

    「這還只是初稿,而且也是剛剛有些想法,很多東西還不成熟,輔仁有什麼意見和建議但請直言。」

    黃宗羲的思想從後世看是有積極意義的,但是身處於這個時代,陳文卻並不看好其現實價值。別的不說,如果黃宗羲的思想得以成真,那麼受益的絕不會是普通百姓,而是他所代表的儒家士人階級——以著明末士紳的風氣,以及整個時代的科學技術水平,只會對國家造成更大的危害。

    不適用於當前時代的先進思想,或許黃宗羲的本意也正是為了達到儒家士人階級全面統治國家,上欺君、下殘民的意圖而出現的。不過在這個問題上,陳文不打算與黃宗羲辯駁些什麼,黃宗羲從不是那種能夠背叛自身階級的另類,也不是能夠聽得進去他這個武夫的話的開明人士,那麼他就更沒有廢話的必要了。

    「梨洲先生特意要我留下,不會只是為了這份稿子吧?」

    陳文岔開了這個話題,黃宗羲也是眉頭一皺,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辭之後才向陳文開口問道:「輔仁,你是打算改革科舉制度,是嗎?」

    黃宗羲此言既出,陳文的心頭一驚,他從來就沒有低估過這位明末大儒的智商,一個尋常人是絕不會想得出那些理論的,可是此時此刻,黃宗羲竟然已經聯想到了他輕易許諾重開科舉可能會有所行動,卻也著實嚇了他一跳。

    常年在刀尖上打拚,陳文吃驚,但卻也並不會怕了這麼一個讀書人,哪怕他還是個身負內家拳的文武雙全之輩,也同樣如此。

    黃宗羲的目光緊盯著陳文,陳文心中驚詫,面上卻絲毫不顯,此刻聽了黃宗羲的問題,更是微微一笑,慨然應道:「確有這個想法,梨洲先生可有良方教我?」

    陳文如此,黃宗羲面色登時便是一沉,繼而言道:「輔仁,科舉已厲行千載,如今國家百廢待興,實在經不起動盪了。」

    「動盪?」

    陳文搖了搖頭,繼而言道:「梨洲先生何出此言,我可沒打算廢除科舉,只是修改一些內容而已。說句明白話,現在的八股,我很不喜歡,但是大明兩百多年,考的都是這個,我也沒有直接將其廢除的打算,總要循序漸進,一點點兒的來。我現在春秋鼎盛,活著看到我想要的結果還是有這個自信的。」

    一番侃侃而談,黃宗羲很清楚陳文所言並沒有絲毫的欺瞞。有了此前關於重開科舉的問詢,黃宗羲的心態也在受著持續性的影響,對於陳文的坦白很是感動,但是陳文要動八股取士,卻還是讓他心中難以接受。

    奈何,以著黃宗羲對陳文的瞭解,這個當年被他斥之為閹黨餘孽的武人,不光有著獨立的思維,而且更有著將想法貫徹始終的堅定意志,根本不是他能夠輕易扭轉過來的。眼見於此,他也只得換了個話題,不再提及此事。只是聊著聊著,卻很快就再度爭執了起來。

    「輔仁,江南士紳確有不法之事,但是暴元殘虐,皇明歷經兩百餘年才重新恢復了華夏士人的風骨,總還是要顧及一些才是。」

    「梨洲先生是認為違法者不可懲處?」

    陳文面色不善,黃宗羲也連忙解釋道:「非也,非也,懲處還是要懲處的,只是過於酷烈,有損士人風骨,對輔仁的清譽也是一種損害。」

    黃宗羲如此,陳文能夠理解,但卻並不代表他能聽得進去。聽著黃宗羲的勸說之詞,陳文冷笑道:「不瞞梨洲先生,我陳文從來就沒有在乎過什麼清譽。這世上,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奈何我天生就是個做事情的人,若是因為如此而猶豫不決,也不會有今日光復江南半壁的盛況,更不會有未來驅除韃虜的偉業。」

    「於我看來,江南的士紳實在是太過不像話了。大明養士三百載,養出來的大多是些偽君子,這樣的士風是沒有任何前途可言的,所以我必須出手將其扭轉過來,否則待我百年之後,國家被這等士風拖累,重蹈皇明的覆轍,那對我來說才是最大的遺憾呢。」

    這些年,陳文由於對王府、衛所、士紳利益的侵蝕,遭受過的辱罵已然無可計數,但是與此同時,那些因為陳文的努力而受益的軍戶、百姓們也以著更大規模在傳頌著他的善舉,一句萬家生佛從來是少不了的。

    黃宗羲說這些話的目的,陳文焉能不知,只是他雖然崛起於江浙,但是他卻從未把江浙的士紳,尤其是那些東林餘孽們看作是自身集團的一份子。

    一直以來,陳文依靠的是江浙明軍這個軍事政治集團,以及他們背後的軍功地主階級和新興的工廠主,乃至是萌芽階段的資產階級,他從來都是這些階級的代表。可笑很多儒家士人因為陳文對士紳的嚴厲而將他斥之為黃巢、李自成般的人物,也實在是瞎了他們的狗眼。

    在陳文看來,儒家士人願意融入其間,就先要經過文官訓練班和華夏復興會的改造,或是重新確立了階級屬性,否則一樣得不到集團內部的認同。事實上,陳文在啟程南下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可能會與黃宗羲之間出現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情況,如今看來,卻也是一份先見之明。

    交換了幾句沒有任何營養的廢話,陳文便起身告辭。對此,黃宗羲也是無可奈何,只是以著陳文如今的地位、權勢,他反倒是要為那些未來改革的潛在反對者們擔憂,因為陳文有著更加堅定的決心和狠辣的手段,很多更是前所未有的手段。

    一夜未眠,到了第二天一早,黃百家帶著王翊的女兒,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前來向黃宗羲問安。

    晨昏定省是侍奉父母的日常禮節,黃百家是黃宗羲的兒子,自是做得沒有絲毫錯漏,而王翊的女兒,這些年在王江的母親、妻子以及孫鈺的妻子易青和陳文的妻子周岳穎的教導下也是份外的斯文有禮,持禮甚恭,便是黃宗羲也挑不出絲毫的毛病,直感嘆王翊有女如此。

    行過了禮,黃王氏便被她的夫君支走,黃百家則在家中侍女、奴僕退盡之後向黃宗羲問起了昨天的事情。

    「這些事情你無需知道,只需知道,新婚燕爾,但也不可忘了讀書。八股要讀,文官訓練班的那些教材也要讀,不光是你,你的兩個兄長也是如此。為父是不打算再入科場了,你們要盡快考下個功名才是正途。」

    說過了這番話,黃宗羲心中的鬱鬱卻已經無法散盡。眼見於此,他便攤開了一份稿紙,提筆便在上面寫下了幾個大字——行朝錄*齊王世家。

    筆落字顯,齊王二字躍然紙上,黃宗羲仔細的看了看,卻覺得是份外的礙眼,乾脆將稿紙團成了一團,隨手扔在地上,繼而在下一張稿紙上寫下了「行朝錄,越王世家」這幾個大字。

    只不過,這一次,他卻還是有些不太滿意,但卻一時間也拿不下注意來,乾脆也不再糾結於這個篇名,直接提筆寫起了內容。

    「越王者,陳氏也,諱文,小字輔仁,北直隸天津衛人士。其先祖諱三四……」

    「父親大人,為何要用越王,那不是孫逆可望矯旨冊封的封號嗎?」

    黃百家侍立在側,卻顯然是摸不清其父的想法。只是聽了兒子有此一問,黃宗羲確是冷哼了一聲,繼而言道:「越王,乃是兩蹶名王、光復南京酬功之賞,當時孫逆可望乃是秦王之尊,代天子行國事。而齊王之封,則是此天下梟雄吞噬友軍,逼迫天子而得,修史者當秉筆直言,你這小子,懂得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2 08:39
第一百一十章 困境 上

    無論是黃宗羲,還是其他士紳,有此一舉,也無可厚非。如今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偏居西南一隅的永曆朝廷別說是收回權柄了,光看四川的夔東眾將,自身份崩離析只怕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北方的清廷,那更是陳文的手下敗將,活生生的江浙明軍趕出了江南半壁,就算是編練新軍,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眼下的局勢,江浙明軍的實力蒸蒸日上,從收復江南至今,幾年下來,與其他實力的拉開的距離越來越大,天下誰屬已經有了一個比較明顯的趨勢。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在於陳文雖說對士紳嚴厲了一些,但卻還是承認優免政策的。明廷確立的優免政策,清廷入關以來也是承認的。如今前兩者都是一副日薄西山的模樣,只要陳文承認優免政策,願意重開科舉,士人們哪怕是自家做了遺民,也總要讓子侄們考取個功名出來,才能確保家族利益的延續。至於什麼投奔滿清或是永曆朝廷,自家尋死,莫要牽連旁人才好。
  
      黃百家與王翊的女兒的婚宴上,陳文做出了表態,很快就在江浙士紳之間傳揚開來。科舉重開,對士人來說乃是天大的好事情,一個個的奔走相告,就等著北伐的那一天到來,甚至更有不少士紳打算結伴到齊王府求見,強烈要求陳文盡快起兵北伐,以「解救北方漢人於水深火熱之中」。
  
      婚宴過後,陳文在寧波盤桓了兩日,參觀了陸家、萬家等幾個當年得到他的扶持的支持者的家族旗下的工坊,其中更是在陸家住上了一天,才啟程返回南京。
  
      陳文此行是送王翊之女完婚,但若論親厚,卻顯然是陸家那邊更甚。陳文收復寧紹以前,陸宇鼎便不遺餘力的為抗清事業捐贈錢糧,陳文收復寧紹之後也沒有停下來,是故當陳文決定扶持「民族資本」的時候,陸家獲得的支持力度便是寧紹首屈一指的。如今陸家的工坊規模在浙東八府也是名列前茅的,每年生產出來的貨物遠銷日本、琉球乃至是歐洲,幾個月前陳文打擊江南士紳時陸家也是鼎力相助。
  
      這樣的士紳在陳文看來才能算得上是自己人,而有了像陸家這樣的家族的例子,陳文相信,只要政策到位,數十年後,這批東林黨餘孽逃不過生理週期,江南的士風也會大為改觀,就算無法讓空談之風徹底絕跡,也能夠一點點的將其削弱到不復為主流聲音的程度。
  
      這條路很漫長,也需要更多的耐心,但這卻正是陳文從不缺少的,因為他相信,這是一條比滿清那般瘋狂屠戮、比明廷那般放任自流的結果都要更加美好的道路。
  
      齊王府的車駕離開寧波,原路返回寧波。按照陳文的計畫,牛首山的訓練大營是要走上一遭的,親眼看看訓練進度,也好做出相應的調整。
  
      陳文還在路上,與此同時,遙遠的北京,武衛右軍也已經搬出了京城的訓練大營,整裝齊發的前往天津小站的大營,為天津衛城和大沽口提供掩護和支援。
  
      大軍啟程出發,首先是要抵達天津衛城,天津衛城的滿清官員一如修建天津機械製造總局時的那般,將衛城圈佔區域的百姓盡數趕走,這座衛城在經歷了兩次圈地之後也徹徹底底的變成了一座滿城,城裡一大半是武衛右軍家眷的新家,另一小半則是工坊人員的駐地,除此之外再無一個原本的衛城百姓。
  
      武衛右軍有條不紊的入城,奈何攜帶家眷,登時就變得亂哄哄成了一團。所幸清廷修建滿城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經驗還是有的,天津衛城原本的官員協助安排,家眷開始進駐,劉成確定了暫且不會有什麼事情之後,便將安置工作交給了協統穆裡瑪和剛剛被他提拔起的幕僚長李之芳二人負責,他則直奔著天津機械製造總局而去。
  
      天津機械製造總局位於天津衛城左近的海河之畔,為的是更好的利用天津衛的水力資源,來為那些由湯若望仿製,或是千辛萬苦的從泰西、從澳門、從巴達維亞、甚至是從江浙走私過來的水力機械提供足夠的動力。
  
      劉成匆匆而來,進入了高大的圍牆,原以為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看清楚了圍牆內的世界,卻總覺得與他當年看過的金華水力工坊完全不是一回事。
  
      從外面看上去,二者之間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無非是兩片坐落在河畔的廠區,可是進入到其間,腳下是坑坑窪窪、污水橫流的地面,泥濘得讓劉成都不捨得下馬,唯恐會把他的新官服弄髒。策馬走在其間,到處都是些穿得破破爛爛的工匠,看上去好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那般,全無半點兒生氣。
  
      劉成帶著戈什哈策馬而入,工坊裡的監工們立刻用皮鞭和怒喝為他這位尊貴的額駙清出了一條道路。劉成側眼看去,皮鞭在工匠身上打出了一道道鞭痕,鮮血滲出,可是受傷的工匠卻連半句怨言,甚至是半個不滿或是怨憤的眼神都不敢顯露出來,如同豬羊一般被趕到路旁。待到他這一隊人馬通過,工坊的區域裡又恢復到了剛才的那般雜亂無章,好像是劉成的到來才打亂了他們的「秩序」一般。
  
      「洗心,別來無恙啊。」
  
      張道澄是胡全才死前特別向劉成推薦的,算是他們這一黨中於實務上最為精擅的一個,比之如今官位最高的兵部漢尚書朱之錫在實務上的能力都要更強。
  
      此人是洪承疇當年組建南昌幕府是招來的幹員,劉成也是依仗非常,甚至張道澄如今的天津機械製造總局協辦大臣加工部右侍郎銜的官位也是劉成特別向順治求來的。
  
      二人平日關係不錯,上一次也是張道澄回京時特別向劉成告知了內幕情況,劉成才有了心理準備,不至因為武器供應不到位而影響到了既定的訓練計畫以及劉成在武衛右軍中的威信。今番抵達天津,劉成第一時間便趕到了此地與張道澄接洽。至於那位總辦大臣,不說平日裡不願與這些骯髒低賤的匠戶為伍,最近也正巧趕回京城向順治作匯報,劉成也懶得去看那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嘴臉。
  
      「哎,無恙是無恙,就是這武器、甲冑總是不能到位,實在影響訓練進度。我也是沒辦法了,才特特的趕來,指望著老兄能夠擠出來一些。」
  
      聽到這話,看著劉成那一臉的疲憊和無奈,哪還有當初在京城裡與胡全才聯手行事時的意氣風發。
  
      如此這般,說來其實也正常。胡全才一死,文官中級別最高的朱之錫接替不了其人的作用,劉成身上的擔子更重了,再加上現如今滿清高層明裡暗裡的對他這個抬旗滿洲的漢人的提防,處處不順手,也是難怪。
  
      「哎。」
  
      劉成這副模樣,張道澄也是愛莫能助。寧完我雖然不在工坊辦公,但是這裡面多有他的耳目存在,平日裡悶聲不語,但產量上是盯得最緊的,他與郝宗福二人說是協辦和會辦,其實不過是總局裡的高級技術官僚,大面上還是寧完我這個遼東老臣掌舵。
  
      天津廠的產能要優先支應禁衛、拱衛以及武衛中軍和武衛右軍這些滿洲親貴掌兵的新軍,不過,雖說產能方面擠是擠不出來的,但張道澄也並非沒有別的辦法。
  
      「洗心,不瞞你說,寧閣老平日裡盯得緊,吾是實在沒有辦法。不過你這番趕來,還是有幾個好消息的,權當是望梅止渴。」
  
      滿洲親貴對他這個漢人的提防,或者說對全部漢人的提防,劉成在京城裡就已經感受得很是清楚。
  
      穆裡瑪是一回事,京城武庫裡的刁難也很難說只是來自於工部滿尚書對他出謀劃策建立天津廠的不滿。除此之外,新軍各部的人員安排上,不提把與他相熟的李本深、馬得功、蔡毓榮等人盡皆分配到了其他新軍,只說兵員來源就能輕易看出。
  
      新軍擴編,禁衛軍由於陝西平叛時的傷亡也同時進行了調整。根據新的兵員分配原則,新軍五部,分為上二軍和下三軍,上二軍顧名思義,便是禁衛軍和拱衛軍,其中三千六百名滿洲長矛手、七千兩百名漢軍火銃手配以兩千滿洲騎兵和三千蒙古騎兵,用的大多是組編已久的牛錄,戰鬥力顯然也其中最強的。
  
      相較之下,新軍的下三軍,武衛中軍、左軍和右軍之中,四千滿洲騎兵配上一千蒙古騎兵,步兵全部有漢軍八旗和高麗八旗組成,四鎮漢軍八旗配上一個鎮的高麗八旗,新漢軍佔據絕大多數,再兼高麗八旗歸附不過還是這幾年的事情,戰鬥力實在可疑。尤其是他率領的武衛右軍,在人員分配上更是其中最為不堪的,也著實讓他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
  
      此時此刻,他匆匆趕來,也沒有報以太大的希望,有了張道澄的這話,他也只得暗嘆了口氣,對於什麼好消息也提不起太大的精神來。
  
      「其一,朝鮮那邊抓來的火器工匠,此前扣在了工部衙門,皇上剛剛下旨,把他們移交給了天津廠,有了這些人,產量是能夠有所提升的。」
  
      這事情,劉成多少是知道的,此前抓了朝鮮工匠,基本上都被各家權貴,尤其是進行滅國之戰的多尼和富綬編入了自家的包衣奴才,武器、甲冑工匠身在奴籍,此前也是借給工部衙門,不過順治和其他親貴對於他們掌握這些「技術人才」心懷芥蒂,就著工部衙門產量低下的由頭才分給了天津廠。說是好事,其實也不過是如張道澄此前所說的那般,僅僅是望梅止渴而已。
  
      「還有呢?」
  
      「洗心別急嘛,其二,前些日子,朝鮮那邊,有倭國商人前來接洽,販賣倭國鐵炮。第一批已經運到了南高麗,正在向京城轉運。」
  
      張道澄眉飛色舞的說起此事,劉成卻是眉頭一皺,繼而問道:「鐵炮?你是說鳥銃吧。」
  
      「是鳥銃,但是倭國的鳥銃口徑也分大小,小的不及工部製造的鳥銃,大的可是比斑鳩腳銃都小不了多少。」
  
      「那卻是好事。」
  
      親眼看過了天津廠的內部環境,劉成已經對其產能能夠達到江浙明軍軍工司的水平,也不敢報以太大的信心了。所幸他現在急需的都是火繩槍,日本的鐵炮他以前在浙江時也不是沒見過,形制上是差不多的,只要這批火繩槍的裝藥量和彈丸重量能夠接近制式的魯密銃,也總能講究一二,至少比連破甲都做不到的鳥銃要強吧。
  
      「這批火器有多少,什麼時候能到,走的是哪條路?」
  
      現如今,渤海的制海權在江浙明軍手裡,此前襲擊運糧船,清軍的水師也集結過多艘戰船進行過反擊,但也不過是去送死罷了。走海上,確實是快,但卻始終不怎麼安全,哪怕有多艘戰船護航也是如此。
  
      劉成一連串的問題,可見其心急如焚,張道澄微微一笑,連忙說道:「大概有一千把鐵炮,走的是遼東,而且這事情還是機密,倭國的商人那般不知道是走通了哪裡的門路,說是不出意外的話還會有運來,但是一定要保密,因為浙匪的戰艦已經能夠威脅到倭國的本土了。」
  
      「遼東啊,還好。」
  
      這條路不遠,耗費時日,但也總比飄沒了強吧。劉成很清楚,武衛右軍再不受待見,也是新軍一員,日後清廷還指望著能夠依靠新軍擊敗陳文,如今的這般,也是優先滿洲、壓制他這個漢人,但是產量夠了,也不可能繞過武衛右軍去裝備綠營吧,總還是能夠給武衛右軍列裝的。
  
      一千把火銃,對於需要列裝七千兩百把火銃以上的裝備量的武衛右軍,不過是聊勝於無罷了。但是天津廠的產量若是能跟上,再輔以走私,總還是有盡快武裝完畢的可能存在的。
  
      「你來之前我已經算過了。到現在為止,工部的庫存、新造以及天津廠建立以來的製造和走私,禁衛軍和拱衛軍的武器、甲冑早都已經到位了,現在差的不過是武衛三軍。這其中,也只有武衛右軍的列裝程度是最差的,其他兩軍距離齊裝滿員都用不了多久了。洗心,莫要著急。」
  
      張道澄此言說來,劉成也是不住的苦笑,列裝完畢是一回事,更重要的還是實彈訓練,這就更要涉及到火藥和鉛彈的產量與庫存一事了。清廷組建新軍,為的是與江浙明軍做那拚死一搏,總要確保庫存量。等到他的武衛右軍完成列裝之後,只怕在實彈訓練上還要再受一輪針對。
  
      所幸的是,總的來說,這已經算是一個好消息了,至少比看不到列裝的那一天,一直這麼幹熬著要強吧。
  
      武衛右軍移鎮,劉成也是忙裡偷閒的趕過來,得到了這個好消息,劉成便匆匆離去,趕回天津衛城,如今的天津滿城去監督軍隊和家屬的安置工作。
  
      望著劉成遠去的背影,張道澄嘆了口氣,有件事情,他並沒有敢與劉成提及,那就是最近從南方過來的走私數量銳減,無論是糧食,還是鋼鐵,戰略物資大幅度下降,而身在此間,他也的到了一些消息,據說是陳文加大力度打擊江浙的走私,並且嚴查泰西商船。
  
      這個消息無異是一個晴天霹靂,鋼鐵走私量降低,武器、甲冑的產量必然會受到影響。此時此刻的他無非是奉了寧完我的命令安撫劉成一二,但是想要解決實際問題,徹底堵上新軍的裝備缺口,恐怕還要幾個月的時間,尤其是武衛右軍,弄不好是要到六七月份才有初步完成列裝的可能。
  
      「只怕是列裝完畢,就算是彈藥充足,也不會有太多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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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困境 下

    清廷建立天津機械製造總局,除了更好的利用水力機械的產能,其中也不乏著通過設立新機構來解除掉工部衙門的痼疾的目的存在。
  
      然而,劉成此番在天津廠走上這一遭,看到的卻是工部衙門的那一套如同傳染病一樣感染了天津機械製造總局,他想要的如金華軍工司水力工坊那般的存在,顯然已經是痴人說夢了。
  
      「官吏奴役工匠,工匠的積極性調動不起來,產量以及生產創新必然會受到影響。可笑這群傢伙竟然還在沾沾自喜,殊不知遷址過後之所以產量增加,僅僅是更好的運用了水力資源,使用了更多的水力機械,想要達到軍工司的水平,就憑你們,八輩子也別想了!」
  
      劉成曾是新兵訓練營的練兵官,是親眼見識過江浙明軍軍工司的生產效率的。當年還沒有水力工坊的時候,不過一兩府的地盤,上萬的大軍都能夠支應起來,後來有了水力工坊,生產能力更是直接早就了江浙明軍的甲堅兵利,以及此後在戰場上的絕對碾壓。
  
      新軍想要戰勝江浙明軍,不可能只是依靠騎兵的數量優勢和古斯塔夫方陣,武器裝備跟得上才會有更大的機會。
  
      在天津廠裡盤桓了一個多時辰,劉成並非沒有想過提醒一二,但是直到離開卻也沒有說出口半句。
  
      他與張道澄的關係雖然不錯,但卻並非是如胡全才那般分莫逆之交。而隨著胡全才死後,他與朱之錫那批滿清朝中有意藉機陞官的人物、與洪承疇留下的那些南昌幕府成員,都要隔了一層。如果胡全才還活著的話,即便他沒有機會到天津廠一觀,也有胡全才為他分擔,至少不會落到今天這般,連話都只能憋在肚子裡的局面。
  
      更重要的是,武器甲冑,尤其是那些重要的火器和鐵甲,生產週期都是少不得的。陳文在水利工坊的嘗試,尤其是那些提高工匠積極性的努力,基本上都不是能夠立刻就能顯現出成效的,總是需要時間才能彰顯出作用出來。現在即便說了,張道澄也能夠力排眾議的執行下去,也提升不了多大的產能,反倒是還不如直接把刀架在工匠們的脖子上,告訴他們不能如期完工就殺他們全家更能刺激到工匠的生產積極性。
  
      「就指望這些貪官污吏,只怕是那些刺激工匠生產積極性的辦法拿出來,也全都得被他們吞個乾淨,到頭來反倒是會讓朝廷浪費掉更多的資源。」
  
      早有預料這條路是不會那麼容易的,奈何劉成從未想到,雙方的差距從來不只是在明面上,很多隱性的東西無時無刻的不在影響著雙方的實力對比,只是他此前沒有注意,或者是注意到了但卻沒有機會將其施展出來罷了。
  
      眉頭深鎖的騎在馬上,劉成帶著戈什哈趕回到了天津衛城。安置工作還在繼續,不過新軍軍法森嚴,分配的原則也早已定下,拋開劉成和穆裡瑪的官廳,優先滿洲、其次蒙古、再次漢軍,城中最差的地段分給高麗八旗的基本原則尚在,倒也不至於鬧出太多不愉快出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鄴園,今天能夠完成安置工作嗎?
  
      回到了官廳,劉成第一時間向李之芳瞭解離開這段時間的情況。軍中事務,再小的都是大事,武衛右軍家屬安置天津衛城,事關軍心就更是天大的事情。
  
      正因為如此,趕在這個時候離開,劉成也同樣是抱著讓穆裡瑪出頭的心思。因為他很清楚,滿蒙八旗,他再怎麼拉攏也不會與他一條心,必須讓漢軍八旗對於分配感到不滿,分化拉攏的機會才會真的浮現。
  
      「回總統的話,總的來說,軍士以鎮為單位分片安置,天津衛城也不小,倒也能夠妥善安置。就是漢軍各部之中,好像有些不滿的聲音,不過有高麗八旗做對比,倒也算不上什麼。」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漢軍旗原本是有綠營作為對比,現在直接在八旗內部比之高麗八旗,而高麗八旗則取代了漢軍旗的地位與綠營對比,不滿總能削減一些下去。
  
      李之芳娓娓道來,劉成聽過之後,才意識到高麗八旗的問題。不過他也從未打算在這種小事上面做太多文章出來,很多東西早有成算,現在只要按部就班的做下去就好。
  
      「傳令下去,大軍修整十日,讓將士們有時間將妻女安置妥當了再行南下。若是朝廷怪罪,本帥一身當之。」
  
      清廷給武衛右軍在天津衛城修整的時間是五天,五天的時間,確實也足夠完成安置工作。此間劉成大筆一揮,直接多加了五天出來,命令傳達下去,天津衛城裡也是一片歡聲。這其中,唯有穆裡瑪卻是一個十足的異類。
  
      「額駙,朝廷有令,修整五日便南下小站大營,你憑什麼改為十日?!」
  
      穆裡瑪怒氣衝衝,劉成卻也不急,吩咐守在門口的親兵進來給穆裡瑪倒了被茶水,才緩緩的解釋道:「瓜爾佳大人,一路從京城南下,軍中將士還好說,眷屬可也是沒有休息過一日,比之既定的時日還要早上兩天呢。將士和將士們的家眷如此勤於王事,咱們做大帥的,還是要優容則個,多休息三天,讓將士們能夠徹底安心了,南下才能更好的進行訓練和守禦,也才能更好的為皇上盡忠。況且,本帥也派了親兵和探馬到小站為大軍打前站,不差這一兩天的。」
  
      劉成接過茶杯,親手遞給穆裡瑪,奈何後者的怒火卻絲毫沒有因此而消弭,不光沒有接過茶杯,反倒是冷哼了一聲,揚言此事定會上報朝廷,交由朝廷處斷,便氣哼哼的離開了劉成的官廳。
  
      看著穆裡瑪遠去的身影,劉成的嘴角上撇過了一絲笑意,把玩著茶杯,直到笑意最濃的片刻才將茶水一口飲了下去,隨即便恢復了平日裡的那般神色。
  
      「蠢貨。」
  
      嘴上未說,心中卻已是不屑非常。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倒還不至於,但是大軍移鎮,又無極緊要的軍情,差上個兩三日並不是問題。更何況,朝中很是清楚,武衛右軍移鎮,將士們對於離開京城繁華之地很是不滿,若是催促上路,軍心勢必更加不穩,反倒是不如多修整兩日。
  
      「總統,還是向朝廷解釋一二吧。」
  
      「自是要解釋一番,皇上也一定能夠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劉成與穆裡瑪從武衛右軍組建開始便是這般,劉成是額駙,穆裡瑪的兄長也是鰲拜,雙方爆發衝突,李之芳很是擔憂。相較之下,劉成對此卻並非如李之芳那般,他在清廷多年,看得遠比李之芳這個下僚更為清楚,不過該上報的還是要上報,免得真的惹了順治不快,那就得不償失了。
  
      劉成書寫奏報,明言是為安軍心方才多在天津衛城修整數日。奏摺送了出去,他便親自帶著戈什哈到各部劃分的區域,噓寒問暖說不上,但是起碼的巡視,通過壓榨地方官來滿足麾下將士們的要求,卻還是要做的。各地的駐防八旗也都是如此。
  
      兩天走下來,各部的要求一一達成,天津衛城裡的八旗家眷們對劉成多有讚頌之聲,就連那些平日裡瞧他不起的滿洲八旗,對他這個抬旗滿洲的漢人也是少了一些成見,多了一些親近。至於漢軍八旗,那就更是如此了。
  
      無論是上兩軍,還是下三軍,新軍各部,漢軍旗都是絕對的主力和戰陣的中堅。上兩軍還好,起碼滿洲和蒙古八旗的兵員加在一起,比漢軍八旗還是要稍微多上一些的,到了下三軍這邊,滿洲、蒙古和高麗八旗加在一起也沒有漢軍八旗多,哪怕至是少了一千多人而已。
  
      這其中的比例是經過順治、索尼、鰲拜等人精心計算過的,混編的大軍,雖然凝聚力要稍遜一些,但是對於滿洲人口削減過甚,人口比例處於劣勢的現狀,以及牽制漢軍旗和漢軍旗將領,乃至是如濟度、多尼這樣的八旗親貴大王卻是有著更加顯而易見的作用的。
  
      劉成對此心知肚明,私人上對穆裡瑪百般忍讓,但是到了公事上,只要理由足夠充分,他也從來都是打著奴才要為主子盡心的口號與其據理力爭。
  
      對此,穆裡瑪很是不滿,但是劉成有著足夠的理由來說服順治,就連鰲拜也曾在私下裡訓斥過他的弟弟,無需事事都要針對,徹底束縛住了劉成的反倒是不利於武衛右軍的戰鬥力形成。
  
      這段時間以來,劉成拿捏著分寸,對於順治的底線也更為明確。離了京城,雖然各旗皆有分屬,但是上下其手的地方卻還是要多上很多,確實比坐困京城要更為得心應手。此番修整一事,劉成收穫讚頌的同時,穆裡瑪在武衛右軍的名聲在有心人的宣傳之下也開始走了下坡路,這正是劉成所希望看到的。
  
      移鎮並非行軍,來日方長,總有機會把這個直線條「監軍」的軍心敗壞乾淨了,那時候他才能有更大的作為。
  
      「陳文反客為主,在於大蘭山明軍主力覆沒,這個不太好效仿。關鍵的地方,還是在於利益的輸送,有了利益,才能拉攏更多的人,這次壓榨地方官就是個很好的經驗。但是,我還需要做得更多才行,就怕陳文不會給我太多的時間了。」
  
      十日後,修整完畢,武衛右軍除了留下少量兵馬協守衛城以外,大軍啟程,直奔小站而去。
  
      天津衛城距離小站鎮不過五、六十里地,軍需輜重自有本地官府組織民夫運送,大軍順著海河而下,當天夜裡就趕到了大營。武衛右軍的大營設立在小站與葛沽之間,海河水道、官道都是用的上的,其中有一支小部隊更會駐紮在葛沽鎮上,監視這一段河道。
  
      畢竟,武衛右軍移鎮,並非是為了訓練,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協防天津衛城和大沽口,確保京城的東南門戶安全。
  
      移鎮工作很快就宣告完成,訓練的進度卻不可避免的落下了一些。不過集體行軍,於軍隊的凝聚力是有增強的,也算是有得有失。但是常規訓練,卻還是要抓緊開展起來,說什麼也要在江浙明軍起兵北伐之前形成戰鬥他們才會有生機可言。
  
      「大軍移鎮,本帥向皇上請了旨,很快會有一個鎮的魯密銃送到,皆是便可操練起來。在此之前,各部還是以隊列訓練為主,另外本帥要了兩個鎮編制的鳥銃,各鎮可以分批次先把裝填操練起來,實彈射擊還要再等等。」
  
      劉成要來的這批鳥銃都是工部衙門武庫裡的庫底子,很多受到歲月侵蝕和保養不利的影響,都存在著炸膛的危險,他乾脆也要了一批過來,實彈射擊不想,總要讓火銃手們更好的熟悉下火器的裝填流程。
  
      這事情,在座的眾將盡皆知曉,以前還在暗地裡埋怨受了劉成的牽連,此番修整過後,一個願意為大夥謀福利的大帥是得人心的,這樣的聲音也少了一些,此番聽了劉成所言,也是立刻便轉向了訓練事宜上面。
  
      「總統,只有兩個鎮的鳥銃,如何操練,還要有個定計。」
  
      第一鎮的統帶是個遼東出來的陳漢軍,此間問到關鍵之處,劉成點了點頭便出言答道:「此事本帥已有定策,兩鎮的鳥銃,第一鎮、第二鎮操練第一日,第三鎮、第四鎮操練第二日,第五鎮和第一鎮操練第三日,以此類推。」
  
      火銃操練,火銃手訓練裝填、長矛手就要訓練刺殺和拒馬等項目,其他各鎮訓練的時候,就一起訓練隊列和陣型,劉成打得算盤很是精細,奈何便是如此,也一樣有別樣的意見冒出來。
  
      「總統,咱們武衛右軍如何,大夥心知肚明,步兵五鎮,前四鎮乃是步兵中堅,第五鎮的戰鬥力稍遜,要不還是先緊著咱們前四鎮操練,第五鎮暫且壓後如何?」
  
      話音方落,劉成用餘光掃了一眼穆裡瑪,只見其人與其他滿洲、蒙古八旗的將領一般,雖是詫異,但卻也多是看熱鬧的心思,便放下了對穆裡瑪指使這個漢軍旗武將的可能的疑心。
  
      武衛右軍的前四鎮是漢軍旗編制,長矛手如此,火銃手亦是如此,而第五鎮則是高麗八旗組編的部隊,此前在京城的大營裡操練,高麗八旗的戰鬥力孱弱就已經是八旗內部公認的了,地位上就更是別提了,此間被漢軍旗武將直接挑明了,那個高麗八旗的梅勒章京也僅僅是面露不忿,但是出言反駁卻還是萬萬不敢的。
  
      劉成掃視一週,心中不由得暗嘆。新軍擴編,但是時間尚短,磨合到禁衛軍那般的水平無異是還遠遠不夠的。
  
      武衛右軍如此,其他各部亦是如此,滿洲看不起其他各部、蒙古看不起漢軍和高麗,而漢軍也同樣瞧不起高麗,這個問題是他在江浙明軍時從未碰到過的,甚至在禁衛軍的時候,因為禁衛軍的士卒都是從剿滅於七起義的八旗軍中挑揀出來的,有過配合作戰的經歷,這份隔閡就會少上太多,完全不似現在這般。
  
      「李統帶所指,確是如今困擾大軍戰鬥力提升的一大弊病。不過,本帥作為武衛右軍的總統,奉皇上之命統領大軍,總要兼顧才好。第五鎮也是咱們武衛右軍的一份子,若是在戰場上表現不佳,丟的也是咱們武衛右軍的臉面。所以,鳥銃訓練還是按照本帥的辦法執行,不過等魯密銃到了,優先裝備第一鎮。咱們除了訓練,還要確保小站的糧食生產,以剿滅本地叛軍代替訓練,只怕也是少不了的。」
  
      劉成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堆,維護了自身的權位,收穫了高麗八旗的感激,同時還兼顧了漢軍旗的顏面。但是更重要的還是在於,大軍有了維護本地安全的作戰任務,生發之處就會多上很多,此間不光是漢軍旗,就連滿洲八旗和蒙古八旗的將領也無不是心有所動。
  
      「媽的,四個族群放在一起,真是有夠受的了。但願陳文能夠晚一些北伐,總要給我徹底控制這支大軍以足夠的時間才好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6 01:02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生

    對於劉成而言,移鎮小站讓他獲得了更多的自主權,對於軍隊的掌控力也有了加強的可能。這是他希望看到的,只是能夠做到多少,尤其是在南方的烈火即將席捲而來的今天,便是要聽天由命了。
  
      事實上,劉成能夠做到多少,既在於清廷對武衛右軍的掌控力度,也在於劉成自身的能力,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取決於陳文,因為陳文手裡握著對清廷和劉成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時間!
  
      離開了寧波,陳文踏上了返回南京的路途。來的時候,陳文護送王翊的女兒,路上免不了要緩緩而行,待到陳文啟程返回之時,沒了女眷,陳文帶著衛隊在官道上策馬而行,一天走上來時雙程的路途也是輕而易舉的。
  
      渡過了錢塘江,陳文沒有停留,直奔著牛首山的大營而去。牛首山大營是軍事禁區,周邊有不下三個營的江浙明軍駐紮,營地周圍更有大批的衛兵牽著軍犬巡視。除非大軍直薄,小隊的探子別說是窺伺一二了,就算是踏足進了巡視範圍,都要被捉拿到衙門裡審訊個清楚,更別想弄清楚其中的秘密了。
  
      如此的軍機重地,其實內裡面的訓練內容卻完全配不上如此高規格的保密級別,至少從表面上看去,這話是沒有一星半點兒的錯謬。
  
      丁俊傑進入大營訓練已經大半年了,平日裡的訓練科目無非是隊列行進訓練、隊列轉化訓練、武器訓練以及江浙明軍特有的訓練科目,比如縱隊抗壓訓練、比如列陣對抗、再比如軍紀軍法宣講,無非就是這些罷了。
  
      訓練場上,丁俊傑他們這一隊步兵右手托著槍托,將火銃倚在肩上,邁著步子緩緩向前,看上去呆板且毫無生氣可言。
  
      「第一排第六個,腿抬那麼高幹嘛,不怕扯了襠是嗎?」
  
      訓練官的怒喝響起,丁俊傑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抬腿動作。他在金華的新兵訓練營裡也是待過的,列隊行進也是會的,卻從沒有像在這裡一樣,還有人專門教授怎麼走路的,實在是無話可說。
  
      丁俊傑的頭微微下低,黑眼球隨之向下望去,越過鼻子、嘴巴乃至是身上的軍服,很清楚的看到了他的腿抬起的幅度好像並沒有過高,才算是舒了口氣。
  
      他的訓練經驗豐富,自審的動作微乎其微,奈何如此輕微的動作,卻並沒有能夠逃過訓練官的眼睛,接下來的一聲斥責立刻便因他而起。
  
      「丁俊傑,你是第一排第五個,看什麼看。全都給老子聽清楚了,目瞪前方,直視著你們的敵人,繼續前進!」
  
      「呃,第五個……」
  
      聽到訓練官的話,丁俊傑才突然意識到,昨天下午,他們隊的一個步兵因為耐不住這長期而枯燥的訓練,與訓練官頂撞了兩句便被清退了出去。北伐是不要想了,甚至現在也回不了家,而是被暫時安置在一個專門收容這等新兵的營地,怎麼說也要等到北伐結束後他們才能離開那裡。
  
      道理,丁俊傑曾聽他去世已久的父親講過,陳文在大蘭山上訓練那支南塘營的時候,便對所有人講過,軍中講的是一個令行禁止,一個士卒不能立刻對命令做出正確的反應,很可能就會害死身邊的袍澤,所以任何不能服從命令的士兵都要受到懲罰。
  
      懲罰的力度不同,於不同時期也有區別。丁俊傑很清楚的記得,他的父親提到過南塘營甲哨鴛鴦陣第四殺手隊,也就是他父親在世時效力的那個隊裡面,就有過一個長槍手和一個火兵很不聽話,總會有一些個別的動作,所以常常被拉去鞭笞。
  
      不過嘛,這兩個戰兵最終卻是在那場大戰中活了下來,現在一個是一個師級單位的最高指揮官,另一個則是號稱全軍之膽的南塘營的一個局的局總。現在想來,還是那時候兵源匱乏,否則若是現在這般,只怕早就被轟出營了,還能攀上那個受罰排行榜?
  
      「時代不一樣了啊。」
  
      心思飛到了別處,所幸這等如機械一般的行止,只要聽從命令即可,甚至都完全不需要佔用任何思維空間,只要讓身體適應了節奏,耳朵支起來能夠聽到命令就夠了,他也沒有鬧出什麼洋相出來。
  
      「立定!」
  
      「向右,看齊!」
  
      「向前,看!」
  
      「稍息!」
  
      「立正!」
  
      「向後,轉!」
  
      命令下達,丁俊傑與他身處的這一隊士卒無二,機械性的停了下來。接下來,隨著這一連串的命令下達,丁俊傑他們也是如同機械一般的完成了相應的動作。
  
      「今天的隊列行進訓練還有多長時間啊?」
  
      這個問題,丁俊傑每天的不同時刻都在向心裡發問,卻從不敢付諸於口,因為軍法森嚴,他可不想去吃鞭笞。
  
      其實,從軍以來,他每天都過得很是充實,奈何這等訓練實在枯燥到了家。尤其是最初的時候,訓練官在地上劃線,每一步都要踩在線上,還要與隊列保持一致的行進速度,他更是不止一次的在內心深處吶喊過「走路還要人教啊」之類的牢騷,但是為了能夠隨軍北伐,也還是不厭其煩的堅持了下來,甚至還為此進行過加練,現在想想也不過是走得更加齊了,好像僅此而已。
  
      邁著一般無二的步子,丁俊傑他們又走向了剛才走來的地方。左近有一隊士卒經過,他們不似丁俊傑這群士卒那般,槍上肩、步同距,而是背著火銃的肩帶,一個接著一個的列著縱隊向遠處的靶場走去。
  
      丁俊傑知道,這些士卒與他們不同,都是軍中的老兵,就連肩上扛著的火銃也與他們用的有一定程度上的區別——不光是射程更遠,好像就連精準度也要更高一些,只可惜他沒有親手摸過,實在不知道這裡面的差距幾何。
  
      不過,就他個人而言,肩上的火銃已經很好了。他父親在世時是個鏜鈀手,從未摸過火銃,甚至即便是摸過,那也遠遠比不上現在的他。
  
      那時候軍中的火銃都是鳥銃,不是來自於繳獲,就是大蘭山營造司的火銃工匠製造出來的,大小都有一定區別。哪像是現在的火銃,不光是大小一般無二,甚至連火繩都沒有。據那個總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的射擊訓練官的話說:「少了好幾個裝填步驟,戰場上就能比帶火繩的多打好幾槍,老子當年要是有這個,給個媳婦都不換,哪像你們這些笨蛋,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上的燧發火銃,抗在身上有些重,不過實彈射擊訓練的時候,好像比以前在金華新兵訓練營裡用過的魯密銃的射程還要遠上一些。就是那個後坐力,也要大上不少,不過與那等射擊還需要支架的斑鳩腳銃相比,卻還是要小上不少的。
  
      今天的訓練,從上午到下午全都是隊列,丁俊傑他們也是徹底無語了。記得午休的時候,此刻隊列位置就在身後的黃大壯就在宿舍裡發過牢騷,這個人如其名的漢子最是不喜歡如此枯燥的訓練,甚至丁俊傑一度以為會把牢騷發到訓練官那裡的會是他。不過現在看來,這廝的性子也全無他初入營時感覺的那般衝動。
  
      如今已是四月,當空的太陽照著,汗水隨著行進的動作滴在身上、地上。所幸這還沒進伏,江浙明軍號稱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只要不是休假和作戰,都要在營中訓練,從來沒有例外過的,更沒有任何人能夠例外。
  
      時間一點點的推移,良久過後,訓練完畢的號聲響起,丁俊傑剛要長舒一口氣,但是看了訓練官和那個臨時隊官老黃的面色,他也沒敢如何,繼續板著一張臉,等待解散的命令。
  
      然而,解散的命令沒有等來,反倒是大校場上聚兵的擊鼓聲響起,週遭的各隊聽到命令連忙重新整隊,向大校場而去,而他們亦是如此。
  
      「今天的訓練結束,諸君辛苦了。本官有一件事要宣佈……」
  
      點兵台上,大營的總訓練官拿著鐵皮喇叭大聲喊道,台下的將士們也是聞聲應了句「為華夏崛起而操練」。
  
      應和之中,丁俊傑身旁的蘇靖之壓低了聲音接了句「又有事情要宣佈,還讓不讓人吃晚飯了」,另一個叫做李由之的袍澤緊接了一句「就是」,可話卻剛說出個「就」字,便看到了老黃瞪了他們一眼,連忙閉上了嘴巴。
  
      台上的總訓練官此前是軍訓司的主事,牛首山大營啟動才調過來的。丁俊傑知道,這位公事房坐久了的文職軍官從前在大蘭山上的時候是南塘營的一個火器隊隊長,以槍法如神聞名軍中,曾經在陳文面前以一把鳥銃擊斃了遠處圍牆上的一支飛鳥,很是有名。不過也許是坐公事房太久了,官僚氣太重,動不動就要集合全軍講話,實在是讓他們這些士卒厭煩得緊。
  
      「大蘭山時候的隊長,我爹活著時候的那個隊長,現在已經是臭名昭著的大漢奸了。這麼一比的話,這位總訓練官好像就沒有那麼討人厭了。」
  
      想到這裡,丁俊傑便集中了精神去聽那總訓練官的訓話,前面還是平日裡的那些官話,實在沒有什麼營養可言,不過說到了最後,一句「齊王殿下明天會專程趕來視察訓練進度」的話語說出,台下登時便是嗡的一片震驚響起。
  
      「齊王殿下啊!」
  
      丁俊傑很清楚,陳文自起兵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更兼分地授田,厚養軍士,在軍中的威信無以復加,甚至他們平日裡休息的時候,也曾討論過會否更進一步的可能,結果更是全員贊同。
  
      軍中如此,他這一隊的士卒裡也很有幾個是以著知識青年身份從軍的民戶,而非他這樣的軍戶子弟。在民間,陳文嚴肅吏治、厲行新政,尤其是前不久還大力打擊了害民的江浙奸商、劣紳,民心歸附,亦是早有天下之望。
  
      此時此刻,一旦聽說了陳文要來視察,台下的將士們便是興奮不已,哪怕此番視察也並非是初次前來,也一樣是免不了如此一番,便是拿總訓練官也是稍等了片刻才勒令大軍肅靜,給足了他們宣洩的空間。
  
      「瞧瞧你們剛才的樣子,還有點兒樣子沒有?你們是武人,是咱們江浙王師的一員,就要有王師的樣子,上司講話,嘰嘰喳喳個沒完,便是大帥看了也要撓頭,實在給咱們牛首山訓練大營丟了顏面。」
  
      呵斥一番,總訓練官繼而大聲言道:「明日大帥前來視察,爾等照舊操練,拿出平日裡的精氣神來,讓大帥瞧瞧咱們這大半年來的訓練成果。」
  
      「卑職遵命!」
  
      山崩一般的齊聲回答,隨後總訓練官便下達瞭解散的命令。不過,解散歸解散,他們也是要回到宿舍,稍加洗漱一番,吃了晚飯之後才會正式解散。在此之前,雖不在訓練之中,但卻依舊要有著軍中的秩序,這可不只是在訓練營如此,便是到了軍中亦是如此。
  
      列隊離開了訓練區,直到進入了本隊宿舍的大門,興奮才再度得以宣洩。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無非是齊王殿下如何如何,他們的父兄當年在追隨陳文的就是,就連那幾個民戶出身的袍澤也有一個發表過其人扒著門縫親眼看過陳文破城時砍殺清軍的英姿。
  
      對此,丁俊傑也是興奮不已,他的父親是最早的那批南塘營老兵的事情,大半年的時間,隊裡面都很清楚,他更是對此引以為傲。不過,這群人中總有一個沉默的,平日裡少言寡語也就罷了,今番丁俊傑明明看到了那份興奮,可是很快卻又化作了一聲嘆息,繼續保持沉默,實在讓他感到很是詫異。
  
      「牛兄弟,怎麼了?」
  
      「沒,沒事。」
  
      與他同樣來自於金華新兵訓練營,但是丁俊傑卻從未見過的牛忠還是平日裡那般,別人問什麼,只要不是軍令所指,便從來都是躲躲閃閃,不願與人交流。
  
      這個平日裡被大夥私下稱之為啞巴的年輕人有著健壯的體格,面相上也甚是憨厚,丁俊傑第一眼看到他,便彷彿是見到了一個熟識那般,說不出的親切,平日裡除了臨時隊官黃成銘以外,也就是他願意與這個八竿子打不出個屁的袍澤多說兩句。
  
      「牛老哥,你這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我,我……」
  
      牛忠來回來去的幾個我字,最後卻還是化作了一聲嘆息。眼見如此,丁俊傑也知強人所難實在不好,便熄了心思。可是此番不同於平日裡,牛忠卻一把拽住了丁俊傑的胳膊,將他從不願道出的身世傾訴了出來。
  
      「丁兄弟,我知道你一直很奇怪,為什麼同在金華新兵訓練營你卻沒有見過我。今天我便說明白了吧,我是在金華新兵訓練營接受的初級訓練,但是我娘很快就託了我爹在世時的袍澤的關係安排到了義烏縣的駐軍。」
  
      在世的時候,聽到這話,丁俊傑立刻就明白了他為什麼會與牛忠如此親厚,原來他們是有著同樣的身世經歷的——他們的父親都是戰死沙場。可是,當牛忠將後面的話說完,他卻登時便愣在了當場。
  
      「我爹當年與丁叔父一樣,都是在大蘭山上便開始追隨的大王,也許他們互相之間相識也是說不定的。只是和丁叔父那般戰死在四明山殿後戰不同,我爹是個敗軍之將,沒能完成大王交託的任務不說,整支部隊也都被韃子殲滅在天台山中。」
  
      「啊?」
  
      牛忠的回答,著實讓丁俊傑聽了個一愣,江浙明軍連戰連捷,除了騎兵衝突,好像沒有吃過什麼大虧,更別說是全軍覆沒這樣聳人聽聞的事情了。但是隨著他的記憶展開,卻很快就想起了當年的一件過往,那個已經被他蔑稱為「狗漢奸」的劉叔父那次幫他爹遷墳的時候。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6 01:02
第一百一十三章 驚變

    永曆五年,陳文率部奔襲金華,從而開啟了江浙明軍在一次次的反圍剿中逐漸壯大,最終取得了戰略主動權,從而光復了江南半壁。
  
      那一年,陳文親率的部隊不過只有一個第一局以及騎兵、工兵和部分隨行人員,主力部隊則是要奉命掩護老營遷徙。如此行險,老營當是萬無一失,然而老營是抵達了金華府,但是當時大蘭山明軍的名義主帥,前浙江巡撫王江卻不知所蹤。直到後來才得到了消息,說是王江被四明山的大叛徒王升擒獲,王江隨行的巡撫衛隊以及吳登科他們留下的那支南塘營小部隊也連帶著全軍覆沒。
  
      這件事情在當時轟動一時,畢竟王升是個什麼貨色,四明山出來的或多或少都是知道一些的。南塘營當時能夠擊敗李榮、趕走馬進寶和張國勳、聚殲浙江撫標,卻敗給了這樣的角色,實在讓人大跌眼鏡,同時對那一戰的指揮官牛平安也是大加貶斥,甚至就連牛家的遺孀遺孤平日裡也少不了被旁人冷言冷語。
  
      「大王對我家恩重如山,寬恕我爹敗軍之罪,不光是軍功田土和撫卹從優,甚至還用家傳的寶貝換回了屍身。正是因為這樣,我就越是覺得我家對大王不住,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夠用實際行動來洗刷掉這個恥辱,但是在此之前,我實在是沒有顏面去見他老人家。」
  
      從永曆六年消息傳來至今,已經過去了七年的時間。有道是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幾乎江浙明軍的每一次勝利,他們家都會被「鞭屍」一輪,牛家在這七年裡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甚至牛忠的弟弟牛孝就是因此對江浙明軍心生反感,才會置備補兵徵召於不顧,寧可到城裡的客棧做個小二也不願從軍。倒是牛忠卻一心想著拚死獲取功勞,以求日後能夠為他的父親證名。
  
      本隊的袍澤們早已去食堂用飯了,宿舍中始終只有他們二人,心防的閘門一旦打開,傾訴的**就會將心中的一切都盡數倒了出來。
  
      牛忠娓娓道來,隆重的葬禮、軍中的照顧、父親老戰友的幫助、寡母的殷殷教導,一切的溫馨與敗軍之將的惡名、旁人歧視的目光、寡母的愁眉不展以及弟弟的自暴自棄交織在了一起,根本無法將其梳理開來,因為這些早已如亂麻一般徹底無法解開了。
  
      類似的情愫,丁俊傑的少年時代也並非沒有,父親陣亡,寡母省吃儉用的將他拉扯大,哪怕是家中有撫卹田,為了他日後能夠過得更加寬裕也要節省下每一分開銷,但是只要是與他有關,吃穿用度,都儘可能給予最好的。
  
      然而,比之牛平安,他除了軍中的撫卹和疼他愛他的母親以外,他的父親的袍澤,安有福對他們家多有照顧,石大牛一家也是多有關照,便是在永康鄉下、在金華城裡、在童子軍學堂的那些鄉鄰、同窗也都會滿懷敬意的稱他為忠良之後。而這些,卻是同樣的烈士後代牛忠所少有過的,甚至還要時時刻刻的面對那些惡意的譏諷,只因為他的父親打了一個敗仗。
  
      「牛老哥,你錯了。」
  
      說過了那些往事,牛忠再度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丁俊傑整理清楚了思緒,才打破了此間的寂靜。
  
      「大王愛兵如子,不吝家傳寶物也要換回麾下將士的屍身,以供安葬。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大王當年為什麼要如此隆重的安葬令尊和那些陣亡將士,為什麼要撫卹從優,依小弟愚見,大王從沒有怪過令尊,令尊用生命踐行了他在那面飛虎旗下許過的誓言,與其他烈士沒有什麼不同。」
  
      「真的是這樣嗎?」
  
      丁俊傑的勸解喚起了牛忠心中的希望,這樣的想法他並非沒有過,可是長久以來,不斷的面對那樣的壓力,對此早已是充滿了否定,以至於即便是此時丁俊傑如此掰開了揉碎了的勸解,卻也同樣是無法將其固有的觀念扭轉過來。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二人在宿舍裡幽幽的聊了許久,直到同隊的袍澤們已然吃過了晚飯,甚至聽過了監軍官講古,回來拿洗漱用具,準備洗漱過後就熄燈休息了,他們才意識到原來連飯還有吃。
  
      奈何,軍中自有一定之規,除了執行任務,像他們這樣在營中訓練的,伙房是沒有給他們再備一份「宵夜」的道理,只得忍著飢餓去洗漱乾淨,指望著睡著了便不會再餓了。
  
      丁俊傑紓解了牛忠的心結,雖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是無論對他,還是對牛忠而言,都是一件好事。二人身體雖然飢餓疲憊,但是心中卻已然輕鬆了許多,談不上說說笑笑,但卻也比平日裡的話要多出許多。
  
      待他們洗漱回來,眾人已然上床入睡,他們兩個輕手輕腳的踱到床前,看到的卻是兩個饅頭外加上一張油紙包著的菜肉就擺在丁俊傑的床頭櫃上。
  
      「趕緊吃,吃完別忘了把紙扔了,讓夜裡查房的鎮撫兵看見咱們又得出去挨鞭子了。」
  
      「就是,都吃了,這可是蘇兄弟第一次做賊,你們兩個銷贓時麻利點。」
  
      「李由之,你這廝小聲點兒,讓鎮撫兵聽見了我就說是你幹的。」
  
      宿舍裡,每個人都躺在床上,沒有半點兒移動,但是說笑聲傳來,卻給了這間已然熄燈的宿舍以別樣的溫馨,哪怕現在早已不再是那數九寒天。
  
      當天夜裡,陳文就已然抵達了牛首山訓練大營,不過他也並沒有影響將士們的休息時間,直到第二天才露了面,親自視察操練。
  
      操練分為不同科目,陳文也沒有執行抽查,而是花了整天的時間檢閱大軍。從隊列行進、陣型轉換到武器訓練、抗壓訓練,乃至是抽籤的有防具對抗演習,折騰了一個白天,總體上還算是滿意。
  
      到了晚上,陳文與將士們一同觀賞了一場宣教司文工團的演出,這次不是此前排過的「傾城之戀」、「四明山五百勇士」,也不是後來的那些,而是一個新劇。
  
      這齣戲講的是清軍入關,在直隸大肆圈地,一村村的漢人投充為奴,其中主角更是經歷了自家的土地被清軍強行圈地、一家人從自耕農變成了奴隸、兄長抵制圈地被殺、聘妻被圈地的韃子侮辱而投井自殺、鄰居南逃死於逃奴法、家裡交不上租子而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最後憤而南下投奔王師抗清的故事。
  
      這其中,涉及到了剃髮、易服、圈地、投充、逃奴等諸般惡法,藉著劇情的發展將滿清在直隸做下的惡事娓娓道來,凸出了一個反清的必要性。
  
      「我等今天不反抗,直隸的悲劇就會在其他地方重演,別的不說,杭州、南京等地滿城就是個例子,一切都是遲早的事情!」
  
      主角南下淮南,加入了剛剛收復那裡的江浙明軍,便是用這句話作為全劇的收尾。陳文對於這部戲很有感觸,一直以來他便自稱是從直隸南下的,但是對於真正的圈地、投充卻還是缺少足夠的認識,但是看過了這部戲,他相信,不管是他,軍中的將士以及民間的百姓也都能夠對此有了一個真切的認識。
  
      看過了這部戲,營中的將士們更是群情激憤。所幸,演員這個職業已經被人們所熟悉,沒有再出現演韃子和綠營兵的演員被觀眾毆打的事情,但是故事所傳達的信息卻還是直抵到了每個人的內心深處。
  
      陳文在大營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啟程返回南京。視察牛首山大營,檢查訓練進度是最必要的事情,因為今年下半年的北伐計畫已經醞釀了多年,陳文等待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甚至可以說,若非是背後存在著有可能出來拖後腿的豬隊友的話,他早就起兵北伐了,也不會遷延到了今天,讓滿清真的展開了新軍的擴編工作。
  
      視察結束,陳文總體上對訓練進度還是很滿意的,各項訓練科目的檢查結果都還不錯,至少他看到的確實如此。當然,有著監軍司和軍法司存在,陳文也不怕軍訓司能夠在這裡隻手遮天,此番看到的應該是比較真切的結果,至少與平均值相距不會太多。
  
      陳文離開了大營,大營裡的訓練強度也會進一步加強,以求在夏天完成訓練任務之後能夠有著最佳的狀態來進入到北伐之中。
  
      當天下午,陳文便策馬趕回了南京的齊王府,巡視了一番,一切運轉自如,整個江浙明軍的控制區,幾個省的地盤,政務、司法、軍務各個方面都會在這裡完成彙總和處置,陳文離開的這段時間看來新建的各司已經磨合出了一些成績,估計夏天的時候應該可以徹底磨合完畢。
  
      各司的總長,他們都是在江浙明軍崛起過程中貢獻了莫大心血的高級官員,當年不過是一支佔著一個府的地盤,甚至是僅僅只有幾百人的時候他們就在一起殫精竭慮,後來更是合作多年,直到陳文開始打出浙江才暫時分開,如今又在一起工作,也算是有了一定的基礎,事半而功倍。
  
      「黃家的那個兒子如何,可配得上小妹?」
  
      「配得上也好,配不上也罷,王經略當年和黃梨洲定下的婚約,咱們是說的不算的。再者說了,黃家的家教還算不錯,只要別把東林黨棍的那套也傳承下去,我也不在乎日後看在王經略的面上提攜一二。當然,要是還是那套的話,我也沒那個閒工夫。」
  
      陳文此行,首要的便是送親,回到府中,王江的妻子和孫鈺的妻子都在府中,正與周岳穎閒談,周岳穎替陳文更衣的功夫,忙裡偷閒的問了一句,陳文也隨口做出了回答。夫妻一體,陳文自也沒必要掩飾他對黃宗羲的反感。
  
      周岳穎不知道陳文在黃家如何,就連陳文一時間也不會知道黃宗羲已經開始寫起了行朝錄,不過修史一事,他也不急,而且只要是權柄在手,他也不怕黃宗羲敢如歷史上黑馬士英那般明目張膽的黑他,因為他從來不是只死老虎。
  
      擦了擦風塵,換了身衣服,三家早就是通家之好,陳文與王江、孫鈺二人的妻子閒聊了兩句婚禮的事情便回到公事房繼續辦公。
  
      「大王,這是北京站送來的最新消息,旅順那邊的偏師已經起了作用,韃子分出了武衛右軍協防天津衛城和大沽口,顯然是唯恐王師由那裡登陸,直插京城。」
  
      制海權在手,欺負滿清還不是輕而易舉的?
  
      陳文很清楚,清廷在北方不是沒有水師,只是北方的水師本就比南方要少,南方戰事頻仍,北方水師更是削弱良多,現在還要死守各處港口,兼顧朝鮮海運,被一支偏師騎著臉打,也是全然是無可奈何的。
  
      「孤還以為他們怎麼也得集結水師去打上一回試試呢,可惜了趙遷的工兵專業技術。」
  
      說笑著,陳文翻開了情報,劉成的名字以及武衛右軍新的駐地躍然紙上,現在還只是清廷決定的消息,但是他卻並不懷疑這個地點會發生偏轉,因為那裡確實是個兼顧防務同時還能連帶著訓練的好地方,尤其是清廷已然開始了恢復明末的小站稻生產的今時今日。
  
      此事罷了,監察司的內部情報也紛紛報了上來。首先便是張俊負責的特科,三號人物收到了新的威脅後,立馬就老實了起來,由此陳文也更加確認了其人的身份這世上是絕對沒有比他更忌憚永曆的人了,就算是順治也絕對到不了這個程度。
  
      相比此事,剩下的就都是些要求陳文盡快起兵北伐的聲音。士紳們得到了陳文會在北伐結束後重開科舉的消息,各地都有大批的士紳公開議論北伐的時間,並且多有表示願意襄贊軍需的。
  
      普通士紳如此,那些江浙的工廠主們就要複雜得多了,南方的市場正在趨向飽和,普通百姓的數量很多,但是消費能力有限,如今朝鮮也被滿清佔領,其中的一些人已經有了等待北伐之後向北方傾銷工業製成品的想法,其中陳文扶持過的那個徽州商人王孚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甚至已經將書信送到了王府,只是陳文還沒有時間去拆看。
  
      相較之下,軍戶的心思就要簡單很多。北伐收復失地,陳文就會分出更多的軍功田土,戰兵家庭是最為積極的。備補兵方面,一邊羨慕戰兵家庭的免稅田,一邊死盯著擴軍的力度,生怕趕不上這場富貴,也是一種煎熬。
  
      這其中,只有民戶是無所謂的,倒是其中有一些人開始擔憂起了北方的廉價勞動力會衝擊到本地就業市場,以至於導致他們的工資待遇下降的問題,但是這等思緒卻也僅僅還是處於萌芽階段,至少沒有個專家教授什麼的出來分析一波。
  
      總體的形勢一片大好,民間輿論方向積極,北伐的糧草輜重、船隻牲畜等各方面的準備工作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之中。軍隊方面,牛首山大營的兩個師一級部隊的新戰法還在緊鑼密鼓的訓練,其他各師的戰法改良幅度稍小,成軍時間更長,其中已經有一個師通過了軍訓司的檢查,全部完成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放下了監察司的報告,陳文倚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同時也在思慮著是否還有什麼遺漏的地方。只是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隨著軍情司的總長急匆匆的趕了過來,那副久已喜怒不形於色的面上流露著興奮、擔憂等一系列複雜表情,陳文便知道了他所等待的那個時間節點大抵是到了。
  
      然而,接過報告,陳文的眉頭卻是湊得越來越近,全篇看過,最終發出了一聲由衷的嘆息,唯獨是那嘆息中包含的情愫實在是複雜得讓人難以分辨。
  
      「我等的時間節點到了,結果大致如預期那般。可是這份結果中的一些東西卻並不是我想看到的,至少不全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6 01:03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三王內訌 上

     永曆十二年臘月底,正當陳文與江南士紳進行著以千萬兩白銀作為基礎單位的經濟戰的同時,四川行都司的蜀王府中,蜀王劉文秀卻還在為麾下大軍的軍餉問題而撓頭。
  
  自從前歲出兵北上援助吳三桂未成,劉文秀便開始了在川南的屯田工作。打著明廷旗號的各藩鎮如今已經控制了天下半壁,但是其中的大半都是在江浙明軍的手中,也都是江浙明軍一手一腳打拚出來的。相較之下,當年一旦出滇抗清便連奏凱歌的西營系統明軍,如今卻在歷次內鬥之中陷入頹勢。
  
  如今拋開已經形同獨立的江浙明軍和遠在閩南、台灣,與行在缺乏海路、陸路聯繫的福建明軍這兩部以外,永曆朝廷名下的地盤不小,幾乎涵蓋著中國大西南的全部地區。
  
  然而,西南四省,雲南、貴州和廣西三省說好聽了就是經濟欠發達地區,四川倒是自古以來便是經濟發達的所在,可是到了現在,反倒還不如這三省——畢竟,沒有人,又何談經濟一說。
  
  經濟欠發達也就罷了,這四個省的地盤,土司多如牛毛,明軍系統也是繁雜已極,財政一向是困擾明廷的大問題。
  
  事實上,孫可望持國的那些年還好,那位西營盟主起碼還能鎮得住那些大小軍頭,行政能力上也是當世數得上號的。靠著這幾個省的地盤,甚至只有雲貴兩省的時候便可以支應十幾萬大軍在湖廣、廣西和四川三線出擊,那也是西營系統明軍最為輝煌的歲月。後來陳文策動閩粵巨變,不戰而取湖廣南部,再加上廣西的西部,孫可望更是建立起了僅僅秦藩一個系統便坐擁十五六萬的大軍。
  
  然而,等到孫可望內犯,陳文大舉勤王過後,西營系統明軍控制的地區僅僅少了一個殘破的湖廣南部,但是即便加上李定國從廣東帶來的那五萬大軍,也已經銳減到了十萬出頭的軍隊,永曆朝廷居然出現了財政的嚴重赤字,甚至到了根本無法支應的各部的地步。而劉文秀麾下的這支沒能完成援救關寧軍的部隊,便更是要設法在川南自行解決一部分糧草的問題。
  
  「父王,孩兒無能,沒能帶回軍餉和糧草。」
  
  劉文秀麾下的這支大軍共計五萬,其中戰兵兩萬、輔兵三萬。這一年的時間,劉文秀用這三萬輔兵在四川行都司開墾了大片大片的屯田,甚至農忙時連戰兵也要下田,總算是恢復了些許舊觀。
  
  但是,這還僅僅是第一年,土地的肥力不足、雜草的清理工作也還需要持續進行、再兼軍屯不能調動輔兵的勞動積極性,能夠收穫的糧食實在比不了承平時熟田的產量。可是無論到了那裡,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的道理還是要講的,尤其是這等重勞力,軍糧消耗的速度很快,積蓄少之又少,此間臨近年關,只得向朝廷支取錢糧,以備過年之用。
  
  按道理說,明年的夏收應該就可以實現自給自足,並且還能有餘力供應朝廷一些。劉文秀看著川南的屯田,也是頗為欣喜,正待著過年時加賞麾下將士,可是派了他的兒子回昆明去要加賞,結果這位蜀王世子劉震卻是空手而歸,也實在讓劉文秀大跌眼鏡。
  
  「怎麼回事?」
  
  劉文秀眉毛倒豎,顯然是氣憤不已。這也難怪,他是親王,同時也是領兵一方的大帥,更是立下過救駕大功的功臣,他的兒子帶著奏疏回昆明要糧餉,結果卻是如此,若是不氣那才叫奇怪了。
  
  劉文秀這般,劉震也是氣憤不已,隨即便向他的父親說道:「孩兒奉父王之命直奔行在,面見聖上,聖上看過奏疏之後便一口應允了下來,責成戶部辦理移交手續。」
  
  劉震說來,劉文秀也是心中一寬,起碼永曆那邊應該還是記得他的功勞的。奈何,糧餉沒有要來也是事實,他甚至已經依稀的聽見了劉震口中即將冒出的那句「可是」來了。
  
  「可是,聖上批覆過後,卻被戶部給事中駁回,理由是戶部的庫房裡已經沒有那麼多糧餉了。然後聖上傳了內閣的馬首輔和戶部的龔尚書過來,得到的答案也是昆明的國庫裡不足以支應此番加賞。」
  
  「啊?」
  
  永曆朝廷的財政問題巨大,這是劉文秀深知的,用他麾下的大將威寧伯高承恩的話說,陳文掏空了貴州的庫房和軍屯基礎,王自奇、王尚禮二人掠走了昆明的大量倉儲,李定國又完全沒有孫可望那般的斂財手段,再加上軍隊的如許規模,就算朝廷裡的文官能夠清廉如水,也是不夠用,更別說那些傢伙怕是也管不住他們的手爪子。
  
  文官貪腐的問題是高承恩的猜測,畢竟沒有證據,更抓不到個先行,但是前面的那些問題卻是現實存在的。永曆朝廷的歲入比之孫可望持國時大為縮水,花的地方雖說也少了,但是生發方面下降的幅度更大,財政不吃緊那才叫奇怪了。
  
  「孩兒聽龔尚書說,賀九義、王自奇和王尚禮三人已經截流了南寧、柳州兩府的稅賦,李叔父向聖上建議出兵討伐,但是聖上不同意。」
  
  李定國的脾氣,王尚禮和王自奇先是掠了昆明的大量倉儲,現如今又截流稅款,能忍下來就奇怪了。可是永曆卻不敢輕舉妄動,原因劉文秀也很清楚,因為柳州和南寧以東就是江浙明軍重兵駐防的桂林、梧州,萬一開了戰把陳文也牽扯進來,到時候恐怕就不是截流稅款這等「小事」了。
  
  「聖上聽了這話,便要削減皇宮開銷,甚至還要變賣宮裡的器物,但是馬首輔不同意。後來下面的官員提出各官捐些銀子出來,昆明坊間又開始傳說朝廷窮困,要殺富戶來過充當軍餉,鬧得人心惶惶,天天都有人逃出城,孩兒就沒敢再提錢糧的事情,只得空手而歸了。」
  
  「你做得對,確實不能再要了。」
  
  劉文秀深知,這事情馬吉翔做的沒錯,確實不能變賣宮裡的器物,劉震沒有繼續在昆明待下去也是對的,昆明如今是行在,鬧到了這個份上他作為親王實在不能再繼續添亂了。但是,這裡面很可能還是有人在作祟,只是到底是誰,劉文秀想不出來,也不願意去想,尤其是唯恐想來想去最後聯想到了那些他不願相信的人的頭上。
  
  「父王,那加賞怎麼辦呢?」
  
  這是現實問題,劉文秀深鎖眉頭,仔細的想了想,便對劉震說道:「加賞的數額減少一些下來,先用預備著明年收穫前的庫存用著。如果是到時候軍餉軍糧不足,咱家中還有十幾萬兩的窖金,能支應一日是一日吧,總不能再給聖上添麻煩了。」
  
  劉文秀嘆了口氣,卻也沒有什麼辦法,父子二人對坐無策,自然只能暫且這般。接下來,聊了聊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劉震突然想起了件事情,便將其告知與了劉文秀。
  
  「父王,孩兒在昆明時聽聞,李叔父在貴州稱隨其入滇的舊部為晉兵,原本效力於孫伯父麾下的為秦兵,不光是稱呼有異,駐防地區有別,就連軍餉糧草上也不能一視同仁,很多叔伯對李叔父都很是不滿。」
  
  陳文撤出貴州之後,李定國負責貴州,劉文秀原本負責雲南防務,後來隨著吳三桂反正而駐紮川南,雲南的事情就由朝廷全權負責,也是永曆重掌權柄的象徵。
  
  四川這邊,夔東眾將得了江浙的援助,已經分駐川東、川西各府,積極恢復生產,但是於他卻是百般防備,就差沒有明刀明槍的開戰了。而貴州那邊,李定國的擔子更重,畢竟貴州曾經是西營系統明軍的糧倉,現在軍屯軍戶被陳文掏空了,恢復生產是大事。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到了這個地步,李定國居然還玩起了派系之分。
  
  「這時候,更要團結眾將,一致對外。咱們都是西營出來的,打斷了骨頭連著筋,怎麼還能這般亂來啊。」
  
  李定國在此之前就以黨附孫可望的罪名對狄三品、王會、張光翠等將進行了削爵處分,現在狄三品就在劉文秀的軍中聽用,平日裡對李定國頗有微詞。如果就是這樣也就算了,李定國在初步恢復貴州期間,更是將孫可望的親信張虎、關有才等將處死,王自奇、賀九義他們如今這般行事,也並非是全無由頭。
  
  聽了兒子的描述,劉文秀對李定國的處置失當亦是頗為不滿,但是等到劉震將後面的見聞說來,他才發覺好像他的這般不滿其實也不過是個鋪墊而已。
  
  「孩兒聽艾世兄提及,前些時候文督師被朝廷罷免,其實是馬首輔聯合了朝中眾臣所為,據說是馬首輔唯恐文督師在朝會搶了他的內閣首輔大臣的寶座,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川鄂督師文安之因為夔東眾將接受江浙援助的事情而被御史們群起圍攻,劉文秀知道這是馬吉翔的手筆,原本也沒有多想,甚至還因為夔東眾將堵塞北上道路的事情而隱隱對文安之的「無能」不滿。可是此刻聽了劉震從艾能奇的兒子艾承業口中得到的信息,卻分明是一場文官集團內部的政治鬥爭,內閣首輔馬吉翔是錦衣衛出身,不光不是庶吉士,連文官都不是,這種理由並非沒有可能。
  
  想到這裡,劉文秀立刻有聯想到了新任的川鄂督師毛登壽,這位封疆大吏到了夔東之後,莫說是像文安之那般節制眾將,已然是令不出奉節城門,現在一個堂堂的督師反倒是還沒有江浙明軍負責四川物資援助的湖北布政使司參議羅倫要說話管用,如此無能實在讓他又回想起了文安之的好處來。
  
  現如今文安之已經被罷免,不得不回夷陵老家。政治鬥爭無可厚非,只是劉文秀並不能夠理解,永曆對馬吉翔殊無信任可言,為什麼會因此而罷免掉一個老臣,甚至連回京辯解的機會都不肯給,實在是匪夷所思。
  
  「孩兒聽艾世兄說,馬首輔原本就是靠著阿諛李世叔才得脫的性命,後來李世叔看他做事勤謹,便讓他入閣辦事。等到李世叔坐鎮貴州,馬首輔仰仗著李世叔在朝中拉幫結派、打擊異己,才坐上了內閣首輔大臣的位置。」
  
  話聽到這裡,劉文秀哪還不明白這裡面的事情。永曆深恨馬吉翔和龐天壽二人,便讓李定國派了靳統武去殺他們,龐天壽畏罪自殺,馬吉翔卻靠著三寸不爛得脫了性命,可是這等人若是沒有後台的話,永曆也不可能放任他如此。
  
  想到這裡,劉文秀立刻就明白了過來,此前加賞的事情必定是馬吉翔在從中作梗,他依附於李定國,在朝中拉著李定國的虎皮行事,在錢糧上肯定要緊著李定國的嫡系部隊。如今李定國在搞派系之分,那就更是火上澆油,「秦兵」受到歧視,遲早會是一場大亂,賀九義、王自奇、王尚禮他們的所作所為就是前兆!
  
  「不行,絕對不能放任這等奸邪繼續禍亂朝政下去,否則朝廷遲早要讓他們敗光了不可。」
  
  解決辦法,劉文秀並非沒有,此前早有謀劃,奈何移駕事關重大,總要準備妥當才能啟動。可是如今看來,四川的經濟逐漸被江浙控制,朝中更有奸佞為禍,已然是再也不能繼續拖延下去了。
  
  「父王,要不要與李叔父說明。」
  
  移駕四川,以君臣大義和皇明兩百餘年的積威來促使夔東眾將歸附,劉震很清楚這是進取的最佳方案,但是其中卻免不了產生憂慮。
  
  「不必了,李定國是晉王,為父也是蜀王,當年在老大王帳下的時候身份更是相當。我劉文秀,沒有做事情還要向他李定國請示的必要!」
  
  下定了決心,劉文秀便開始向著這方面準備。不過年關將近,加賞一事劉文秀還需要妥善安排,等到了年後才派了劉震再度回返昆明,奏請移駕。
  
  劉震匆匆而去,匆匆而歸,劉文秀接到的消息是永曆對於移駕四川的提議很是贊同,命令劉文秀做好先期準備的同時命禮部擇吉日啟程。
  
  如此重大的事情突然就定了下來,甚至連商討都沒有叫上馬吉翔這個內閣首輔大臣。朝廷和後宮開始準備的同時,馬吉翔的府上,他的弟弟馬雄飛、女婿楊在焦急的趕來,清退了左右之後便滿頭大汗的向馬吉翔說道:「兄長,蜀王這是衝咱們來的!」
  
  「是啊,岳父大人。今上移駕四川,到了蜀王的地頭,咱們說話就不管用了,甚至連性命都未必保得住了。」
  
  相較之下,馬吉翔雖是滿臉的陰鬱,但卻要氣定神閒許多。此刻見弟弟和女婿這般,馬吉翔當即便壓低了聲音,厲聲喝道:「急什麼急,吾已向晉王殿下投書,移駕的事情,沒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 15:20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三王內訌 中

        昆明與建昌之間相距八百多里,劉文秀接到聖旨,便帶著他的兒子劉震以及部將狄三品帶著一隊精銳騎兵直奔昆明而去,廣昌侯高承恩坐鎮建昌,並且準備迎駕的相關事宜,臨時的行宮就設在劉文秀的蜀王府。
  
      根據劉震的描述,劉文秀已經認定了馬吉翔在朝中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此番親自接駕,為的就是防止馬吉翔以首輔的身份阻攔,因為他也很清楚,馬吉翔一定能夠給明白,當永曆朝廷離開了昆明,進入到劉文秀控制的川南之後,離老虎遠了,狐狸在其他動物面前的威懾力就會急轉直下。
  
      劉文秀自出了臘月底開始對此事正式立項,出了正月派出他的兒子趕回昆明,來來回回,到了永曆十三年的二月底,帶著所部精騎的劉文秀便已經風塵僕僕的趕到了昆明城。
  
      「蜀王殿下。」
  
      「馬首輔。」
  
      抵達昆明,劉文秀便留了狄三喜帶兵在城西門外紮營,以免騷擾昆明百姓以及造成不必要的誤會。進了城,劉文秀父子帶著王府親兵直奔皇宮,結果在皇宮的大門處正碰上剛剛從宮裡出來的內閣首輔大臣馬吉翔。
  
      劉文秀趕來,所為何事,不問自明,然而馬吉翔卻毫無驚慌之色,面露笑容的與劉家父子打招呼,寒暄一二,交換了一些毫無營養的客套話,才告辭返家。
  
      馬吉翔乃是錦衣衛出身,靠著阿諛宦官才得以快速陞遷,說到心理素質、說到溜鬚拍馬的功夫,真正的太監都比他不得,否則也不會出現當年靳統武誅殺他與龐天壽,結果龐天壽畏罪自殺,他卻靠著三寸不爛之舌說得靳統武不光沒有殺他,反倒是還為其向李定國說項,甚至就連追隨李定國多年的文官幕僚金維新等人也無不以馬吉翔這個新附之徒馬首是瞻,由此可見一斑。
  
      宮門外的談笑風生,劉家父子深知馬吉翔這等人物最是一個不會將心中的情緒表露出來,沒有再做他想,便匆匆忙忙的進了宮。
  
      劉文秀是蜀王,如今南明王朝僅有的三個異姓親王之一,手握重兵,宮裡面也都知道天子準備移駕四川,安撫夔東眾將的事情,父子二人便直接跟著宮中的太監進了大殿,早已得到消息的永曆也正在那裡等他們父子。
  
      「臣,劉文秀,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免禮。」
  
      劉文秀父子起身,永曆也是心生感慨。歷來移駕,都是被逼無奈之下,身後不是清軍,就是孫可望的大軍。不過這一次,他卻是想要為了祖宗基業再努力一把,用劉文秀在奏疏中表達的那般「聖駕至四川,憑皇明兩百餘載厚恩,當可引四川眾將幡然悔悟,併力北進。由此,出山陝,入直隸,平滅北虜,收取京師,方可保全江山社稷不替。」
  
      就像當年秦末大亂,先入咸陽者王之,雖然此間未曾有過約定,但是現在擺明了就是誰先滅了滿清,收取京城,誰就擁有了問鼎天下的資格。此前吳三桂反正時,永曆便仔細想過大軍北上陝西,繼而走李自成的舊路東進的可行性,如今雖然沒了吳三桂,但是道理還是有的。
  
      「朕已命禮部擇取吉日,就在三日後,愛卿來的正是時候。」
  
      「國事如斯,臣敢不殫精竭慮。」
  
      如今的半壁江山,分明是江浙明軍一手打出來的,劉文秀也知道這樣對陳文以及陳文的部下是不公平的,但這世上又何曾有過公平可言,若是真有,他也不至於當上流寇,過上這等腥風血雨的日子。
  
      擁立是滔天之功,更是滔天大禍,西營選擇了永曆,他和李定國更是為此不惜與孫可望翻臉,既是忠誠,更是要保全他們以及追隨他們的人們的福祉,就像陳文同樣要保全齊王府和這些年追隨其人收復江南半壁江山的那些將士們的福祉是一個道理,沒有半點兒不同。
  
      做大事,選個好日子,自古而今都是極為重要的。此間劉文秀有心,永曆有意,差的無非是三日後的吉時。
  
      既然如此,商定了一些實際內容,劉文秀也將接下來的戰略計畫說與了永曆,君臣二人有了默契,後面的戰略才好佈局。待到商討告一段落,永曆賜了御宴,吃過之後劉家父子才回返他們在昆明的那座蜀王府。
  
      「父王,毛督師無能如斯,為何還要援引其人入朝?」
  
      在殿上,劉震雖然聽不太明白君臣二人之間的啞謎,但是劉文秀家教甚嚴,劉震也自知不便問詢,直到回到府中,身邊再無旁人,他才將那些他聽不甚懂的東西問與劉文秀。
  
      「這事情很簡單,毛督師與馬吉翔那廝不和,當年馬吉翔依附劉承胤,就是毛督師壞了他賜爵的好事。這次文督師被罷免,聖上表面上是攝於此事可能是馬吉翔得了你李叔父的心思才會如此賣力彈劾。可是前腳罷免了文督師,後腳就把毛督師派了過去,聖上與夔東眾將之間就不會被別人插上一腳。」
  
      天家駕馭群臣之法,無需手把手的傳授,以著永曆的智慧,這裡面的門道還是能夠看得明白的,當然不容他人染指川鄂督師的官位。
  
      劉震聽過了這話,當即就明白了這份天家的陰微心思。自古伴君如伴虎,永曆怯懦,不似中興之主,但卻也並非是傻子。回想起移駕昆明之初,永曆便任命了黔國公沐天波統領禁軍,再想起這般事情,額頭上的汗水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那為何還要請文督師回朝,若非文督師不能控夔東眾將,父王早就領兵北上,哪還有今日這般麻煩?」
  
      對於劉震的這些問題,劉文秀早有準備,一直以來,他便知道他的這個兒子與孫可望的兒子孫征淇、李定國的兒子李嗣興和艾能奇的兒子艾承業一樣,才具上遠遠無法和他們的父輩相比。但是不管怎麼說,他的兒子是不會改變的,日後承襲蜀王爵位的也只會是他的這個兒子,自然是儘可能的傳授更多的知識,借此來彌補才具上的差距。
  
      「毛督師回朝,是要用來抗衡馬吉翔的。他終究是得了你李叔父信任的,為父沒有必要,也不能把他逼上絕路,只要有人能夠在朝中牽制即可。而文督師那邊,則還是要負責統領夔東眾將的,聖上此前能夠派毛督師節制眾將,為父也不便直接併吞,有文督師在,才好協力殺入陝西。」
  
      劉文秀報的心思便是如此,唯有李定國那邊,劉文秀一方面是欣賞其用兵的才具,一方面又恐事權不一,唯有暫且讓李定國繼續坐鎮貴州。
  
      父子二人談了良久,兒子得到了經驗,做父親的也收穫了喜悅。一夜無話,到了接下來的兩天,劉文秀日日進宮陛見,與永曆交流移駕以及接下來大致戰略的想法,很快便到了出發的吉日。
  
      移駕四川,宮中準備多日,況且多年奔波,本也沒有多到能夠影響行程的規模。到了吉日,永曆便與禮部的官員準備移駕的典禮,可是吉時還沒到來,城門那邊卻率先來了消息,說是晉王李定國帶著一隊精騎回了昆明。
  
      「愛卿緣何回返昆明,可是貴州那邊有異?」
  
      永曆沒好意思問李定國是不是收拾不了貴州的爛攤子,被人趕了回來貴州的軍頭、土司們還好,若是陳文再度殺入貴州,把李定國趕回了昆明,到了那時也許退避藩國才是安全的。
  
      這等心思一經出現,轉瞬間就被永曆否定了下來,此前沒有貴州那邊告急的報告傳來,若是大軍來襲,從辰州殺到貴陽,總要一段時間,他是沒有理由不知道的。
  
      此間說出這話,永曆也是有著出言試探李定國的來意,豈料李定國一張口,卻直接將他聽愣在了當場。
  
      「臣此番回來,乃是身體不適,請求陛下免了臣的兵權的。」
  
      ………………
  
      「你到底想幹什麼?!」
  
      經李定國這麼一鬧,移駕的事情也被迫推遲,待到李定國單獨奏對過後,移駕的事情也徹底被否定了下來。
  
      永曆移駕,劉文秀本不方便在城內,以免落個挾持天子的名聲。奈何他身處城西的軍營,對於從北門入城的李定國一無所知,等他得到消息的時候,移駕的事情已經徹底泡湯了。
  
      劉文秀知道這段時間隔絕消息的少不了馬吉翔這個奸佞,但是說服永曆的是李定國,劉文秀進宮見永曆已經放棄了移駕的打算,便直奔著李定國的晉王府而來,一見面二人就不可避免的吵了起來。
  
      「你還好意思問我?」
  
      「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那你告訴我,當年你我二人迎天子入昆明的時候,相約過什麼,你可還記得?!」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針鋒相對,可是當李定國問到這話,劉文秀當即便是一愣,隨即開口回道:「當時你我二人相約,同心共保今上,不可再做那孫可望。你的言下之意是說,我劉文秀此番恭迎天子移駕四川,安撫四川眾將是要做孫可望不成!」
  
      「我輩為貪官污吏所逼,因而造反,將朝廷社稷傾覆,實我等有負於國家,國家無負於我等。即今上是烈皇帝嫡派之弟,不若同心共保,倘得藉滇黔以恢復中原,那時封妻蔭子,榮歸故里,也得個青史留芳。如只跟秦王胡亂作為,雖稱王稱公,到底不得歸正。但我輩今日以秦王為董卓,恐董卓之後又換一個曹操。」
  
      當年的誓約歷歷在目,李定國擺明了是已然認定了劉文秀此舉就是要效仿孫可望,將天子控制在手中。
  
      這實與他們此前約定的劉文秀兵出四川收取山陝、李定國坐鎮貴州以防陳文、天子坐鎮雲南掌控全局的佈置有所違背,但是劉文秀自問從無此意,更兼深恨馬吉翔在朝中打著李定國的旗號把持朝政,當即便向李定國脫口而出。
  
      然而,聽到這話,李定國卻是一陣冷笑,顯然認同了劉文秀所指,更是喝問道:「你若心中無私,如此大事,為何不先行與我商量?」
  
      「禮樂征伐出於天子,你是晉王,我是蜀王,皆有方面之任,我自奏請天子,為何要先請示於你?」
  
      「不顧誓約,還要強詞奪理,我看你分明就是想做孫可望第二!」
  
      ………………
  
      「退狼進虎,晉王必敗國。」
  
      爭吵過後,依舊沒有個結果,發出了這句洩憤之詞,劉文秀也沒有回返四川行都司,乾脆便住在蜀王府中,整個人也日趨消極,「凡大朝日始上朝一走,常朝日俱不去」,「將一切兵馬事務悉交護衛陳建料理,亦不出府」,不久後便發病臥床不起,永曆和李定國都曾去探望,再三寬慰,派醫調治,奈何心病無藥醫,至三月二十六病重身故。
  
      臨終之時,劉文秀上遺表云:「……國勢日危,請入蜀以就十三家之兵。臣有窖金一十六萬,可以充餉。臣之妻子族屬皆當執鞭弭以從王事。然後出營陝、洛,庶幾轉敗為功。此臣區區之心,死而猶視者也。」
  
      劉文秀病故,軍情司昆明站深知此事之重大隻怕唯有永曆突然駕崩方能比擬,在第一時間便使用了最高級別的軍情匯報,為防錦衣衛耳目,更是在第一時間撤出了昆明。
  
      消息以著最快的速度傳到南京,軍情司為確保消息能夠傳遞到,更是在每一站都派出不下五隻信鴿傳遞密碼,以防出現意外。陳文接到消息的時候,已是四月中旬,看過了滇中晉蜀兩藩內鬥的消息,陳文長嘆了口氣,因為這既是他願意看到的,也是他不願意看到的,尤其是劉文秀的死,最是他不想看到的東西。
  
      一直以來,陳文的計畫便是利用李定國不善理政的弱點,分化西營系統明軍的勢力。製造財政壓力是一點,李定國在歷史上的所作所為,無論是劃分「秦兵」、「晉兵」,還是對孫可望內犯期間下面的眾將的功罪大申賞罰,都是極其不利於內部團結的行為,陳文要做的只是觀其自敗即可,根本無需去做任何事情。
  
      在陳文的計畫之中,只要等到李定國自己把西營的人心敗壞乾淨了,西營眾將離心,再不能併力一處,那麼他就可以徹底安心北伐,無需再為身後擔憂雖然陳文也不願意相信李定國會對他掀起內戰,但是他必須為那些追隨他奮戰至今的人們負責,也只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期間,李定國如其所料的那般幹出了他在歷史上幹過的那些事情,西營內部的原孫可望麾下的眾將已然是離心離德,其中表現得最為激烈的賀九義、王尚禮、王自奇三將更是截流了南寧和柳州的稅賦,擺明了是與李定國勢不兩立。
  
      雲貴兩省的財政經過陳文搜刮貴州倉儲、遷移屯田軍戶以及王尚禮、王自奇二人的意外出走,經過了這不到兩年的時間,已經是徹徹底底的入不敷出,李定國更是火上澆油的在劃分派系的同時對非嫡系人馬進行了削減軍餉軍糧的行徑。
  
      雲貴的西營系統已然是一盤散沙,差的只是樓台轟然倒塌的那一天,奈何劉文秀卻死了,哪怕其人的死法與歷史上一般無二,但是由於原因不同,卻是讓陳文始料未及。
  
      歷史上,三王內訌是南明最後一次大規模內鬥,前後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自立派的孫可望與扶明派的李定國、劉文秀這三王爆發內戰,結果是孫可望降清,秦藩大軍歸附明廷。原本二人若是能夠處置妥當,並且協力共進的話,前景未必一片黑暗,畢竟李定國的軍事才能實在是當時明廷最大的殺手鐧。
  
      奈何,二人不光是沒有能夠實現合作,甚至孫可望剛剛降清,劉文秀有意請永曆移駕貴陽,就遭到了李定國的「病退」要挾,後來更是將劉文秀投閒置散,才導致了劉文秀的鬱鬱而終,而這便是三王內訌的第二階段。
  
      三王內訌的結果,原本實現了對孫可望遺產繼承的南明朝廷因為李定國的一系列昏聵行事,直接到了西營系統的離心離德,等到清軍集結力量大舉入滇的時候,光是憑著孫可望的勸降書,清軍便幾乎是不戰而下了幾乎全部的大西南那些出自秦藩和蜀藩的武將以及孫可望提拔起來的文官受夠了李定國的歧視和排擠,紛紛倒向清軍,其中有一部分軍隊更是成了吳三桂的忠勇、義勇十營,參加了後來的三藩之亂,忠勇營的大將馬寶更是當時吳三桂麾下最為善戰的將領,屢敗清軍。
  
      劉文秀的所作所為,於理雖合,於情卻要稍作商榷,而李定國這個人,用後世的話說,天賦點全部點在軍事上面,政治能力比起前瞻後顧的孫可望都要可憐。
  
      用時人的話說:「可望善治國,定國能用兵。使其同心協力,西南之功或未有艾,而乃彼此相攻,卒至摧敗。」奈何孫可望與李定國無法協力也就罷了,就連劉文秀這個相約盟誓的隊友,李定國都不能相容,實在天欲亡明。
  
      天命如何,陳文不願妄自揣度,但是這位晉王李定國,在後世很多人眼中是個不斷的被諸如孫可望、鄭成功這樣的隊友,乃至是下屬坑的民族英雄,其實在南明的歷史上既是受害者,也同時扮演者豬隊友的角色。
  
      究其原因,其實仔細想想很是簡單,不同的政治軍事勢力有著各自不同的利益訴求。
  
      李定國進攻新會,邀請鄭成功助戰,鄭成功拖拖拉拉的直到李定國兵敗才抵達,而且還派的只是部將前往。說到底,福建明軍當時面臨的處境驅使著他們做出如此決斷孫可望和李定國之間的矛盾、錢謙益主導的楸枰三局、張名振分兵進入長江、藉著與清廷之間的假議和來恢復實力,對於廣東自然也就分心乏術了。
  
      同樣的道理,自立派和扶明派的內鬥導致了孫可望內犯,無論是歷史上劉文秀經營貴州與李定國坐鎮雲南,還是如今劉文秀經營四川與李定國坐鎮貴州其實也都是一樣的道理,向何處出兵便是利益所向,前秦藩眾將與晉藩眾將之間也同樣有著各種各樣的矛盾,再加上李定國那讓人嘆息的政治能力,三王內訌的下半段也就不出意外了。
  
      民族英雄的定義,更重要的在於氣節,而非成敗。鄭成功在台灣鬱鬱而終、李定國在雲南寧死荒繳、張煌言則在杭州寧死不屈,他們雖然失敗了,但是卻並不能因此否定他們民族英雄的地位。
  
      不當以成敗論英雄!
  
      時至今日,西南的各路明軍已經走上了土崩瓦解的道路。然而,隨著陳文擊敗孫可望,在三王內訌之中插了一手,西營離心重演的同時,很多東西卻也變得不太一樣了。
  
      劉文秀病故的第二天,狄三品率部逃亡四川行都司。接下來,劉文秀的死訊在西南大地上傳開,很快就在一個又一個的有心人的傳播下演變成了永曆坐視劉文秀被李定國幽禁而死。一時間西南大地人心惶惶,而身在南京的陳文也很快就接到了西營眾將的第一份大禮。
  
      「末將王自奇、王尚禮、賀九義,願獻土廣西,聽奉節制,伏請齊王殿下率王師入滇,討伐禍國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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