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24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 15:21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三王內訌 下

       「這是要把我拉下水的節奏啊。」
  
      夔國公王自奇、保國公王尚禮、廣國公賀九義,三人原本都是孫可望派駐留守昆明,坐鎮雲南的心腹大將。
  
      三王內訌的第一階段,李定國和劉文秀先是把賀九義派到了廣西鎮守南寧府,一方面是防備陳文對廣西的蠶食,另一方面便是防備孫可望內犯的話其人會變成內應。同樣的道理,另外的二人在這期間雖不好驅逐,但卻也是由劉文秀親自在昆明震懾。結果等到陳文大敗孫可望,逼著永曆朝廷將其處死,二王便帶兵逃出了昆明,這兩年也一直與受到猜忌的賀九義一起割據廣西的中部和南部。
  
      三人號稱是要獻土廣西與陳文,以換取陳文進攻雲南,但事實上他們控制的府縣不過也只有南寧和柳州兩個府而已。相較之下,永曆朝廷始終控制著廣西西部,陳文也佔據著北部的桂林和東部的梧州、潯州等地,反倒是就數他們的地盤最小。
  
      不過,有了這些地頭蛇帶路,廣西三分天下的局勢勢必將不再復存,更有這些秦藩精銳作為馬前卒,踏平雲南也更為輕易。從利益的角度,怎麼看都是一件好事。
  
      「他們把我陳文想得太簡單了。」
  
      冷笑了一聲,陳文便派人尋了張俊。張俊雖然級別不高,但是其人作為陳文的第一任親兵隊長的身份擺著,這事情也最為合適。
  
      「我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去做,不過是需要冒生命危險的。」
  
      「願為大帥效死!」
  
      張俊回答的很是乾脆利落,陳文也沒有再行多言,直接領了他回到王府的內宅。
  
      齊王府的內院,遠比當年的越王府內院要大上許多,陳家人丁日趨增多,下人也響應的增加,原本的佔地面積就不敷使用了,所以在將兩江總督衙門改建為齊王府的時候,負責的官員也特地擴大了佔地面積,甚至比陳文計畫的還要大上幾分。
  
      陳文帶著張俊進了內院,直奔著藏而去,那裡是陳文收藏書籍的所在,同時張俊也是知道,藏裡有一間密室,是陳文放置機密物件的所在。
  
      到了藏,二人步入其間,陳文進入密室沒多會兒便拿著一個錦盒走了出來,隨手便交給了張俊。
  
      這個錦盒張俊見過,甚至還是他親手交給陳文的。此間雖說不好打開看看裡面裝的是否還是原本的東西,但是陳文既然把這東西拿了出來,那麼也就意味著這張桌子,即將要被陳文掀翻了過來。
  
      「把這個東西帶到昆明,送交給今上。」
  
      ………………
  
      陳文以著最快的速度收到消息,奈何距離過遠,路途上花費時間良多。相較之下,臨近雲南的各方勢力則是早已得知,最先做出反應的便是廣西的王自奇三人他們本是孫可望心腹,與李定國最是無法相容,此前已經掠了昆明倉儲,又開始截流地方稅款,如今就連劉文秀也死了,他們更是惶惶不可終日,自然是以著最快的速度向陳文輸誠。
  
      廣西如此,李定國離開不過月餘的貴州,坐鎮貴州東部的慶陽王馮雙禮與坐鎮貴州西部的鞏昌王白文選也秘密的尋了貴州中部的一處據點相會。
  
      「蜀王殿下已經被晉王逼死了,他連蜀王都敢逼死,咱們只怕也是遲早的事情。」
  
      「此事不是傳聞的那樣,蜀王殿下是病故的,病故前還能上朝,也並非是被晉王殿下軟禁。」
  
      「毓公,就算不是軟禁而死,天子原本已經肯定了蜀王殿下的建議,準備起駕四川,還不是晉王相逼,才匆匆做罷。若非如此,蜀王殿下何故會病重難醫?」
  
      白文選雖然曾是孫可望的親信,但是與李定國關係不錯,此前李定國劃分「秦兵」、「晉兵」的時候,他雖不能倖免,但是在軍需上也沒有受到太大的刁難。可是馮雙禮不光是孫可望的鐵桿,李、劉之間也是與後者更為和睦,再加上這些年與李定國有隙,甚至有過兵戎相見,如今遭到排擠,對於這位晉王殿下早已心懷不滿。
  
      然而,白文選也知道,馮雙禮說的沒錯,劉文秀之死,雖說不是李定國親手干的,但是心病無藥可醫,釀成這心病的禍根卻是李定國種下的,所以李定國必須承擔一份責任。
  
      「當年同為老大王麾下的四大王子,如今更是同為皇明的親王之尊,蜀王殿下比他晉王少了什麼。那廝全無容人之量,平日裡倒行逆施也就罷了,如今他連蜀王殿下都敢如此,你我這般,只怕也是遲早的事情。說不好,等他緩過勁兒來,收拾了王自奇、王尚禮他們,就得輪到咱們!」
  
      「這……」
  
      馮雙禮說罷了這些,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白文選,後者原本是並不擔憂他在李定國麾下的處境,可是被馮雙禮這般說來,心中也是不由得忐忑了起來。
  
      大西四大王子,艾能奇早亡,孫可望被陳文逼死,如今劉文秀也鬱鬱而終,碩果僅存的李定國卻全然得不到西營眾將的擁護,反倒是人人畏於會落得劉文秀,甚至是孫可望那般的下場。說到底,李定國長於軍事,疏於政治,行事上多有不利於團結之處,如今這般也是在所難免的。
  
      房中沉寂良久,能夠聽到的無非是兩個郡王沉重的呼吸。馮雙禮既然約了白文選前來,便是要得出個結果,此刻白文選卻依舊是猶豫不決,漸漸地,早已下了決心的馮雙禮也開始急躁了起來,而白文選自也能夠感受到這份焦急和擔憂。
  
      「你打算如何?」
  
      話問出口,白文選連忙補充道:「放心,就算我無法認同,也絕不說出去。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不必如此,毓公,我請你過來,便是信得過你,我馮雙禮待兄弟如何,你應該知道,這般是在羞辱於我。」
  
      此言既出,白文選面有愧色,倒是馮雙禮並沒有因為不悅而拂袖而去,卻是直截了當的與白文選說道:「這個朝廷,就指望著晉王這般行事,亡國是遲早的事情,我馮雙禮可不想坐以待斃。」
  
      「你難不成還打算起兵內犯不成?」
  
      「我還沒瘋呢!」
  
      面對白文選的質疑,馮雙禮當頭棒喝,繼而強壓著怒火言道:「我知道,論用兵,我給李定國提鞋都不配,我更沒有想過取而代之,我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野心。但是,這樣下去,李定國遲早會對咱們下手,我也絕不會讓他得逞。」
  
      聽到這裡,白文選當即便明白了馮雙禮的打算,先是一驚,登時便厲聲喝問道:「你莫不是想要去投齊王,別忘了,秦王殿下就是被他逼死的,他能放過你這個秦王府鐵桿?」
  
      「毓公,你錯了,齊王是逼著朝廷處死了秦王,可是你以為若是秦王殿下敗給了晉王,晉王就不會殺他嗎?當年那一敗,人家是堂堂正正的擊敗了咱們,而且還是以少勝多,沒有什麼不服氣的。更何況,齊王仁厚,至少沒聽過齊王逼死自家兄弟,最多也就是拿那些狗士紳開刀,我誠心誠意的投奔於他,他若是連我都放不過,也不會有如今的格局。比起晉王,我更看好齊王殿下。」
  
      馮雙禮如此,白文選再度陷入到沉默之中。房間裡,白文選的天人交戰,馮雙禮卻好像是把心中所想都倒了出來,反倒是輕鬆了許多,只是坐在那裡,繼續等待著白文選的回答。
  
      「晉王殿下待我不薄,若是傷及晉王殿下性命,不要指望我會同意。」
  
      「我只是想要請齊王殿下入滇,主持大局,並非是想要晉王的性命。只要他肯交出兵權,不至在威脅到我等即可。」
  
      這個答案,白文選聽過之後,也是一陣苦笑。江浙明軍的戰鬥力,他是萬萬抵擋不住的,如今再有了馮雙禮這個內鬼,那就更是別想了。
  
      「好吧,到時候我會盡力勸說晉王殿下。」
  
      ………………
  
      西南大地,雲南、貴州、廣西三省,西南明軍基本上都是出自西營一系,如今西營派系林立,分崩離析在即,人人無不在尋求一個存身的所在,反倒是在四川,原本被西營集體排擠的夔東眾將如今卻是穩坐釣魚台,笑看西營內訌。
  
      夔東眾將,從跟腳和派繫上主要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前闖軍,另一部分則是前川軍。如今在四川一省,也是顯而易見,川西的三譚和劉、楊二帥乃是四川明軍碩果僅存下來的,而川東那些藩鎮,則基本上都是闖軍的餘部,一向被明廷視之為賊寇,既要用著,也要防著,好不尷尬。
  
      四川的西部,自劉文秀身死的消息傳來,四川明軍紛紛跑到江浙明軍的貨棧去購置鞭炮,買不起鞭炮的也要想方設法的弄些爆竹過來,彷彿是過年一般慶祝這個「西賊賊首」的死訊。
  
      上一個得到這般待遇的,算來算去還是多爾袞,就連孫可望都沒有達到這般地步。說到底,西營入川,導致四川大亂,四川本地人對他們是恨得牙根癢癢。劉文秀作為西營崛起以來負責四川方面征伐的主帥,對四川本地明軍也是多有屠戮和併吞,很多原本還在積極抗清的四川明軍寧可降清也絕不肯與劉文秀合作,由此可見一斑。
  
      西營與四川人的血海深仇,根本不是一句兩句話能夠說得清楚的。如今之四川,川軍能夠與闖軍和睦相處,也是全靠西營這個流寇同行襯托所致,甚至即便是川東的闖軍到了川西地面上,看到這一幕也沒有感到任何奇怪的,弄不好還有與他們一同慶祝一二。
  
      川西如此,川東的重慶府城,劉體純的國公府中,如今卻是集齊了川東的前闖軍藩鎮。在此集會,無非是此間距離最東面的袁宗第和最西面的李來亨都還算適中,倒也並非是怕讓那個毛登壽毛督師知道。
  
      西營雙王內訌,夔東眾將得到消息,也是彈冠相慶。不提大順和大西那些年的矛盾,就說西營崛起以來,他們受到的那些排擠和敵視,就要讓這些人感到快意。至於劉文秀死前的遺表,若是文安之還在,他們或許還會捏著鼻子與西營合作一下試試,如今文安之都已經被罷免回鄉了,他們自然也更是全當做是笑話一般了。
  
      「今天把諸君請來,為的不過是一件事情,如今西營大亂在即,咱們也該有個方略才是。」
  
      「還能如何,看熱鬧唄。」
  
      「就是,學著那些川軍,看西賊互砍,死一個少一個,還要怎樣,難不成咱們還多管閒事,過去調停一下不成?」
  
      此時此刻,永曆十三年,早已不再是清軍大兵壓境,李定國面對西營各部紛紛降清,永曆更是棄國南狩的絕境下選擇在磨盤山設伏,與清軍決一死戰的那個時代。
  
      滿清的巨大陰影,如今已經被陳文驅散,至少在南方是這麼回事。尤其是吳三桂反正之後,四川周圍再無強敵,沒有了亡國滅種的巨大壓力,主要矛盾一無,闖軍與西營之間的次要矛盾也就上升為主要矛盾,自也是無可厚非。
  
      「調停,誰有那個閒工夫。只不過,我聽馬進忠說,如今西營各部都在四下串聯,準備引齊王大軍入滇,咱們怕是也快到了站隊的時候了。」
  
      劉體純此言既出,在場的眾人登時便是一愣,隨即進入到了沉默之中。與西營的聯明抗清一般,闖營各部也是在首領死後選擇了與同族的明王朝聯手對抗滿清異族,但是不比西營,他們開始為南明效力的時候南明實力還很強大,他們雖然更為能戰,但是受到的排擠卻從來沒有少過,到了如今,心思也更要複雜許多。
  
      眼見著場面沉寂了下來,作為主持者的劉體純只得開口言道:「齊王用心,咱們在武昌的時候都是應該看到的了,咱們大順的天子已經不在了,以後是跟著朱家,還是跟著陳家,咱們最好盡快有個決斷。」
  
      劉體純把話挑明了,平日裡便是愣頭青的郝永忠便站了起來,大聲喝道:「這還用說嗎?咱們闖營在朱家人的眼裡就是擾亂天下的賊寇,崇禎老兒自己上吊的,也是算在了咱們的頭上,這些年被他們排擠的還不夠嗎,還要等朱家君臨天下,到時候把咱們拉到那個歪脖子樹底下剮了的時候才後悔嗎?」
  
      闖營聯明抗清,郝永忠便被何騰蛟用來排擠眾將,郝永忠當時覺得何騰蛟對他不薄,便事事聽從,連出兵偷襲起兵反清的陳友龍的事情都做了,可是最後永曆朝廷卻把黑鍋都背在了他的身上,若非是這些老兄弟不計前嫌,容他在夔東棲身,只怕早就被那些文官害死了。
  
      說到對明廷的不信任,郝永忠便第一個做出了反應。眾人眼看著如此,思來想去,卻覺得這卻是這個混人一輩子說出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話,附和聲紛紛響起。
  
      「眾位叔伯,咱們當年追隨闖王求活,還不是被那些貪官污吏逼迫的。打韃子,咱們是漢人,我李來亨沒什麼好說的,但若是讓我從朱家和陳家兩個選一個的話,我是絕對不會選朱家的!」
  
      ………………
  
      在廣西、在貴州、在四川,秦藩、蜀藩、川軍、闖軍各部無不活動了起來,位於昆明的永曆朝廷對此並非一無所知。
  
      西南明軍,佔據四個省的地盤,各系統明軍加在一起,即便光算戰兵,也有將近二十萬大軍。比之滿清,比之江浙明軍,看上去似乎不過是個小塊頭而已,但若真是能夠併力一處,卻也是一股極強的勢力,尤其是他們還有著如李定國這般的蓋世名將的情況下。
  
      然而,如今各部分崩離析,永曆在宮中每日聽著李定國、朝臣乃至是錦衣衛不斷送來的消息,心中日漸冰冷,便是早朝也愈加的沒有心思。
  
      「皇上,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已經無計可施了,無非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而已。」
  
      西南明軍紛紛動了改換門庭的心思,永曆既不可能把李定國抬出去來滿足他們,更不可能讓李定國揮軍各處,去討伐這些潛在的亂臣賊子,南明朝廷的覆滅已經板上釘釘了,再強的名將也改變不了,因為他的敵人已經不再是可以通過夷夏之防來抗衡的滿清,而是同為漢人,且一手引領了對滿清的大反攻的陳文!
  
      「臣妾有一個想法,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皇后但請直言。」
  
      「臣妾算來,煊兒也不小了,齊王殿下的長女如今也已四五歲年紀,若是兩家聯姻,或許能夠保全皇家一二。」
  
      皇后的打算,便是冊封陳文的女兒陳馨若為太子妃。這樣一來,朱家和陳家就是姻親的關係,即便不能阻止陳文改朝換代,至少朱家還是能夠得以保全的,尤其是聽聞陳文對他的女兒甚為寵愛,總不會把女兒推到火坑裡去吧。
  
      如此想來,卻也附和情理,奈何聽了這話,永曆卻是搖了搖頭,繼而對皇后言道:「朕聽聞齊王懼內,與那隋文帝一般,只怕就算是讓女兒守寡一生,他也不會放過咱們一家的。」
  
      這般典故,皇后並非沒有聽過,只是真的想到此處,原以為已然是有了一線生機的未來,卻又再度暗淡了下來。
  
      夫妻二人相顧無言,淚水自是難免,不過今番卻是沒過多會兒,管事的太監便打斷了這對天下最為尊貴的男女的相擁而泣。
  
      「皇爺,齊王殿下的使者已經到城外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 15:21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名正而言順

       六月底,西南的巨變正在持續發酵之中,朝廷已然無計可施。陳文的使者,恰恰趕在這個時候抵達,永曆登時就彷彿被一塊巨石壓住,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眼見於此,永曆連忙派了一個身邊伺候的宦官傳旨晉王府,要李定國立刻趕來,同時囑咐另一個太監,讓陳文的使者暫且到偏殿休息片刻。
  
      李定國接到聖旨,匆匆忙忙的從府中趕來。待他抵達之時,張俊已然在偏殿等待好一會兒了,永曆既不願意在沒有李定國這根支柱在場的情況下召見,也不願在陳文的人面前露怯,只得吩咐了太監傳授使者以面君的禮儀,勉強撐到了李定國抵達,君臣二人商討了一二才請了使者入殿面君。
  
      「臣,揚州鎮總兵官,左軍都督府同知都督,齊王府監察司特科主事張俊,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揚州鎮總兵和左軍都督府同知都督皆是明廷任命,雖然張俊從未奉行過這等官職的職責,甚至在江浙明軍的地盤上五軍都督府也早已是有名無實,但是面見天子,這等面子還是要給朝廷的。可是既便如此,張俊也沒有把他在齊王府的職務漏掉,自是擺明了立場。
  
      「平身。」
  
      張俊強調齊王府監察司特科主事的身份,以著兵部衙門的履歷,永曆也知道,這個揚州鎮的總兵其實是陳文的第一任親兵隊長,最是心腹不過的人物。
  
      與李定國對視了一眼,永曆示意張俊免禮,隨即便向其人介紹身在大殿之中的李定國,而張俊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甚至對這位當世名將連半點兒興趣也無。行禮如儀,便將注意力轉向了永曆身上,其目的性顯而易見。
  
      「卿,此來何事?」
  
      向李定國行了一禮,張俊轉過頭在看去,雖未直視,但卻依舊能夠看清楚眼前的這位天子。
  
      仔細看去,大殿的龍椅上端坐之人可謂是相貌堂堂,望之深符帝王之相,便是張俊的心頭也為之一震,不過,長久以來接觸的都是機樞密要,張俊知道的遠比其他人要多得多,此刻雖然驚異於這份天子氣象,但是一旦想起這位被陳文戲稱為長腿天子的皇帝從登基以來的那一次次聞敵即逃,敬畏之心也登時便化作了鄙夷。
  
      「平白長了副帝王之相。」
  
      心中如此想來,面上卻還是那般恭敬。永曆既有此問,張俊便依照著禮數,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回稟陛下,臣奉我家大王之命,有一物特送來與陛下一觀。」
  
      此言既出,永曆卻是眉頭一皺,陳文趕在這個節骨眼送來的東西肯定不會是什麼好東西,但是如縮頭烏龜般乾脆不看,卻也失了帝王氣度。
  
      既然如此,永曆也只得讓身邊伺候的太監去接過張俊手中的錦盒。可是錦盒接了過來,送到御案之前,那太監唯恐其中有暗器或是毒物,準備打開盒子檢查一二,卻立刻就被張俊所阻。
  
      「陛下,臣來之前,我家大王曾經囑咐過,這錦盒裡面的東西事關重大,最好還是陛下親自查看。若是讓旁人知道了,只怕會對天家不利。」
  
      張俊此舉,甚是無禮,李定國當即便是怒目而視。可是沒等李定國出言呵斥,永曆揮退了那個太監,繼而對李定國言道:「愛卿,既是齊王殿下的好意,朕還是如其所言,親自查看為上。」
  
      陳文如今的權勢,卻是犯不著暗害永曆,尤其是不可能在事態必然會脫離掌控的情況下如此。永曆膽小不假,但卻並不是傻子,此間雖說是依舊戰戰兢兢的接過錦盒,可是照樣沒有假手於人,直接將錦盒的蓋子打開。
  
      錦盒之中,並沒有毒物、機關,有的不過是兩件明擺浮擱的物事一封硬皮金裝明黃緞面的摺子和一面金牌,僅此而已。
  
      然而,永曆看到這兩件東西,頭上的汗水登時便冒了出來。這兩件物事他在桂王府的時候也是有的,不過與手中的卻大有不同,反倒是與他的兒子,永曆朝太子朱慈煊的那套如同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般,差的不過是上面的字跡而已。
  
      金牌擺在上首,永曆卻並沒有將其拿起,反倒是先翻開了那份摺子,彷彿是鑄就的金牌還不如那份用硃砂寫來的摺子來得更為真切。
  
      「朱慈,生母田貴妃,崇禎六年……」
  
      開頭不過寥寥數語,卻登時便讓永曆驚得雙手一抖,摺子也隨之掉落在了御案之上。
  
      「陛下?」
  
      「朕沒事,別過來!」
  
      永曆抬起手,喝止住了李定國和那個太監,隨即便顫抖著雙手,再度拿起了那份摺子,細細看起了後面的字樣。
  
      「……交東廠、錦衣衛及田貴妃各存一份,依例存檔。」
  
      摺子看到最後,上面的字跡不多,但卻無不如滇中的大山般沉重的壓在了永曆的心頭。山峰的陰影遮蔽著永曆的視線,眼前一黑,永曆隨即便坐倒在了龍椅之上。但是有著剛才的喝阻,李定國和那太監也不敢上前,只得是一個關切的看著這位懦弱的天子,一個向送上錦盒的張俊怒目而視,彷彿這樣就能對張俊代表著的陳文和江浙明軍集團造成實質的殺傷一般。
  
      「朕,沒事,沒事。」
  
      良久之後,永曆總算是緩了過來,可是淚水卻已然在眼眶子裡打轉。強忍著痛哭失聲的**,永曆輕咳了一聲,便開口言道:「愛卿暫且退下,朕還要仔細查看一會兒。」
  
      聞言,雖然奇怪了這麼快就從「卿」變成了「愛卿」,張俊也沒有絲毫遲疑,連忙便要行禮退下。可也就在這時,龍椅上的永曆卻直接將在場的數人盡數嚇了一跳。
  
      「朕,說的是晉王!」
  
      「啊?」
  
      聽到這話,李定國當即便是一愣,繼而便向永曆試探道:「陛下?」
  
      「這事情愛卿已經幫不到朕了,還是有朕親自來解決吧。」
  
      「可是……」
  
      眼見著李定國對此顯得還有些遲疑,永曆當即便站了起來,厲聲喝道:「晉王是要看著朕哭出來嗎?!」
  
      淚水已然是噴薄而出,看到這一幕,李定國連忙拜倒在地,口稱不敢,繼而退出了大殿。與此同時,那個太監也被永曆揮退,大殿上剩下的也只有坐在龍椅上的永曆和站在大殿中的張俊這二人而已。
  
      空蕩蕩的大殿中,昏暗而沉寂,如此空間之中,有的無非是至尊位上的掩面而泣。良久之後,哭泣聲漸漸的消退了下來,始終低頭看著地磚的張俊聽見永曆整理妝容的聲音,才緩緩的抬起頭來。
  
      「朕沒記錯的話,玉牒和金牌的主人應該是永王,是也不是?」
  
      永曆出口相詢,張俊抬手便是一禮,繼而回道:「陛下聖明,正是烈皇四皇子。」
  
      「他,現在在南京?」
  
      「不,永王殿下如今在金華。」
  
      君臣一問一答,永曆也稍微鬆了口氣。他們所說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後世赫赫有名的朱三太子案的男一號,崇禎皇帝的第四子朱慈。
  
      甲申之變,朱慈為李自成俘獲,待到李自成兵敗一片石,逃離北京時也帶著他一同逃亡。結果等到李自成再次失敗,朱慈流落民間,為一王姓鄉紳收留,改名為王士元。
  
      五年後,王姓鄉紳病故,王家不敢再收留其人,朱慈就再度流落民間,後來乾脆到了江南當起了和尚,直到餘姚的一個胡姓鄉紳發現其人氣質不凡且滿腹詩書,勸其入贅家中,這段流亡的生活才算是暫且告一段落。
  
      歷史上,朱慈身處滿清對明朝宗室大殺特殺的時代,卻做不到謹言慎行,幾次洩露身份,最後在七十五歲高齡時被康熙凌遲處死,全家上下不是自殺就是被處斬,沒有一個能夠倖免的。
  
      朱慈入贅餘姚胡家之時,陳文才剛剛在浙西站穩了腳跟,正在面對著洪承疇的巨大威脅。接下來,陳文擊敗洪承疇,迅速崛起,很快就想起了這位朱三太子好像是入贅在紹興,便派了張俊去親自找尋,總算是不負所望。
  
      然而,這位朱三太子也不是一個閒的住的人物,隨著陳文的實力越來越強,始終在張俊的監視之下的朱慈冒出了公開身份的打算,結果與他的岳父商議時被派到胡家的情報人員發覺,從而才被張俊上報給陳文,以及接下來陳文派張俊將胡家一家人軟禁了起來的事情,而監察司特科的監控名單中的三號人物,就是這位實為皇四子的「朱三太子」。
  
      如今的朱慈不過是一個無拳無勇,被監察司特科軟禁的人物而已,但是對於永曆來說,他卻是這世上最為可怕的存在,因為他的身份代表的不是別的,正是永曆作為天子的根本正統性!
  
      所謂正統,先是父死子繼,而後才能輪到兄終弟及。明朝丟了北京時的皇帝是崇禎,幾個兒子不是死了就是失蹤。接下來的南明,弘光比之潞王更具正統性乃是因為他是崇禎的堂兄,雖然輪不上兄終弟及,但是也更沒有侄子傳位給堂叔的道理,後來的偽太子案,也同樣是由此才有了爆發的法理依據。
  
      至於在後面的魯王、隆武、紹武,正統性就更加單薄了,因為福藩、潞藩和桂藩起碼還與崇禎有著共同的祖先萬曆,而他們則是要往朱元璋那上面數了。
  
      血統如斯,永曆即位比之魯王和紹武就更要具有正統性,也最具崇禎之後的天下共主的資格。可是這份最具正統性的前提卻是崇禎絕嗣,否則兄終弟及就要讓位給父死子繼。由此,朱慈的突然出現,對於永曆來說自然是最為難以接受的事情了。
  
      陳文此舉,無非是要告訴永曆,他自始至終都是有著掀翻牌桌的資本和權利,而且還是名正言順的如此行事。作為天子,永曆連反駁的權利也沒有,世人也更不可能為了他這麼一個崇禎的堂弟去否認崇禎的兒子的正統性。
  
      陳文是為了顧全抗清大局,還是為了將其留在最後作為殺手鐧,永曆不得而知,但是這份耐心,卻是讓他不得不甘拜下風的。
  
      「朕的這位侄子,還好嗎?」
  
      「回稟陛下,永王殿下如今吃得好,睡得著,如今妻室子嗣皆有,就是老想去南京拜見我家大王。」
  
      張俊的話,擺明了就是在威脅永曆,然而西南分崩離析的今天,大勢如此,再加上他的性子,也說不出絲毫反駁的言語出來。
  
      大殿中沉寂了片刻,永曆嘆了口氣,才對張俊問道:「齊王殿下要朕做什麼,可以給朕什麼?」
  
      君臣之義不復存在,永曆能夠為一家人做的無非是**裸的交易,僅此而已。龍椅上,天子的頹廢,傳統的教育讓張俊的心中油然而起了一絲愧疚之情,但是一旦聯想到陳文,那個他發誓效忠的主帥,這等愧疚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也無非就是**裸的交易而已了。
  
      「監國!」
  
      這兩個字聽在耳中,永曆當即就明白了陳文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如今的陳文,於江南半壁已經是無冕之王,權利遍佈東南,西南明軍的解體,最後的受益者也絕對會是其人,至少光是永曆聽聞的,就已經有好幾家藩鎮準備,甚至已經向陳文表明了要改換門庭的心思。
  
      現在陳文差的無非是一個皇帝的寶座,但是這個人實在太過求穩了,看清了滅清者方可謂天下共主的實質便始終不移的貫徹下去,即便是面對如許誘惑也毫不動心,實在是全無絲毫破綻可言。
  
      「戰場上,以一敵二,甚至是以一敵五都敢帶頭衝鋒,大局上卻能夠如此不驕不躁,齊王才具,勝朕百倍,朕沒有什麼不服氣的。」
  
      嘆了口氣,永曆感覺這輩子嘆過的氣好像都沒有今天這一天來得更多,甚至就連當年被孫可望軟禁在安龍的時候也完全無法相比。待回頭,永曆深吸了口氣,便對張俊說道:「朕可以答應你家大王,朕現在只想知道,你家大王可以給朕什麼?」
  
      任務完成了一半,張俊鬆了口氣,回答道:「回稟陛下,我家大王許諾,可以給陛下兩條路選擇。其一,封建南洋,地點就在雲南南面的緬甸,我家大王預測,緬甸在兩三年之內就會鬧出亂子,我家大王願意支應一批錢糧,幫助陛下擊敗緬甸人的軍隊。」
  
      「那另一個呢?」
  
      「仿前宋代周的舊例,奉陛下及陛下子孫為國賓,永享富貴。我家大王說了,陛下和太子都不是做的了中興之君的性子,一個太平王爺,富貴榮華的一輩子,反倒是更適合陛下。當然,選擇權在陛下手裡,我家大王絕無逼迫之意,僅僅是一個建議而已。」
  
      陳文不願殺他,這是永曆這些日子以來聽到的最好的一個消息,可是悲哀太過沉重,沉重的「朕明白了,但是朕需要時間考慮。」
  
      「陛下有的是時間考慮,我家大王並不急著要答案,只要陛下先把監國任命的聖旨下達了,剩下的等北伐結束之後再說都可以。」
  
      ………………
  
      聖旨下達,張俊啟程離開,李定國滿腔悲憤的步入大殿,大聲的向永曆表示,他願意親自出兵,與陳文決一死戰。
  
      「愛卿,天命已經不再了。」
  
      「陛下,兵荒馬亂,永王怎麼會那麼湊巧的逃到浙江,就逃到了他的眼皮底下,您不覺得這很可能就是一個圈套嗎?」
  
      眼看著這個流寇出身的親王如此,永曆卻是搖頭苦笑,他很清楚,這位親王在用兵之道上,如今只有陳文能夠與其相抗衡,但是論起政治,就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了。
  
      「朕不是沒想過,但是愛卿你覺得,他就算是直接派人來找朕要找個監國之位,朕又敢不給他嗎?」
  
      確實是不需要多此一舉,李定國當即便陷入到沉默之中。君臣二人相顧無言,直到夜已深了,李定國起身告辭,準備回府的時候,永曆才幽幽的說了一句,只是不知道這話是說給他自己聽的,還是說給李定國聽的,亦或是說給其他什麼人聽的。
  
      「這般,至少比天下落到韃子手裡要強。他是漢人,也將是漢家之主,應該會摒棄皇明的那些糟粕,留下那些好的東西,將華夏文明繼續發揚光大,應該是這樣吧。若是如此,朕也算是對列祖列宗有一個說法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 15:21
第一百一十八章 預備

        張俊離開昆明,消息卻以著比他的行程更快上幾倍的速度傳播開來。
  
      總理兩京一十三省軍政事,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加九錫,太師兼太子太師,假黃鉞,監國齊王。
  
      有明一朝,皇帝統兵出征,便有過以太子或是皇帝的弟弟暫時代掌國事的例子。到了南明的時候,監國已然成了親王稱帝前的一個台階。弘光、隆武、永曆,哪怕只有很多的時間,也總是免不了這一步。
  
      永曆的聖旨中將一切他認為能夠加上的禮遇全部加了進去,唯恐陳文會因為少了些什麼而產生不滿。
  
      聖旨下達,張俊就以著最快的速度通過軍情司的密報體系向南京傳遞,而其他各勢力也紛紛看清了風色,繼而行動了起來。一封封請求節制的表態從西南各地向著南京送達,待到了八月的時候,成群結隊的使者已經將南京的驛館裝得是一個人滿為患了。
  
      「貴州的慶陽王馮雙禮、鞏昌王白文選表示願意聽候監國殿下節制。」
  
      「川東的臨國公李來亨、皖國公劉體純、靖國公袁宗第、益國公郝永忠、興平侯黨守素、桐城侯馬騰雲、宜都侯塔天寶和岐侯賀珍聯名向監國殿下問安,希望能夠在監國殿下的率領下北伐中原,驅除韃虜。」
  
      「遵義軍民府、赤水衛的漢陽王馬進忠、敘國公馬惟興、淮國公馬寶、公安侯李如碧、宜川伯高啟隆等藩鎮請求殿下節制。」
  
      馬進忠、馬惟興和馬寶三人並稱南明三馬,皆是南明時期的宿將,尤其是馬寶,其人及所部後來被吳三桂收編為忠勇營總兵,在三藩之亂中屢破清軍。
  
      「四川行都司的廣昌侯高承恩、德安伯狄三品等將伏請監國殿下節制川南王師。」
  
      「他們改口的速度蠻快的嘛。」
  
      陳文微微一笑,幕僚隨即回道:「今上下詔冊封,他們自然也能明白這裡面的事情,不敢給殿下添麻煩。」
  
      原本,高承恩和狄三品是請求陳文出兵入滇主持大局的,可是等到陳文派了使者入滇,隨即永曆下達了冊封陳文為監國的詔命,深知陳文與永曆之間肯定是達成了妥協,永曆願意給予陳文監國的名義,再強逼下去弄不好反倒會讓陳文覺得礙眼,立刻就改了口風。不過,私底下他們派來的使者還是表達了對李定國的不滿,怎麼說他們原本也是聽從劉文秀節制的,本也無可厚非。
  
      「廣西的夔國公王自奇、保國公王尚禮、廣國公賀九義的使者已經在驛館等候傳召多日,三位國公表示願意接收改編,到浙江新式陸軍講武學堂去學習。」
  
      「嗯,他們倒是有心了。」
  
      比之接受節制,這些人顯然是想得更加明白,他們想要用兵權來作為進入江浙明軍集團的代價,而不是繼續死死的握著兵權不放。說到底,他們是孫可望的鐵桿,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還有劫掠昆明庫存和截流稅款的前科,自然要以著更加謙恭的態度來面對陳文。
  
      「川西的仁壽侯譚詣、新津侯譚弘和成都總兵劉耀、副將楊有才及曹昌祚、陳安國、趙友鄢等將表示願意仿九江郡王當年的舊例接受我江浙王師改編。」
  
      改朝換代的趨勢基本已經確定,無論北伐是勝是敗,天下已經與明廷無關了,無非是北清和南「齊」之間的事情。如今勢頭,陳文的勝算看上去也更大,屆時新朝確立,依舊死抱著舊有兵權不放的,必然會被視為外人,這才是西南眾將中很多人不想看到的事情。
  
      「涪侯呢?」
  
      「回監國殿下的話,仁壽侯的使者說涪侯還在猶豫,他們正在竭力規勸,絕不使其給如今的大好形勢添亂。」
  
      川軍三譚,本為同宗兄弟,譚文的資歷最深,對明廷的忠誠度也更高。相較之下,譚詣和譚弘於歷史上在第二次圍困重慶的戰鬥中率部倒戈,更是擊殺了不肯降清的譚文。
  
      他們口中的不給大好形勢添亂,於陳文看來,十有**又是想要暗算他們的這個兄長。如果這的是這樣的話,即便震懾了其他的忠明派,於陳文看來反倒是更為給他添堵的行徑。
  
      「告訴仁壽侯的使者,萬縣三譚,本王早有耳聞,能夠兄弟齊心,協力抗擊韃子,本王甚為羨慕。」
  
      陳文相信,譚詣和譚弘不是傻子,應該能聽明白他的意思。大明立國兩百多年,哪怕是再不得人心,也總會有人懷念。說句不中聽的,明逐暴元,很多被元朝斥之為下九流的儒生還在懷念他們在元朝時的日子呢。
  
      人心,利益,原因有很多,陳文不打算強求,大勢在手,漢家兒郎能少死一個是一個,尤其是這些奮力抗擊滿清多年的英雄,他們應該有一個更好的結局,最是不應該死在內鬥之中。
  
      「對了,南漳伯那裡如何了?」
  
      南漳伯王光興,陝西流寇出身,後來受了招安,做了明廷的武將。早在闖軍各部向他表忠心之前,王光興就已經派人來與陳文商討接受改編的事情。不過王光興和四川的明軍最近的兩年除了恢復四川各地以外,更是派了部分兵員暫時交給王光興統領,去找川東、鄂西的土司們的麻煩,為的便是掠奪人口以充實四川。
  
      陳文有打算在未來改土歸流,但是又暫且不打算把土司們都逼反了,所以乾脆就讓王光興繼續打著明廷旗號,這樣他們就算要找也只能去找永曆,根本找不到陳文的身上。
  
      「回監國殿下的話,南漳伯還在與施州衛的土司們交鋒。」
  
      「讓他暫且停下來,北伐在即,本王有份功勞分給他,叫他整頓一支精銳部隊出來隨軍出征。」
  
      有了監國的身份,這些土司有事情就要來找陳文訴苦了,陳文既沒有功夫逼他們造反,更沒工夫理會他們,乾脆讓王光興先暫停一下,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八月中旬,各藩鎮的使者來得七七八八了,陳文將他們召集在一起,下達了各藩鎮各守信地,若是有意隨軍北伐的,可以派出或是帶領一支精銳的小部隊隨軍的命令。
  
      陳文的用意很是簡單,一方面是作為拉攏,另一方面也是讓這些「軍事觀察團」親眼見識見識江浙明軍的戰鬥力,為日後改編西南各部明軍做準備。
  
      會議結束,使者們紛紛告辭,以著最快的速度返回各自主帥的駐紮所在。陳文這邊,完成了這裡的會議還要去主持他處的會議,忙得不可開交,而此時,卻是正看到張煌言正在公事房餓門口等候。
  
      「蒼水,有事?」
  
      「監國殿下……」
  
      「在我的公事房裡,沒有別人,還是叫輔仁吧。」說到這裡,陳文的嘴角微微翹起,繼而言道:「除非,你是為了公事來找我的,我想不是吧。」
  
      陳文洞悉人心,張煌言也是一嘆,朝夕相處,互相之間太過瞭解,尤其是陳文這等人物,更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打算。
  
      「今日之事,既是公事,也是私事。」說到這裡,張煌言嘆了口氣,繼而向陳文問道:「輔仁,如今眾意洶洶,晉王已經是被放在火上炙烤。你打算如何對之以晉王,可否與我一言。」
  
      「哦,原來是此事啊。」
  
      陳文點了點頭,繼而對張煌言說道:「北伐之前,我不會與晉王有什麼交集。北伐之後,晉王若是願意入朝,我願拜晉王為安東大都護,掌朝鮮駐軍;若是不願,晉王可坐鎮雲南,在世之時,我絕不強逼。蒼水,以為如何?」
  
      「輔仁有心了。」
  
      李定國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威脅,而威脅的來源不光是他卓絕的軍事才能,更是其人在西營系統明軍之中是擁有著不小的影響力的。如今劉文秀的死,以及李定國的處置失當,西南明軍分崩離析的勢頭已成,更兼了大時代下改換門庭的事情在其中,李定國的影響力大幅度下降,但若是李定國不肯就範,總是一個不小的威脅,可陳文卻能夠如此,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等等,安東大都護,朝鮮駐軍?輔仁,你不打算幫朝鮮復國嗎?」
  
      「為什麼要幫他們復國,等他們實力恢復了再來蠶食遼東的邊地嗎?」
  
      陳文沒好意思說留著朝鮮的那些「好處」,比如長白山是他們的、孔子是他們的、屈原是他們的、連粽子節都是他們的,日後弄不好連陳文都是他們的,這些話實在不好與張煌言說來。但是,有明一朝,朝鮮但凡強盛一些,總要蠶食些邊地,哪怕最後還是要原木原樣的吐出來,也總是改不了這份臭毛病。
  
      「好吧。」
  
      聖旨很快就要抵達,陳文監國的身份確立,國事便由其做主,張煌言也說不上什麼。至於日後,那就更別提了。所幸的是,張煌言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閒談了幾句便回返提刑司衙門辦公,而陳文這邊也沒有再去琢磨這些事情,則是抓緊了時間再休息一會兒,為下一個會議積累些精神下來。
  
      數日後,張俊匆匆趕回,帶回了冊封監國的聖旨,陳文也如願以償的得到了他現階段需要的名義和職權。
  
      官制改革已經進行多時,陳文得到了監國的身份,便在第一時間下達了進一步完成官制改革的政令。
  
      「總理兩京一十三省軍政事,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加九錫,太師兼太子太師,假黃鉞,監國齊王有令:」
  
      「自即日起,齊王府下屬審官、度支、營造、宣教、陸軍和海軍六司升格為部,總長改稱尚書、次長改稱侍郎。另設禮部,以前禮部尚書錢謙益充之,全權負責禮部事宜,不得侵奪其他各部職權。」
  
      「提點刑獄司名稱不變,首席提刑官品級與各部尚書等同。參謀、監軍、軍法、軍訓、軍需、軍工、軍情、監察各司不變,各司總長享侍郎品級、待遇。另,設立理藩院、大理寺等各司衙門,各司其職。」
  
      「授,禮部尚書錢謙益,建極殿大學士,內閣首輔;審官部尚書孫鈺,東閣大學士,內閣次輔;度支部尚書王江,文淵閣大學士,內閣次輔;營造部尚書顧守禮,謹身殿大學士;宣教部尚書周敬亭……」
  
      「……遵天子詔令,以監國齊王總理兩京一十三省軍政事,位在內閣之上。」
  
      中央官制徹底改革完畢,陳文建立起了一套表面上看上去與明式內閣及六部九卿制沒什麼太大差別的官制體系,但這卻也將會是陳文日後展開進一步改革的底子。當然,現在卻也無需著急,等到北伐結束,他最不缺的也將會是時間,有生之年,總能將官制調整到最有利於未來的模樣。
  
      政令下達,原本已經打著齊王府下屬各司名義的內閣及各部衙門紛紛出爐,名正言順的成為了中央朝廷,擁有了管理天下的權利。
  
      首輔大臣選擇由錢謙益擔任,一來是還了錢謙益這些年大力支持的情分,但更重要的還是借此來緩解與儒家士人階級之間的矛盾。起碼,在解決滿清之前,陳文不打算在橫生枝節,為此他甚至連稅賦改革計畫都不可避免的拖後了,一個名義上的首輔大臣官位也沒什麼捨不得的。
  
      錢謙益對此也很是清楚,他負責的禮部的職權早已被宣教司侵奪了不少,不過以耄耋之齡為一首輔,更將會是一新朝開國首輔,自也是於願足矣。
  
      經過了幾年的打拚和準備,福建明軍深入台灣,永曆朝廷財政崩潰,西南各路明軍分崩離析,東南士紳也被制服,哪怕是暫時性的,但是對於陳文而言也已經足夠了。
  
      從收復南京至今,陳文便是為了北伐在做準備,首要的便是穩定南方,現在佈局徹底完成,並且達到了應有的成效,南方已經不存在於北伐期間能夠對其構成威脅的勢力,北伐也自然而然提到議事日程之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 15:22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成軍

         關於北伐,陳文準備多年,如今算是有了一個穩定的後方。一如當年的朱元璋那般,陳文積蓄多年,如今兵強馬壯,實力冠絕中國大地,此間有了監國的名分,比之陳文原本計畫中的那般收穫還要巨大。
  
      完成了中央官制的調整,這些新晉的閣老、尚書們的第一個聯席會議便是關於北伐的,陳文已經等待了多時,等待著徹底消滅滿清的那一天已經太長時間了。
  
      「如今已是八月下旬,天氣開始轉涼,無需擔憂瘟疫、蚊蟲等問題,正是起兵北伐的好時候。有道是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武備準備如何?後續跟進儲備如何?」
  
      孫鈺是度支部尚書,管的錢糧一事,見陳文問及,便開口答道:「回稟監國殿下,大軍支用三月糧草、草料、銀錢等一系列儲備已囤積揚州庫房,後續支用,南京各庫尚夠支用半年之數,各省倉儲也可籌劃抽調,當可足用。」
  
      夏稅徵收完畢,再加上存糧,確實足夠大軍支用,就算是戰事拖到了永曆十四年,今年的秋稅也能讓大軍繼續作戰到明年夏稅徵收完畢。
  
      當然,按照陳文的計畫和預估,戰事不可能遷延太久,滿清的核心人口數量太少,庫存更是無法與坐擁江浙、湖廣的江浙明軍相比,這場戰事不出意外的話當會在北伐展開後半年之內完結。
  
      「武器、甲冑以及一應我軍工司負責生產之軍需,已全部裝備部隊,北伐備用武備也已完成轉交,後續生產尚在繼續,絕不會耽誤到計畫中後續使用,也不會拖延到擴大生產的進度。」
  
      軍工司總長徐毅說罷,軍需司的總長也表示了對於度支部和軍工司的認同,並且表示所有轉交軍需已經完成入庫,保證大軍用度。
  
      「很好。」
  
      比起當年打一戰就要準備上一年半載的那般捉襟見肘,現在的闊綽確實是讓各部司衙門輕鬆太多。但是,蒐集的難處沒了,大軍用度之巨大使得庫存、轉運等方面的難度直線提升。不同時期面對的難處不同,所幸這些官員都是久經考驗的,江浙明軍多年來的軍需儲備和轉運工作從來沒有拖過太大的後腿,至少從來沒有因為儲備不善和轉運跟不上而拖了後腿。
  
      軍需籌備方面,聯席會議上交了底,與會眾人也都有了足夠的底氣。接下來,陳文便點了軍情司的名。
  
      「根據我司調查,虜師如今主要分作三部,首要的便是分別命名為禁衛軍、拱衛軍、武衛中軍、武衛左軍和武衛右軍的這五支新軍,前四部駐紮京城,武衛右軍駐紮天津衛之小站協防大沽口,乃是我軍最主要的敵人。」
  
      滿清新軍,在座之人即便是剛剛加入其間的錢謙益和主管提刑司對於軍務不甚清楚的張煌言也都是知道。新軍編練三載,前兩年只有一支禁衛軍,但是靠著這支禁衛軍,清廷輕而易舉的平息了吳三桂反正,吳三桂的腦袋早已被准格爾部的僧格琿台吉送到了京城,如今就掛在朝陽門的大門上,已經都一年的時間了,早已是風乾得半點兒水分也無了。
  
      禁衛軍戰鬥力不俗,其使用的古斯塔夫方陣據說也是歐陸如今作為先進的戰法,打起此前曾一度讓江浙明軍損失遠勝歷次作戰的西班牙方陣來也是如砍瓜切菜一般。不光是在歐洲,此前吳三桂也用首級證明了這等戰法的強悍。
  
      另外的四支新軍,訓練不過一年多的時間,比之禁衛軍,其戰鬥力肯定是有遜色的,不過具體戰力如何,現在還很難說,畢竟沒有切實可信的戰績作為對比,負責蒐集情報的軍情司和負責分析情報的參謀司兩方面也都不好下斷言。
  
      「其次,淮北之地,虜以正白旗出身的內大臣蘇克薩哈統兩千由漢軍、蒙古和高麗八旗組成的八旗軍,連同淮北、山東的綠營,組成第一道防線。這些部隊,其戰鬥力水平一般,士氣也比較低落,當非我軍一合之敵。唯獨是韃子在淮北大肆組織民夫挖掘壕溝,但卻並沒有絲毫固守的打算。」
  
      「再次,虜廷以前定南王府提督線國安為河南提督,統定南藩餘部及河南綠營鎮守當地,防備我軍在湖廣的部隊。」
  
      比之作為主力的新軍,滿清在淮北和河南的軍隊數量要更少,各部的戰鬥力也更弱,尤其是那些還算能戰的綠營兵全部都擺在了最前線,顯然是打算用這些漢奸部隊來消耗江浙明軍的銳氣。
  
      清廷在河南的佈防只是以城池作為據點,畢竟河南地處平原地帶,一馬平川,清軍很難據險而守。而淮北那邊,雖然也是平原地帶,但是按照朱元璋北伐的路線來看的話,清軍顯然是把那裡作為了防禦的重心,可是他們把資源都投注在了新軍之上,沒有足夠的錢糧來修築足以拖延江浙明軍銳氣的棱堡防禦群,只能以綠營兵和沿途的千溝萬壑來作為拖延。
  
      「除此之外,虜廷在陝西還有兩千駐防八旗,在山西和直隸兩省還有不下五萬的綠營兵,在朝鮮和遼東還有不低於三萬的軍隊坐鎮當地,還有漠南蒙古韃子應該也會給予他們一定程度上的支持。」
  
      滿清入關之後,以著摧枯拉朽般的聲勢鯨吞了天下大半,這也是南明幾度反清**都沒能起到決定性作用的背景之一。無他,實力差距過大,清廷的控制力更強,以著南明的那些鬆散的藩鎮想要翻盤實在是難上加難。
  
      這些年,陳文歷經苦戰,總算是光復了江南半壁,但是滿清依舊佔據著北方大地,更是背靠著朝鮮和漠南蒙古各部,實力依舊不可小覷,而這也正是陳文一定要等到穩定南方完畢之後再行北伐的最重要原因。
  
      「按照計畫,我軍將出動十五到二十萬左右的大軍北上,孤將親自作為淮南一路的主帥。屆時,中樞及舊有佔領區的一應事務就要擺脫給諸君了。」
  
      「吾等定不負監國殿下所托。」
  
      會議結束,準備工作繼續,陳文的監國之位落到實處,參與北伐的大軍也要提前到出發基地集結,等待進攻的命令。
  
      陳文將這個幾個省的事務交給了內閣,即將收復的新區域也將有大批的官員抵達,但是在北伐期間,軍管為上,陳文等不起各地的新任父母官們徹底掌控了當地的情況。戰爭期間,一切以效率為上。
  
      結束了會議,陳文便啟程南下,牛首山大營的那兩支參訓部隊已經操練完畢,就差一場檢驗和一個成軍儀式。
  
      數日後,已近九月,牛首山大營內的兩支參訓部隊在大校場上集結,陳文站在點兵台上,僅僅是點了點頭,那支由老兵組成的部隊退下,丁俊傑他們所在的那個由「知識青年」組成的部隊便開始了操演。
  
      操演的內容無甚花哨,以隊為單位,踏著相同距離的步子前進、後退以及轉換隊形,如臂使指,看上去平平無奇,不過不可否認,確實比不少的營頭走得還要整齊,整齊的甚至難以想像。
  
      部隊轉換隊形,以隊為單位,以哨為單位,以局為單位,乃至是以這支部隊作為一個整體,隊列的整齊程度甚至到了無可挑剔的地步。陳文相信,即便是岳王、戚帥復生,也操練不出來這樣一支軍隊來,因為他們的戰法用不到整齊到了這個份上的隊列。
  
      「開始吧。」
  
      陳文下達了命令,新兵部隊抽到的那個局的部隊由西向東邁著整齊的步子前進,甚至連整隊都不需要,各部隊走得整齊劃一,如同是一個模子刻出來那般。
  
      片刻之後,西面的炮兵陣地向大校場開火,一枚枚炮彈呼嘯而至,在方陣的前方不過十來步的地方落地。
  
      這是此前操演過的,甚至還出過一枚炮彈落在了人群之中的慘劇,但是訓練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反倒是以著更為苛刻的方式繼續進行著。
  
      丁俊傑所在的隊正在全局中部的第一排,感受著炮彈從頭頂上飛過,重重的落在不遠處。丁俊傑和其他人一樣,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裡。奈何平日裡的軍法布勒,以及監軍官的反覆宣講,哪怕是心中恐懼,但卻依舊邁著步子繼續向前,沒有哪怕半點兒動搖。
  
      「立定!」
  
      炮擊結束,大校場上的鐵皮喇叭響起,丁俊傑所在的局已經位於全軍的最右端。聽到命令,整個局的每一個人如條件反射一般停了下來,待聽到接下來的命令,亦是和機器人一般,轉身,站好,目視著遠處的點兵台。
  
      「操演完畢。」
  
      沒有解散的口令,全軍毫無鬆懈,筆直的站姿如同一顆顆白楊樹似的矗立於校場之上。陳文在台上對他們的操演做出了評價,更是說了一些振奮人心的話語,但是離得太遠,丁俊傑他們已然聽得不甚清楚。但是,隨著點兵台上的授旗儀式開始,此番也進入到了最後的階段。
  
      點兵台上,兩員頂盔束甲的大將分別從陳文手上接過了一面大旗,遠處老兵部隊的那一面丁俊傑看不到,但是他們的這一面,隨著那員大將高舉著旗幟而來,他們很快就將其看得分明,對於這支沒有一個徹頭徹尾的文盲的部隊的士卒們而言,更是能夠認得出這上面寫得到底是什麼,以及這面旗幟所代表的一切。
  
      走進的大將不是別人,正是這支部隊的主帥誠國公馬信。這位降將出身的江浙明軍大帥深得陳文信重,此前統領有南塘營在內的四明師這樣的部隊,如今高舉的那面上著蟠龍的旗幟,更是代表了這支部隊的重要性。
  
      「青年近衛師!」
  
      丁俊傑抬頭仰望,旗幟在天空中飄揚,蟠龍前伸著前爪,一如當年他的父親在大蘭山上仰望著的那面繡著插翅猛虎的大旗,也勢必將會是充滿著光榮和夢想。
  
      「爹,孩兒也會和您一樣,在這面大旗下為了漢家天下而戰!」
  
      ………………
  
      成軍儀式結束,陳文回返南京,剛剛宣告成軍的青年近衛師和老年近衛師的將士們卻也在進行著最後的休整,等待明日的到來以及明日一早啟程前往南京的命令。
  
      即將離開這座訓練和生活了一年的大營,眾人也是有些依依不捨,但是想到即將開始的北伐,這等傷感也迅速被吹散。
  
      「這次北伐,當是徹底消滅韃子為任務,功賞絕對是少不了的。」
  
      李由之開了一個頭,眾人也紛紛應到。江浙明軍成軍以來,功賞都是按照對手強弱以及具體戰況來分級的,級別最高,也是功賞最為豐厚的便是溧陽大捷,韃子的一個和碩親王被俘,大批的八旗軍被殺、被俘,斬首數也是有史以來最為巨大的一次,比之玉山大捷都不差分毫。這一次北伐,必是要直搗狼穴,掃盡海內胡腥,那就更是少不了的了。
  
      「這一戰,估計是要對上韃子的新軍的,那估計會是一塊硬骨頭,爾等還是要以著最飽滿的狀態參戰,斷不可有絲毫懈怠和輕視。」
  
      黃成銘的臨時隊長的臨時二字已經被去除,正式作為他手下這群小子的直接長官,一年多的相處,他與這些對未來滿懷著憧憬的年輕人有了深厚的感情。看著他們,就好像是看著當年的自己,記得當初他也是抱著跟隨陳文將韃子徹底趕出中國才會出來投軍的。如今有了恍如隔世的錯覺,就更是不希望這些年輕人會因為輕敵而枉送了性命,畢竟戰爭可從來不是說著玩的。
  
      奈何,忠言逆耳,對於這些年輕人而言卻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心思早已放在了功賞之上,再加上江浙明軍的交換比一向是相當好看,犧牲的總是少數,此間除了牛忠還有些沉默寡言以外,其他人卻早已是想到了北伐結束之後如何使用這些功賞。
  
      「這回分地,絕對少不了,不過按照慣例,大概多是北方的土地。」
  
      「北方比不了咱們南方,產量受限,不過有合作社,有種植園,也用不著咱們關係這些,只要把手續辦好了,每年收租子和分紅就行了,甚至連去都不用過去。」
  
      「正是如此。」
  
      說到這裡,幾個家中有軍功田、撫卹田的士兵紛紛講起了他們所在的合租社和種植園的收益,引起了其他人連連驚嘆。
  
      江浙明軍的福利政策很是優厚,比之明時等同於賤民的軍戶完全是不一樣的。眾人還在憧憬著未來,丁俊傑看向了依舊沒有說話的牛忠,繼而對他問道:「牛老哥,等北伐結束,你的願望也應該滿足了,準備做些什麼?」
  
      自從上次敞開心扉之後,二人已是無話不談的好友,見丁俊傑問道,牛忠便開口回到:「還能怎樣,回家種地唄,我爹的撫卹田不少的。你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 15:22
第一百二十章 出征

        江浙明軍奉行軍功授田制,經過了這些年發展,軍戶分地,其中擁有軍功田和撫卹田的將士們已經從明時的賤民演變為了軍功地主,他們是陳文最大的支持者團體,追隨著陳文一步步的光復了江南半壁,也理所當然的得到最為優厚的待遇。
  
      軍戶免除丁稅、軍功田和撫卹田免除田稅,備補兵的軍租田也只有兩成的租稅。軍租田要生產糧食是不可改變的,但是軍功田和撫卹田都是可以用來種植經濟作物的。
  
      如今用於軍戶數量較多的種植合作社和僱傭種植工人較多的種植園制度下,軍戶可以用土地入股,收穫分成,同時作為種植工人還可以再收到一份工資和獎金,而這些銀錢更是可以存在光復票號裡吃息錢,生產熱情自然是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種植出來的經濟作物,可以通過工坊加工,遠銷海外,而票號裡的存銀也在向得到扶持的海商、工廠主們提供貸款,江浙明軍集團更是以齊王府的名義不斷的組織船隊與周邊國家進行海貿。
  
      由此,周邊國家的特產不斷的湧入中國,極大的豐富和提高了物質條件,而水力工坊製造出來的工業製成品更是換來了大批的白銀和其他原材料,工業化的進程也在不斷的得到提升。
  
      百姓從工業化的過程中受益,其中獲利做多的便是工廠主和擁有軍功田和撫卹田的軍戶。作為工廠主是要擁有足夠的資金、人脈以及其他至關重要的方面存在,並非是人人都能如此的,但是從軍一事的門檻就要低上太多。只要能夠獲得軍功,甚至是陣亡、傷殘的撫卹,家庭的生活條件就能夠得到質的改變,這也使得很多百姓對於從軍可謂是趨之若鶩。
  
      不可否認,他們是這其中的幸運兒,軍功距離他們遠比其他剛剛從軍的將士們更近。然而,戰爭絕非兒戲,滿清的新軍也絕非是那些舊式的軍隊,今天的成軍授旗以及從這座牛首山大營啟程奔赴北伐戰場,還僅僅是一個開始而已。
  
      休息半日,收拾行裝,第二天便啟程出發。出發序列,老年近衛軍在前,青年近衛軍在後,二者的目的地也不一樣,一個直奔鎮江,從那裡乘船前往揚州,而後者則是要走一趟南京,在南京渡過長江,奔赴前線。
  
      牛首山大營距離南京很近,當天下午,大軍抵達南京的聚寶門外,聞訊趕來的百姓早已將此間到儀鳳門碼頭的道路擠得人滿為患,若非是衙役和本地駐軍維持秩序,只怕軍隊的行程都要被他們拖延一二。
  
      南京以及周邊的士紳百姓翹首以待,青年近衛師自視線的極點出現,逐漸的延伸而來。隊列由遠及近,最前列的便是青年近衛師的蟠龍大旗,繼續向後看去,一隊持著腰鼓、胡琴、簫笛、嗩吶等樂器的軍樂隊緊隨其後。
  
      行軍的隊列,丁俊傑們邁著整齊劃一的步子,踏在南京堅硬的青石板路上,激起的共振彷彿是整個大地也在隨之顫抖,週遭人們的心跳更是不可避免的伴隨著腳步而顫動。
  
      及到近處,共振愈加的大了,南京的士紳百姓們第一次看到這支在距離他們不遠的牛首山大營訓練了一年有餘的將士們。聽著那一步步走來,青年近衛師的將士們宛如是一個模子刻出來那般,以著統一的步伐、統一的動作向著南京走來。待到大旗越過了最遠處的百姓,高亢而激昂的戰歌聲更是隨之響起,以著同樣整齊劃一的聲音響徹於每一個人的心中。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
  
      一呼同志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齊從軍,淨胡塵,誓掃建奴不顧身!」
  
      青年近衛軍大步前進,戰歌伴隨著軍樂的節奏,伴隨著腳步的拍子沒有絲毫的錯亂。石小牛與一眾南京大學堂的同窗翹首而立於人群之中,目瞪口呆著望著、聽著這一切的發生。
  
      遙想當年,童子軍學堂畢業,他也並非沒有冒出過從軍的念頭。但是他們石家已經出了一個中級軍官和一個烈士,父母之命不可違背,他便憑著成績進入到了南京大學堂的質測系物理科就學,從此更是迷上了這門學問。
  
      然而,到了此時此刻,看著這支軍隊中那一張張青澀的面容,回想起他已有近兩年未見的好友丁俊傑,那一股子從軍的衝動卻再度在胸中萌發。哪怕是並未能在這些將士們之中尋到他的同窗好友,這股子熱血沸騰,也已然讓他激動得不能自已。
  
      「忍情輕斷思家念,慷慨捧出報國心。
  
      昂然含笑赴沙場,大旗招展日無光,
  
      氣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長矢射天狼。
  
      四明一載復金陵,淮閩粵鄂次第平,
  
      破波樓船出浙海,蔽野鐵甲撲燕京!」
  
      石小牛為此在人群中找到丁俊傑的身影,但是丁俊傑的母親卻已然在道路的另一側看到了她的兒子,淚水登時便湧上面龐。
  
      從她的兒子決定從軍那天起,她便是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不支持。原因無他,丁俊傑的父親就是到南塘營投軍,最終戰死在了四明山上。這些年來,雖說軍中撫卹從未短缺,她丈夫的袍澤們也多有照顧,但是留下這孤兒寡母,每到夜深人靜,她便總會想起丁俊傑的父親還活著的時候,以至於流淚到天明。
  
      家中有撫卹田產,每年都有不少的分紅,她也從未閒過哪怕一日,為的就是能讓她的兒子日後過得更好,為丁家延續香火。
  
      耐不住從小就聽話懂事的兒子的泣血懇求,鬼使神差的同意了從軍的請求,這幾年來,她日日都在擔憂,擔憂著有一天丁俊傑真的要上戰場了。
  
      然而,到了今天,她也終於明白了丈夫休沐時講過的那些為國為民的大道理,明白了她的兒子之所以要親手終結滿清的民族壓迫的原因所在。
  
      忍情輕斷思家念,慷慨捧出報國心。國家貧弱,百姓走到哪裡都不會被人瞧得起,天下為韃子竊取,那麼漢人就是連奴才都不如的賤民,哪會有好日子可言。而想要避免這一切的發生,將已經形成的事實重新扭轉過來,唯有用漢家兒郎的熱血來實現這些年拋頭顱灑熱血追溯著陳文歷經苦戰而恢復這江南半壁的將士們如此,她的丈夫和兒子亦是如此!
  
      「一夜搗碎建奴穴,滾滾渾河水盡赤。
  
      長白山頭揚漢旗,遼陽宮中醉胡姬。
  
      歸來夾道萬人看,朵朵鮮花擲馬前,
  
      門楣生輝笑白髮,閭裡歡騰驕紅顏。」
  
      人群之中,丁家娘子的呼喊聲被同樣群情激昂的圍觀者們所淹沒。然而,同樣激昂的戰歌卻絲毫沒有被影響分毫,甚至伴隨著這週遭的伴奏聲愈加的雄壯。
  
      丁俊傑走在隊列之中,長達一年的訓練,每一步的距離都已經形成了習慣,軍靴踏在青石板上,清脆的震動更是讓他挺直了腰桿,胸中的昂揚更是難以抑制。
  
      「國史明標第一功,華夏從此號長雄,
  
      尚留餘威懲不義,要使環球人類同沐大漢風!」
  
      ………………
  
      南京城外的青年近衛師依次穿過城南的聚寶門,他們在向著儀鳳門碼頭前進的同時,也要經過南京監國齊王府的大門前。在那裡,陳文將會帶著監國齊王府衛隊加入到隊列之中,向著江北進發。
  
      作為大軍統帥,陳文尚有片刻告別妻兒子女的時間。此時此刻,監國齊王府的內院裡,王府的侍女、家丁們已然退下,留下了此間與這對江南半壁最為尊貴的男女。
  
      初見之時,隔著馬車的簾子的對視;曹從龍之亂,男扮女裝趕到軍前報信;再見之時,在孫家的院子裡已是驚為天人;到了蘭若寺中的解答,直至今日,陳文與周岳穎已經成親數載,兒女一雙,甚至在陳文接到冊封監國的前幾天,周岳穎也再度確定有孕。
  
      一路走來,曾經的那個若是在後世一定會被陳文稱之為矯情的姑娘早已褪去了青澀和幼稚,陳文的那些積澱數百年而成的知識讓她受益匪淺,也更加崇拜著面前的這位將半壁江山從韃子手中拯救出來,也將她從迷茫與困頓之中解救出來的英雄。而她的英雄,曾經或許也是因為她有著這一份近似於現代人的困擾而對她動心,但是到了現在,卻也早已脫胎換骨,愛上了現在的這個她,這個更加純粹的她。
  
      王府大殿門口,陳文將周岳穎擁入懷中,呼吸著發間的香甜。而周岳穎亦是在陳文的懷中,感受著身體乃至是靈魂的溫度。
  
      周岳穎的身旁,陳馨若領著弟弟的小手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父母,目光中有著不解,也有著明了,甚至還有著一絲絲的羨慕,只是她自己也未必能夠理解。倒是她的弟弟,早已被眾人尊稱為監國齊王府世子的小屁孩子,還在吸溜著鼻涕,迷茫於此刻的沉寂。
  
      直到良久之後,陳文鬆開懷抱,周岳穎才連忙重新整理陳文的甲冑玉帶。
  
      「照顧好馨若和新華,還有腹中的孩兒,等我回來。」
  
      「妾身恭祝夫君旗開得勝,驅除韃虜,光復漢家江山!」
  
      「孩兒恭祝父王旗開得勝,驅除韃虜,光復漢家江山!」
  
      周岳穎納了一福,陳文的長女陳馨若和長子陳新華則拜倒在地,恭送陳文出征。
  
      妻子女兒行禮,陳文轉過身去,一抖身上的披風,大步向前。內院的大門洞開,跨過了門檻,內閣自首輔大臣錢謙益以下早已盡數在此等候,就連張煌言也沒有例外。
  
      「臣等恭送監國殿下出征,恭祝監國殿下旗開得勝,驅除韃虜,光復漢家江山!」
  
      不比妻女,陳文雙手攙起了已然滿頭白髮的錢謙益,繼而向眾人道了一句免禮,才對錢謙益言道:「牧翁,孤出征期間,朝中庶務便有勞您多費心了。」
  
      陳文對錢謙益向來是禮數週全,不提此人在那些年的水太冷、頭皮癢的段子,陳文來到這個時代,看到的更多是這位老人盡心竭力的為抗清大業奮鬥的身影。便是他,也在這其中獲益良多。
  
      事實上,對於錢謙益而言,一開始也並未很是看重陳文,在他看來,楸枰三局,其關鍵還是西南的西營大軍,其次則是他的弟子鄭成功的水師截斷長江,陳文最多是起到牽制江南清軍的作用,僅此而已。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西南明軍,孫李內訌、劉文秀因保寧之敗而被投閒置散,鄭成功雖說得蒙陳文分擔走了浙江和江南的軍事壓力,但是隨著靖南王府移鎮也很快便進入到了對峙階段。
  
      反倒是陳文,先是破衢州,除浙閩總督陳錦;其次解四省會剿,破老牌漢奸石廷柱及八千漢軍八旗;再次擊四明山,救黃宗羲等人於危難,並且於四明湖畔大敗達素,剮浙江提督田雄,以慰第一次四明湖之戰的殉國者們的在天之靈;複次於玉山擊破東南經標,繼而攻陷廣信府,在收復江西,促成閩粵巨變的同時處死了大漢奸洪承疇;最後更是來了一把兩蹶名王,將滿清最後一位在遼東時便已是旗主的親貴大王鄭親王濟爾哈朗和新生代最負盛名的王爺岳樂擊殺,獻祭於孝陵。
  
      這一路走來,陳文完全是靠著自己的力量打出了一片天地,給了天下人以驅除滿清夷狄之希望。而他親眼看著這一路行來,也很明智的選擇了無條件與陳文合作,甚至被那些東林餘孽蔑稱為是陳文豢養的老狗也在所不惜。而這麼長久以來的支持,也讓他得到了內閣首輔大臣的官位,總算是坐上了他從崇禎朝便夢寐以求的寶座。如今的錢謙益,早已重新束髮,穿上了漢家官服,也算是於願足矣。
  
      「監國殿下放心,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話還是免了,待孤光復漢家舊地,我等還要設法恢復民生,屆時也少不了牧翁的大才。」
  
      越過了錢謙益,便是兩個內閣次輔,審官部的尚書孫鈺和度支部的尚書王江,他們是從大蘭山便作為陳文的支持者的,尤其是孫鈺,一路走來,亦步亦趨,更是從未有過絲毫的動搖,哪怕是在曹從龍之亂中為亂軍用刀架在脖子上也是堅定不移。
  
      對於他們,乃至是在後面的那些追隨他多年的官員,陳文無需多言,僅僅是點了點頭,他們便能明白陳文的心意。
  
      通過了這些官員的人群,陳文繼續前行,一路直行,監國齊王府的正門吱呀呀的打開,待他走出去的時候,監國齊王府衛隊已然跨上了戰馬,青年近衛師的先頭部隊也已經趕到了廣場前的大道。
  
      「出兵!」
  
      陳文翻身一躍,跨上了那匹繳獲自濟爾哈朗的北地名駒。雄健的戰馬驕傲著昂著頭,沒有因為陳文的體重和沉重的盔甲而有絲毫的反應,繼而在陳文的驅馳之下向著遠處儀鳳門碼頭而去。
  
      「萬勝!」
  
      「萬勝!」
  
      「萬勝!」
  
      「……」
  
      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蓋世名將走在最前方,忠誠的監國齊王府衛隊緊隨其後,整齊劃一的青年近衛師高唱著戰歌,追隨著他們的領袖奔赴北伐戰場,也走向那徹底改寫歷史的瞬間。
Babcorn 發表於 2017-8-6 09:49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心

     永曆十三年九月初一,陳文親率青年近衛師渡過長江,向既定的集結地揚州進發。
  
  然則,在南京參謀司制定的集結序列之中,自牛首山訓練大營出發的老年近衛師和青年近衛師並非是第一個抵達揚州的部隊,但卻是進攻號角的吹響者,因為這兩支部隊乃是陳文面對新軍的最大底牌。
  
  「稟告監國殿下,金華師和江都師已經在淮安府的前進基地完成集結,永嘉師也已經做好了渡過淮河的準備……」
  
  原本駐紮在淮南的這三個師是對於淮北最為熟悉的部隊,他們的探馬屢屢渡過淮河探查,對於淮河以北有著更為清晰的認識。當然,有著沙盤和地圖的存在,隨軍參謀司也能夠對淮北的情況有一個足夠的認識,但是此乃北伐之始,由這些部隊出戰也是最為穩妥的。
  
  「丹陽師、大蘭師和四明師正在趕往前進基地的路上。另外,豫章等師正在趕來揚州的路上,預計半月之內即可達到。」
  
  等待永曆朝廷的消息的同時,陳文也在對北伐進行著準備,甚至可以說,從收復淮南以來,陳文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為了北伐做準備,而這些也僅僅是最後的準備罷了。
  
  「此戰,我江浙王師兵分三路,孤親領之淮南一線乃是重中之重,大軍雲集至此,不日即將出兵北伐,諸君嚴守職責,將錯誤降低到最低,虜廷豈可當我王師之一擊?」
  
  「末將等謹遵監國殿下令諭。」
  
  北伐戰爭正式拉開序幕,陳文反倒是沒了此前的各種忐忑。能夠做的已經都做到位了,甚至在出發前幾天,鄭泰也聞訊而來,轉交了二十艘大海船作為福建明軍的支援,同時以私人名義捐贈了二十萬兩白銀的軍費。
  
  艦船的轉讓,此前陳文進軍泉州時與鄭成功有約,鄭成功表示可以出動福建水師參戰。奈何如今鄭成功還在與荷蘭人以及大肚王國的土著們爭奪台灣的統治權,水師難以輕動,卻也無可厚非。至於鄭泰的捐贈,倒更像是鄭泰在鄭成功北伐失敗後產生了對未來的懷疑,所以轉而下注於此,一如歷史上鄭泰在南京之戰到鄭成功病故這短短的三年功夫就私下向日本轉移了四十餘萬兩白銀那般。
  
  西營的秦藩、蜀藩各部,四川的川軍和大順軍餘部,如今的鄭泰,人心如此,就算是永曆、李定國和鄭成功未必真的能夠甘心,他們也已經沒有阻止陳文的力量了。
  
  當然,北伐的日期,其實陳文還可以拖後一些,比如明年的春天,南方將士受到氣溫的影響也會減少一些;比如後年年初,順治歷史上就是死在了那個時候。甚至無論是否是真的病死了,到了那個時候,制海權在手,滿清也將會被削弱得無以為繼。弄不好,在那之前滿清就已經耗不下去了,派出新軍南下到淮南與江浙明軍決一死戰,那樣在更為熟悉的地區作戰,軍事上的勝算也會更大一些。
  
  但是,氣可鼓,不可洩。陳文早已決定了在這段時間北伐,大軍也已經做好了準備,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而且,到了明年他在金華進行的第一批善後大借款和征虜大借款就要到達還款期限,接下來的幾年的財政壓力都會更大上一些,早早完成北伐便可以降低一些財政壓力,哪怕對於如今的江浙明軍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更何況,陳文在大蘭山上定下的規矩,從軍服役十年,明年秋天和後年春天就是大蘭山上的第一批和天台山上的將士退出現役的期限,哪怕是這些人早已都是軍中的將校,不可能出現大量的退伍現象,陳文也不打算為此干擾到正常的節奏。因為光復北方數省之後,大量的吸納北方籍貫的士卒,包括西營、闖營的人馬也是勢在必行的,那時候掌控全國的齊王府也不應該是純粹由南方人組成的了,她代表的將會是整個中國。
  
  「永曆十三年,今年是歷史上鄭成功北伐失敗的那一年,同樣崛起於東南,我將逆轉未來!」
  
  陳文的目光遙望北方大地的同時,天津衛小站的武衛右軍大營之中,劉成同樣在遙望著南方的大地,並非是思鄉之念,只緣秋日漸寒,南方的風聲愈加凜冽,哪怕是還沒有得到確切消息,他也已經嗅到了一些風色出來。
  
  最近的幾個月裡,武衛右軍的武器裝備先後列裝完畢,實彈射擊訓練也正式啟動了大半個月了。只不過,武器送抵,其中的火銃實在差強人意。
  
  倒不是武器質量上有問題,清廷的屠刀在手,天津機械製造總局的工匠們雖然勞動積極性底下,但也不敢在這上面出幺蛾子。
  
  武衛右軍是新軍五軍中的最後一軍,也是唯一一支主帥並非滿洲親貴的新軍。平日裡,武衛右軍便因為劉成這個漢人抬旗的奴才而備受歧視,武器甲冑的列裝計畫都是排在最後的。奈何武器來源繁雜,實在是對戰鬥力頗有影響。
  
  新軍使用的魯密銃,清軍此前在遼東戰場和入關後的福建、廣東有過繳獲,其中還能使用的大多都進了庫房等生鏽,因為魯密銃比之鳥銃的規模數量實在差距甚大,清廷也沒有太多的資源投注於此。但是等到新軍組建,那些還能用的魯密銃便成了禁衛軍的訓練器械,而隨著清廷開始投入資源去大規模製造魯密銃並且列裝禁衛軍的時候,這些瀕臨報廢的武器才又重新關進了庫房。
  
  江浙明軍厲行打擊走私,清廷從南方獲得的物資登時就被砍掉了大半,雖然偶有走私船隻前來,但是物資數量稀少不說,其中還多是南方的奢侈品,於軍國毫無裨益。如今武器裝備生產速度趕不上訓練進度的事實存在,天津廠也是竭盡全力的緊著拱衛軍以及武衛中軍和武衛左軍,至於武衛右軍,那批封存起來的破爛便被過來暫時使用了。
  
  這些即將報廢的武器,劉成連實彈射擊都不敢使用,只能讓士卒們拿著那些老爺貨去操練裝填。
  
  拋開這些大多不能用於實戰的,上次張道澄提到的日本鐵炮倒也送來不少,迄今為止,一個鎮就此完成了裝備。質量上還不錯,看得出是精工良匠打造的,很可能是日本人自用的武器,就是純手工打造,大小形制幾乎沒有兩把是一樣的,士卒使用起來很受影響。
  
  見過了江浙明軍軍工司的標準化武器,這些東西讓劉成實在是彆扭。然則天津廠雖然也是在儘可能的進行標準化,但是生產速度優先,實在是讓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從老古董裡挑出來的一些達到質量標準的老式魯密銃、從日本購買來的鐵炮、從南方和澳門乃至是泰西走私來的火繩槍、天津廠裡漢人工匠和朝鮮工匠打造出來的制式武器,如今的武衛右軍雖說是列裝完畢,但是這「萬國牌」的武器,總讓劉成感覺他帶著的是一群等待清廷施捨的乞丐,而非是一支響噹噹的新軍。
  
  「堂堂佔據著半壁江山的北朝大國,如今連新軍的武器都沒辦法統一,真特麼就是個笑話。」
  
  無奈歸無奈,劉成卻也知道,有此待遇也只有他率領的這支武衛右軍,其他四個支新軍都是清一色的天津造,他這個漢人的身份就算是抬旗抬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永遠只是個被人瞧不起的奴才,僅此而已。
  
  回到大帳,估算著武器的更新換代速度,劉成便是一個勁兒的撓頭,奈何心中焦急,但卻也沒有什麼辦法,如之奈何。
  
  過了好半天,劉成乾脆也不繼續跟這些東西較真了,出了大帳,乾脆到營中巡視各鎮訓練,起碼看著這些士卒的武器熟練越來越高,隊列越來越整齊,付出有了回報,心裡面也要好受許多。
  
  武衛右軍前四鎮是漢軍旗組成,佔據著大校場和各鎮的小校場,第五鎮是高麗八旗組成,其中有些人連漢話都不會說,也聽不懂,全靠軍官接受漢話軍令再用朝鮮話來給部下們下令,很是彆扭。
  
  劉成先奔著第五鎮去轉了轉,第五鎮的統帶金正仁原本就是個邦子賤民,在朝鮮時靠著帶頭降清幫著清軍殺朝鮮人一步步提拔起來的,在高麗八旗裡也是個狠角色。不過第五鎮在武衛右軍之中的戰鬥力,於劉成這樣的明眼人看來卻是最為差勁的,甚至比不少綠營精銳都要差,倒是欺負老百姓的本事不小,連滿蒙八旗和老牌漢奸都全然比不上,也算是一朵奇葩。
  
  這些高麗八旗在直隸圈了地,也都是有產者,和其他八旗軍一樣,附和陳文以前講過的那個有恆昌恆業者有恆心的道理。只是每日看來,好像長進都比漢軍八旗要差上不少,日積月累下來,差得就更要多了。
  
  或許,人種有問題吧。
  
  搖了搖頭,劉成與金正仁訓了幾句話,要他加強對部下訓練的督促,便轉頭回返大校場去巡視第一鎮的部隊。
  
  走在路上,劉成始終在想著金華的新兵訓練營。新軍為了盡快的形成戰鬥力,首先便在凝聚力上下手,分別訓練,而不是組建訓練大營,減少了磨合時間,但卻也導致訓練效果參差不齊,也是有得有失。
  
  「任重而道遠啊。」
  
  劉成嘆著氣,遠處的大營營門方向,一眾人馬正回返大營。
  
  劉成知道,這群將士是第三鎮的人馬,自從駐紮此間,他就藉著打擊鄉間義軍的旗號對天津衛城周邊進行劫掠。
  
  小站的屯田歷來受到騷擾是事實,天津衛鄉間多有小股義軍活動也是事實,劉成要做的就是給他覺得還算肥的倒霉蛋一個密謀反清的罪名,然後派軍隊去「剿滅」,繳獲方面除了分與部下,便是賄賂朝中官員和上繳內務府,總要把事情做得周全了才能長久不是。
  
  「今天的收穫如何?」
  
  劉成笑眯眯的說來,那個帶隊的武將連忙恭恭敬敬的行了禮數,對劉成也是一臉的尊敬,甚至是諂媚。
  
  「托總統的福,繳獲頗豐,這口肥羊原來在前朝時是走過海的,一口咬下去,滿嘴的油。」說到這裡,武將已是滿臉的淫笑,看樣子除了油水,還有些額外的收穫。不過此人也不敢在劉成面前提女色上的事情。劉成是額駙,家裡的母老虎雖說是也是個漢人抬旗的,但是卻是皇太后的乾女兒,架勢一點兒也不讓真格格。
  
  前些日子他們就聽說了,母老虎過門,劉成府裡侍妾就被沉了井。雖說這滿女入門,漢女就得去死是常事,但是一個親爹戰死、部將星散的落架鳳凰都敢對劉成這個正得勢的紅奴才如此,那個劉總統和皇上是同靴兄弟的傳聞,弄不好還真是真的。
  
  當然,劉總統頂子的顏色可能不太好看,可是對手下人卻從來是厚道非常的。只要是聽話,劉成總有辦法讓他們得到額外的生發,現在武衛右軍的五鎮人馬里面,絕少有說劉成不好的,甚至更有不少像他這樣的反倒是覺得劉成比那些滿洲主子更加合他們心思的。
  
  「總統的那份,末將已經叫人準備妥當了,一會兒就送到大帳,請總統鑑賞。」
  
  「嗯。」
  
  對於武將的態度,劉成很是滿意。於他而言,這就是軍心歸附,現在還僅僅是在天津衛的鄉下這樣的窮地方,等日後打敗了陳文,到了南方少不得學一學那馬進寶的手段,錢財還不是嘩嘩的往頭上砸的?
  
  等到了那時候,只怕就算是清廷想要截了他們的財路,這些嘗慣了甜頭的傢伙們也未必不敢對清廷調轉槍頭。尤其是平日裡還要被那些滿洲人和蒙古人分走大半的繳獲,矛盾的爆發便是遲早的事情了。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就是這個道理!
  
  「繳獲分給將士們作為酬勞的,叫將士們妥善存放,不要再鬧出那等偷雞摸狗的齷齪事,本總統看得鬧心。至於俘獲的女子,爾等留下的也不可入營。亂了軍法,到時候本總統也不好向皇上說情。」
  
  「末將遵命,請總統放心,末將一定安排妥當,不讓總統為難。」
  
  繳獲大半是要上交和分潤的,漢軍旗的武將都是當初跟著滿蒙八旗搶多了的,這方面都是有見識的,做不出那小門小戶扣扣索索的事情。幾次下來,劉成早已放心,吩咐了李之芳妥善安排好上繳和分潤的事情,他便繼續巡視各鎮的訓練情況。
  
  出去劫掠,是劉成的一種獎勵機制,想要獲得機會,就要聽話,而聽話的標準,就現在而言便是訓練的成績。這一點,便是穆裡瑪也是無話可說的,因為新軍的訓練成效直接關乎著族群的存亡,一些漢人地主受損,總好過新軍訓練效果不足以應對江浙明軍吧。
  
  想到這裡,尤其是最近的順風順水,劉成的嘴角不由得浮現出了些許笑意。然則南方的大山依舊壓在他的心頭,心中憂慮,這份欣喜也沒能讓他的心情轉好太多。而且隨著入夜時分的一騎快馬入營,南方那座名為陳文的大山更是登時便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8-6 09:49
第一百二十二章 御前會議

    接到聖旨,劉成便向本軍的協統穆裡瑪和幕僚長李之芳交託了軍務,連夜趕回京城,參加乾清宮的御前會議。

    從濟爾哈朗戰敗的那天起,劉成就清楚的認識到,每過去一天,距離陳文北伐就要近上一天。這個認識,不光是劉成有,清廷的親貴高官們都很清楚,所以他們在得到了劉成的倡議後便有志一同的攻略朝鮮、組編新軍、興辦天津機械製造總局。

    一應舉措做下來,清廷收穫了對吳三桂反正的迅速鎮壓,著實的續了一波命,但是南方的威脅日漸增大,尤其是細作和走私商人傳來的消息,情況始終讓他們不容樂觀。

    這幾年,陳文先後吞併了劉清泰、耿繼茂、郝尚久、尚可喜、範文程以及孫可望在湖廣南部的大片地盤,佔領區擴大了一倍以上。

    實力提升,從地圖上最是明顯,而且最可怕的還是,去年陳文在蘇州打擊江南士紳的手段,實在是讓人瞠目結舌,動輒價值幾千萬兩白銀的貨物,短短的大半個月的時間而已,說用來就用來,直接把江南士紳的肚皮撐爆了。劉成很清楚的記得,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從順治到幾個旗主王爺,再到那些八旗權貴和朝中重臣,哪一個不是驚得半晌沒緩過勁兒來。

    南方的敵人越來越強大,清廷能夠寄希望的無非是新軍一途,所有的資源都要傾注其上,為的就是等陳文北伐時好利用北方的地形和新軍的戰鬥力來給江浙明軍來一把團滅,唯有消滅了江浙明軍的北伐主力,他們才會再度擁有併吞江南的可能,一切才能迎刃而解。

    心思滿滿的都是江浙明軍北伐的身影,劉成快馬加鞭,更是不分晝夜的趕回京城,唯恐會耽誤一分一毫的時間。

    京城與天津衛小站之間相隔三百餘里,劉成只用了三天不到的時間就匆匆的趕了回來,速度之快,就連順治也是為之一驚,繼而便讚賞起了劉成忠心為國的情操起來。

    「皇上過譽了,沒有大清,沒有皇上,就沒有奴才的今天。奴才敢不盡心竭力,以報皇上的知遇之恩。」

    劉成伏在乾清宮的地上,說著這些表忠心的話語,順治坐在龍椅上,對此很是滿意。劉成如今是以額駙的身份領新軍一部的親貴重臣,尤其是其人更是江浙明軍那邊叛降過來的,清廷針對南方的一切決斷都要,也必須徵求其人的意見才能放心,否則勝算總要降低太多。

    如今劉成比預期的提前趕回,順治也連忙召集了御前會議。很快,朝中各旗的旗主王爺、權貴重臣競相抵達,順治給各旗的旗主王爺備了座位,同時也給劉成這個額駙留了個座位,登時也是人人側目。

    「各位王爺在愛卿趕來之前已經得到了通報了,愛卿看過這份奏報,朕這裡還有最新的報告,正好拿出來議上一議。」

    報告的內容有二,其一便是陳文有望被冊封監國,這個消息傳開,也被清廷潛伏在南京的探子獲知,輾轉傳遞出來;而其二則是江浙明軍向揚州和淮安這兩處集結基地和前進基地的糧草囤積量增加,淮河南北的探馬出擊頻率增加。

    這兩個事情,其意味著什麼,幾乎是不問自明——現在就連清廷也是知道,明王朝已經去日無多了,陳文既然接受了監國的桂冠,但卻沒有急著稱帝,顯然是要拿滿清的屍身作為登上至尊位的墊腳石,北伐恐怕已經進入到了最後的準備階段了,留給他們的時間也不多了。

    拖著疲乏的身子進殿,直到這封奏摺到手,劉成只覺得是登時便精神百倍,疲倦隨之消逝不見。細細的看過了這份奏摺,劉成也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隨即便恭恭敬敬的將奏摺還給了在旁等待的吳良輔,繼而向順治和在場的親貴們說起了他的看法。

    劉成的看法與他們此前商議的沒什麼兩樣,甚至可以說是更細緻一些,因為比起他們,劉成對於江浙明軍的動員機制更為瞭解,陳文對於這些東西絕少有隱瞞的習慣,此人幾乎都是明目張膽的準備妥當,從來不畏懼於對手的人數更多也要與其展開會戰,從戰術上的勝利來實現戰略上的扭轉。

    「……從四明山殿後戰,甚至可以說是從陳逆為王逆策劃第一次四明湖之戰的時候,他便對主力會戰有著特殊的興趣。歷次作戰,陳逆絕少有避免主力會戰的時候,常常是直接帶著軍隊撲上去與對手決一雌雄。」

    「以前在天台山上,陳逆與奴才以及其他軍官講課的時候提到過。越是弱小就越是會選擇游擊戰,避免主力會戰,妄圖靠著積少成多的方法來實現實力的強化;相對的,越是強大的一方就越是傾向於主力會戰,一戰定勝負,才能夠儘可能大的實現對勝利果實的消化。而陳逆雖然歷來都是兵力較少的一方,但是他堅信他訓練出來的軍隊更加強大,所以他才會如此選擇。其人狂妄是真,但才具也是時所罕有的。」

    能力之外的才叫狂妄,能力之內的則是藝高人膽大,劉成的分析,給足了清廷的親貴們面子,因為這些傢伙的親朋友好多有是陳文的手下敗將,甚至其陣斬於江浙大地。

    劉成說罷,一眾的親貴重臣若有所思。待到片刻之後,順治才將新的奏摺拿出來,著兵部漢尚書朱之錫當堂誦讀與眾人。

    「……現已確認,浙匪牛首山大營參訓的乃是兩支新近組建的賊兵,一曰老年近衛師,一曰青年近衛師。兩部於九月初一已啟程出發,目標江北……」

    「老年近衛師?這是個什麼東西,別是浙匪找了一群老頭兒來打仗的吧。」

    富綬的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這位迄今為止也不過是參與了滅國朝鮮和平叛吳三桂兩戰,且表現平平的王爺能夠親領一支新軍,全然是滿清人才凋零已極與富綬的旗主王爺身份兩廂皆在所致,並非是此人真的有多麼強的能力。

    笑話說完,大殿中默然無語,弄得富綬很是下不來台。眼見於此,順治只得開口言道,就著這個話題把話引下去,總好過徹底的冷場。

    「朕以為,這老年近衛師,十有**是浙匪老兵組成的。」

    「皇上所言甚是,當是浙匪中的積年老匪組編而成,旗幟上都用了蟠龍,定是那浙匪陳逆的殺手鐧。」

    富綬平日裡便與他們這些平定吳三桂叛亂的主帥副帥們不和,但皇上主子說話了,奴才總不能不給這個面子。此間屯齊把話茬接了過來,隨即便看向依舊若有所思的劉成,等待著這位「專家」來給大夥兒答疑解惑。

    「額駙?」

    「奴才在。」

    「你以為如何?」

    劉成的思索是順治看在眼裡的,此間問及,後者也只得起身回道:「奴才以為,皇上所言甚是,必是那浙匪麾下的老卒組成。奴才記得,當年浙匪陳逆就有一支直屬部隊,後來擴編為近衛營,如今的近衛師當是同樣的道理。」

    有了舊事在前,一切就顯得合情合理,眾人也是心悅誠服。只是他們並不知道,也不能理解,陳文其實是一百多年後的一位歐陸戰神的粉絲,只不過他的這兩支部隊是同時組建的,無法按照組建時間來區分先後,再加上組建的目的、追求的效果都截然不同,所以才會取了這麼一個怪裡怪氣的名字出來。

    劉成對此稍加解釋,便不再提及,轉而向順治言道:「奴才以為,這兩支軍隊的名號確是可以作為區分,但也須得注意其編制、武器、戰法這些方面。陳逆既然專門安排了一個守衛森嚴到了根本沒辦法滲透進去的訓練大營,那麼這兩支軍隊必然將會是他的殺手鐧!」

    此言既出,在座眾人登時便將目光投諸到了朱之錫的身上。朱之錫剛剛被富綬打斷,如今目光匯聚,他也連忙接著念了下去。

    「……老年近衛師為騎兵編制,武器以馬刀、騎槍為主,其他因距離過遠,未能盡數得悉,後續繼續跟進。青年近衛師主要為步兵編制,兼有少量騎兵,步兵俱為火銃手,無有長矛手存在。另,青年近衛師攜帶之火銃,無有火繩,甚為奇怪。」

    有了這個說辭,在座眾人也就確定了下來——騎兵乃是這個時代的戰爭之王,如滿清軍中,雖說戰馬數量很多,軍中也多以下馬步戰、上馬追擊為主,但是騎兵俱是軍中驕子。別的不說,那些巴牙喇兵從來都是以騎兵為主要戰鬥方式的。

    既然老年近衛師是騎兵編制,那麼老兵組編也就沒什麼好爭論的了。江浙沒有適合的養馬地,騎兵當然是由老兵組成,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了。只是說到青年近衛師的奇怪之處,卻並不似前者那般瞭然了。

    「沒有長矛手,何以拒馬,就靠那些,那些銃劍是嗎?」

    「還有那個,連火繩都沒有的火銃,怎麼打火,是不是探子看見的時候,上面沒裝火繩吧。」

    「八成如此,沒上陣,夾什麼火繩。」

    「……」

    親貴重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問題層出不窮,但最後卻也都落在了劉成的身上。只是到了這一次,劉成就已然不再僅僅是若有所思了,而是真真切切的將恐懼傳播開來。

    「那東西就是沒有火繩的,它叫燧發火銃,是一種不需要火繩便可以擊發的火銃。浙匪研發多年,軍中早有使用,只是生產速度受限,殘品率高,成本也遠高於普通火銃,甚至一把燧發火銃的價格能夠購置三把普通火銃,所以一直沒有普及,只是留給少量精銳部隊使用。如今看來,這大概就是他的殺手鐧了。」

    劉成說了一溜夠,大多數的親貴重臣還不甚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但是濟度作為禁衛軍的總統,原本那個新軍編練衙門的總理大臣,對於武器還是有一定認識的。沒有火繩,直接激發,意味著裝填和發射的步驟要少上好幾步,射速必然會得到提升。

    「不用火繩,一定能擊發嗎?」

    富綬不可置信,但卻也無意間的說到了點子上。劉成就著這個問題,便向眾人解釋道:「燧發火銃是用複雜的扳機配合火石擊發火星子來點燃火藥,浙匪使用的是顆粒化火藥,威力更大,但是擊發不能確保一定。這是問題,至少奴才在浙江的時候是這樣,只是現在還是如此與否,就不好說了。」

    「陳逆如此,大抵是想要借此來發揮火銃的威力。這個思路和咱們新軍師法泰西的戰法與之西班牙方陣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只是他太過對銃劍放心了,這怕是一把雙刃劍,就看誰用得更好了。」

    由表及裡,由武器的使用,鰲拜很快就意識到了戰法的不同。新軍組建,他可以說是滿清親貴重臣中除去劉成以外最為瞭解戰法本質的,古斯塔夫方陣能夠淘汰西班牙方陣,就是因為她可以更好的發揮火銃的威力。

    根據湯若望的說法,如今的歐陸大地,列國俱是師法瑞典。古斯塔夫二世這位北歐雄獅的變革早已為歐陸效仿,戰場上也都是這般戰法對決,乃是如今世界最為先進,威力也最為巨大的戰陣。

    師法泰西,最初的西班牙方陣為陳文所破,但江浙明軍的傷亡也是歷次最高的。泰西戰法對於江浙明軍的戰法有他山之石之效,所以清廷才會選擇古斯塔夫方陣。而事實也證明了,這等當世最為強悍的戰法確實威力巨大,吳三桂就是最好的證明。

    滿清學習泰西戰法,如劉成、鰲拜乃至是濟度這樣的人物,能夠理解戰法的核心思想,已是殊為不易。如今根據他們的經驗,意識到了雙刃劍的可能,心中有了成算,恐懼也就不似剛才那般巨大了。

    「這銃劍,當是火銃手自衛的兵器,朕以為還是給新軍準備為好,有備無患。」

    「皇上,奴才見過浙匪的套筒式銃劍,是要改造火銃才可使用,以著天津廠如今的產能實在沒辦法趕上進度。奴才覺著,不如插上一根槍頭,當也可以奏效。」

    新軍此前未火銃手準備的自衛兵器與陳文那時一般無二,俱是給步兵配上一把腰刀。但是現在既然陳文的軍隊有了,他們給新軍準備著,也誠如順治所言的那般有備無患。

    不過劉成此番諫言,除了事實如此,這裡面也是有著私心存在的。他的武衛右軍武器還沒有徹底完成換裝,還是萬國牌的,為此浪費產能第一個吃虧的就是他,但槍頭則只要有一群木匠即可。

    銃劍的生產決定下來,劉成也是暗自嘆了口氣。如今的天津廠的狀況,他是親眼所見的。這些年說是師法歐陸,事實上也只有在戰法以及天文等無關緊要的方面觸及,歐洲的制度與清廷的奴隸制不符,也沒有像歷史上那般表現出跨時代的優越性,他們在制度上的改良,尤其是以天津廠為首的新政上面,更多的還是在向陳文學習。

    只是學來學去,但卻始終只能學個表面。別的不說,以著天津廠的資源,若是有軍工司那般,甚至是一半的效率,這麼長的時間,武器也早就應該完成生產了,更不至現在這般臨時抱佛腳。

    事已至此,劉成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這邊的情報通報結束,御前會議有了下一步的行動方向,便宣告結束。只是沒等劉成起身告辭,順治卻說出一句讓他差點兒暈倒在地的話出來。

    「朕」
Babcorn 發表於 2017-8-6 09:50
第一百二十三章 慣例

    清廷的戰略防禦佈局,陝西有重建的駐防八旗坐鎮,防止陝西義軍蜂起,威脅到山西和河南兩省的收入和穩定;面對南面的江浙明軍,一是淮北的內大臣蘇克薩哈統領的淮北綠營,一是河南的河南提督線國安統領的河南綠營;但是真正的核心武力,卻還是京城和天津衛的新軍,這才是清廷的殺手鐧。

    如今接到消息,陳文的兩支新軍出發前往江北,北伐在即,陝西的駐防八旗以及綠營無關痛癢,還是要看另外三支重兵集團的表現。但是從一開始,無論是利用淮北和河南的綠營兵來消耗江浙明軍的銳氣,還是拉長江浙明軍的補給線,新軍都不可能南下到淮南與陳文的大軍決戰,因為唯有如此方可最大化的發揮新軍的作用以及清廷的騎兵數量優勢。

    徵兆已經呈現,但清廷既然報著的是後發制人的打算,現在卻也不急著動員新軍南下,但是聽過了順治的聖旨,劉成登時就是一愣,隨即便意識到了清廷為何會急匆匆的叫他回來參加這勞什子的御前會議,尤其是他剛剛趕回時看到的順治臉上的那一絲驚詫。

    順治所言,劉成自然明白這裡面的涵義為何。新軍五部,南下迎戰江浙明軍,順治御駕親征,設立御營全權指揮,這甚至還是他此前向順治建議的——不光是防止軍中無有統一指揮,各部自行其是,更重要的還是防止這幾個親王做大,他們都是愛新覺羅家的親貴,遠比劉成對於皇權的威脅要更大。

    劉成算得仔細,更是掐准了順治的命門。原以為在南下時可以繼續充當順治在新軍中的沙子,用來牽制這幾個王爺,以確保對武衛右軍的掌控,豈料清廷始終沒有真的信任過他這個漢人,哪怕是抬旗滿洲的上三旗,哪怕是娶了皇太后的乾女兒也沒用,他們對漢人提防甚至比皇位歸屬都更要重要!

    數年間的竭盡全力,劉成自問沒有表現出任何對順治的威脅,但是大戰在即,卻被解除了兵權,落個明升暗降的下場,眼前一黑,若非是此前順治便破例賜了座,只怕已然昏倒在了地上。

    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間,劉成的腦海中冒出了千百個魚死網破的想法,尤其是耳中聽著,乃至是心中感到的週遭八旗權貴們譏諷的冷笑,暴起突襲,將在場的這些狗韃子全都砍成肉醬的想法就變得越來越有誘惑力。

    然而,轉瞬之後,劉成長身而起,繼而拜倒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登時讓在場的所有人為之一陣錯愕。

    「奴才遵旨!」

    自順治下旨而始,他便死死的盯著劉成的表情變化,失態並非沒有,但卻也不過是轉瞬即逝,著實讓順治看不出個所以然出來。若說能力以及這些年為他考慮和做過的貢獻,劉成在朝中可謂是響噹噹的頭一號,便是順治也始終將其視為親信。然而,漢人就是漢人,順治雖然心有些許慚愧,但還是沒辦法對劉成徹底的放下心來。

    「額駙之大才,朕甚是依仗。御營涉及協調指揮大計,當用心而為,今日回府,休息兩日便入宮與諸位親貴重臣商議用兵大計。」

    「奴才遵命,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散了朝,劉成面色如常的離開了乾清宮,著實讓眾人大跌了眼鏡。順治始終沒能看出什麼端倪出來,便回返慈寧宮,與孝莊商議此事。

    「連點兒失望也沒有?」

    孝莊問及,順治仔細的回憶了一番,才似是而非的回道:「在兒臣下了旨意的瞬間,好像這奴才眼裡有過些許失望之色,但是一晃眼兒的功夫就消失不見了。也許是兒臣看錯了,也許是因為他起身接旨而沒能把後續的神色看清楚了。」

    順治不能確認,孝莊也沒辦法因此作出判斷。事實上,一直以來,對於劉成的任用,滿洲權貴們始終多有不滿,無論是散秩大臣,還是滿洲上三旗的身份,尤其是新軍總統的職務,無不是被他們極力反對。順治原本是打算用劉成在新軍中摻沙子的,但是眾意洶洶,滿清的核心是八旗,尤其是滿洲八旗,這些人的意見關乎重大,也只有委屈一二,誰讓劉成是個漢人呢。

    「說不好是真忠誠,還是虛情假意,但是用漢人的話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防著漢人是沒有錯的。此番額娘要皇帝如此,也是為了顧全大局,咱們愛新覺羅家真正能夠依仗的,永遠都只是滿蒙,漢人是絕不可盡信的,哪怕為此誤了事情,也一定要防著漢人做大。」

    「兒臣明白。」

    努爾哈赤對漢人提防已極,皇太極雖然創立漢軍八旗以弱滿洲權貴勢力,但是對漢軍旗也多有打壓,從一個烏真超哈到漢軍八旗,明面上是不斷的擴大,但對於那些手握兵權的漢軍旗們卻是不斷的打壓、分化,從來沒有停止過。

    這樣的防備,直到清末都沒有停止過,曾國藩、李鴻章、乃至是袁世凱這樣人物的崛起,皆是因為內憂外患的不斷爆發,清廷不得不依仗漢人來剿滅太平天國、剿滅捻軍、抗衡洋人,為的無非是保全滿洲一族乃至是愛新覺羅一家一姓的榮光,僅此而已。

    此間尚且是滿清初起之時,八旗尚未腐朽到兩百年後的那般境地,親貴們尚且有進取之心,以小族臨大國,對於漢人的防備之心也最為深重,尤其是份外的看不得漢人爬到他們的頭上。

    離開了皇宮,劉成騎在馬上,任由戈什哈牽著戰馬回府,腦海中的千般心思讓他實在沒有辦法沉靜下來。

    這些年來,他追隨陳文、參與曹從龍之亂、妄圖通過奮勇作戰而實現洗白、最後在江浙明軍內部的歧視和洪承疇的引誘交織之下降清。

    能有這般,全然是因為權力二字。為此他背叛了曾經發誓效忠的主帥、殺死了同病相憐的至交好友、默認了家中那個假韃子女人對侍妾的殺害,以致夫綱不振、甚至成為了一個人見人厭,就連這些滿洲主子也瞧他不起的狗漢奸。

    對此,他沒有過絲毫悔意。哪怕是聽聞了陳文冊封監國,距離至尊位只差一步之遙,而他如今卻被豁奪了兵權,可當年的那些與他一般、或是軍階還不如他的軍官們紛紛受封王爵、國公,也沒有因此後悔過。因為他很清楚,他已經沒有退路可言了,從受了曹從龍引誘開始,他就已經沒有退路,想要獲得權力,甚至僅僅是想要活下去,就也必須去走這條獨木橋,別無他途。

    「還有機會,一定還會有機會的!」

    策馬於回府的路上,劉成思來想去,但卻始終沒個頭緒。他很清楚,現在必須找個沒人打擾的所在,細細想過,方可找到翻盤的可能。

    一路回返府中,那一聲「額駙回府了」的唱門,還是曾經的那般熟悉。只是劉成現在根本沒有了別的心思,下了馬便直奔著書房而去,那裡是他能夠想到的最為安靜的所在。

    「額駙總算是回來了,妾身已經準備好了熱水,洗洗風塵,才好用飯。」

    二堂前的院子裡,孔四貞大大方方的過來,禮數俱全。然而劉成聽了這話,卻立刻就意識到了這個假韃子女人早已知道了他要被豁奪兵權的事情,此刻正在等著他,哪怕是這女子的姿容再是俏麗,在劉成眼裡也只剩下了噁心二字,尤其是他還要盡心竭力的敷衍好這個假韃子女人,甚至還要在床上把她喂飽了,像一個男寵那般,就讓他更覺得份外的噁心。

    「格格先用飯吧,皇上剛剛任命了為夫為御營幕僚長,如今浙匪在淮南有動靜了,國事急如星火,為夫實在沒心思吃飯,早一日做好謀劃,才早一日放心啊。」

    在孔四貞的胳膊上一握,劉成擠出個笑容,點了點頭,繼而便向書房走去。只是錯身而過,眼中剩下的也只有厭棄,此前借力於此的些許溫存也蕩然無存。

    回到了書房,劉成打開了地圖,這是他當年從金華帶出來的,始終秘不示人。地圖上清晰的標註著大江大河的走勢以及各府的大致位置,尤其是浙江和京津兩處最為詳細,浙江的江河山川、天津衛的三岔河口,無一不是清晰的標註在地圖之上,宛如親見一般。

    憑藉著這份地圖,他對形勢也有著更加深入的瞭解,只是細細的盤算起來,怎麼看卻都感覺是他此前為清廷制定的計畫太過於完美,將清廷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很難再找到什麼可趁之機。

    一整夜過去,劉成始終在書房中思量,但卻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讓他從中謀取更多利益的辦法。似乎唯有更好的協助清廷打敗北伐軍,規規矩矩的做一個沒有兵權的幕僚,過著被人監視,尤其是被家中的妻室奴僕監視,隨時都有可能被棄之如敝履的日子才是他此生的最優解。

    對此,劉成絕對無法甘心。紫禁城的雄壯奢華,其代表的皇權更是讓他沉醉其間,不能自拔。他從第一步踏進那裡的時候就堅信那是他此生最大的訴求,為此他不惜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恍恍惚惚之間,劉成陷入到夢想之中,在他的夢裡,倪良許的厲聲質問,胡全才的溫言鼓勵交叉其間,甚至他更是在夢中看到了陳文,看到了那個曾經對他信任非常,那個提拔他獨領一軍但卻被他背叛的統帥,如今陳文距離他夢寐以求的終極目標只剩下了一步之遙,而他卻越來越遠,甚至在陳文的身影消失後,週遭那一聲聲的漢奸的喝罵更是讓他驚醒了過來。

    「額駙,皇上有旨,要額駙盡快入宮議事。」

    現在?

    睡眼稀鬆的劉成很清楚的記得,順治是要他在家安心休息幾日,這段時間是對他的安撫,也是對他的投閒置散,更是留給那位新任武衛右軍總統的遏必隆抵達小站大營用的。可是這話過去還沒有六個時辰,連半天都沒到就急匆匆的叫他入宮,肯定是有大事發生。

    匆匆出了府,劉成策馬奔向紫禁城。進了乾清宮,親貴重臣們已經就位,只等他一人而已。只不過,比之昨日,今天再看這些親貴重臣,一個個的臉色陰沉已極,更加讓他確認了大事發生的可能。

    「額駙,朕剛剛得到消息,浙匪的先鋒已經突破了淮河,蘇克薩哈那裡恐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0 09:55
第一百二十四章 前進 上

    消息是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的,而且是密報,此間也只有這乾清宮裡面的親貴重臣知道,為的就是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只不過,這等天塌下來一般的大事,於如今的滿清,只怕也未必能夠保密多長時間。

    「奴才以為,此時還當鎮之以靜,納喇大人能守多久就守多久,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朝廷本也沒有指望他能在淮北堵住浙匪的攻勢,無非是利用時間來削減浙匪的銳氣罷了。」

    用時間、用空間來換取新軍決戰時更有利的局面,這是當年創建新軍之初,劉成便與順治定下的戰略。這些年打下來,舊式軍隊早已證明了並非是江浙明軍的對手,唯有新軍,這支師法歐洲陸軍強國瑞典的戰法訓練出來的半封建半近代化的怪胎才有戰而勝之的可能,再配上北方的一馬平川以及清廷掌握的佔據絕對數量優勢的騎兵,以己之長攻彼之短方才是制勝之道。

    這個道理,並非是在場的所有親貴重臣們都已然遺忘,只是蘇克薩哈的加急密報呈現於此,其中對未來戰局的悲觀猶如傳染病一般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甚至就連劉成也無法例外,因為淮北的清軍恐怕真的如蘇克薩哈所言的那般根本拖不了多長的時間。

    ………………

    永曆十三年九月初二,陳文親率青年近衛師抵達揚州,稍作修整,大軍便啟程奔赴淮安的前進基地。

    揚州與淮安之間相隔三百餘里,不過運河連接兩地,運河上也從不缺那船隻和縴夫,大軍自南京登船,在揚州進入運河便轉由縴夫拉縴而行,卻也不會耽誤太多行程。只是這支大軍還在趕往淮安的路上,此前已經抵達的幾個師作為大軍先鋒便已經渡過了淮河。

    黃河自宋時奪泗奪淮直到清末的十九世紀才再行改道,如今的淮河下游河道寬闊,泥沙量大,再輔以清廷這幾年的經營,本不利於大軍迅速突破。然則再堅固的工事也需得堅定的守軍方可堅守,蘇克薩哈倒是有心為清廷效死,奈何下面的綠營武將和地方官吏卻沒有幾個與他一心的。

    淮安府城西北方向的清河縣,這裡已經是淮河以北,江浙明軍的金華師大軍正在越過此間,沿著運河向徐州方向前進。

    清河縣城外,此城未有北門,大軍繞城而走。金華師的指揮東陽郡王尹鉞策馬而立,目視著大軍北上,而在他身旁,除卻衛士、參謀,更有清河縣本地的綠營將領和地方官員,一身諂媚的侍立在側。

    「王師威武,罪人仰望已久,如今能有幸親見王師北伐中原,便是登時即死也是心甘了。」

    「知縣不必說什麼死不死的,爾等主動反正,並且抗拒韃子亂命,俱是有功之臣,待本王稟告監國殿下,自有封賞。」

    「多謝王爺。」此言既出,知縣見尹鉞有些不悅,連忙改口道:「不,多謝郡王殿下,多謝郡王殿下。」

    本縣的綠營軍官之首,乃是一任從山西遷過來的總兵官,眼見著江浙明軍的高級將領還算好說話,連忙躬身問道:「郡王殿下,我等久仰監國殿下的赫赫威名,有心拜見……」

    「監國殿下日理萬機,什麼時候見爾等,且等待隨軍參謀司的安排。」

    尹鉞打斷了清河總兵的問詢,後者和那知縣等人也是毫無不滿,連忙出言附和,並且表示一切等待陳文的安排,絕無二話。

    「根據監國殿下之命,爾等文官反正,等待南下至文官訓練班接受培訓;武將反正,所部軍隊接受改編,人員等待安排至浙江新式陸軍講武學堂處接受培訓,俱是培訓過後再行安置,爾等可是清楚?」

    「清楚,清楚,此前白將軍與我等說過,我等俱是有罪之身,能得監國殿下如此厚遇,一定盡心竭力為監國殿下效力。」

    文武官員一陣的點頭哈腰,總算是過了這一關。接下來的日子,他們會啟程南下,在南京等待安置。至於他們的官職,則由北伐軍隨軍的文官和隨行的地方駐軍軍官接任,文官直接接掌印信,地方駐軍則是帶著部分軍隊監督這些反正綠營來維持新佔領區的秩序。

    這樣一來,陳文就可以避免掉當年鄭成功北伐時留用收復地區文武官員而造成的稍有不順即倒戈相向的局面。這是實力使然,也是經驗教訓,當年鄭成功雖有十餘萬大軍,但其中多是輔兵,戰兵還要面對江南江北清軍的威脅,尤其是還要設法對南京造成足夠大的威脅,所以才會如此,而陳文既然有了足夠的實力,也有了這等經驗在前,自也沒有必要再去犯這等錯誤。

    反正的文武官員隨同軍官南下前往淮安,清河縣則已經為隨行的地方駐軍控制。清河縣的縣衙前,新任的清河知縣楊小磊站在縣衙的大門前,只是一揮手,衙役們便抬著一個個沉重的箱子擺在身前,待箱子打開,銀光閃爍登時便引起了一陣驚呼。

    「王師北伐,徵用民夫,只在本府工作,工錢每日一結,有敢剋扣工錢的,包括本官在內,軍法絕不留情。」

    大軍徵用民夫,歷來都是絕少有給足工錢的,甚至很多連飽飯都不給,幾乎是大軍一路前進,民夫的屍體就蔓延一路。陳文積蓄多年,再兼打擊了江南士紳,家底厚實,大軍北上自然是按照慣例發給工錢。

    此番北伐,北方徵用民夫只負責在該省搬用和運輸物資、協助修築堡寨等工作,大軍自有備補兵編練而成的專業輔兵隊隨行,這些備補兵都是經過當地都督府訓練過的,有著一定程度的戰鬥能力,不至如普通民夫那般。【】

    有了這個保證,尤其是第一天的工錢正常發放,民夫的工作熱情大增。能在這兵荒馬亂的戰爭期間得到一份工作,養活家人,終究是一件好事,中國更是從來不缺勤勞聰明的百姓,待到數日後,青年近衛師護衛陳文抵達此城之時,城裡城外已經滿是四里八鄉前來兜售各種農產品的老百姓了,而那些民夫也在碼頭、倉庫、軍營、堡寨以及官道和運河之上操勞。

    青年近衛師一路趕來,全程都是坐在船上,由縴夫拉著在運河上向北進發。坐在船上,絕大多數的時間都在船艙裡待命,丁俊傑他們這些士卒與其他各隊一樣,只有少數時間才能登上甲板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抵達清水縣,青年近衛師下船,接下來的路程要開始步行前進,運河的運力要更多的向物資方面傾瀉,畢竟是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如此規模的大戰,物資錢糧實在難以計數。

    下了船,他們便以隊為單位向城西的大營走去。碼頭之上,早已為明軍和官府徵募的民夫佔據,不過只要離開了軍管的界限,便是本地百姓的地盤了。

    一筐筐的青菜、一簍簍的雞蛋、至於那些粗糙的手工藝製品,諸如荷包、木雕之類更是比比皆是。更有甚者,還有幾個和尚道士在兜售開過光的平安符,並且一口咬定,只要帶著他們的平安符,就一定能夠得到佛祖或是老君的庇佑,韃子的箭矢、子彈都要繞著走,說得那叫一個邪乎。

    對於這等,巡邏的軍法官和監軍官們是不會理會的,但若是有什麼勾搭將士入教、什麼信無生老母就能得彌勒佛庇佑的,軍法官直接將他們抓起來投入大牢,連解釋都不會給上半句。

    「丁兄弟,你見多識廣,怎麼軍法官不管和尚道士,卻要抓信什麼老母的,還有信彌勒佛的,他們都是干嘛的?」

    相處時間長,隊裡面的眾人對於其他人也都有一定瞭解。丁俊傑早年在童子軍學堂就是「學霸」一級的人物,平日裡在外打工,見聞也比常人來得更多一些。

    此刻袍澤問及,丁俊傑便開口回答道:「這個其實很簡單,我聽說,運河沿岸,尤其是縴夫之中,多有信那羅教的。這個羅教到底是什麼,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聽人說過,羅教信無生老母,白蓮亦是信無生老母和彌勒佛,據說就連那聞香教好像也和這羅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朝廷一向視其為邪教的。」

    「原來如此。」

    羅教或許還有些不太聽聞過,但是白蓮教和聞香教都是曾造反過的,官府對於他們的盤查很是嚴格,便是升斗小民也都是聽說過的。甚至他們還聽說過,江浙明軍招募兵員,但凡是信教的都不要。

    「更何況,他們還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引軍中將士入教,若是這些傢伙日後造反了,信教的將士是聽他們的,還是聽上司的?」

    明末江浙,但凡是農民起義,大多是有著明確的階級訴求。江浙明軍的將士絕大多數都是南方人士,對於這些民間宗教或是聽過,卻也少有真正去信的。尤其是軍中對於這些民間宗教的態度,就更是對其避而遠之。

    「我聽說,還有那等逼著別人去入教的呢。」

    李由之低聲一語,週遭的幾個聽了登時便是一驚,隨即丁俊傑前面的蘇靖之便一口唾沫呸了出去。

    「我祖母、我娘都是信佛的,可從沒有人逼著她們去信,乃是她們真心實意的相信只要行善積德,佛祖、菩薩就會保佑良善,這都是導人向善的。若是還要逼著別人入教,動不動就要造反的,那不是邪教又是什麼,朝廷就該把那些欺騙百姓漁利的傢伙都抓起來砍頭。」

    「誰說不是呢。」

    列隊行進,不過是竊竊私語。丁俊傑一邊聽著袍澤們的議論,一邊看著週遭的百姓,那些在路旁兜售農副產品的本地百姓幾乎無不是破衣爛衫,僅僅是勉強遮掩身體,其中很多甚至破爛到大片大片的露出皮肉。

    這樣的狀況,在江浙,尤其是在他的家金華府那裡已經是絕少有的了,江浙大地現在各處百姓的生產熱情高漲,農田裡、工坊裡、城市之中,處處都是人力短缺,只要肯賣力氣,富貴不敢說,飽食總還是有的。

    下船之後,週遭變賣貨物者有之,更有插標賣首之人,不勝枚舉。行到東門,丁俊傑正看見一個監軍官在一個賣女兒的漢子身前說些什麼,及到近處才算是聽個清楚。

    「瞧你也是個有把子氣力的漢子,有功夫在這裡賣兒賣女,看不見衙門徵募民夫?」

    「這位軍爺,小人不是沒看見,也不是沒聽見,可衙門就真的能給工錢,到最後還不是白幹活啊。」

    「給不給不會自己去問問那些干了活的,況且咱們是江浙王師,不和以前的朝廷還有韃子的衙門一樣,從來都是童叟無欺的。你願意信就信,不願意信就直當某沒說。」

    監軍官說罷便冷笑著搖頭遠去,倒是那漢子,看了看監軍官的背影,再回頭看了看自己女兒寫滿了不願的小臉兒,咬了咬牙,把女兒頭上插的草標一扯,繼而奔著西面的碼頭大步走去。

    「監國殿下當年在童子軍學堂裡講過,倉稟足則知禮儀、衣食足則知榮辱,若是吏治不善,**遍地,老百姓被壓榨得吃不上飯,又何談禮義廉恥這四個字呢。」

    看著淮北的此間,再回想起浙江的老家,那裡的百姓大多能吃上飯、吃飽飯,賣兒賣女之人,若非是特殊情況,基本上都會被人所鄙視,就連教坊司裡也都是犯官和俘虜的女眷,少有人把兒女往那裡推去。

    「若無監國殿下,當年我等便死在了四明山上;若無監國殿下,這些年我等也不過是衣食不保的賤民而已。監國殿下創立的保障軍戶福祉的制度,所以軍戶子弟的從軍熱情也是最高的——除了對於軍功田土的渴求,其中也未必沒有報恩的心思,而一旦知道了禮義廉恥,對於夷夏之防就更加能夠理解,這就是文明的力量。」

    想到這裡,丁俊傑突然對他們這些沒有上過陣的新兵有了更大的信心。其實這等信心,丁俊傑他們仰望的存在,陳文也並非是沒有,甚至這更是青年近衛師建立的原因之一。

    當然,此時此刻,陳文並沒有這個新兵的感悟,他的心思皆在北伐一事上面,不說別的,只是這大軍主力,光是戰兵和隨行的地方駐軍就有不下十二萬之眾,雖然各支軍隊的行止皆在隨軍參謀司的掌握之中,陳文卻依舊免不了要盯著沙盤,聽著各部的回報,看著前線、後方的報告,方可將全局掌控在手。

    「監國殿下,金華師和江都師已經越過了宿遷,正在向邳州前進。邳州守軍已經向我部輸誠,不出意外的話,四到六天之內大軍就可以抵達徐州城下。」

    「嗯,告訴尹鉞和黃錦程,不可輕敵冒進,注意韃子的騎兵。」

    「卑職遵命。」

    「稟告監國殿下,伏波侯楊開所部艦隊已經在鷹遊山登陸。」

    「大蘭師和丹陽師現在在什麼地方?」

    「回監國殿下的話,剛剛傳回消息,他們已經越過新壩,正在向海州開進。」

    「很好,告訴楊開,收取海州之後,繼續向山東進發。」

    海州一地,便是後世的連雲港,那裡將會是計畫中的艦隊北上的轉運碼頭。此番三路進兵,陳文將東西兩路的軍隊分別交給了張自盛和安有福,他只統領作為主力的中路軍沿著淮北、山東的路線向京城進發。他相信,清軍一定會在他進軍的路上等著他,不過他也不急,因為等到東西兩路全部展開之後,那時候才是清廷死路一條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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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前進 中

    徐州地處南直隸、山東、河南三省交界之處,更是傳統意義上的揚州、青州和豫州的交匯之所,是故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清廷由於將絕大多數的資源都投入到新軍的擴編之上,不可能早淮北建立起如明廷在遼東那般的堡壘群,更別說是棱堡,所以更多的還是打算依靠河流、山勢以及人工溝壑和綠營兵來消磨北伐軍的銳氣,甚至都沒有打算能夠守上多久。

    然而,江浙明軍在此前幾年表現出來的驚人戰鬥力配合軍情司的策反攻勢,先鋒部隊自越過淮河以來在淮北地面上便如入無人之境,所到之處,當地綠營、協防綠營及地方官吏無不聞風而降,如今作為第一批進入淮北地面的前鋒部隊,金華師和江都師正在大踏步的殺向,不,是走向徐州重鎮。

    清廷負責淮北軍務的方面大員,領侍衛內大臣蘇克薩哈出身正白旗,原本是是多爾袞兄弟的手下,後來靠著多爾袞死後的反戈一擊,從而得到了順治的信任,後來更是在順治死後成為了四大輔政大臣之一,也是唯一一個非兩黃旗出身的輔政大臣。

    身在徐州,蘇克薩哈統領淮北近四萬的綠營兵,麾下只有兩千八旗軍,還是滿洲、蒙古、漢軍和高麗這四支八旗混編而成的,平日裡無非是充當監軍和威懾而已,維持地方和作戰的任務還是要靠綠營兵為之。

    江浙明軍越過淮河,各府縣的綠營便紛紛歸降,這等狀況蘇克薩哈並非沒有預料,只是沒有想到會是這般的徹底,彷彿淮北的綠營將領們早已是約定好了那般。

    徐州是南直隸的最北端,也是淮北地區的最北端,蘇克薩哈在此掌控全局,原本靠著恩威並施,淮北綠營的眾將也算是被整治的服服帖帖,可是現在看來,全部都是裝的,在這些表演藝術家們的卓越演技面前,他就和一個傻子沒什麼區別。

    「納喇大人,浙匪的行進速度實在太快了,剛剛接到消息,他們在昨天已經拿下了宿遷,照著這個速度,用不了幾天就要兵臨徐州城下了。」

    作為副手的固山額真並非與他同樣來自於正白旗,甚至連鑲白旗也不是,但是到了如今的局面,二人絕對稱得上是同病相憐,因為他們都是清廷留在淮北地區的炮灰,沒有誰能夠例外。

    「可恨這些綠營漢狗不肯用命,一個個的望風而降,等新軍殺敗了浙匪,定要叫他們好看。」

    話雖如此,可蘇克薩哈卻也知道,他在此地的任務並不僅僅是用來在北伐軍越過淮河後向清廷報警的,而是要設法拖延北伐軍的進攻勢頭,消磨其銳氣,也是為新軍爭取更多的時間。如今綠營紛紛倒戈相向,他能夠信任的也只有這支八旗軍而已,奈何兵力實在太少,連給江浙明軍前鋒部隊塞牙縫都不夠,想要完成任務實在是難上加難。

    「納喇大人,還記得當年朝廷做過的那個最壞的打算嗎,黃河就在邊上,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看那些浙匪還能從黃河上飛過去不成?」

    固山額真提及的事情,蘇克薩哈自然記得。當初濟爾哈朗慘敗溧陽,順治曾一度悲觀到了要退回遼東,雖然此事在八旗的聯手之下未能成行,但是南方的威脅巨大,他們也不是沒有計畫過利用一些特殊手段,比如說掘開黃河,以水為兵來阻攔江浙明軍的攻勢。

    但是後來隨著江浙明軍在淮河一線停下了進攻的步伐,而清廷在丟失江南之後對於淮北的糧食也存在著巨大的依賴,此事才算是作罷,此刻固山額真提及,卻也登時便引起了蘇克薩哈的興趣。

    黃河奪泗奪淮,不似後世那般進入山東地界,而是過徐州,入淮安府,匯入淮河之後沿著淮河的河道入海。這般狀況,至今已有近五百年之久,黃河裹挾泥沙,沿岸不斷的加固堤壩,地上河的現象已成,平日裡便是水患連綿,明時國家要在此傾注莫大的精力,若是能夠以水代兵,莫說是拖延時日,弄不好還能借此消滅掉不少江浙明軍。

    洪水滔天,那是天地之威,非人力所能抗衡的,明末的時候明軍也並非沒有用此法來對付過農民軍,稱不上是什麼新鮮事。只是從何處著手,如何調派人力,這些東西都是需要細化下來的,尤其是他們手裡並沒有太多的人力資源,想要成事還是須得借助於綠營之力方能成事。

    奈何,綠營不可信,如今已是他們這些八旗軍的共識,蘇克薩哈猶豫再三,也沒有敢去驚動綠營,只得與固山額真進行商討,計畫出動八旗軍到徐州下游去裹挾百姓來開掘堤壩。

    說幹就幹,不過未免驚動到綠營,蘇克薩哈與那固山額真還是決定關閉城門前後再行分批從各門出城,每批的數量不過一兩百人,也不至於引起太大的騷動。當然,蘇克薩哈還是要繼續坐鎮徐州城的,省得定海神針沒了,那些徐州綠營和協防的綠營就要鬧著反水了。

    依照計畫,城內的八旗軍分批次出城,如分流的溪水般在城南十里處重新匯聚。而綠營兵方面,那些總副參游的綠營將領們則紛紛被蘇克薩哈傳到行轅開會,開會商討「如何迎戰江浙明軍」的事宜。

    顧名思義,開會是蘇克薩哈用以降低那些有心反正的綠營將領對此橫加干涉的可能和時間的。而他也相信,只要把黃河的堤壩掘開個口子,以著陳文的性子,這些綠營將領估計也未必再敢反正過去,只能與滿清算作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蘇克薩哈的計畫順利執行,與此同時,徐州總兵在城內的大營的中軍大帳中,一個去年才進入徐州總兵親兵隊,相貌俊秀得被不少清軍視之為是徐州總兵養的相公的親信家丁卻詭異的正在此間主持軍議,而更加詭異的卻是,在此受教的軍官們無不是一臉的諂媚,就差跪在這個家丁面前舔鞋底子了。

    「各位既然有心反正,追隨監國齊王殿下,日後入了我江浙王師,以前的那些臭毛病就都給戒了。這不是本官在危言聳聽,爾等想必也知道,我江浙王師軍法森嚴,便是監國齊王殿下當年也曾受過鞭笞之刑。軍法、條例,在諸君之上,亦在我陳文之上。當年監國齊王殿下就是這麼說的,這些年也是這麼做的。」

    「不過爾等也須明白,只要遵守軍法、條例,你們也不會擔心受到什麼歧視。王師之中,亦有降將出身的將領,雍國公馬信、汾國公胡來覲,下面的侯爵、伯爵乃至是營官、局總不勝枚舉。此番收復徐州,江都師旗下儀真營的營官康時升就是江西降將,如今亦是隨軍北伐。」

    家丁站在總兵的座前頤指氣使,下面的綠營軍官們也一個個的支起了耳朵,面上寫滿了受教二字,只盼著家丁能夠多講一些江浙明軍內部的規矩。

    聽到此處,上首那個加副將銜管中營游擊事的軍官拱手一禮,繼而恭恭敬敬的問道:「白將軍的教誨,我等銘記在心。只等王師抵達徐州,咱們把差事交了,就立刻解散家丁親兵隊,到講武學堂去受教。日後也是鞠躬盡瘁,誓死效忠監國齊王殿下,絕不敢有二話。」

    江浙明軍的規矩多,這是天下聞名的事情,軍法、條例為數不少,不過照著這位白將軍所言的那般,只要能夠記住幾個原則,並且能夠遵照原則行事,就干犯不到軍法和條例。

    至於降將的身份,江浙明軍的高級武將基本上都是跟著陳文從大蘭山一路殺出來的,但卻也不乏降將,四明山鎮陣斬定海總兵張傑的胡來覲,松江府大敗蘇松總兵梁化鳳的馬信,都是降將出身,也沒有受到什麼不公正待遇,與這位軍情司的長官說得沒什麼不同。

    這邊表著忠心,一個親兵卻走了進來,湊到家丁耳畔嘟囔了幾句。眾將聽不到說的是什麼,但是看到那家丁面色一變,心中卻也是噔的一跳。

    「各位不用害怕,王師照舊在前來徐州的路上。不過嘛,這城裡的韃子不太安分,據說是想要掘開黃河的堤壩來拖延我江浙王師的行程。本官想著,既然各位有心反正,何不在此時立下些功勞出來?」

    家丁說罷,掃視一番,眾將聽過了這番話卻無不是臉色煞白。片刻之後,家丁的眉毛皺起,那個中營副將連忙躬身一禮,繼而向家丁解釋起來,同時也打探起了具體的情況。

    副將如此,家丁也沒有如何,乾脆將情況一一說來。聽過之後,這些軍官才弄明白,合著這時候蘇克薩哈開會原來就是在提防他們這些綠營武將。只是一聽要直接與八旗軍對敵,卻無不是嚇得戰戰兢兢,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根據守門的各部報告,韃子分了六批,每批兩百人,分別從各門而出,由那固山額真帶隊。現在城裡頭只有八百個韃子,而且大多是新漢軍和高麗邦子。怎麼,各位既要為監國齊王殿下效死,連假韃子都不敢殺,此前種種,合著是在欺我白景赫不成?!」

    作為軍情司最老資格的軍官,白景赫經驗豐富已極,對於這些綠營將領,深知道他們的心思如何。此刻厲聲喝問,眾將登時便是汗如雨下,更有甚者則是直接拜倒在地,口稱死罪,但卻並不敢接下白景赫下達的任務。

    「一群軟骨頭的廢物,要是有哪怕一個局的王師在,老子還犯得著用你們這些傢伙不成?」

    心中如此,白景赫乾脆也不說話,面上冰寒,整個大帳彷彿都降低了幾度。片刻之後,那個副將嚥了口唾沫,繼而又是一禮,隨即才咬著牙應和道:「白將軍有令,末將絕無二話,只恐我家大帥安危。」

    「正是,正是,我等亦是如此,亦是如此。」

    眾將找到了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紛紛表明了若非顧及身在行轅開會的徐州總兵的安危早就跟著白景赫去殺韃子的態度。眾將如此,白景赫卻也是搖頭一笑,繼而對眾將言道:「爾等以為,既然蘇克薩哈今天才定下的計策,本官現在就已經得悉了,那麼趙總兵的安全還需要爾等操心嗎?」

    聽到這話,眾將猛然想起此事,登時便是一身冷汗。江浙明軍能夠從蘇克薩哈的行轅裡獲知如此機密,軍情司在那裡面不是有潛伏人員,就是策反了什麼人,一旦想到就連蘇克薩哈的行轅裡都有江浙明軍的人,汗水登時便是嘩嘩的往下流淌。

    「末將等謹遵白將軍號令。」

    徐州本地有綠營不下萬人之眾,光是這府城裡面就有不下四千,其中一半是徐州總兵的直屬部下,剩下的兩千分屬兩個副將,其中的一個也被白景赫策反,滿打滿算,這徐州府城裡蘇克薩哈也就只有八百八旗軍和一千綠營,僅此而已。

    這邊行動起來,那邊的會議還沒有結束。蘇克薩哈還在大談新軍的戰鬥力強悍,清廷必然能夠翻盤云云,只是沒過一個時辰,便有守門的兵丁來報,大批的綠營正直奔著行轅而來。

    「兵變?」

    思慮及此,蘇克薩哈當即便向那一個總兵和兩個副將看去,看到的卻也是三張不可思議的神情,唯獨是其中的恐懼,卻還是讓他心中暗自驚詫。

    「來人,保護好這幾位將軍。」

    軟禁不需要理由,蘇克薩哈下了命令,便派人去八旗軍的軍營調兵,同時勒令行轅衛隊以及府中包衣奴才謹守門戶,等待援兵。

    蘇克薩哈的佈置合情合理,奈何這支綠營也是有心算無心,直接從城上調來了一門佛郎機炮,直接便將行轅大門轟開。

    「活捉蘇克薩哈!」

    「殺韃子啊!」

    大隊的綠營兵衝入行轅,更是分出了一部堵截八旗援兵,城內喊殺聲四起,超過三千綠營兵與八百八旗軍混戰在行轅及其週遭的區域,一時間也是難捨難分,但是等到最後一支綠營趕到,直接對八旗軍大開殺戒,戰況也徹底變作了一邊倒的境地。

    「怎麼樣,韃子也是人生爹媽養的,不比爾等多三頭六臂吧。」

    「白將軍所言甚是,還是白將軍指揮若定,有王師撐腰,我等也算是再世為人了。」

    蘇克薩哈被俘,城內八旗被一掃而空。白景赫沒有猶豫,乾脆策動了徐州本地的綠營兵,直接出城向城外的八旗軍殺去——不求擊敗,只要干擾他們,讓他們沒機會掘開堤壩即可。

    三天後,金華師的先鋒抵達,城外的八旗軍在綠營的騷擾和明軍的攻擊下向山東方向潰逃。徐州的城池交接完畢,金華師和江都師稍作休整,繼續向山東地面進發。而再過了幾天,陳文親率青年近衛師抵達,被一眾徐州綠營武將五花大綁著抬來的蘇克薩哈已經餓得眼冒金星,見到陳文連句話都說不利搜了。

    「既然你這麼喜歡黃河,本王就放了你。當然,只要你能從這兒游到對岸就行。」

    此言說罷,陳文一揮手,得了命令的徐州綠營武將們便有志一同的吆喝著號子,直接將解了繩索的蘇克薩哈從堤壩上扔了下去。

    黃河水滾滾向南,濤聲震天,蘇克薩哈在河上劃過了一道拋物線後便掉進了濁流之中。起初,堤壩上的眾人還能依稀看到蘇克薩哈在河中掙扎,但是沒過一小會兒,那留著金錢鼠尾的掙扎身影漸漸的消失在了這道翻滾的昏黃之中,再也找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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