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28
Babcorn 發表於 2017-7-9 10:48
第九十六章 故技(下)

    崇禎十七年,大順軍的拷掠政策將他們推到了地主階級的對立面,此前北方傳檄而定的大好局面在一片石的敗績的震動下徹底土崩瓦解,北方各地士紳蜂擁而起,以著最大的熱情組織武裝打擊地方的大順軍以及大順軍任命的官吏。甚至可以說,如果年初大順軍東進之時,各地的士紳能有這般瘋狂,李自成能不能再逃回商洛山蟄伏都是未知之事。

    現如今,當注意到大順軍餘部的存在,王時敏心頭的恐懼瞬間就超過了承受的極限,進而更進一步的將階級仇恨越燒越旺。

    「齊王府竟敢收容闖賊,就是與天下正人君子為敵。此番已不再是官府亂政那麼簡單了,這是原則問題,咱們蘇州士紳自當為天下士紳做一個表率。今番齊王若是不把那些闖賊斬了,絕不與他善罷干休。」

    得月樓上,王時敏慷慨陳詞,大聲疾呼,然則響應者卻是寥寥無幾。尤其是那些商賈,更無不是坐在那裡,悶頭不語,全然沒有了此前那般的激昂鬥志。

    事實上,他們從最開始的本意就是針對官府打擊走私的法令而行的,闖賊如何,十幾年過去了,再加上商賈未有切膚之痛,自也不會如王時敏這般。

    「遜翁,學生問過了,那些闖賊都是朝廷收編的忠貞營,奉咱們大明天子為主,與韃子打了十幾年的仗,不似李闖那般。起碼,也能算是個改過自新。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咱們都是忠臣義士,總要維護下朝廷的體面不是。」

    「是啊,遜翁,齊王不可能同意的,咱們此番把那些闖賊趕走了就好,實在沒必要與齊王殿下撕破臉吧。」

    「就是,就是,咱們的目的是讓官府把那些亂政廢除了,讓齊王府聽到咱們的聲音,學會尊重士人。怎麼說,齊王殿下都是承認優免政策的,與那些闖賊還是不一樣的。」

    商賈如此,士紳大多也沒有王時敏那般,

    士紳這邊嘰嘰喳喳的勸了起來,東南士紳破天荒的為大順軍說話,換個地方只怕是個人都要自抽嘴巴,看看是不是在夢境之中。能有這般,說到底還是唯恐會激怒陳文。

    罷市、搗亂,起碼都還維持在地方商業權益的範圍之內,朝廷一般是不會為此自降身份,借此對商賈、士紳痛下殺手的。但若是上升到逼迫齊王府去攻擊友軍,那可就上升到了政治層面,逼迫陳文去按照他們意願去損害江浙明軍的利益,那可就不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了。屆時,即便是最好的收場,官府表面安撫,這裡面的人也定然會被齊王府的官僚們忌恨上,日後總會有幾個落不得好,而他們誰也不想成為那一個。

    「遜翁,為了天下蒼生,且忍這一時之怒。齊王勢大,咱們維護士紳、商賈的權益,總要一步步來,循序漸進的行事,學生求您了。」

    說罷,士紳拜倒在地,其他幾個小字輩兒的士紳也紛紛起身。眼見於此,王時敏也是嘆了口氣,隨即將那士紳扶了起來。

    「那就暫且如此吧,日後咱們進入朝廷之上,絕不可輕饒過這些霍亂天下的亂臣賊子。」

    「遜翁所言極是,暫且如此,暫且如此。」

    達成了共識,這些士紳、商賈們也紛紛的行動起來。第一天,齊王府調集來的物資在蘇州府城的各處不限量發售,生意做得如火如荼,便是比之承平時歷年年前的大採購也不遑多讓。到了第二天,售賣依舊,熱度倒是下降了一二分,但也同樣免不了那份摩肩接踵。

    然而,上午甫一開了城門,府城士紳、富戶們在昨天搗亂未成後派出去的馬車便紛紛趕回。

    過了一個多時辰之後,府城西南的晝錦坊巷東段,越來越多的士紳和讀書人匯聚於此,其中既有府城本地的名士、學子,也不乏左近縣城、村鎮裡的鄉紳和那等未有功名在身,全靠著耕讀傳家的儒生,皆是受了城內名宿號召而來,到此共襄義舉。

    「諸君,烈皇勵精圖治,奈何闖賊殘暴,竟弒殺君上。闖賊乃是霍亂天下的罪魁禍首,咱們絕不能容著那些闖賊餘孽橫行姑蘇!」

    哭廟一事,王時敏聯絡了蘇州的幾位名士,然則以他將近七十的年紀和身子骨,實在不適合親身參與。此番士紳、商賈組織了城內外以及鄰近縣城、鄉間的不少讀書人,其中如金聖歎這般,更是名動天下的士人,只是此番金聖歎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倒是讓代表王時敏的王掞佔盡了風頭。

    王掞是王時敏的第八子,也是王家九子中才學最著,同時也是最得王時敏心意的兒子。由此能高一呼,在場的讀書人無不是出言附和,互相砥礪。得到了響應,王掞又看了眼金聖歎,面露得色,乾脆便接過了家人遞上來的孔子的神主牌,站在隊伍的最前,帶頭向著西面的文廟走去。

    蘇州文廟,佔地不下兩百畝,素有江南學府之冠的美譽。王掞帶頭,後面的兩百多個讀書人無論有功名,俱是緊隨其後。

    人群之中,金聖歎全無周圍其他士人那般的鬥志昂揚,反倒是皺著眉頭,不安寫滿了面上。

    「聖歎,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金聖歎原名采,表字若采,明亡後改作人瑞,表字聖歎。金聖歎才華橫溢,被後世稱為是明末清初第一奇人,但是對於官府而言,卻是個有名的刺兒頭,閒來無事,點評諸如《水滸傳》、《西廂記》乃至是《推背圖》也就罷了,對於官府施政也是多有點評,無論是滿清的江南官場,還是現在的齊王府下屬的蘇松常鎮巡撫治下,官員們都很不喜歡這個傢伙。

    同為吳縣諸生,倪用賓與金聖歎很是熟悉。按道理來說,城裡來了闖賊,而且還毆打本地人士,官府不治那些闖賊的罪,反倒是將那些本地人拿進了大牢,如此「亂來」,以著金聖歎的脾氣,早就跳將出來了,此刻還能讓王掞搶了風頭,實在是不可想像的。

    倪用賓有此一問,金聖歎依舊是皺著眉頭,搖了搖頭,隨即僅僅是用了一個「吾感覺今日定然是要出事」的廢話便答覆了倪用賓,隨即有轉入到那等不安的狀態之中。

    自晝錦坊巷東段一路向西,眾人很快就來到了文廟正門左近。一路上,倒也不甚長,但圍觀的百姓卻一點兒也不少。蘇州這般大城市,每日發生的事情太過繁雜,蘇州城裡的老百姓也算是見多識廣,此間看著士人捧著神主牌往文廟走去,哪還會不明白這群士人的用意所在。

    尾隨而行的人流越聚越多,尤其是那些士人還在不斷的向沿途百姓講述他們是為了「本地良善」遭到闖賊毆打,隨後卻被官府關進大牢才聚在一起哭廟的,本地人的同仇敵愾被激了起來,人流亦是越聚越多。

    行至文廟不遠,官府顯然是早已得到了消息,衙役們嚴陣以待。眼見著這些士人們聚眾而來,花白鬍子的蘇州府學教授越眾而出,直接便向為首的王掞喝問道:「爾等不在家安心讀書,等待科舉重開,聚眾至此,意欲何為?」

    府學教授,一個正七品的府一級官員,級別上只是與知縣等同,但是這些士人無論是什麼功名,都不敢有絲毫造次。

    「回老恩師的話,學生等今日聚眾至此,乃是為長洲縣衙包庇闖賊,拘押本地良善一事而來。闖賊乃是禍亂天下的賊寇,容他們戴罪立功已是國朝無上之恩典,此等罪人,竟敢在蘇州這等久慕教化的所在逞兇,而縣衙竟不分青紅皂白,包庇罪犯,誣陷良善入獄。吾等來此,就是要問一問,這公理正義是何存在!」

    王掞一言,當即便引起了週遭士紳、百姓們的呼應。本地人被外鄉人毆打,莫說是不知道被打的都是些前去挑事的流氓地痞,便是知道,也多會有人出於鄉土情誼而出言維護。

    士紳、百姓如此,教授也是嘆了口氣,繼而對王掞說道:「所犯何罪,自有提刑司調查。爾等如此,置官府於何地?」

    「老恩師此言差矣,我等讀聖賢書,為的就是造福百姓,如今百姓有難,官府卻偏向罪犯,這時候讀書人不站出來,還有何人能為百姓伸張正義!」

    「說的好!」

    週遭的賀彩聲響起,教授知道勸說無用,搖了搖頭便退了回去。沒了教授阻攔,衙役們也不敢當著這些士紳,人牆很快就被衝破,文廟前的廣場也暴露在了眾人的眼前。

    文廟與平日裡沒什麼兩樣,唯獨是大門前的兩側,多了八個下面有輪,上面凸起的部分有兩個手柄,另有一根軟管不知是從何處伸出來的,遠遠的看得不甚清楚。

    前面是怪車和衙役,後面是一個個文廟裡預備著走水時所需的那等特大號水缸水缸。王掞和周圍的幾個士紳對視了一眼,彼此似乎都不甚明白這是何意,但卻也沒有顧得上這些,而是大步的走到文廟前的廣場。

    「永曆十二年臘月初七,江南生員為長洲傅鼎臣,膽大包天,欺世滅祖,公然破千百年來之規矩,置聖朝仁政於不顧,包庇闖賊,誣陷良善。罪行髮指,民情沸騰。讀書之人,食國家之廩氣,當以四維八德為儀範。不料竟出衣冠禽獸,如傅鼎臣之輩,生員愧色,宗師無光,遂往文廟以哭之……」

    檄文洋洋灑灑,將他們此來的緣由說了個明白。明時蘇州經濟發達、人文薈萃,士紳每有看不慣的事情,無論是官府有不法行徑,還是士人遭到苛待,總會聚集於此,作檄文,向孔聖哭訴。

    讀書人在民間是一股有力的社會力量,在朝中他們也有著同窗、同鄉、同年的關係網存在,影響力巨大,所以當地官府往往不得不加以重視和安撫。

    此時此刻,巡撫大步上前,問及要求,王掞舉著神主牌,提出的要求也很簡單,那就是驅逐夔東明軍,釋放那些從事著青皮、游手、打行以及鹽幫「工作」的「本地良善」。

    這個要求很簡單,看上去也很合理,本地人庇護本地人,驅逐那些讓他們厭惡和恐懼的亂臣賊子,這在歷次哭廟中算不得太過分的要求。

    事實上,這也只是表象而已。包括王掞和為首的那幾個士人都知道,驅逐闖賊只是第一步,今天驅逐闖賊,明天就可以驅逐海寇,後天更可以將其他江浙明軍備補兵客串的商販誣之為是「闖賊」、「海寇」,從而加以驅逐。只要把這些商販都趕走了,他們才可以繼續罷市,逼迫官府妥協,從而達成真正的目的!

    條件提出,然而巡撫卻並沒有答應,甚至連考慮都沒有半分,只是明白無誤的告訴他們,根據人證供述,當時是那些地痞無賴鬧事,擾亂市場秩序,現在案件還在審理之中,自然沒有尚未審判就直接釋放的道理。

    「昏官亂政,咱們到孔聖人跟前去哭訴,讓聖人好好看看這些狗官的嘴臉!」

    巡撫如此強硬,此間振臂一呼,士人們也是熱血上湧,簇擁著捧著神主牌的王掞就要往文廟裡闖。

    「爾等身為讀書人,竟敢在文廟放肆。本官只說一次,有敢過線者,休怪本官不顧士人情誼。」

    文廟廣場臨近台階的地方,一條石灰畫出的白線橫垣在哭廟士紳和衙役們之間。士人的身份,再配上孔子的神主牌,這就是他們的護身符,剛才衙役們不敢阻攔,此刻前方就是文廟的大門,他們更是有著千萬分的底氣,哪會再聽得了巡撫的怒喝。

    士人們往前湧來,文廟前的衙役們也是戰戰兢兢,此時此刻,只見巡撫眉頭一皺,右手一揮,那些守在怪車前的衙役們得了命令,一個在前拿起了軟管,兩個在中分作左右握住了兩面的手柄,後面更還有幾個拿著小桶到水缸裡去盛水的。

    「動手!」
Babcorn 發表於 2017-7-9 10:49
第九十七章 曙光初現(上)

    士人衝過了白線,得到命令,雙手捧著軟管的衙役將管口對準了那些蜂擁上前的士人,而兩個握住手柄的衙役則是一上一下的扳動手柄。

    轉瞬間,凸起部分的機械將人力轉化為壓力,怪車下面的水箱裡的水受壓,直接從軟管中噴射而出,當即就如狂風暴雨那般重重打在了衝在最前面的那幾個士人的頭上、身上。

    臘月的蘇州,比不得北地的滴水成冰,但是只有幾攝氏度的低溫,對於這些生於斯、長於斯,平日裡養尊處優,即便做不到養尊處優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讀書人而言,這般冰冷的井水經那怪車噴出,當即就澆了那些士人一個透心涼兒,腳步也不由得為之一頓。

    握著手柄的衙役一抬一壓,隨後一壓一抬,水箱裡的涼水便經軟管,幾乎是持續不斷的噴濺到了這些士人的身上。

    冰冷的水柱打在士人的身上,疼痛的觸感登時就顯現在了但凡漏了皮肉的所在,打得那些哭廟的士人下意識的便節節後退。前排後退,後排卻還在向前,哭廟的隊伍登時便亂成了一團。

    哭廟的隊伍前後失據,一如戰場上如此的亂軍一般,立刻就變成了更好的靶子。寒冷伴隨著東南風襲來,士人們的衣衫登時便被打濕,熱量迅速流失,每一寸被打濕的衣衫也以著最快的速度從保暖遮羞的工具變成了如跗骨之蛆一般黏在身上的冰寒。

    突然,只聽到「啪」的一聲,人群之中,王掞捧著的那面孔子的神主牌脫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那是什麼東西?!」

    遠處晝錦坊內的一處小樓上,王時敏帶著高價讓明末著名光學儀器製造專家孫雲球為其量身定製的眼鏡,遠遠的眺望著文廟前的廣場,目光更是寸步不離的盯著他兒子手捧著的那面神主牌。

    剛才的那一瞬間,王掞在人群前列,哭廟的士人向前勇的時候,到把他擠到了第二排,可是接下來,水流噴濺,前排後退,後排前湧,神主牌就在擁擠之下被擠落在了地上。

    「遜,遜翁,那個東西好像,好像就是南京救火隊前些日子裝備的救火機器,叫個什麼機桶來著的。」

    說話的士紳並沒有親眼見過,而是幾個月前到南京訪友時聽那個在應天府衙做事的同年說到過,據說是軍工司工坊新近研究出來用以救火的噴水裝置。

    機桶一物,最初發明於何時,已不可考。但是早在康熙年間,清廷在宮中用以救火的防範火班就已經有了機桶處的俗稱。明時在大城市有救火兵丁,奈何陳文廢除了舊衛所,便只能在主要城市組建接受縣衙管理的專業救火隊。

    南京是齊王府所在,也是陳文治下最具影響力的城市,機桶也是最先裝備。而作為第二批的金華、杭州、蘇州、揚州、南昌、贛州、廣州、福州、武漢、長沙等地,則是最近才開始分批次裝備的。

    只是不比他地,蘇州的機桶運到剛剛數日,穿著衙役制服的救火隊也才剛剛使用熟練,可是這第一次使用卻並非是用來救火,卻是用來如後世用來沖垮遊行隊伍那般噴射哭廟士人。

    「陳文這廝,竟敢如此折辱士人,竟敢如此……」

    眼看著這一幕發生,王時敏已然是氣得渾身顫抖,若非是那個士紳上前扶了一把,只怕是已然倒在了地上。

    晝錦坊的小樓裡是一片的目瞪口呆,遠處的廣場上,神主牌落地,登時就被那一雙雙不知往何處的大腳踩成了一堆破木板。眼看著士人的護身符沒了,救火隊員們也是更為賣力氣的扳動手柄。

    冰冷刺骨的水流噴濺在每個哭廟士人的身上,他們哪裡見過這等場面,在經過了最初的混亂過後,很快就有了第一個向四周跑去的。有了第一個,很快,第二個,第三個,乃至是整個哭廟隊伍也開始在這四下奔逃中出現了不斷的縮水。

    士人的隊伍越來越小,即便是沒那些沒有逃跑的,也大多是竭盡全力的用手、用胳膊、用後背去抵擋水流的噴射。這其中,唯有金聖歎一人昂首而立,直面著這等原始「高壓水槍」的衝擊,士人傲骨盡顯於此。只是仔細看去,那張面孔卻並非是直面暴虐的勇者姿態,竟完完全全的驚呆了一般。

    中國古代,士人遊行、哭廟,官府並不敢厲行鎮壓,最多是溫言勸解而已。士人的身份超然,民間影響力不小,再加上如宋明這般科舉興盛的漢家王朝對於士風的激勵,統治者不光不會鎮壓,反倒是要嘉勉一二。可若換作是普通百姓,鎮壓的也絕不會是「高壓水槍」那麼簡單,輕則是捕快、衙役的棍棒,重則就是軍隊的青鋒白刃。

    在場的士人對這等狀況吃驚的不是沒有,但是如金聖歎這般的卻是絕無僅有。只不過,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金聖歎的眼中已不再是噴濺的水流和落荒而逃的士紳,有的只是他曾在夢中看到過的那一個個預言般的碎片終於被這些水流串了起來,化作一段完整的影像。

    「順治十八年二月初四,江南生員為吳充任維初,膽大包天,欺世滅祖,公然破千百年來之規矩,置聖朝仁政於不顧,潛赴常平乏,夥同部曹吳之行,鼠窩狗盜,偷賣公糧。罪行髮指,民情沸騰。讀書之人,食國家之廩氣,當以四維八德為儀範。不料竟出衣冠禽獸,如任維初之輩,生員愧色,宗師無光,遂往文廟以哭之……」

    烏雲壓頂的蘇州文廟前,金聖歎將寫就的哭廟檄文張貼在文廟大門之上,連同著同來的一百多個蘇州本地士人齊聲大哭,痛斥著清廷任命的吳縣新任知縣任維初一面以嚴刑催交賦稅,杖斃一人,一面大舉盜賣官米,中飽私囊的纍纍惡行。

    然而,哭廟並沒有得到官府的妥協,素有朱白地之稱的江蘇巡撫朱國治當場便逮捕了倪用賓在內的五個士人。

    接下來,朱國治又先後逮捕了包括金聖歎在內的十數名參與哭廟的蘇州士人。而後更是以冠以「搖動人心倡亂,殊於國法」之罪將倪用賓、沈琅、顧偉業、張韓、束獻琪、丁觀生、朱時若、朱章培、周江、徐玠、葉琪、薛爾張、姚剛、丁子偉、金聖歎、王仲儒、唐堯治、馮郅等十八人被判死罪。

    「割頭,痛事也;飲酒,快事也。割頭而先飲酒,痛快痛快!」

    刑場上,金聖歎泰然自若,向監斬官索酒暢飲,談笑間慷慨赴死。劊子手的大刀落下,金聖歎閉上了眼睛,待到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機桶噴射出的水柱撲面而來。

    金聖歎傲然矗立,引起了救火隊員們的注意,幾台機桶對準了他徑直噴來,竟直接將他噴倒在了地上。

    再起身,金聖歎卻並沒有繼續站在那裡彰顯士人傲骨,而是滿足的嘆了口氣,轉過身,甩了甩衣袖上的水,從容不迫的向遠處走去。眼見於此,平日裡相熟的倪用賓等人也連忙追了過去——今天的金聖歎與平日裡截然不同,實在有些讓人擔心他的精神狀況。

    「聖歎?」

    倪用賓試探性的問道,金聖歎回過頭,看著他,慨然一笑道:「吾沒事,無需擔憂。」

    「那今天的事情?」

    「無需再摻和了,遜翁他們願意折騰,就讓他們自己去吧。不過不得不說,今天來此,是吾一生中最正確的決定;此番離去,亦是吾此生最正確的選擇。」說到此處,金聖歎慨然一笑:「吾等已經活在了一個新的時代,若是錯過了,只怕連後悔的地方都沒有了。」

    說罷,金聖歎哈哈大笑了起來,隨即長身而去。對於金聖歎,倪用賓等人雖是面面相覷,但也沒在多說些什麼,只得目送著金聖歎遠去。金聖歎其人除了點評作品,在江南士紳中更具盛名的還是扶乩降靈,不只是多得如錢謙益在內的著名士紳盛讚,乩降才女葉小鸞,更是江南士人中盛傳的佳話。這等人,實在不可以用常理來揣度。

    金聖歎消失在圍觀百姓的人群之中,倪用賓回頭再看去,卻是機桶已經停止了噴水。那位蘇松常鎮四府巡撫大步向前,喝令僅存的那十來個士紳自行離去,否則的話,便要革除他們的功名。

    對此,廣場上所剩無幾的士紳們也沒有讓他多在冷風裡吹上一會兒,聞言之後,互相對視了一番,便化作鳥獸散,剩下的只有廣場上的一片水漬以及幾十隻跑丟了的鞋子和那塊已然被踩爛了的神主牌。

    ………………

    歷史上,順治十八年,清廷在剷除了永曆朝廷、確定了鄭成功的福建明軍暫且無法對江南進行大規模的反攻作戰之後,便製造了包括通海案、哭廟案、江南奏銷案、莊氏明史案等一系列大案,藉以打擊江南士紳和緩解巨大的財政壓力。

    這一系列大案之中,清廷對江南士紳大肆屠戮,並且革除了一大批江南士紳的功名。自此之後,隨著儒家士人階級勢力最為強勁的江南士紳蟄伏於清廷的淫威之下,輔以君臣之義取代夷夏之防的廣泛宣傳和洗腦,以及八股取士牽制思想的完善化,尤其是再加上那些臭名昭著的文字獄,有清一朝,儒家士人也徹底變成了異族統治者治下的奴才。

    「一個國家,知識階層如果徹底變成了統治者的奴才的話,那麼這個國家的創造能力就會大打折扣,其潛力也會大為降低。這樣的國家,是不會有前途可言的。」

    蘇州罷市、哭廟的一系列報告送抵,陳文細細的看過了報告,發出了如許的感嘆。

    「奴才?」

    陳文的話很突然,也有些莫名其妙,周岳穎聽來,自是無法理解其中的所指。眼見於此,陳文嘆了口氣,繼而對周岳穎說道:「如果這個世上沒有我,如果大明被韃子徹底滅國,那麼士人就只有給韃子做奴才這一條活路了,因為韃子要的只是奴才,不需要擁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

    聽到這話,峨眉輕蹙,周岳穎隨即釋然,繼而問道:「夫君所要的那個新時代,是不需要的奴才的,是嗎?」

    「是的,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韃子需要的是奴才,只要羅織大案,對任何反對者用屠刀說話即可。但是,中國的新時代不需要奴才,因為一個充斥著奴才的國度是不會有任何前途可言的。」

    中國被滿清統治兩百餘年,曾經勤勞善良的國人被蔑稱為東亞病夫,一度面臨瓜分之禍,但是推翻滿清過後,不過百年時間,靠著父輩祖輩們的鮮血和汗水,中國再度矗立於世界民族之林,成為任何國家都不敢忽視的存在。

    來自於那樣的時代,陳文很清楚的記得,歷史的記憶中,在我大清的治下,尤其是從陳文現如今的對手順治、以及順治的兒子康熙、孫子雍正和曾孫乾隆這康乾盛世期間,清廷平均每隔一兩年就會掀起一次文字獄,其中乾隆朝最甚,憑藉著每年兩次有餘,僅僅是有記載的文字獄便有高達130餘起,那位十全老人借此做到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在這期間,漢人但凡是流露出了哪怕一絲一毫對清廷的不滿、對夷夏之防的思索,甚至往往只是吟詩作對時的用詞涉及到了諸如「明」、「清」、「華」、「夷」之類的字眼兒,就立刻會被清廷冠之以謀反的罪名。

    作為主體民族的漢人的自主思考能力被最大化的遏止,其結果就是,直至辛亥革命勝利,世界史上沒有出過一個中國籍科學名人、也沒有哪怕一項屬於中國的科學技術發明。可無論是在此之前,還是恢復了些許元氣之後,中國卻都是世界科學界不可或缺的存在。

    奮鬥於中國為滿清竊取的今天,陳文與宋應星談笑風生,書房裡更有一本宋應星親筆簽名的《天工開物》。但是歷史上,宋應星的這部百科全書式的影響著世界科技史的科學巨著,在我大清的治下居然是一部禁書,借修《四庫全書》為名收繳禁毀,後來還是到了清末才從日本重新流傳回來。

    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甚至可以說,《天工開物》居然還是其中的一個幸運兒,起碼這部書還重新流傳回來了,而更多的古籍在那場名為《四庫全書》,實為「四庫毀書」的文化破壞運動中被毀禁得只剩下了一個名字,甚至有的連名字都被抹滅掉了。

    對中國的書籍毀禁,而外來的書籍翻譯工作則更多是處於了停滯之中。例如在世界數學界具有啟蒙意義的《幾何原本》,明時的內閣次輔,士徐光啟早在公元1606年就已經完成了前六卷的翻譯工作,但是這部巨著的後九卷卻是直到公元1856年,滿清被歐洲的堅船利炮轟開大門,士大夫被迫重新「開眼看世界」之後才繼續展開翻譯工作。為此還誕生了一個關於「二百五」這個詞的來歷的笑話,說是這二者間隔的250年就是辮子戲中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康乾盛世。

    這些年,陳文致力於武力終結滿清,不僅僅是軍隊的近代化,水力工坊在江浙大地盛行,如今之江浙,稍微顯眼一些的河流上都會有著或大或小的水力工坊的存在。當然,這還遠遠的不夠,至少還遠沒有達到陳文的預期。

    想到這裡,陳文撫摸著手邊的《科學》雜誌,其中充斥著儒家士人以及普通工匠的知識結晶,其中很多的知識都已然有了實用的方向,比如游標卡尺、比如秦人的軌道,比如包括《天工開物》在內的一系列科學技術書籍中所撰寫的那些科學原理和技術發明,這些現有技術多已經開始用在了造福於民的偉大事業之中。

    這些年,諸如童子軍學堂和南京大學堂之中,基礎科學也在不斷的普及之中,其中也有不少士紳子弟,他們的家學淵源是不可或缺的補充。或許在未來某一天,兩百五十年內的某一天,中國也能誕生出諸如牛頓、愛迪生這樣的科學巨匠,不至在未來長達兩百多年的時間之中,中國科學界無法影響到世界科學進程。

    「新時代已經開始了,但是在此之前,我還要把最後的這些絆腳石搬開。當然,為了更好的迎接新時代的到來,自然也應當是以著新時代的方式將其搬開。否則的話,一切就會前功盡棄。」
Babcorn 發表於 2017-7-10 09:44
第九十八章 曙光初現(中)

    蘇州文廟前的哭廟就這麼虎頭蛇尾的結束了,官府在東段的晝錦坊巷和西段的梅家橋弄都設有卡子,為哭廟士人準備了熱騰騰的薑湯以及包括湯藥費和柴火錢在內的五塊銀元,可謂是仁至義盡。

    這兩條路是離開此間的必經之路,蘇州士人在從廣場逃離,過了卡子,或是滿心喜悅、或是不情不願、或是迫於形勢,大多還是喝了薑湯,接過了銀元才一邊打著噴嚏,一邊感觸著銀元的紋理的從容離去。

    除此之外,倒也不乏有些強項的,薑湯也不喝,銀元也不要,便一口一個折辱士人,罵罵咧咧的自行離去。但是像這般不愛惜身體的,卻也是遠沒有從善如流的聰明人來得更多。

    王掞神色恍惚的逃回了晝錦坊裡的那座小樓,迎接他的便是王時敏一記響亮的耳光。孔子的神主牌被踩爛了到不重要,但是哭廟不成,還被陳文用救火工具這般羞辱了一番,這股子怨氣當即便要發洩了出來。

    王家爹教訓兒子,乃是人家的自家事,旁人不好插嘴。奈何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鄉間聚眾抵制、罷市以及哭廟,三板斧用盡,他們被陳文打了一個完敗,甚至陳文現在還沒有真正出手,只是齊王府的下屬官員和蘇松常鎮的地方行政體系就已經把他們打了一個落花流水,實在不宜在此繼續浪費時間,總要定下個決策才是。

    「遜翁,現在的狀況,士人無法再聚,哭廟已然不成,還是早做打算吧。」

    身旁的士紳如此說道,慼慼然不知所處。一人如此,眾人皆是如此,王時敏看過了這般神情,豈會不知眾人所思所想的到底是什麼。

    官府用了這麼一個軟硬兼施的辦法,輕而易舉的就瓦解掉了這些哭廟士人的凝聚力。不管是否真心實意的放棄與官府對抗,也無論是不是唯恐不拿銀元就會被官府豁奪功名,其結果就是那些拿了銀元的士人是不大可能再來相助於他們了,起碼最近這段時間,這段風頭上絕不會再來了。

    現如今,三板斧已下,官府毫無壓力的接了下來。接下來的很可能就會是報復了,眾人擺明了是不打算再對抗下去。

    其實,王時敏在看到閶門大街上的那些貨物的時候,也冒出過陷阱的念頭,而且那時候還沒有遭逢這一系列的失敗,信心自也更足。按道理,這時候他也該灰心喪氣了,可是經歷了夔東明軍的那一幕,階級仇恨促使著他更加傾向於繼續對抗下去。只是三招最拿手的辦法宣告失效,一時卻也再難抉擇。

    「遜翁,不行的話,還是算了吧。咱們捐些銀子,齊王殿下是有大格局的人,不會記仇的。」

    此言一出,眾人也是紛紛響應。王時敏對此很是不滿,奈何他也知道,沒有眾人的幫助,他做再多也是沒有用的,可又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去說服眾人,心頭急怒交加,直到另一聲音響起的那一瞬間。

    「收貨,官府有多少咱們就收多少,咱們蘇州富甲天下。海貿走了幾十年,甚至還有上百年的,各家的銀窖裡幾十萬,乃至百萬兩的白銀總還是有的吧。據吾所知,齊王府歲入不過千多萬兩,奈何大軍不下三十萬,光是軍餉一項就要七八百萬兩白銀,而且這還沒有算近期的擴軍和其他方面支出,盈餘的數量不多。吾就不信了,年關將近,正是到了春節加賞的時候,平白多掏出一個月的糧餉來,齊王府就真的再能調集那麼多財貨?」

    矮胖糧商咬牙切齒,分明是一副輸急了的賭徒模樣,但是不得不承認,江浙明軍是佔據東南富庶之地,但是軍中將士免除丁稅和軍功授田制的存在,糧稅和丁稅方面受限嚴重,能有這等歲入,全靠商稅、海貿、鹽稅以及繳獲等方面撐著場面,在稅收結構上與滿清和崇禎朝時的大明都是截然不同的。

    聽到這話,在場眾人除了那些與王時敏那般都不想就此認輸的對此無不振奮,可是其他人就顯得有些興致缺缺了。

    「諸君,話雖如此,但是惹惱齊王殿下,只怕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了。」

    聚眾抵制、罷市、哭廟,這些都是士紳的常規手段,按照明廷的傳統是不會對此下狠手的。陳文日後如何不提,起碼現在還是奉永曆為皇明正統的,傳統還是要遵循的。更何況,從聚眾抵制開始,到接下來的罷市以及如今的哭廟,官府始終保持著克制,就更是助長了他們的**。

    「這會不會是齊王殿下設下局,他就等著咱們如此了?」

    這等擔憂,不只是王時敏,很多人在大批貨物運抵的時候都有了這等揣測。但是現在,更大的恐懼卻已然支配了他們。

    「不論如何,咱們把事情做到了這個份上,就算齊王無所謂,齊王府的那些官員會輕饒了咱們嗎?再者說了,齊王做事,確是氣象恢弘,可氣量上面,但凡是不讓他痛快的,哪個真的落了好了?」

    「黃梨洲怎講?」

    黃宗羲如今在寧波講學,家裡面也開設了水力工坊和茶莊,日子甚至比清軍入關前還要愜意。只不過……

    「黃梨洲是個特例,賣身求榮,也得是看身份的。黃梨洲是王忠烈的兒女親家,據說過了年就要成婚了,齊王當年是王忠烈一手提拔起來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再者說了,黃梨洲復起大蘭山,齊王不光沒有受損,反倒是借此在大蘭山為四明山聯軍復仇,進而併吞寧紹兩府,首度擊敗八旗軍,是佔了大便宜的,能與咱們這般相比?」

    黃宗羲的問題確實如此,眾人聽過之後,也是默然無語了起來。眼見於此,王時敏站起身來,大聲勸說道:「諸君,咱們聯絡全蘇州的士紳、富戶,數千萬的白銀也是唾手可得。以糧食為例,一兩能買到兩石之多,湖廣豐收,也絕對產不出這麼多的糧食。咱們手裡有的是銀子,齊王府就算是想要,也要看看他們是否吞得下去,莫要撐爆了肚皮。」

    有明一朝,朝廷的財政收入可憐,那是因為明朝奇葩的稅收制度,並不代表民間也同樣窮困。事實上,明朝民間從不缺錢,士紳、富戶,尤其是東南沿海參與海貿的那些存在,白銀囤積量都不在少數。畢竟,明朝中後期,產銀量最大的南美和日本的白銀的主要輸出地都是中國,甚至直到鴉片戰爭之後才出現了逆轉。

    海貿巨利,尤其是滿清那邊如今宰了晉商的肥豬,正是不愁銀子的時候。除此之外,士紳更涉及到了清丈田土的問題,這兩項政策一日不停,他們的收入都會受到嚴重影響,實在是難以割捨。

    「再者說了,這蘇州還有百萬的百姓,只要咱們一直罷市,官府一邊要保證這些百姓的吃穿用度,一邊還要面對咱們的掃貨,根本撐不了多久的。」

    基調定下,屢敗屢戰的蘇州士紳和商賈們決定去嘗試一種他們此前沒有使用過的招數。不過嘛,掌握著如許多的硬通貨,經濟實力上的優勢存在,這就夠了。

    「若是庫房的地方不夠呢?」

    「那就扔,埋進土裡,扔進太湖,山西那邊有句話,說是捨不得鞋子套不得狼,這點兒銀錢,只要能夠廢除掉這兩項政令,用不了多久就能賺回來的。」

    串聯展開,這一次不再僅僅限於蘇州本地,常州、鎮江、松江乃至是南京、揚州、嘉興、湖州、杭州等地,他們也發動一切關係,調集資金,展開這場掃貨行動。

    第二天一早,作為主導者,王時敏便率先表示願意先期拿出一百萬兩白銀來掃蕩官府調集的貨物,如果不過的還會繼續追加。一百萬兩白銀,於崇禎朝時一年的正稅也是幾分之一的數量級。不過對於王家這樣在江南興盛了將近兩百年,而且還出過內閣首輔大臣的巨富之家而言,數量不少,但卻也不過是存銀的一部分罷了。

    王家做出了如此姿態,各家也紛紛許諾拿出大筆銀錢前來掃貨。到了臨近正午的時候,那些負責在各處售貨點掃貨的各家掌櫃們便在夥計們的護衛、隨行之下,帶著大批的銀錠趕往各處,以最快的速度展開掃貨行動。

    「你家的大米怎麼賣?」

    王家在虎丘米鋪的掌櫃帶著夥計趕到閶門大街,觀望了片刻便徑直的走到了那處出售湖廣大米的所在。

    這邊的掌櫃的,叫做李在田,是個個子不高的貴州人。抬起眼皮看了看王家掌櫃的打扮,又看了看那些夥計,他也只是冷冷一笑,卻並沒有露出向百姓出售大米時那般的和善笑容。

    「這個,要看你買多少了?」

    「哦。」

    聽到這話,王家掌櫃點了點頭,他們是大批購入的,價錢上實惠一些,東家那邊也會記得好處。眼見於此,他輕咳了一聲,下巴也翹起了三分,趾高氣昂的對那個掌櫃的說道:「一千石!」

    「嘶。」

    一千石,這是個什麼數量級的存在。以民間一石糧食為一百二十斤計算,一千石也就是十二萬斤糧食,王家的夥計為此帶來了十輛運米的牛車,以一輛牛車載重一千五百到兩千斤計算的話,也是要來回運上個六到八趟才能徹底運走,從現在算起甚至要忙到入夜之後。

    這話說出,週遭登時就是一片驚愕之聲。王家掌櫃和他帶來的那些夥計如鶴立雞群般站在人群之中,傲視群倫,這份感覺簡直是爽翻了。在掃視了一圈,享受過了週遭人群的那些充斥著羨慕、嫉妒的目光之後,便禮貌的看向那個掌櫃的,等待著折扣的到來。

    「一銀元一石。」

    「啊?!」

    每塊銀元七錢二分,含銀六錢三分,本著銀九銅一的比例鑄造,比之市價是要高上一些。王家的掌櫃的以及那幾個夥計聽到這話,登時便是一愣,隨即其中一個夥計便大聲質問道:「今天上午還是五錢銀子一石呢,你這廝是哄抬市價!」

    夥計大聲質問,王家掌櫃也是一臉的不悅。李在田撇了一眼那個夥計,又看了看王家的掌櫃的,繼而冷笑道:「巡撫衙門有令,糧食平價銷售,一兩銀子兩石,若單次購買糧食超過兩石者,每石以一塊銀元出售。那邊有張貼的公告,你是沒長眼還是怎地?」

    說罷,李在田一指,王家眾人轉頭看去,蓋著巡撫衙門大印的公告上卻是寫得分明。而且這條限令還不僅僅是糧食,除了奢侈品之外,普通百姓所使用的那些日用消耗品,包括食品、藥品、布匹等方面都在其內,變價的幅度也完全不同。

    看明白了公告,王家掌櫃的登時便明白了衙門的用意。此番官府組織貨物至此,為的是對抗罷市,但是未免囤積居奇,便有了此等限令。

    眼見於此,王家掌櫃的連忙叫了鋪子裡最為精細的那個小夥計,讓他以著最快的速度趕回王家報信,而他則深吸了口氣,與李在田討價還價了起來。

    「說你沒長眼,你還真沒長眼啊。跟老子這裡討價還價個什麼,一塊銀元,就是一塊銀元,這是衙門的政令,難道衙門的政令還能討價還價不成?」

    李在田從看見他們開始便沒有好氣,此番直接數落起了掌櫃的,王家的活計們紛紛怒喝。奈何這個李在田脾氣卻是爆到了一定程度,一邊吩咐自家的夥計繼續賣貨給那些普通百姓,一邊擼起袖子,唾口大罵,其中甚至還摻雜了不少的湖廣和貴州的方言土語。

    「有你這樣做生意的?大主顧進門,價錢不還,居然還辱罵客人,你們這些湖廣的鄉下人實在上不得檯面。」

    一眾夥計罵不過李在田一個人,王家掌櫃的自持身份,未有下場對罵,但也免不了要腹誹一二。可是這句話說出口,李在田登時就把目標轉向了王家掌櫃,火力轉移之迅速,王家的那些夥計都差點兒沒有反應過來。

    「你這廝以為老子願意在這年關底下跑到你們這個地方來賣貨,今年咱們湖廣大豐收,老子在家裡準備年貨,跟父母妻兒一起過年,豈不比辛辛苦苦的到此來瞎折騰要爽利?還不是你們蘇州的那些狗士紳和王八蛋奸商鬧著罷市,今天在此罵你都是輕的,若非是軍法官就在不遠處看著,老子早就抽你們這幫狗日的東西了。」

    一如夔東明軍前來出售四川特產的那些將士,齊王府組織的貨運、售賣人員也都是江浙明軍在各地的備補兵。此番前來,利潤與他們無關,同時還要受到軍法布勒,唯一的好處就是此來是有償服務,齊王府按照戰兵的標準發給銀元作為補貼。

    然而,現在已是臘月,蘇州的罷市卻遠還沒有結束的跡象,一旦想到過年不能回家,這些備補兵就無不是對這些蘇州士紳、商賈報以最大程度的惡感。有此一般,也是在所難免。

    這邊爭吵聲響起,登時就圍了一群百姓看熱鬧。轉瞬之後,人群中一個軍法官帶著兩個鎮撫兵越眾而出,直接便向李在田問道:「怎麼回事?」

    軍法官在軍中威信深重,備補兵也都是參加過農閒訓練的,吃過軍棍、皮鞭,對於軍法的敬畏之心早著。眼見著軍法官趕來,李在田連忙行了一個軍禮,繼而向軍法官回答道:「回稟軍法官,卑職在此售賣糧食,這群傢伙前來搗亂,還要賄賂卑職,卑職才與他們吵起來的。」

    聽到這話,眼見著軍法官眉頭一皺,王家掌櫃連忙否認道:「小人沒有行賄。」

    「那你說要給我折扣是個什麼意思?」

    此言既出,王家的掌櫃的連忙拜倒在地,口口稱稱的都是不知道李在田乃是軍士的身份,一個勁兒的在那裡求饒。行賄官員,或許還有個活路,向軍隊行賄,在江浙明軍控制區的民法和軍法之中全都是類同通虜的死罪。

    掌櫃的如此,夥計們也只得拜倒在地,剛剛還趾高氣揚的王家一行在眾目睽睽之下向軍法官求饒,氣勢都在下落。片刻之後,軍法官將王家的低落氣勢展現了個夠,才緩緩的對其說道:「不知者無罪,不過僅此一次,若再有下次,斷不輕饒。」

    有了這句話,王家一行人登時就長舒了口氣,站了起來也是連忙向軍法官致謝,但是給錢、請客什麼的卻是連說都不敢。

    對此,軍法官顯然是十分的不耐煩,一把將上前的掌櫃揮開,隨即冷冷的問道:「你若是買東西,就趕快去買,若是不買,就別在這當著別人的路。」

    「小人想買,小人想買,小人只是個掌櫃的,東家給了銀子要小人進貨,現在改用銀元,而且還貴了一些,總要問過東家。」

    「那就站邊上去,別堵著路,妨礙別的百姓購物。」

    軍法官說過這話便帶著鎮撫兵轉身離去,繼續巡視閶門大街的這一段商業區。王家一行點頭哈腰的目送著軍法官離開,隨即連忙退到了邊上等著。

    沒過多會兒,派出去的那個夥計跑了回來,王時敏同意了這個價格。王家掌櫃對此已有預料,畢竟現在是騎虎難下,也是勢在必行,價格更高一些也只能硬著頭皮頂上去,所幸多出來的也並非難以想像和承受。

    「一千石大米!」

    將銀箱扔在了桌子前,蓋子一打開,白銀的反光閃耀,週遭便響起了一片嚥口水的聲音。王家掌櫃在李在田的桌子前一站,完全是一副趕快數錢的模樣,剛才在軍法官面前的那般低眉順眼已然在白銀的映襯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家掌櫃如此,一如李在田在貴州老家時看過的那般士紳家仗勢欺人的家奴那般。此間撇了一眼銀箱,連掌櫃的看都沒看一眼,便冷冷的回了一句:「說你眼瞎你還真眼瞎,是銀元,不是銀錠,分不清楚這個,還掌櫃的呢?」

    「怎麼,銀錠不是錢嗎?」

    李在田這副表情實在讓掌櫃的難受萬分,此間他也是據理力爭,奈何李在田咬死了公告上寫的是銀元而非銀錠,他也實在拿這個貴州軍戶出身的臨時掌櫃的沒什麼辦法。

    「那到哪裡能換銀元?」

    「光復票號。」回答過後,李在田便繼續幫忙給那些普通百姓發售糧食的事情,看也不再看王家來人一眼。

    李在田如此,王家掌櫃也沒有繼續與他糾纏,連忙帶著夥計往最近的光復票號而去。所幸的是,在閶門大街之上,正有一家光復票號,說來倒也不算是特別的遠。

    閶門大街上人潮湧動,王家的夥計也只得搬著銀箱呼哧帶喘的趕到票號。王家在光復票號也是有存銀的,掌櫃的與票號也有業務往來,知道這票號的規矩是先在門口領號,然後等待叫號,號到了才能辦理業務。

    排了號,今天人不多,等了一小會兒也就排到了,但是等他提出兌換銀元的事情時,得到的卻是本號不接收兌換業務。

    「喏,府城總號,咱們是分號,沒有這項業務。」

    櫃檯的夥計指著大堂裡公示欄上貼著的政令,便叫了下一個號。眼見於此,王家掌櫃也只得帶著夥計趕往總號。

    總號的客戶量顯然不是分號可以比擬的,多有來兌換銀元的客人,其中有幾個更是參與了此番掃貨的士紳商賈家的管家和掌櫃。

    王家掌櫃先是從門口遞號牌的夥計那裡確認了兌換業務的事情,待到排了隊,等到了號,卻也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了。今天是掃貨的第一天,屬於試水階段,但是出王家出來已經兩個時辰了,但卻剛剛到了兌換銀元的階段,掌櫃的也是急得滿頭大汗。

    「七百二十兩銀子,成色都是最好的,趕快換給吾一千塊銀元,吾有急用。」

    比之李在田和分號的那些人,總號畢竟是總號,夥計做事麻利,點驗成色和重量,發給銀元,工作效率極高,倒也總算是讓王家掌櫃舒服了一些。只是銀元換完了,抬著銀箱離開的時候,那票號掌櫃的笑得實在是像一個十足的奸商,而且還是剛剛得了手的那種。
Babcorn 發表於 2017-7-14 10:16
第九十九章 曙光初現(下)

    第一天的掃貨僅僅是試水,但也暴露出了不少問題。對於初步涉及此等領域的他們而言,無論好壞,起碼都是一份寶貴的經驗。

    「一塊銀元一石糧食,比平價售賣高了四成四,這大概是官府設的卡子吧。」

    奸商、劣紳聯手罷市,官府做出應對,即是調集物資,而非開設粥場,那麼官府在裡面設下一些限制也是在所難免的,沒什麼好奇怪。

    「將心比心,若在下是官府的話,加上四成四的糧價是不少,可要是再多加上幾成,或是幾倍的話,那豈不就更好的杜絕了咱們出手掃貨、囤積居奇的可能了嗎。各位說說,這會不會是齊王府設下的一個圈套啊?」

    由此憂思,關鍵還是在於雙方的政治地位不等。齊王府是如今之天下上升勢頭最好的一支勢力,也是最為強大的一支,而他們能夠依仗的無非是優待士人的傳統,蘇州士紳商賈的強大經濟實力,以及此番罷市過程中官府的容忍而已。

    一人有此念頭,旁人也想起了一些可能是問題的所在,比如兩石以上就必須用銀元交易,這條限令就顯得分外扎眼。

    「這個應該倒是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現在兌換自由,而且據在下所知,南京鑄幣局是日夜開工,齊王殿下連在金華時的那些借款都從未拖欠過一文,自也不會斷然廢除貨幣,那只會打擊其自身的民心。若是不出所料的話,應該就是吃些錢息罷了,一塊銀元兌七錢二分,含銀六錢三分,拋開銅價、人工和火耗等費用,大概能賺幾分銀子,齊王殿下只會盼著銀元越發越多的。」

    從信譽、利潤等幾個方面,經過了這麼一分析,眾人在思慮過後也是紛紛點頭表示贊同,繼而更是有人出言附和,認為銀元參與交易,但貨物在他們手裡屯著,只要造成蘇州城短期的缺貨,哪怕只有三五天,官府迫於民眾壓力就會進行妥協,而他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湖廣以及各地的貨物是要花費時間種植、生產以及運輸的,咱們的銀子可就是在家裡的銀窖裡存著,存了幾十上百年的都有,相較之下,官府的壓力只會更大。更何況,咱們現在抓緊時間聯絡,越多人參與,咱們的成功率就越大,也越安全。」

    「遜翁此言真乃金玉良言啊,法不責眾,法不責眾啊,哈哈。」

    受著眾人的吹捧,王時敏突然有了一種資本大鱷的身份錯覺。雖然,他並不知道這個名詞,甚至在場的所有人也沒有知道的,但是這份感覺讓他很是舒服,舒爽、刺激,比之年少時初嘗人事、比之初入官場擔任尚寶丞、比之幾年前畫出的感覺竟都要好上許多,彷彿整個人都年輕了。

    「還要僱傭更多的人手,修建更多的倉庫,光靠咱們現有的人手是遠遠無法進行如此規模的掃貨的,必須儘可能快的把官府調集的物資吞光了,讓他們入不敷出,咱們也才能夠少花費更多的銀錢。」

    蘇州士紳、商賈們聯手對蘇州地面進行的掃貨行動在臘月初九正式展開。各家各戶銀窖裡的白銀源源不斷的湧入到光復票號在蘇州府城的總號,換作銀元,運到各處的售賣點掃蕩他們看到的一切貨物。

    從湖廣、江西等地運來的大米,到各地的特產,再到四川明軍和福建明軍運來的那些諸如獸皮、樟腦之類的東西,但凡是看見了,就直接撒銀元,絕對不還一句價錢。這份闊氣,以至於在幾十年後都不斷有親眼見證了這一幕的蘇州百姓對兒孫們說道:「爺爺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樣撒幣的。」

    臘月初十,第一天的掃貨完畢,第二天的掃貨開始。由於昨天的大肆掃貨,消息在城裡傳開了,到了今天,大批的百姓走出家門,將積蓄的銀錢拿出來囤積日用品和過年的物資,以免官府的庫房被掏空後他們便會成為罷市的犧牲品,但也加速了庫存物資的消耗。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掃貨集團再度出擊,對準了全城的售賣點,繼續以銀元作為武器攻擊官府的物資庫存。

    第二天如此,第三天亦是如此。掃貨集團繼續掃蕩市面,蘇州城的百姓的搶購潮也還沒有徹底過去,這對於官府的庫存壓力可謂是成倍的增長。

    「罷市才幾天,官府就運了這麼多東西來,齊王是瘋了嗎?」

    「齊王倒是沒瘋,學生以為這些物資其中怕是有不少是準備供應大軍北伐的,現在只怕是連北伐都要耽擱了。」

    「耽擱了正好,咱們多賣些東西到北方,多賺些銀子把此番的虧空都補上才是正事。」

    大宗售賣,官府的售價要稍高一些,以大米為例,江南糧食產量高,五錢銀子便可以買到一石大米。此番以一個銀元的價格售賣,高出市價44%,但是其他地區卻還是五錢,七錢二分是賣出去的。

    假設糧食轉賣他地,參與掃貨的士紳、富戶首先就要扛下每石兩千兩分的虧損,還要防著官府將他們轉手賣到他地的糧食再倒賣回來繼續支撐,只能存在庫房裡,等塵埃落定之後再行售出。

    「貨物多少倒是不怕,就是害怕票號沒了銀元,咱們還如何掃貨啊。」

    「左手倒右手,要有多少有多少。再者不是說南京造幣局那邊日夜開工嗎,這個閘門是齊王府下給造幣局和光復票號的任務與蘇松常鎮四府官府之間的政策矛盾造成的,官府便是知道了也需要協調,自家不知道關的,那就怪不得咱們了。」

    得月樓上一片哈哈大笑響起,官府並非鐵板一塊,各部門互相協調往往根本協調不出來個結果,最後只得不了了之。尤其是現在銀元發行和抵制罷市、應對掃貨等多般新事物同時出現,能夠協調出來的難度實在大得無法想像。

    「弄不好過些日子他們反應過來了,還是先要到齊王府裡扯皮、吵架,哪還顧得上咱們。」

    「不是弄不好,是一定如此!」

    臘月十三,府城百姓的搶購潮總算是過去了,但是掃貨的力度卻並沒有下降。事實上,若非是人力、車輛、庫房以及銀元兌換速度等方面的限制,他們本可以直接將第一批掃貨款直接拋出去的。不過撐了幾天,官府的售貨速度已經出現了刻意減慢的跡象,倒是銀幣兌換的速度卻一點兒都沒變,完全沒有出乎他們的所料。

    「昨天夜裡,顧賢侄帶來消息,說是常州那邊已經有些士紳決定參與了。就在剛才,老夫在鎮江和松江的熟識也先後送來了書信,說是願意共襄盛舉。現如今咱們這邊參與者越來越多,能夠調動的銀子也越來越多,倒是官府那邊,只怕是撐不了幾天了。」

    王時敏輕撫鬍鬚,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登時便引起了一陣阿諛之聲。片刻之後,那個矮胖糧商姍姍來遲,見到眾人便是第一時間就道出了此番的喜訊。

    「諸君,在下花了大錢,從府衙裡得到消息,官府的庫房裡,存貨已經見底兒了,明天只怕是連半個時辰都撐不下去!」

    聽到這個消息,在場眾人登時便是彈冠相慶。這幾天雖然短,但是銀子可是一點兒也沒少花,先期的掃貨款早已花了個精光,不下**百萬兩白銀扔進去了,現在也總算是聽見了個響兒了。

    「諸君不要高興的太早,現在還只是第一階段,官府還在不斷的運貨,咱們在接下來的幾天還要再接再厲,衝過了這一關,這江南就還是咱們說了算。」

    成功的希望就在眼前,宴會也匆匆的結束,等待明天一早起來,親眼看著官府被迫停止供貨的那一瞬間。

    第二天一早,眾人不約而同的趕到閶門大街,這裡是蘇州最為繁華的商業街,也是此次掃貨大戰的主戰場,在這裡觀察情況是最為貼合整體情況的。

    眾人在城門不遠的一處三層小樓裡落座,管家和掌櫃的早已派出,待到開市的時辰,於票號裡換過了銀元,掃貨如期上演,只是售罄的消息卻遲遲不曾送到。

    「遜翁,快看,城西那邊,有車隊到了!」

    這些日子,運貨的方向最主要的無非是滸墅關、吳淞江這兩處。這兩處的鈔關和碼頭他們早已派人盯著了,消息並非沒有,但是此前他們已經計算過了,以官府此前的運力來看,今天斷貨是必然的,而這兩處運來的貨物數量也沒有突破平日裡的貨運量,原本他們還在為售罄的消息時時不到而疑惑,到了現在,一切也就算是瞭然了。

    「太湖,從太湖過來的!」

    車隊入城,皆是從城西碼頭那邊下來的貨。後續的貨物還在碼頭上等待,最先下船的貨物便以著最快的速度運到了此間。

    「杭繡!杭繡!」

    「四明山雲霧茶,雲霧茶中精品。」

    「金華的白糖和冰糖,機械壓榨,價廉物美。」

    「江西的大米,產自鄱陽湖畔,好地、好水、好良種。」

    「……」

    閶門大街上,全新的叫賣聲響起,舊有的叫賣聲也不過是停歇了片刻就再度響徹。小樓上,愕然無語了良久,王時敏深吸了口氣,一把便拍在了案子上,震得茶杯裡已然冰冷的茶水都濺到了他的手上。

    「浙江和江西是齊王收復最久的地區,必然也將會是他的底牌所在。咱們繼續掃貨,撐下去才有成功的可能!」

    近千萬兩的白銀花出去了,拋開王家的那一百萬兩,各家各戶分攤,也都是個不小的數字,現在已是真真的騎虎難下了。

    所幸的是,此前聯絡的那批常州、鎮江和松江的士紳、商賈在接下來的幾天先後攜銀趕到,大批的黃金白銀加入戰場,這場戰事的前景也再度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

    時過數日,已是臘月十八,掃貨到了第十天,官府的船隊、車隊依舊在不斷的將貨物運往蘇州,其中有些船隻已經為他們確認了是東海艦隊淘汰下來的平底沙船,據說是準備等到各省的內河水師調整完畢後移交的,想不到卻率先用在了這個地方。

    「遜翁,剛剛得到消息,揚州那邊來了一大批淮鹽,馬上就到。」

    「淮鹽?」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王時敏聽過了此事,仔細的盤算起來,而他身邊的那個私鹽販子卻是登時就站了起來。

    「不可能!」

    私鹽販子所言非虛,淮南的鹽場現在都在齊王府鹽課司的控制之中,私鹽製造不斷的遭到官府的打擊。但是,淮鹽的生產、運輸以及銷售,鹽幫有人脈、有渠道,都是能夠插到手的,此前已經運來了大批的淮鹽在蘇州市面上出售,百姓買走不少,但更多的都在他們各家的庫房裡囤積著,如今又是冬天,哪可能又有一大批淮鹽運到。

    「程東家,查清楚此事!」

    大批的淮鹽突如其來,程老哥立刻就被打回了原型。鹽這一方面,私鹽販子也是最為瞭解的。眼見於此,他便拱手一禮,隨即離開了此間。

    「還有一個消息,鄉下有人在掃貨,買什麼的都有,其中有一家吾家中下人見過,打的是寧波萬家的商號。」

    這個消息,前半句眾人還是心頭一驚,可是等到徹底聽完了,那些士紳反倒是鬆了口氣,唯有幾個平日裡與士人交往比較少的富商還些不解。

    「萬家是東林復社的正人君子,此前老夫曾給那裡送過書信,想來是商號的掌櫃打前站,卻不懂要在城裡掃貨的道理。再等數日,估計萬家兄弟就會前來拜會,屆時再介紹與諸君。」

    這個萬家,不是別人,正是此前參與復起大蘭山的那個萬家。萬家的家主萬泰是萬斯大、萬斯程等兄弟的父親,儒學大師劉宗周的徒弟,復社成員,參與過聯署,最是浙東東林黨的代表人物。

    聯署過的士紳都是東林後勁中的中堅人物,黃宗羲、馮京第以及萬泰的兒子都曾給陳文搗過亂。而復社中人,更是大多是與陳文合不來的。聽到這話,眾人剛剛懸起的心也緩緩的落了下去——現在江南士紳、富戶正在聯手抵制官府,既是東林成員,那也是一份助力,而非是對手,總是一件好事情的。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掃貨卻始終沒有停止下來,難以計數的黃金和白銀湧入光復票號,換成銀元再掃蕩市面上不斷從各地運來的貨物,已經成為了蘇州城裡面唯一的旋律,彷彿這座巨城就是為了這一幕而存在的。

    臘月二十三,掃貨已經持續了半個月的時間,從滸墅關、從太湖、從吳淞江運抵的貨物依舊沒有顯示出足夠的頹勢,可是投入了價值將近三千萬兩白銀的財貨之後,蘇松常鎮的這些士紳、商賈們卻已經不復此前的那般勝券在握。

    「程東家和唐東家怎麼還沒到,來人,去催催!」

    此時此刻,婁東畫派的創始人,王時敏早已不復那等畫界大師的風範,花白的頭髮散亂,顯然是出門前根本沒來得及打理,雙目通紅,只是不知道是睡眠不好,還是已經輸紅了眼,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不過,這副尊容,放在此間也已經不甚顯眼了,因為在座的這些人都是如此,誰也比誰強不了多少。

    「遜翁,不用催了,他們來不了了。」

    王時敏話音方落,門外的一個聲音響起,見眾人聽了一愣,那士紳也毫無顧忌的印證了他們心中的憂慮。

    「程東家和唐東家組織船隊走私,人贓並獲,現在正在押往提刑司衙門的路上。」

    他們提到的這兩個東家就是私鹽販子和矮胖糧商,他們都是商人,商人逐利,現在大筆的流動資金被套在掃貨之中,商業往來已經快要維持不下去了,於是便選擇了鋌而走險。

    「混蛋!」

    聽到這話,王時敏先是一愣,當即便將茶盞拍在桌上,恨鐵不成鋼的怒斥當即便脫口而出。

    「早說過,咱們是罷市,是合情合理的,這期間絕不能讓官府找到毛病。可是這兩個混蛋就是不聽,現在被抓了,官府正可以拿來證明咱們罷市的目的不純!」

    說到這裡,一股前功盡棄的悔恨湧上心頭,奈何當初如果只是串聯士紳,也造不起這麼大的聲勢來,可是現在看著商人壞事,心頭的怒火就再也顧不上這些了。

    「遜翁別著急,還有別的消息,您最好還是聽過了再罵。」

    還有壞消息?這話聽到眾人耳中,一個個的皆是面色煞白,可是當他們把話聽完,才知道這份恐懼其實還只是一個起步罷了。

    「昨天夜裡,程東家派人來找學生,說是淮鹽的事情查清楚了,不是淮南的鹽,是淮北的鹽,是季振宜通過他在虜廷那邊的關係從淮北運來的,用來送給齊王殿下做投名狀的。」

    南季北亢,清初兩大首屈一指的富商,都是鹽商成就的偌大家業。季振宜是順治朝的進士,蘭溪縣的知縣,朱之錫、李之芳等人的好友,此前陳文收復南京,季振宜就是靠著大筆大筆的購買債券,表現忠誠才保住的家業,現在這般,從淮北運鹽投入蘇州市場,不是投名狀又是什麼?

    「另外,萬家的人到了,他們現在就在城外,正在購置地皮準備建設廠房,此前他們在鄉間收的貨都是原料。而且不只是萬家,除了黃梨洲以外,浙東的大批士紳、商賈都來了,他們是來搶地盤!」

    說過了這話,那個士紳嘆了口氣,心灰意冷溢於言表。下一秒,他從袖子裡掏出了一份邸報,輕輕的放在了王時敏的桌子上,只是那偌大的字眼,卻彷彿是千斤一般,重重的壓在了得月樓眾人的心頭,再也喘不過氣來。

    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

    副標題:批蘇松常鎮奸商、劣紳罷市害民。

    署名:陳文!

    齊王府動了,喉舌機關開火,陳文親自主筆批鬥,擺明了是要大殺特殺。眼見於此,眾人無不是目瞪口呆,更有著一股尿騷味不知道是從哪裡傳過來的。

    「遜翁,家母病重,今天就是來與您辭行的。」

    「家父最近身體不好,派了下人叫在下回鄉侍奉。」

    「小女年後成親,要趕快回去準備。」

    「犬子寫信說兒媳懷孕,學生要回去與親家慶祝一番。」

    「……」

    一句句說罷,到了最後甚至連告辭的理由都沒了,直接就一句告辭便轉身離去。蘇松常鎮四府在蘇州掃貨,松江、鎮江和常州的士紳、富戶除了顧樞還有些不知所措,只在這一瞬間就走了個乾淨。

    「遜翁,咱們不是齊王殿下的對手,還是收手吧,學那季振宜,多拿些銀錢出來,買條活路,才有未來可言啊。」

    比起那些外鄉人,蘇州本地士紳還勸說一二,但是腳下也沒閒著,很快就走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寥寥無幾,而且還都是些已經徹底走投無路的,只得在此看著王時敏,指望這位首領人物能夠找到擺脫困境的辦法。

    「不好了,老爺,大事不好,城西的倉庫起火了!」

    管家亂滾帶跑的沖上了樓,王時敏想要站起來,奈何眼前一黑,卻又重重的坐回了座位上。待他緩過勁兒來,第一個命令便是備轎出城。到了這個時候,都已經失了方寸,王時敏有命,眾人便渾渾噩噩的跟著他一起奔向城西。

    此時此刻,夜色將近,閶門大街上的掃貨早已停止,零星的百姓在採購著過年的必需品。這是對於他們而言,今年的新年,很多東西,無論是吃的還是用的,都要換上外鄉的物事,倒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齊王殿下仁厚,若是沒有殿下,咱們這一城的百姓都要被那些奸商和劣紳害死了。」

    這等說法,早已有之,只是隨著邸報刊印,愈加大起來的聲音也已然化作了滔天的怒火,不只在燃燒於城西的庫房。

    「呸!」

    王家的轎子急匆匆的路過,發現是參與罷市士紳家的,登時就有百姓對其吐了唾沫。很快,隨著第一塊石頭扔來,菜葉子、臭雞蛋,如狂風暴雨般捲來,王家和那幾乎士紳富戶也連忙指使著轎伕加快速度,倉皇逃離此間。

    王家在城西的倉庫是他們家在蘇州最大的庫區,此番掃貨的很多貨物都被存放在此處。一行人匆匆趕到,離著大老遠就能看見那熊熊燃燒的烈火。

    熱浪排空,週遭聚了不少王家的家奴和夥計,但是任憑王家的那幾個兒子驅使,卻沒有一個上前的。原因無他,一是火勢太猛,但最重要的還是很多人都在傳說,平白無故的就起了如此大的火,肯定是老天爺放的,用來懲治王家的這些喪盡天良的傢伙。

    誰,有敢與老天爺作對呢?

    到了地方,熱浪襲來,王時敏匆匆的下了轎子,可是待他眼看著遠處的烈火滔天,整個人也呆立在了當場。轉瞬之後,右手突然摀住胸口,彷彿要抓爛一般。繼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再沒了呼吸。
Babcorn 發表於 2017-7-14 10:18
第一百章 曙光初現(完)

    王時敏死了。

    無論是急火攻心進而誘發突發性心臟病,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總而言之,他死了。隨著王時敏的死,蘇州罷市集團徹底樹倒猢猻散,參與的士紳富戶們紛紛走起了衙門的門路,寄希望於花錢買條活路。

    「蠢貨,一群蠢貨。」

    王時敏身死,顧樞連夜便逃離了蘇州,一路向著西北方向而去。蘇州府城的西北是常州的無錫縣,那裡是顧家的老家,有顧氏家族,還有東林書院,更有列祖列宗積累下來的人脈和創下的基業,總比留在蘇州等死要強吧。

    所幸,蘇州府城與無錫那邊距離倒也不遠,馬車連夜而行,總算是以著最快的速度趕回到了家鄉。起碼待到到家的時候,族中對於蘇州情勢的逆轉還是一無所知。

    「王時敏老朽昏聵、不聽人言,吾早與他說過,此事就是齊王的一個陷阱,他們全然不聽,一意孤行。現在好了,全都給齊王府做了嫁衣裳!」

    回到涇裡的老宅子,顧樞將這些日子在蘇州發生的過往一一道來,罷市、哭廟還好,掃貨卻多是聽得雲山霧罩。一來是他們對此不似前兩者那般是有一個明確的認識,但更重要的是,顧樞身在其中,卻也並沒有太過看明白這裡面的具體操作,尤其是官府那邊的表現也確實超出了他們的預計良多。

    此時此刻,在自家人面前,他倒是可以把失敗的原因歸咎於王時敏和那些士紳、富戶,將他在其中的人云亦云忘了個一乾二淨。但是,這些情狀聽在顧家的這些核心族人耳中,卻是另一番的感受。

    「邸報呢,蘇州那邊都刊行了,咱們在縣城裡也是定了的,怎麼還沒送到嗎?」

    陳文發邸報批此番罷市,其中文字是要句斟字酌的,如此才好看明白陳文這次下手的力度,也好因此而做出適當的應對。

    「大抵是蘇州是事發之地,所以邸報優先送達吧。再說了,咱們在縣城裡定的,本就要滯後一些,再送來,也是需要時間的。」

    說到這裡,那個族人與週遭的眾人飛快的對視了一眼,隨即便向顧樞說道:「今天先這樣吧,你匆匆趕回來報信,先回家休息半日,回頭再議。就是,看好了貞觀,別讓他再出去跟那些雲門社的士子一起鬧了。你回來之前我們已經想過了,萬一是有不待就去跑跑牧翁的門路,他在齊王殿下那裡是說得上的。但若是貞觀再出去鬧,只怕牧翁也不會管了。」

    聽到這話,滿身疲憊的顧樞也是表示贊同。錢謙益是東林黨如今碩果僅存的頭面人物,與顧家也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的,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也只得求著錢謙益在陳文面前為他們美言一二,權當是漲漲記性了。

    顧樞頹然離去,可是其他族人卻沒有一個離開的,眾人不斷的看向週遭的族人,目光也多是躲躲閃閃的,任誰也不想挑起這個頭兒來。

    沉寂良久,那個剛才勸走顧樞的族人嘆了口氣,繼而對眾人說道:「現在這世道,瞎子都知道,無論是大明,還是虜廷,都已經是日薄西山了,不出意外的話,天下遲早是齊王殿下的。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盡快的熄了齊王殿下對咱們顧家的怒火,莫說耽誤後輩的前程、功名,滅族大禍只怕都是近在眼前的。」

    蘇松常鎮四府的士紳這次鬧得實在厲害,從鄉間到蘇州城,為了清丈田畝和打擊走私的事情也是不遺餘力了。顧家是無錫鄉間挑頭串聯的家族,便是在常州府也是鬧得最歡的,顧樞、顧貞觀父子上躥下跳,甚至更是鬧到了蘇州城裡,王時敏能夠串聯起那麼大規模的掃貨行動,起碼常州那邊前來參與的,便多有顧家的手筆,稱得上是罪魁禍首這四個字。

    「這事情,從一開始就貞觀那個小子酒後胡言,他爹也是個不明事理的,跑來誆騙了咱們,咱們才會與官府對抗的。現在大勢已去,咱們還是要設法把祖宗傳下來的基業保全住了,這等不肖子孫,這等不肖子孫……」

    最後這話,來回來去說了幾遍,他才將後面的那句「還是交由官府懲治」的原話說了出來。「這事情本就是他們父子鬧起來的,咱們都是被矇蔽了的。否則的話,齊王殿下那是何等的勢大財雄,咱們又何苦與之為難啊。」

    「是啊,吾前些日子藉著清丈田畝完畢後的稅賦事宜去求見了一次榮藩台,榮藩台倒是見了吾,但是說撫軍老大人在蘇州那邊對於咱們家參與串聯的事情很是不滿。吾看,這次咱們顧家想要保住祖宗家業,光靠牧翁那邊是不夠的,必須交出罪魁禍首齊王殿下那邊才能消了氣。」

    《禮記?中庸》有云:「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如今親親之誼在家族存亡,以及是否會牽連到自身面前已經變得無足輕重了,那麼親親之殺,也不再是遠近高下,而是真正的殺之一字。

    既然確定了下來,眾人也是商議著各自需要去做的事情,老宅子裡瀰漫著陰沉的氣息,壓得所有人都無法呼吸。可也就在這時,遠處的大門,一個聲音高聲響起。

    「送邸報的,趕緊開了門簽收。」

    門房的蒼頭不疑有他,打開了大門,準備引送邸報的報館夥計進門。豈料,門栓剛剛放下,大門就被強行推開,隨後大隊的衙役和駐軍在無錫縣丞的帶領下衝了進來。

    「蘇州奸商、劣紳罷市害民、私通建虜,據調查,無錫涇裡顧氏家族亦是個中主謀。本官奉蘇松常鎮四府提刑司衙門之令,逮捕顧家一應人等至蘇州候審。如有拘捕,格殺勿論!」

    及到大堂,衙役上前,按圖索驥的將在座的顧家族人紛紛捉拿歸案。至於不在此間的,便進入到宅子裡去鎖拿,蘇松常鎮四府提刑司衙門那邊接到線報,說是顧家參與了串聯無錫縣鄉間抵制政令、蘇州哭廟以及罷市和掃貨等一應事項,都是主謀,要他們一定小心顧家狗急跳牆,組織家奴武力拘捕,由此才有了剛剛的那一幕。

    只不過,武力拘捕的事情沒有發生,甚至連逃跑的都沒有一個,好像所有人都驚呆了,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

    這邊動手,蘇州的報告也送抵到了南京的齊王府,陳文細細審閱過了報告,對於那邊的最新情況也有了進一步的瞭解。

    此番蘇州罷市,從臘月初二開始一直延續到臘月二十三,長達二十二天之久。蘇松常鎮四府的士紳為求廢除清丈田畝和打擊走私的政令,先是罷市,而後聯絡士人哭廟,更是動用了價值不下三千萬兩白銀的財貨來掃蕩蘇州市面,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然而,到了臘月二十三,蘇州市面上依舊是貨物充足,罷市、掃貨集團在聽聞了一系列噩耗之後便樹倒猢猻散,主謀王時敏猝死,其他一應主謀、脅從盡數被捕,其他各府也在展開行動,只是具體的報告還沒有送到罷了。

    「罷市和哭廟是士紳、商賈抵制貪官污吏的一種手段,本非惡事。奈何,此番為部分奸商、劣紳通過這等手段,利用蘇州百萬生民的性命作為要挾,以求達到逼迫官府廢除政令之無理要求。」

    「自古以來,軍無糧則散。我江浙王師,掃盡東南數省之胡腥,皆是王師歷經血戰而有此豐功偉績。蘇松常鎮四府之部分劣紳,利用國朝之優免政策,隱匿田土,逃避賦稅,已然違逆律法。更有甚者,與奸商勾結,走私包括糧食、鋼鐵等戰略物資,售賣虜廷,其與賣國何異哉?」

    輕輕讀過邸報上的文章,周岳穎微微一笑,如釋重負。她在王府之中,自是知道論罪的限度何在。主謀抄家、論死,脅從分為三六九等,從斬首到打板子一應俱全,唯有那些參與哭廟的士紳,拋開主謀之人,其他人將會定性為被部分奸邪欺瞞,出於義憤,但不明是非、不做調查,盲目參與,勒令回家閉門思過,三月內交一份萬言悔過書至文廟張貼,否則革除功名。

    由此分類,周岳穎看來卻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相對罷市、掃貨,哭廟是士人風骨的一種體現,此前江南也曾有過貪官污吏害民而士紳哭廟的事情,只是為有心人所利用而已。

    陳文要藉著此事打擊江南士紳,但卻絕非是要趕盡殺絕,清除掉那些頑固不化的,留下那些願意遵守法度的,一如在浙江時那般,有了這般對比才不會導致階級戰爭,落到大順王朝那般的困境。

    「徹底剷除士人階級,首先我江浙的文官體系就要殘廢掉一大半,不說這個,其實以現在江浙明軍的組織力也還遠遠不夠。再者說了,想要真正的剷除乾淨,就要打倒儒家士人階級的根本,也就是儒家學說,將孔老夫子徹底踩到泥裡面去,在現在的時代是根本做不到的,而且也沒必要去做。至少我是不願意看到舊的道德體系被推倒,新的道德體系卻建立不起來的局面,一個道德缺失的社會只會不斷的出現讓人噁心到家的事情。」

    「道德缺失的社會?」

    這是周岳穎沒有想過的,其實從一開始她支持陳文對抗江浙士紳,也是止在打擊他們這些年來形成的過於囂張且極度畸形的氣焰和作風,要將他們重新規範在律法的體系之內,而非是徹底剷除乾淨。

    「我是不會想要看到一個社會上遍佈著兒女不願贍養父母,各家各戶都會有兄弟姊妹爭奪遺產,老人倚老賣老,年輕人不知道尊老愛老,普通人以欺凌弱者為樂,名人熱衷於造謠來達成目的,什麼樣的妖魔鬼怪都能興風作浪。我想,娘子你也不願意看到吧。」

    儒家思想,從孔孟而言皆是以導人向善為主旨。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奈何百家爭雄、思想碰撞,為了發展,儒家開始變得追求有利於封建統治者的統治,與孔子的本意漸行漸遠。但是其思想在民間的傳播,形成了一套真正意義上的道德體系,普通人遵從著道德約束,反倒是比那些將儒家經典讀得滾瓜爛熟卻是一肚子男盜女娼的敗類要強。

    無論在什麼社會,普通人都是絕大多數的,如果就為了那些敗類而將儒家思想的一切全部否定,卻也是因噎廢食的行為,最後造成的惡果必然會導致整個華夏文明因此而受到難以癒合的傷害。

    聯想到陳文所說的那一切,周岳穎登時就有一股不寒而慄的感覺,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蜂起,寒意隨之而來。

    「夫君見過這樣的社會嗎?」

    「在夢裡見過。」

    說到這裡,陳文由衷的嘆了口氣。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陳文不想要一個充斥著奴才的社會,因為他並不想我大清比比誰更會奴役知識階層,誰更會製造奴才;而他也更不想看著已經成為華夏文明一部分的儒家的仁的思想被剜除出去,造成文明更大程度的失血。

    「一粒老鼠屎可以壞了整鍋的湯,夫君現在要重新熬一鍋好燙,所以就先要把材料裡的老鼠屎都挑出去。是這個意思吧,夫君?」

    「知我者,娘子也。」

    笑著說過了這話,陳文也跳過了剛剛的話題,進而提及到此番取得的一系列成果。

    「士紳掃貨,大量白銀被兌換為銀元,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現在的蘇州市面上,銀元已經是主要貨幣,銀錠反倒是成了少數,若非是一錢一錢的小塊銀子還在充當著輔幣的作用,徹底的廢兩改元只怕也不是夢了。」

    這是陳文規定大宗貨物以銀元交易的結果,卻不是唯一的結果,周岳穎知道,陳文已經在計畫製造更多不同價值的貨幣價值十塊銀元的金幣、價值半塊銀元的三錢六分銀元、價值十分之一塊銀元的七分二釐銀元等一系列的輔幣,徹底代替掉銀錠只是時間問題。

    「這一遭夫君可是賺得滿盆滿缽,也不知道給馨若、新華買點東西,虧你還是個當爹的。」

    「一定買,一定買,不光是馨若和新華,娘子自然也少不了一份。」

    蘇州掃貨,前後近三千萬兩白銀被兌換成銀元,陳文沒有鑄造這麼多,一如士紳商賈們在得月樓上計算的那般,左手換右手而已。但是接下來對這些參與罷市和掃貨的士紳商賈們的打擊,一輪下來,這些銀子就要徹底姓陳了,而且他們掃蕩的那些貨物,其中也將會有一大部分重新回到原本的庫房裡去。若是再加上錢息和高價出售的利潤的話,確實稱得上滿盆滿缽這四個字。

    「妾身可不要,妾身只要馨若和新華能夠健康成長,夫君常健,妾身常在,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話一出口,周岳穎已是羞怯的低下了頭。眼見於此,陳文輕輕的挑起了她精緻的下巴,吻在了櫻唇之上。

    「當然,一定會如此的。」

    相擁良久,二人才重新回到剛才的話題之上,陳文此番與江南士紳之間的決戰,手法新奇,光是利用物資和銀元就徹底打垮了江南士紳,稱得上是前所未有的。

    「道理嘛,其實很簡單。蘇州罷市,這是為夫預料之中的事情,因為罷市是常見的手法,沒什麼好新鮮的。接下來,為夫要做的就是掌控貨源,將貨物不斷的運往蘇州,人力和組織上是各地的官府、衛所和備補兵,貨物則是仰賴於這三年先後收復的這幾個省和先期準備,否則光是靠著浙江、江西以及這南直隸大部,還真的不一定能制服他們。」

    江南糧價,承平時最低達到過三錢銀子一石,那是在大豐收的情況下,而最高的時候,也就是清軍南下之初的那幾年,由於湖廣成為雙方拉鋸的所在,江南糧價一度飆到一兩,乃至幾兩銀子一石,由此才有了繁華聞名於世的秦淮河畔被大片大片的重新開闢為田地的奇觀。

    「銀元,其實不光是用來抬高價位的工具,也不光是借此進行推廣,更是他們掃貨的閘門所在,扳手一直在我手裡握著,要是還能讓他們贏了,那才叫新鮮呢。」

    銀元初現,市面上太少,兌換的速度就是陳文控制掃貨速度的水龍頭。陳文倒是不怕什麼擠兌,因為普通百姓還是可以用銀錠和銅錢交易貨物,只有掃貨的士紳富戶才會受到閥門的制約,而兌換的速度更是與運貨的速度相匹配,剩下的就是蘇州的士紳富戶們怎麼在木偶線之下表演了。

    「夫君的腦子裡哪來的那麼多的彎彎繞,妾身聽不懂,夫君要教給妾身。不過,有一點妾身卻是看在眼裡的,那就是銀元的信用已經建立起來了,夫君在江南也將會是萬民誠心擁護,咱們在自家控制區需要做的事情已經水到渠成了。」

    「正是如此。」

    不論是北伐,還是針對永曆朝廷那邊的佈置,需要準備的已經不多了,陳文現在只是在等一個時間,到了時間節點,一切就會水到渠成。

    取得了對江南士紳的大獲全勝,夫妻二人自是免不了要慶祝一二,只是慶祝尚在準備,監察司卻傳來了消息,說是駐南京大學堂的監察司派員得到了一個消息或許陳文會感興趣,而陳文在看到消息的內容之後也確實產生了莫大的興趣,以至於迫不及待的趕了過去。

    南京大學堂坐落在城內,陳文策馬而行,很快就趕到了那裡。此時此刻,大學堂裡的師生大多都集中在了大圖書館外,陳文登上了大圖書館對面的教學樓,掏出了隨身攜帶的望遠鏡,遙遙的向大圖書館的樓頂看去。

    大圖書館上下三層,每層都是加高的,到了樓頂就已經是一個極高的高度了。樓頂上,一個瘦弱的年輕學子站在邊緣,正拿著鐵皮喇叭向樓下的師生喊話,只是相隔有些距離,陳文僅能依稀的聽見部分內容,可是即便如此,卻已經讓他對這個年輕人充滿了期望。

    「學生石小牛,質測系物理科學生,今日在此,便是要師法泰西賢能伽公利略,在此驗證不同重量的兩個物體最終會同時落地的結論。」

    話音方落,石小牛便將鐵皮喇叭扔在了一邊,高聳的大圖書館讓他望向下面的師生都宛如是一群稚子那般,眼前的事物甚至更有些搖晃。然而,他卻並沒有因此而停下手裡的工作,接下來只見他一手拿起了一個鐵球,一大一小,甚是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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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收緊

    蘇州奸商、劣紳惡性罷市、掃貨,走私通虜的案件在臘月下旬開始了審訊工作,蘇松常鎮四府各級提刑司衙門的官員、小吏乃至是衙役,有一個算一個,這臨近的永曆十三年的新年是不要想回家過年的事情了。

    經此一役,蘇松常鎮四府,尤其是作為蘇州這座經濟中心城市,士紳、商賈已然遭到了重創,繁盛的工商業產業鏈的資金來源斷檔,再加上大量的士紳、商賈被捉拿歸案,他們名下的店舖和工坊也盡皆被貼上了封條,很是一片蕭條景象。

    所幸的是,蘇州本地士紳、商賈遭逢重創的同時,浙東的士紳、商賈們已經開始了搶灘登陸,購置土地、興建廠房、訂製機器、招攬工匠,忙得是一個熱火朝天,就連蘇州的百姓也跟著在年前狠狠的好好的賺上一筆。除此之外,蘇松常鎮四府,那些沒有參與這一系列對抗行為的士紳、商賈們也紛紛依仗著近水樓台的優勢,對蘇州商業、礦業、手工業的市場真空進行填補。

    不出意外的話,明年的蘇州還會是同樣的興盛,甚至由於大量的水力、風力以及畜力機械的應用,工業製成品產量攀升,市面上還會更加興盛。

    這個年,提刑司衙門的官吏們忙著剷除奸邪,蘇州那邊,新近進入市場的士紳、商賈們也在忙著開創事業,便是普通百姓也從原本的商業鏈中脫離出來,容入到新的環境之中。

    蘇州巨變的同時,針對走私的打擊也在不斷的進行,負責南直隸、浙江兩省海上防務的東海艦隊大軍齊出,配合著路上部隊掃蕩兩省沿海和島嶼地區的所有私港。他們接到的命令很簡單,走私船隻一律擊沉,就是這麼簡單。

    東海的沿海地區如此,相對規模要小上很多的南海艦隊,他們的防區相對也要小上很多,不過只有一個廣東而已。然而,此間的走私力度卻是絲毫不遜於江浙,因為此間有一個澳門,葡萄牙人實際控制的澳門。

    「啪」的一聲,澳門議事會的圓桌上響起了一聲清晰的拍桌子聲。

    「本官只問爾等一句,這澳門到底是你們葡萄牙的,還是我大明的,現在就告訴本官!」

    香山知縣姚啟聖氣勢洶洶的怒喝著在座的澳門葡人精英們,奈何形勢比人強,他們也不敢怎樣,花白鬍子的議長輕聲咳嗽了一聲,布加路也只得站起身來,回答姚啟聖的問題。

    「回姚縣尊的話,這澳門確是大明的土地,但是我等每年都有繳納租金,有權決定土地的使用權,這是大明天朝過承認的。」

    布加路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一般,姚啟聖卻是不吃這一套,直接便向眾人言道:「既是我大明的土地,爾等修建那些面向我大明的炮台所為何事,難不成爾等是想要造反不成?!」

    明知道是威脅,奈何不遠的廣州就有一支江浙明軍的部隊駐紮,上萬戰兵的大軍,更是裝備了比歐洲更為先進的臼炮,真的惹毛了,他們也未必能保得住此地。但是姚啟聖這兩年的作為,卻分明並非是想要借助於軍方來抗衡他們,心知肚明,但也只得解釋清楚,以免造成更大的誤會。

    「姚縣尊,我等俱是天朝藩屬之民,絕不敢犯上作亂啊。當年虜師進攻桂林,威脅行在,亦是我等出兵援救,才擊退了虜師,當初那般局勢我等尚且如此,更何況今時今日,齊王殿下已經收復了江山半壁,又怎麼敢如此啊。」

    「是啊,姚縣尊,我等就是些商人,想要在此做些生意。可是母國復國之戰並不順遂,如西班牙、荷蘭等泰西國度都對這澳門虎視眈眈,我等也是為求自保,才修建炮台的,還請姚縣尊體諒則個。」

    對於這位香山知縣,包括布加路在內的這些葡萄牙人也拿他沒有一絲一毫的辦法。賄賂,不要,不光他不要,他還盯著一應官員,甚至是上司,也不許任何人收取賄賂;威脅,更是不吃這一套,死硬到了極點。

    而這兩年下來,守澳官重新駐紮,司法上也被他拉著陳文的虎皮給要了回去,現在澳門的葡人與漢人,漢人與漢人之間的官司都是香山縣提刑司衙門處置,一切已然是回到了天啟、崇禎年間。可沒想到的是,這個姚啟聖卻還要得寸進尺,逼他們把炮台都拆了,這可是事關生死的大事,實在是讓他們有些難以忍受了。

    「本官說過了,這澳門是我大明的土地,防務自然也是由我大明負責。你們在此修築炮台,就是在向我廣東王師,在向戰無不勝的齊王殿下挑釁,本官只給你們一天考慮,否則的話,後果自負!」

    威脅的話說完,姚啟聖不等布加路解釋便氣哼哼的轉身離去。對此,這些在海上風裡來雨裡去,在陸上是商人,在海上就是海盜的人物們,卻一點兒辦法也無,甚至連句狠話都說不出來。

    「總督先生,那些疍民還能拉攏過來嗎?」

    疍民是沿海居於船上的那些終生以船為家的漢人,沿海各省皆有,甚至東陽江上也有一支規模甚小的疍民團體,說是和陳友諒還些關係。

    澳門一地,葡萄牙人賄賂本地官員,以租借為名獲得了使用權,但是行政、司法等權柄依舊在香山縣的手裡,澳門本地的老廣對於葡萄牙人很是牴觸,甚至就連"ji nv"都願意為這些夷人服務。但是葡萄牙人是要吃喝拉撒的,此間的糧食、菜蔬,基本上都是疍民販賣的,漢人壟斷了澳門的糧食、蔬菜等食物的貿易。

    可是現如今,姚啟聖花了兩年的時間,徹底理清楚了來往澳門的疍民團體,這些人在威逼利誘之下,也是無不聽從以姚啟聖為首的香山縣衙門的命令,一個糧食禁運的命令下來,他們在此間也有在堅固的炮台也是完全吃不消的。

    「卡爾閣下也看到了,現在的澳門就是這般情況,齊王府太過強勢了,比之當年的大明朝廷還要強勢,我們怕是遲早就要被他們排擠走的,只可憐了家鄉現在還在西班牙人的手裡。」

    布加路口中的這位卡爾閣下,全名是卡爾*馮*哈布斯堡,是奧地利皇族哈布斯堡家族的遠支。

    不過,貴族的身份擺在這裡,這些葡萄牙人也是不得不加以尊敬的,此番會議,更是容他列席旁聽,也正巧聽了個滿耳。

    「有什麼樣的國王,就有什麼樣的市長,這位姚知縣很有意思,不過我對那位齊王殿下更感興趣,這次定要去南京拜見,親眼看看這位從無到有,光復了大片失地英雄人物。」

    卡爾是馬可波羅的簇擁,此番遠行而來,也是為了能夠親眼看看

    …………

    同樣是這個永曆十二年的臘月下旬,半年前便從金山衛軍港啟程出海的船隊的陸軍、海軍的將士們也同樣是即將無法返回家鄉過年。不過,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其中的一部分正是要趕在新年前回返真正的家鄉。

    「趙帥,前面的那片陸地就是旅順口。」

    江浙明軍的工兵專家趙遷,在半年前領了這支船隊北上,船隊在日本的五島列島登陸,驅逐了那裡的海商,便暫時駐紮在了那裡進行準備。期間,日本方面,無論是德川幕府,還是長州、薩摩等藩對他們都表示了極大的關注,奈何這支艦隊的實力實在不小,也只能如當初稱實力強大的中國海盜為海商那般掩耳盜鈴,默認了他們對五島列島的佔領。

    不久前,大軍準備完畢,啟程向西。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那便是遼南最南端的旅順口,那裡曾是東江軍左協的駐地,自東江軍殘破至今,卻早已淪入到滿清的手中。

    「鄭艦隊長,一會兒海軍的兄弟要掩護陸軍登陸,我部要在金州韃子反應過來之前拿下此處,絕不容有失。」

    「請趙帥放心,我部定不辱使命!」

    趙遷以下,負責這支艦隊的便是此前幾年到琉球、日本和朝鮮兜售江浙明軍佔領區貨物的鄭奇,如今已是這支艦隊的艦隊長。他此番的任務也不再是售賣貨物、收購軍隊所需的物資,更不僅僅是護送這支部隊,還有更重要的任務。

    看過了鄭奇,趙遷轉向站在鄭奇旁邊的李還鄉,卻是搖著頭笑道:「李營官,前面就是遼南,要回家了,感覺如何?」

    李還鄉是遼東人士,但他卻從未真的見過遼東故土,因為早在他出生前老家就被後金佔了,一家人迫不得已流落關內,他也正是因為在關內出生,而他的父親做夢都想回到家鄉卻至死也未能如願,他才有了還鄉的這個名字。

    眼見著頂頭上司如此問及,李還鄉壓抑著激動之情再難抑制,可是沒等他做出回答,趙遷的臉色便突然繃了起來,繼而鄭重其事的對他說道:「你哪怕是再激動,也要記得,軍令如山,在戰鬥結束之前,這些情緒必須都給本帥收起來,戰鬥結束之後,隨你們如何慶祝!」

    趙遷在大蘭山時就已經是軍官了,若非是兵種受限,早已是負責方面的戰將。軍隊講究軍功,但也最是論資排輩的所在,況且趙遷還是此戰以及這支部隊接下來一兩年的主帥。眼見於此,李還鄉也連忙繃緊了面色,大聲回覆道:「末將遵命!」

    海風將船帆吹得獵獵生風,艦隊以著極快的速度前行,剛才在海天一線還不過是個小黑點兒的旅順口也佔據了視野範圍中越來越大的面積。

    良久之後,透過望遠鏡,他們已經可以清晰的看到港口內部的佈置,艦隊隨即分作兩部,一部向著旅順堡兩里左右的一處淺灘方向行去,而另一部則直薄港口,舷窗拉起,炮口更是對準了港內的艦船。

    「怎麼這麼少?」

    遠處的旅順口港口,停泊的船隻三三兩兩,一艘艘隔得好遠,孤零零的在港口裡吹著遼東的寒風,卻也不知道湊在一起取暖。

    港口裡的漁船不提,海船就這麼三兩艘,與此前得到的情報完全不同。不過,那份情報卻也是幾個月前的,一來一回,時效性卻也要差上許多。

    「末將上次來此時不時這樣的啊。」

    面對主帥詢問,鄭奇搖了搖頭,繼而又試探性的回道:「趙帥,會不會是朝鮮的秋稅趕在年前送了一波,韃子在旅順口的海船都離港了?」

    這是很有可能的,旅順口在最近的幾年又熱鬧了一些,但也僅僅是由於滿清將朝鮮滅國,收繳的稅賦要從海上運回京城,途徑旅順作為中轉站,僅此而已。目的如此,為了秋稅也無可厚非,怕只怕是清軍水師提前獲知了明軍艦隊的行止,特意在此設上一個圈套,那可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主帥面露疑惑,鄭奇也想到了此處,但是看了看腳下的戰艦,卻也是傲氣自得,拱手便向趙遷言道:「趙帥請放心,根據情報顯示,韃子在直隸、遼東和山東的軍艦沒有一條能夠比得上這艘羅傑楊號的,光是裝甲厚度和火炮數量就足以碾壓,便是真有圈套,末將也能承爆了他們的肚皮!」

    如今的江浙明軍水師,比之羅傑楊號更大更新的戰艦不是沒有,但是這艘雙層跑位的戰艦,可是陳文親自賜名的,當初在大軍進攻南京的時候,也是江浙明軍各路水師中最大的戰艦,絕對稱得上是浙海上的巨無霸。便是如今到了遼東沿海,也不是清軍水師戰艦的噸位能夠比擬的。巨艦大炮的年代已經到來,鄭奇對於這艘戰艦可謂是充滿了信心。

    趙遷是工兵出身,當初在講武學堂時,一邊作為工兵教官,一邊也在旁聽者其他兵種的課程,對於水師雖然瞭解得不夠深入,但是道理還是知道一些的。況且現在還有專業人士保證,他便也就下定了決心。

    「好吧,命令艦隊頂過去,炮轟港口!」

    這一部的艦隊繼續向前,射程很快就足以覆蓋港口的錨地。此時此刻,旅順口港口的守軍也反應了過來,從望遠鏡看去正在手毛腳亂的想要登船。趙遷仔細的看了看,與鄭奇對視了一眼,看到的只有對方眼中的無語二字。

    「船還有用,別照死了轟,重點是炮擊那些港口上的韃子,殺光了韃子,船還是咱們的!」

    作為艦隊長,鄭奇眼見著守軍如此,便下達了進攻的命令。不過這一次,平日裡從不干預艦隊內部事務的趙遷卻補充了一句,弄得傳令兵差點兒沒有笑出來。

    「對準了那邊轟,那邊韃子多,而且那地方設計得不合理,回來修繕港口時也是要拆掉的,現在正好當靶子打。」

    這邊的炮擊開始,另外的那一部,艦船為防擱淺,也都下了錨,停在海上。船上的登陸小船正在等待下降,早已換到了運兵船上的李還鄉舉起一碗水酒,大口飲下,便重重的摔在了船甲板上,隨即便登上了小船,而其他第一批的登陸部隊亦是如此,豪氣干雲的摔過了酒碗,亦是以著最快的速度登上了小船。

    他們的任務是在第一時間登陸,搶佔灘頭陣地,抗著清軍的進攻,確保後續部隊的跟進。這是極其危險的戰鬥任務,無論是敵軍反撲過於劇烈,還是後續部隊跟進速度緩慢,亦或是軍艦遭到攻擊,他們都有可能陷入到孤軍作戰的危險境地。

    執行著九死一生的任務,明軍的登陸小船一艘艘的離開了艦隊,向著遠處的淺灘划去。

    登陸、列陣、掩護後續部隊跟進,戰法上李還鄉已經滾瓜爛熟,這支登陸部隊更是進行過多次訓練,稱得上是駕輕就熟。只不過,望遠鏡中的旅順堡那邊,守軍的反應速度,似乎是有些格外的遲鈍,遲鈍得不成樣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7-7-14 10:18
第一百零二章 如鯁在喉(上)

    江浙明軍分遣艦隊自日本的五島列島奔襲清廷設在旅順口的物資補給和轉運中心,戰鬥以著難以想像的方式便宣告了結束。

    明軍艦隊一分為二,一部炮擊港口,另一部則在旅順堡外兩里的淺灘登陸,兩廂配合,也是為了達到迫使守軍疲於奔命,乃至應接不暇從而露出破綻的意圖所在。

    然而,守軍卻並沒有給這支遠涉千里的明軍艦隊哪怕一點兒實現對旅順堡形成夾擊的可能。當登陸部隊還在緊張兮兮的等待集結部隊的時候,炮轟過了兩輪的艦隊發現守軍莫說是抵抗,竟然被嚇得連堅守港口的膽量都沒有了,大批的守軍和苦力玩命奔逃回了旅順堡,哭爹喊娘的完完全全就是一眾潰兵的模樣。

    有道是聞敵而逃為下勇,見敵而逃為中勇,接敵而潰是為上勇,守軍的這副表現,倒是能夠算得上中勇,但是那逃跑的模樣,估計也就是明軍來得太過突然了,否則的話,下勇弄不好都得算是過譽了。

    眼見於此,趙遷也更是觀察了片刻堡牆上的動靜,便派出了這一部艦隊載著的水兵配合那少量的步兵一起登陸,結果港口完全是兵不血刃,就連堡牆也是一鼓作氣就拿了下來,守軍連交戰的勇氣都沒哪怕半分。

    等到那一支城外的登陸部隊準備完畢,結陣向旅順堡撲來的時候,看到的已經是城門大開,大批的清軍騎兵奪路而逃,以及堡壘裡靠著雙腳追趕他們的明軍水兵……

    「這就是韃子的蒙古八旗?」

    騎兵被上了陸的水兵追著跑,這等場面著實將鄭奇看了一個目瞪口呆,更要命的是,根據俘虜匯報,這些守軍都是蒙古八旗的八旗軍,為首的那個武將便是這個蒙古八旗牛錄的牛錄額真。

    「確實是蒙古八旗,不過不是旅順原本駐紮的那支,而是幾個月前從海州調過來的,咱們的情報的落後了。」

    對於遼東,滿清在各個要點城市留有一個或是幾個牛錄的八旗軍駐守,關內的局勢愈加不利,此前還有抓捕魚皮韃子和滅國朝鮮的事情,遼東的八旗軍編制也早已混亂。

    海州原本的八旗軍早在濟爾哈朗死在江南之後就已經被調入關內了,剛剛逃走的那個牛錄,卻是滅國朝鮮之後靠著從南京逃回來的殘兵和新近從漠南的拉來的蒙古人組成的新牛錄。一旦聽到了海州這兩個字,鄭奇的不解也得到瞭解釋。

    「不過這倒是一件好事,韃子的八旗軍數量在不斷的恢復,但是質量上想要回到從前那般,卻並不是那麼容易辦得到的。更何況,看今天這般,咱們江浙王師也是威名在外了,像當年在浙東那般一城一地都是要苦戰而得的情況,應該是不會出現了,至少不全是那般了。」

    比之麾下的軍官們,趙遷是從大蘭山上下來的,稱得上是每戰必與,這支軍隊在每一個時間的每一分成長都是看在眼中的,如今有了這般的局面,自是喜在心頭。

    旅順口,後世乃是北方最重要的一座海軍基地,圍繞此間進行的戰事也往往是能夠決定遼南,以及整個環渤海地區形勢。

    明末的時候,這裡曾是東江鎮左協的駐地,明軍在遼南地區的戰略核心要地,雙方你爭我奪。不過等到東江軍式微之後,海上的對手消失,這裡也就變得可有可無了,直到陳文收復江南、清軍被迫滅國朝鮮,朝鮮的稅收、糧食要大量運往北京,走海路是最為便捷,沿途消耗也是最少的,這裡才算是恢復了一些。

    這個牛錄的蒙古八旗已經北逃,不出意外的話,金覆蓋海的南四衛的八旗軍也將會進入緊急戒備狀態。清軍會不會派來大軍奪回旅順,這還無法確定下來,但是旅順口卻是這支北上支隊在未來的一兩年內的基地所在,修繕和重新佈防的工作卻是要以著最快的速度展開的。

    「把城裡的漢人包衣、朝鮮工匠都分別集中起來,讓小野一郎管好那些日本工匠,順帶著把那些機械也都卸下船。今天親眼見到了這座旅順堡,要盡快整理出個頭緒,明天必須開始重新整修的工作。諸君,留給咱們的時間不會太多了。」

    「末將等遵命!」

    佔據旅順,把住了渤海的入口,海軍的艦隊就可以在此截斷清軍由朝鮮至天津的航線。航線不復存在,清廷的財政就會承受更大的壓力,尤其是糧食方面,沒了海路,取道陸路的話,光是沿途損耗就夠清廷受的,更有可能會造成更為惡劣的連鎖反應。

    「趙帥,大帥此番的出的咱們這支奇兵,韃子是萬萬不會想到的。」

    聽到這話,趙遷點了點頭,繼而回道:「本帥記得大帥曾經說過,韃子終究是漁獵蠻夷,對於海路的重要性缺乏足夠的認識。否則的話,當年的東江軍也不會在沿海折磨了韃子那麼多年,幾年前的延平郡王也沒有可能直接從福建出發,航行一個多月的時間,直接從長江口殺到了南京。」

    比之滿清,江浙明軍其實最早的幾年也是在浙江內陸地區靠著一次次的反圍剿取勝才發展壯大起來的,甚至直到是四省會剿被打破,馬信、胡來覲率部反正,才算是有了出海口。

    當時的江浙明軍的水師,莫說是與福建明軍相比,就算是和清軍相比也是小兒科級別的,想想當年,哪會想得到如今他們可以借用日本作為跳板,實現奪取遼南重地,在清廷的喉嚨裡紮下一個魚刺的壯舉。

    「確是如此,韃子終歸是韃子,哪懂得海軍的重要性。」

    清廷很清楚旅順的重要性,所以才從海州調來了一支八旗軍協防。但是他們根本不可能想得到明軍會來上這麼一手,協防部隊與其說是防備江浙明軍的,還不如說是用來威懾旅順城裡數量不少的朝鮮苦力的。

    一戰收取旅順,對於此前最多是打些沿海的海盜的鄭奇而言可謂是極其重要的經歷。出發前陳文有令,收取旅順之後,趙遷自動獲得提督遼南軍務總兵官的任命,作為這支偏師的主帥,他和李還鄉則分別負責艦隊和陸軍的部隊。

    當然,相較陸軍的這個營頭,艦隊在接下來的任務也絲毫不輕,不僅僅是護送他們前來那麼簡單,更重要的是他們還將承擔著巡視海路,打擊清軍的運糧船的重任,這才是他們此番進軍最重要的任務之一。

    「末將這就去檢查艦船。」

    「別忘了港口裡的那些韃子海船。」

    「末將明白。」

    鄭奇匆匆離去,下面的各級軍官也在有條不紊的按照計畫來做著收復城池後應做的那些事情。趙遷下達了命令,卻並沒有等待命令的執行,而是直接帶著參謀們登上了堡牆,俯視整片旅順堡的區域。

    「海港要加築炮台,韃子業餘,咱們可不能和他們一樣。」

    「還有這邊和那邊,叫什麼名字再問問那些俘虜,不過在那裡加築炮台的話,當可以與堡壘互為犄角。」

    幾個參謀開始拿著紙筆和一應工具進行簡單的測繪,有了一個大致的認識明日才好進行更為精確的測繪和製圖。等到有了地圖和沙盤,對於這片區域也就能夠做到瞭如指掌,才能更好的利用地利的優勢,這個道理可是他們進入參謀司學習的第一課就講過的。

    參謀如此,工兵出身的趙遷也在觀察周邊的環境以及堡壘的佈置,以著工兵的角度,在哪裡設置壕溝、在哪裡搭建矮牆、在哪裡增築炮台、甚至在什麼地方建造起一座小型的棱堡才能與旅順堡形成掎角之勢,無不在他的腦海中過過。

    仔細觀察了好半天,趙遷有了一個大致的計畫,具體的東西還要等到精確測繪結果以及地圖、沙盤製造完畢才好開始全面性的建造。

    想到這裡,趙遷突然想起了還當徵求下鄭奇和李還鄉這兩個部下的意見,鄭奇去檢查艦船去了,等他檢查完畢自會前來報告。那麼剩下的,也就是李還鄉了。

    「李營官呢?」

    「回趙帥的話,李營官在組織堡壘防務。」

    一個營頭的部隊,他們將作為堡壘的守備部隊以及騷擾遼南地區的先遣部隊,所以才會派了李還鄉這個騎兵出身的軍官作為營官。經傳令兵一指,趙遷也看到了各部隊正在按部就班的接管著堡壘的防務。

    直到良久之後,各部隊盡數進入到堡壘的各處要點,斥候更是撒了出去,監視左近的區域。完成了工作,李還鄉卻跪倒在了地上,大聲的向浙江父母墳墓的方向喊道:「爹、娘,兒子回到遼東了。等王師收復遼東,孩兒一定讓您二老能夠回到家鄉,回到咱們李家的祖墳!」

    ………………

    「這怎麼可能?!」

    旅順失守,蒙古八旗的那個牛錄直接跑回了海州,回到海州之後,那個曾經從江南僥倖逃回來的蒙古牛錄章京才算是驚魂稍定,繼而向清廷發出了告急文書。

    乾清宮的大殿上,在座的八旗權貴和朝中重臣們瞠目結舌的聽著這件曠古奇聞。明軍水師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突然就出現在了旅順口,遮天蔽日的海船一邊炮轟旅順港,一邊還能繞有餘力的組織數千大軍登陸。而他們也是歷經苦戰才艱難突圍成功,為的就是盡快把明軍出現在遼南的重要軍事情報上報給皇上和各位主子。

    「還遮天蔽日的海船,去了一趟江南,哈薩托這個狗奴才還學會用成語了。」

    聽過了奏章,作為親貴大王中軍事經驗最為豐富的濟度當即便發出了一聲蔑笑,繼而向順治說道:「皇上,奴才以為,遼南於我大清雖是咽喉之地,佔據旅順更可以威脅天津與南北高麗行省之間的航道,但是浙匪大軍襲來,卻也是不現實的。別的不說,遼東地廣人稀,浙匪規模越大,補給就越困難,若真是來了那麼多浙匪,只怕用不了幾個月就得被餓垮了,陳逆絕不會如此愚蠢!」

    濟度的爹老鄭親王濟爾哈朗是陳文的手下敗將,濟度是絕不會相信陳文會做出如此違背軍事常識的事情。在他看來,應當是一支明軍偏師突襲成功,旅順守軍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之後便潰逃出城,尤其是聯想到那個牛錄章京原本也是從江南逃回到江北的,這份認識就更加為他所確信。

    此時此刻,聽過了濟度的發言,在座的親貴和重臣們但凡是有些軍事經驗的也無不點頭表示贊同。

    濟度分析的合情合理,也基本上是唯一的合理解釋。旅順的地位隨著朝鮮的滅國而得到了實質上的提升,轉運中心和食水補充地的地位使得滿清在此集中了一大批的漢人包衣和朝鮮苦力來維持港口的運作。

    相對的,軍隊在最多的時候也有不下四個牛錄之多。但是隨著此間受到騷擾的可能性被不斷忽視,牛錄數量也在不斷的縮減,等到平息了吳三桂叛亂,新軍擴編,旅順原本的牛錄更是被抽調一空,反倒是把海州的那個用敗兵和新來的牧民組建起來的新牛錄調到了如此重要的所在,作為唯一的駐軍。

    「皇上,咱們確實忽視了浙匪的海運能力。陳逆如今雄踞江南半壁,有的是資源來擴充他的軍隊。海船的建造速度和規模,現在可能連海寇都已經沒辦法與其相比了。但是能夠浮海數千里而來,這份氣魄也確實非常人所能及。」

    「屯齊,有功夫在這裡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還不如想想辦法除掉那些浙匪,咱們不能讓這跟魚刺始終卡在喉嚨裡面,朝鮮的稅賦和糧食現在的重要性,應該不需要本王爺多說了吧。」

    從平叛成功後卻落個功過相抵,富綬看濟度、屯齊、鰲拜和劉成這四個平叛的主帥和副帥們就份外的不順眼。在座的親貴都也明白這裡面的事情,便是屯齊對此也沒有往心裡去,乾脆就給個笑臉,也不再說些什麼。

    「哈薩托那奴才的問題,朕暫且沒工夫理會他,讓他先在遼南戴罪立功,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說。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要設法奪回旅順,否則莫說是明年的夏稅,就算是今年的秋稅剩下的那些只怕也是運不過來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7-15 08:41
第一百零三章 如鯁在喉(中)

    從地理上看,現在的渤海就像是滿清朝廷的食道,漢人朝鮮官吏、蒙古駐軍、朝鮮邦子所組成的牙齒在朝鮮的骨頭棒子上啃些肉來,想要進入食道,繼而填飽京城八旗軍的胃口,首先就要從遼南最南端的旅順與山東之間的咽喉處通過。

    明軍突襲旅順成功,理論上在這個沒有衛星的時代,海運也並非就一定會被江浙明軍的那支只有十來艘海船的艦隊所徹底截斷,但是清廷在朝鮮的收入想要盡數運來,卻也是不可能成行的,其中的巨大損耗更是清廷所難以承受的。

    伴隨著順治的話,大殿外,吳良輔也戰戰兢兢的踱了進來,將一份加急的奏報遞送給順治後便退了出去。

    「瞧瞧,又有一艘糧船被浙匪擊沉了。」細細看過,順治合上了奏摺,捏著一角重重的便拍在了御案之上。

    奏摺在權貴們之間依次傳遞,在場眾人無不是皺起了眉頭。旅順是臘月底失陷的,可是整個正月裡,江浙明軍除了大年三十的除夕夜消停了一天,其他的日子幾乎每天都要出海巡視,到了如今的二月,已經先後有四艘從朝鮮過來的運糧船被明軍擊沉。

    尤其是今次的這一艘,還是有著兩艘朝鮮水師改編的高麗水師的戰艦護航的情況下。這三艘船就逃回來一艘,明軍的水師甚至連跳板繳獲的心思都沒有,直接用火炮說話,擊沉為止。

    這個信號非常的不好,這說明旅順的明軍有著足夠的糧草輜重,可以長久的支撐下去,清廷從朝鮮到天津的航線將會遭到明軍水師無限期的打擊。

    「皇上,出動新軍吧,把那幾門臼炮也帶上,轟塌了旅順堡,殺光這支浙匪孤軍,也叫陳逆心疼上一回!」

    富綬大聲疾呼,當即便引起了不少親貴的附和。自從沒了江南,朝鮮的糧食就代替了漕糧成了八旗生存下去的重要的糧食補充,丟了旅順,朝鮮的糧食過不來,挨餓一時間倒還不至於,更輪不到他們這些權貴,但是長此以往下去,清廷只會越來越虛弱,這絕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

    然而,這邊大聲呼應,濟度、多尼、屯齊以及鰲拜、劉成等人卻是無不皺起了眉頭。眼見著順治即將被富綬說服,鰲拜當仁不讓的站了出來,向順治大聲說道:「皇上,奴才以為,此事萬萬不可!」

    此言既出,乾清宮的大殿裡當即便是一靜。富綬等人對鰲拜怒目而視,只是沒等他們出言反駁,濟度、多尼和屯齊三人也立刻便表示了對鰲拜意見的支持。

    「到了這般地步,難道還要畏畏縮縮下去,你們是不是讓浙匪嚇得不敢出屋子了?」

    富綬怒喝出口,鰲拜卻是嘆了口氣,繼而對富綬,也對在場的其他權貴說道:「顯親王,浙匪在旅順口插了一根釘子進來,朝廷自然是難受。但是王爺有沒有想過,如果新軍出動,去少了壓制不住城內的浙匪步騎,去多了的話,浙匪有船,上了船就走,咱們也奈何不得,等到新軍撤返,他們就可以再回來繼續興風作浪。更要命的是,如果新軍出兵遼南期間,浙匪起兵北上,到時候朝廷又當何以自處?」

    鰲拜所言非虛,滿清在北方的水師皆是來自於繳獲,直隸水師、山東水師以及朝鮮水師,乃至是前東江鎮的水師。

    數量原本是不少,但是多年來,滿清的財政壓力巨大,有錢糧也是有限補充和擴充八旗、綠營,設法在陸上消滅掉各路抗清勢力,水師建設停滯多年,艦船損壞嚴重,精兵良將更是早已被調往各地綠營,莫說是並沒有能夠與這支艦隊抗衡的軍艦,就算是有在海戰上也無法與其抗衡。

    沒有制海權,遼海就像是敞開了大門,這支江浙明軍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旅順堡的得失並不重要,因為舊式軍隊不是江浙明軍的對手,大規模的新軍有不能長期駐紮此地。可若是在這個時候,陳文帥軍北伐,數量上本就無法滿足清廷的新軍再少了一支無法參戰,那麼勝算也就更要打了折扣的。

    什麼是根本,什麼是微末,不言自明。對於江南失陷之後的清廷而言,走的已是一個步步驚心,現在的這個問題所造成的影響並不會直接將清廷逼死,只會慢慢的扼殺清廷的糧食儲備和動員能力,尚可容忍,至少比以數量不足的新軍面對陳文的北伐大軍,從而被以眾凌寡導致失敗要來得輕微。

    「那若是照你這奴才的說法,咱們還能些那袁崇煥,來個不動如山、視而不見不成?」

    富綬如此,主子奴才的階級所致,即便是性子如鰲拜這般的也只得壓著火氣,向富綬解釋道:「不是什麼都不做,朝廷要利用這段時間,儘可能快的完成新軍的編練。那裡只是疥瘡小患,淮南才是浙匪的必爭之地……」

    「你這奴才說這就是廢話!」

    「夠了!」

    從平叛歸來,富綬就一直在針對濟度他們那幾個同去的主帥、副帥,相較濟度和多尼都是和碩親王,便是屯齊也是姓愛新覺羅的,富綬還要收斂一些,但是對鰲拜和劉成,一向是冷言冷語,處處為難,尤其是後者還是個抬入滿洲的漢人,就更是如此了。

    此刻不過是劉成沒有說話,否則火力早已偏移了過去。順治對於這裡面的貓膩知之甚詳,奈何富綬是旗主王爺,平日裡也是見怪不怪,今番他確確實實的是想要盡快的得到了一個切實有效的解決辦法,可大殿裡卻陷入到了這般境地,也怪不得順治大發雷霆。

    「皇上息怒。」

    爭執的雙方拜倒在地,連帶著一眾親貴們也是如此。重新讓他們平身,順治嘆了口氣,便不再要這二人繼續爭論。

    「額駙以為如何?」

    順治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無不把視線集中在了劉成的身上。此時此刻,大殿中只有他這個故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婿,皇太后孝莊的乾女兒,漢人格格孔四貞的夫婿。

    事實上,剛才鰲拜站出來之前,他就已經把這裡面的門道都想明白了,但是他的身份尷尬,再兼富綬對他們的針對,劉成看過了鰲拜的表情就乾脆閉口不言,等這個暴脾氣的同僚去趟富綬的絆子。可是現在順治開口了,他也只得將他的想法一一道來。

    「回皇上的話,有道是北人騎馬、南人駕舟,我大清以騎射立國,於水戰並非長項。無論是當年的海寇,還是如今的浙匪,其水師實力都要遠勝我大清,但是天下誰屬,自古都是以陸戰決定,奴才以為這支浙匪的規模也僅限於對運糧船進行騷擾,誠如瓜爾佳大人所言的那般,斷不可因此疥瘡小患而丟了根本。」

    不同於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那時候,現在的滿清,根本之地早已不是遼東,而是他們腳下的京城以及大肆圈地、投充的直隸。比之淮南的江浙明軍主力,這支北上的明軍雖然咄咄逼人,但是實力有限,能夠造成的危害確實如劉成所言的那般。只是就這麼被人扼住了咽喉,實在難以忍受,順治才會在是否出兵這上面猶豫良多。

    「其實,運糧一事,並非是不可解決的。如今朝廷從南北高麗運糧,無非是一船滿即走一船,若是組成艦隊,以更多的戰船護航,旅順浙匪能夠施展的空間也就要小上很多。當然,水戰差距良多,太大的損耗也並非是朝廷所願,不如乾脆直接運到山東,取到陸路和運河進京,路上的消耗是多些,但也總比從高麗經遼東運到關內要好過一些吧。」

    朝鮮一國,即如今的南北高麗行省,北方多山,糧食主要產地皆在南方,若是取道遼東,路程過遠、官道年久失修、再加上地廣人稀運糧隊伍缺少補給,耗費難以想像,只怕是運十石糧到京城能有一石就是不錯的。可若是海運到山東,比如劉成的岳父老泰山當年作亂過的登州,再行轉道陸路,沿途的條件要強上太多,終是一條可行之處。

    劉成自降清以來,多有諫言,其中很多都已經為滿清生存至今起到了極大的作用。順治對劉成的意見很是重視,此刻聽了劉成的建議,仔細想想也登時便是茅塞頓開。

    可也就在這時,也許是不甘被這個漢人奴才所駁斥,富綬卻是厲聲向劉成問道:「依你這奴才的說法,那邊是對遼南的浙匪置之不理了。本王爺問你,不談那支浙匪對遼南以及山東和高麗造成的騷擾,只說浙匪一旦北上的話,糧道在山東,那裡可是比旅順距離淮南更近,到時候浙匪水師處處開花,從山東轉運就一定能成?」

    富綬所言並非全無道理,滿清的制海權問題不只是在於渤海,而是他們的全部水師加一起都未必奈何得了這支小艦隊,更別說是江浙明軍的水師主力了。比之海船直抵天津,取道山東的危險係數大為提高,甚至這麼一比,從遼東運糧也更要安全許多,至少旅順的軍隊規模不足以支撐進入腹地作戰。

    「回王爺的話,奴才想過這個問題。只是奴才覺得,事有輕重緩急,如今之新軍,擴編不過半載,除了禁衛軍,其他的都是新練之兵。浙匪主力在淮南,除非浙匪北上,禁衛軍不可一日離開京城,以防不測,但其他各部,恕奴才直言,真的去了也未必能佔到太大的便宜,反倒是耽誤了有限的訓練時間。」

    劉成所言乃是真切發生的事實,在座的權貴們也無不是暗自點頭。眼見於此,劉成的嘴角撇過了一絲笑意,轉瞬即逝,繼而向順治言道:「皇上,拱衛軍、武衛中軍和武衛左軍的情況奴才並不清楚,但是武衛右軍的武器現在也只有從吳三桂那裡繳獲的長矛,其他的一應皆無,火銃手和炮兵這半年每日只能操練隊列,莫說是實彈射擊,就連裝填、瞄準都操練不得。恕奴才無能,現在便是碰上了浙匪,奴才也沒有絲毫取勝的信心可言。」

    這話說出口,劉成表面上是一副痛心疾首和愧不敢當,但實際上卻是狠狠的舒了口惡氣。與此同時,在場的權貴們也無不是愕然無語,他們很清楚,武衛右軍在名義上是與其他新軍同樣的裝備水平,但實際上天津機械製造總局的總辦大臣寧完我卻將補充放在了最後。

    這並不是寧完我一人的決定,背後乃是親貴們的默契使然。說到底,劉成現在是入了滿洲鑲黃旗,是旗人了,還娶了孝莊的乾女兒,但他終究是個漢人,即便是立再大的功,防備也是必要的,而在現如今的階段,便會從新軍上體現出來,起碼不能讓武衛右軍的戰鬥力超過其他新軍吧。

    此時此刻,劉成把話題引到了這個上面,順治也是頗有些尷尬,連忙對劉成的建言表示了認可,並且確定了在朝鮮組建艦隊護航,從山東走陸路運送糧食的辦法。當然,武衛右軍的武器、甲冑,順治也表示會督促天津那邊盡快落實下來,以免影響到這支新軍戰鬥力的形成。

    定下了方略,實際上也是對江浙明軍對於以旅順為中心的海域的制海權的一種退避。損耗因此而提升,但是比起興建水師那等強滿清財政所難的長久戰略,這也是眼下最划算的辦法。

    走在回府的路上,劉成心中頗為自得,但也是萬分的不滿。不滿之處,在於這些權貴對他的打壓,劉成今天更是看出了這裡面甚至還有順治的暗示,否則寧完我只怕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但也正因為如此,今番藉著旅順一事的爭執把事情挑明了,順治需要用到他的才具,也需要他在新軍中作為其他權貴的牽制,那麼這份壓制也就必須要減緩下來,哪怕只有一些而已。

    「夷夏之防,不只是漢人防備蠻夷,蠻夷也同樣會防備漢人,甚至比漢人防備他們更勝一籌。」

    心中想到此處,劉成的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了些許譏諷。就這樣,一路策馬而還,很快也就趕回到了府邸之中。

    他與孔四貞已然成親,此番議事完畢,劉成匆匆回到府中,溫存的心思絕少,尤其是比起操練他統領的那支武衛右軍,但是他此番在議事結束前扔下的那枚重磅炸彈,想要炸出一個他想要的效果出來,卻少不了這位漢人格格的襄助。

    「額駙回府了!」

    劉成回到府門前,除了孔四貞以外,家裡的主子、奴才紛紛出來迎候。孔四貞是劉成的娘子,但更是滿清的格格,身份擺在那裡,是不能出來迎接額駙的。

    進了府,劉成飛快的趕到大廳,孔四貞早已在那裡等待。見過禮,很快二人便談起了近期家中發生的一些事情。劉成在外,家裡的一應事務皆是孔四貞操持,劉成細細聽過,也是對於孔四貞操持家務的能力表示了極大的肯定。不過等到事情說完了,劉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得到的答案卻讓他登時便怒火中燒了起來。
fifly0909 發表於 2017-7-16 07:01
第一百零四章 如鯁在喉 下
    打發二字聽在耳中,劉成便意識到了他不在家的這段日子裏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死了?”

    “是的,額駙,兩個下賤的漢女而已,額駙收留她們這幾年也應該知足了。”

    孔四貞說的是如此的理直氣壯,仿佛是那真理的化身那般。可是這話聽在劉成的耳中,卻是如同一盆滾油澆在怒火之上,對這位漢人格格的不滿登時就沖上了頭頂。

    “漢女下賤?那你這個狗漢奸的女兒豈不更是賤種中的賤貨?”

    心頭如是想著,可劉成絕並不敢說出口。從降旨賜婚的那天起,劉成就在懷疑這位漢人格格會不會是孝莊安插在他身邊的間諜,所以從成親的那天起,他只要是在家,便是萬分的驚醒,連酒都不敢喝,唯恐會酒後失言。

    正因為這般,下意識的戒備如同一道防火牆那般直接將他的怒不可遏給強行的遏制住了,也算是意外之得。

    “格格說的在理,漢家女是不該留在這府中侍候。不過,若是再有這等事情,格格也應當與為夫事先說明,怎麼說為夫也是一家之主。為夫心疼格格,但格格是不是也要考慮著如此行事,讓同僚知道了,為夫本就是漢人抬旗,再落下個懼內的名聲,軍令的執行要是因輕視而受阻,那時豈不是要壞了皇上的大事?”

    孔四貞將話說出口之後,便始終注視著劉成的神色。就在剛才,劉成的眉頭一皺是她看在眼中的,可是轉瞬之後,卻是一副釋然的神情,再加上這麼一番話聽來,卻仿佛是思考而已。

    看到這般,孔四貞心中想著,劉成或許在那一瞬間也是有過憤怒,否則也不可能說出這些話來發洩一番。眼見于此,孔四貞也是連忙起身,口中道罪,一口一個妾身思量不周,日後一定事先與劉成商量好了再做主張。

    “那也不必,格格是皇太后的義女,是滿洲旗人,為夫也是得蒙皇上隆恩以賜抬旗大恩的滿洲旗人。無論是漢人說的男主外、女主內,還是依著咱們滿洲的傳統,家裏面的事情都應該是格格說了算。”

    “更何況,為夫長期在軍營操練新軍,也沒有這個心思。只是希望格格能夠多為為夫的切身利益想想,格格是皇太后的義女,但也是我劉佳成的娘子,為夫在私心上還是希望格格能夠以夫家為重。”

    劉成這前前後後的一大篇迷湯灌進來,孔四貞也愈加的認定了她的想法。既然如此,她也是展顏一笑,連忙把事情揭了過去,重新換了話題,那兩條人命也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劉成議事回家,已是下午,二人聊了片刻,到晚飯時分,便一同用飯。有了驚怒後的和睦,劉成對孔四貞的每一句話就更是要警惕百倍,只是誰知道,吃著飯,孔四貞的一句看似無心之言,卻還是嚇了他一跳。

    “額駙,妾身知道,額駙當年曾追隨過浙匪陳逆,其實額駙應該也知道,家父當年也曾追隨過毛帥,所以每每看到額駙,妾身都會想到為國捐軀的家父。當年在遼東、在桂林的王府裏,家父不止一次提到過毛帥的英姿,今日見了額駙,妾身又想起了家父,那麼額駙可以與妾身講講那浙匪陳逆嗎?”

    孔四貞的父親孔有德當年在東江鎮的時候是東江鎮總兵官毛文龍的義子,毛文龍一生,收過無以計數個義子、義孫,多是戰沒于遼東的部下的子弟,尚可喜就是個例子。這些人,大多戰死在了遼東的戰場上,但也出了三順王這樣的貨色,以至於後世一旦提到毛文龍如何如何,就一定會有人舉三順王的例子。

    此時此刻,孔四貞揮退了左右的下人,不僅提起了她那個漢奸老爹,更幾乎是直言不諱的提起了孔有德和劉成的漢奸身份,著實讓劉成一驚。但是仔細想來,無論是什麼女人,尤其是孔有德的老婆,他的丈母娘好像還是個大戶人家的女兒,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三從四德想來孔四貞也是信服的,這份不滿也就在轉瞬間褪去。

    看著孔四貞一副充滿了求知欲的目光,劉成心中暗歎,他的一生至今,哪怕有了這般的高位,卻依舊是活在陳文的陰影之中。別的不說,至少陳文的老婆是絕不會對他有著如此濃厚的好奇心。

    “遲早我會將這陰影撕破的。”

    心中如此想到,劉成整理了一番措辭,繼而對孔四貞說道:“為夫初見陳文時,還是在大蘭山下的一個小村子,其人每到夜裏就在村子的打穀場裏講古,博學多聞,便是尋常文官也沒辦法與其相比。不過,坊間傳聞的那個陳文勇冠三軍,武藝天下無敵,卻是假的,此人根本沒有任何武藝,陣上相鬥,全憑一身蠻力,但是那份勇氣,卻也是世所罕見的。”

    說著,劉成的眼前仿佛已是四明山殿后戰中陳文迎著炮火衝鋒的身影。一個人武功蓋世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沒有絲毫武藝但卻依舊敢於向強大的對手發起決死一般的衝鋒。更何況,陳文雖然無搏殺之技,但卻能夠靠著眾力來擊敗看似不可戰勝的對手,這份智慧才是最讓人感到恐怖的。

    有了這麼一個開頭,劉成的晚飯也不吃了,開始在孔四貞面前侃侃而談起來。對於他來說,這既是在與孔四貞聊聊陳文這個人,更是借著陳文來回憶他的前半生,其中感悟也是從未有過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聽罷了講述,孔四貞亦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妾身聽那些福晉、格格們說起,在他們口中,陳逆都是個吃人妖魔一般。現在想想,倒也正常,記得當年聽人評價毛帥,也是與家父的說法截然不同,只是聽額駙說起,這陳逆好像比毛帥還要強大嘍?”

    毛文龍浮海千里遠征遼東,在滿清背後開闢抗清根據地,堅持抗擊滿清多年,氣魄、韌性都是一時之選,天啟朝的當世英雄還是稱得上的。

    相較之下,陳文能有今日氣象,粘了不少的對於歷史的瞭解的光,但是更重要的還是他如磐石般的堅毅——浙江的清軍一次次的在這塊磐石上撞破頭,以至於等到洪承疇被迫出山時面對的已經是一個在浙江站穩了腳跟的軍事集團,在那支完成了對偶像超越的軍隊面前,饒是洪承疇再狡詐多智,也未必能夠奈何得了。

    “比起毛帥,陳文的心思更難琢磨。”

    陳文是劉成心中一生最大的敵人,說到這裏,劉成已經不願意再多說些什麼,只是由衷的歎了口氣。

    這口氣,歎的那是一個由衷的複雜。其中的欽佩、怨憤、嫉恨、無奈、畏懼,等等等等,稱得上是一個百味交雜,著實讓孔四貞聽了一愣。

    “算了,不提他了。”

    說到此處,劉成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在孔四貞面前將盒子打開,一根精緻非常的步搖便顯露了出來。

    “真漂亮,額駙有心了。”

    “這是蘇州去年的樣式,現在南北交流斷絕,還是那些走私的海商送來的。為夫的一個好友在天津衛城做事,見了不錯,便托人送了過來。”

    說著,劉成便將步搖拿在手中,親自插在了孔四貞的頭髮上。隨即,劉成身子倒退,只見那步搖的玉制花朵上一只用金、銀和各色寶石打造的蝴蝶隨著孔四貞坐正了身子,翅膀上下擺動,仿佛是要飛起來一般。

    “現在看來,卻還是這物事襯托了格格的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

    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劉成先是親手配了步搖,繼而發出了由衷的讚歎,孔四貞也登時便羞紅了臉,一副予取予求的俏模樣更是讓劉成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格格,天色不早了,咱們該休息了。”

    “額駙就吃了這些,不餓嗎?”

    “有格格的秀色,為夫已經飽了。”

    說到這裏,劉成趁勢牽起了孔四貞的手,拉著她便往後宅的臥室走去。然而,剛剛走到門口,一個成親時從宮裏派來的老嬤嬤卻站在了門前,頗有副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架勢。

    “老子睡自家婆娘,還要事先買通管家婆子,這都是什麼規矩。”

    話雖如此,但劉成也是知道規矩,沒等那個嬤嬤說話,便走上前去,從身上掏了塊不輕的銀錠出來,那嬤嬤才喜笑顏開的讓開了去路,並且以著奉上了最真摯的祝福。

    第二天一早,舒展了筋骨的劉成便反回了武衛右軍的大營,繼續訓練軍隊。而久別勝新婚,已然是一副神采奕奕的孔四貞卻在送走了劉成後便直接進了宮,到慈甯宮拜見她的義母孝莊皇太后。

    “如何?”

    宮女、太監們已經退下,身邊就剩下個蘇麻喇姑,孝莊握著孔四貞的手,便張口問到。而孔四貞這邊,也顯然是很清楚孝莊要問的到底是什麼,想也不想的便做出了回答。

    “女兒弄死了那兩個賤婢,按照皇額娘教的說給了額駙,額駙有些不太滿意,但也……”

    孔四貞將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孝莊聽過之後,也是不住點頭,與孔四貞攀談了起來。直到良久之後,用過了午飯,孔四貞才告退回府,而孝莊這邊,卻迎來了另一個客人,確切的說是這座紫禁城的主人。

    “皇額娘,如何?”

    順治有此一問,孝莊也是早有準備,直接將孔四貞的說辭復述了一番,同時添加了一些她的理解,倒也讓順治聽得長舒了一口大氣。

    “表現卻也還算正常,他寵著朕的那位義妹,也是情理之中。不過,他對陳逆的評價,卻遠比其他人要來得中肯。”

    “是啊,他的身上,陳逆的印記太過深刻,確實是不得不防啊。”

    話雖如此,但對於漢人,尤其是那些掌握到實權的漢人,又有哪個是不被他們防範的。奈何,劉成這個例子比較特殊,特殊之處與當年的洪承疇是有上一筆的,既要用其才,又要防著他把滿清一起算計進去,實在是一個戰戰兢兢。

    只不過,無論是他們這對母子,還是孔四貞,亦或是其他權貴,對於陳文的名字仿佛都有著一種特殊的忌憚,提到陳文的時候往往只是用陳逆代替,只有劉成還會在不經意間對於這兩個字直言不諱。

    “現在有了張大元和王輔臣,再有了昨夜的這些,朕也算是稍稍放下了些心。既然如此,就讓劉成和瓜爾佳*穆裏瑪這兩個奴才帶著武衛右軍前出吧。”

    順治下定決心,很快聖旨也送到了武衛右軍的大營。按照聖旨上所說的那般,江浙明軍突襲旅順,對大沽口產生威脅,為確保天津機械製造總局的安全,清廷需要一支新軍前出到天津衛城與大沽口之間協防,而這支新軍就是武衛右軍。

    “奴才遵旨。”

    接了聖旨,武衛右軍便開始了移軍的準備工作。當然,他們是新軍,軍營建造什麼的還用不著他們,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啟程出發,到了新的大營所在,自有天津衛的官府準備妥當,而他們的大營所在,左近也是有大片明朝建立的舊衛所軍屯的,那些軍戶更是不要錢的免費勞力。

    然而,聖旨下達,大營裏的不滿卻還是不可避免的。武衛右軍前出天津衛,在那裏建造滿城是不可避免的,只是相比著京城,這時候的天津衛城其繁華自不能與帝都相較,還不是清末時的那座中國北方最為重要的港口,心理上的落差實在不小。

    “這也未必是壞事,到了天津衛那邊,總不會比在京城管得還嚴吧,到時候欺負欺負那些民戶、軍戶什麼的,還不容易。”

    “我看未必,這新軍首重軍紀,咱們的這位額駙還是南邊的那個魔頭手下出來的,更是不可理喻。”

    “哎,真特麼的,早知道就多花些銀子,到別的新軍,也不至受這個下賤奴才的布勒。”

    相較營中的各處心思,劉成面上不顯,但心中卻是激蕩萬分。此前他在大殿上,臨到最後提及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聖旨中提到的江浙明軍水師有可能對大沽口造成威脅的事情。

    假設就只有旅順的這麼一支明軍,那也就罷了,可是現在制海權清廷沒有實力拿到手,萬一陳文玩把陰的,繞過淮北和山東經海路直插京城,其後果不堪設想。

    當然,這種可能性很小,可是天津機械製造總局對如今的清廷來說卻是至關重要的,萬一江浙明軍派船進入海河,突襲天津衛城,甚至連佔領都不需要,只要把廠區付之一炬,新軍的武器、甲胄就再沒了地方可以製造。

    這些年打下來,普通的清軍已經被證明不是江浙明軍的對手,唯有新軍才有可能戰而勝之。既然如此,派一支新軍前出,那就成了必然,只是這個人選,其他人或許還避之不及,但劉成卻是想要極力爭取——因為唯有獨領一軍,他才有將這支新軍私有化的可能,否則一直在京城裏呆著,一直被無數雙眼睛盯著,他也只能做一隻連婆娘都瞧不起的狗漢奸。

    “孔四貞這個騷娘們,把她喂飽了還真是管用。有了她在宮裏美言,我也不用繼續束手束腳下去,至少不用像現在這般。”

    想到這裏,劉成的嘴角不由得浮現出了一絲笑意。而隨著他根據聖旨在地圖上的找尋,也很快就找到了武衛右軍的新駐地所在。

    “小站鎮,就從這裏開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0 00:59
第一百零五章 調整

    小站鎮,位於天津南郊地區,後世以優質稻米馳名於世。事實上,小站地區,從宋遼時期就已經開始稻米種植,並非是清末成名時才開始的。

    到了明朝萬曆年間,採用江南圍田耕作之法,興建十字圍田,不下十八萬畝之多,畝產更是達到了水田四五石、旱田一二石的水平。若是遮上地名,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江南而非是燕京門戶的天津。

    由於江南丟失,清廷也儘可能的在此地恢復徐光啟、汪應蛟等明末官員創建的十字屯田,奈何天津雖然距離京城不遠,但是地方上卻也同樣有著小規模的抗清義軍——順治五年,天津抗清女英雄張氏自稱天啟皇后組織天津百姓抗清遭到鎮壓過後,清廷對天津的關注加大,但抗清義軍卻依舊在鄉間存在,最近的這兩年也始終在威脅著小站的屯田。

    正因為如此,自大沽口至衛城,沿著海河溯流而上即可,武衛右軍移鎮小站,於大沽口、衛城以及葛沽段的海河河道都可以兼顧,同時更可以威懾和剿滅天津本地的抗清義軍,稱得上是一舉多得。

    武衛右軍移鎮,大營的興建以及天津滿城的前期準備還需要大量的時間,再加上旅順失陷未久,明軍水師就算是再過驕橫,且真的瞄準了天津衛城的機械製造總局,也同樣需要時間加固旅順堡,以確保這枚釘子能夠穩穩的插在遼南,移鎮卻也並非是急於一時。

    江浙明軍在旅順的奇招一出,清廷迫不得已,只得對既定佈局進行必要的調整。事實上,直到今天,清廷的控制區依舊比江浙明軍要大,奈何地盤大小卻並不代表一切,無論是軍勢、還是經濟,江浙明軍的實力更加強勁,而作為實力更強的一方,但凡是有個風吹草動,弱勢的一方都要戰戰兢兢的做出最妥善的應對,就像攻守異勢之前的浙江那般。

    收復旅順的消息在第一時間經日本送回到南京,陳文收到消息的時候,清廷關於調整糧道和武衛右軍移鎮等應對也已經宣告展開。

    沒有無線電,陳文對於遠在數千里之外的旅順根本做不到遙控指揮,而且他也從未有考慮過遙控指揮的事情。

    遼南軍務,已經全權交給了提督遼南軍務總兵官鉛山侯趙遷負責,麾下的兩個副將,鄭奇負責水師截斷糧道,李還鄉負責襲擾南四衛,能做多少做多少,陳文也並不急於追加投入。至少,陳文暫時還沒有在旅順集結數萬大軍,以巨艦大炮直薄大沽口或是突襲山海關的打算。

    奇兵如此,江浙的本土,經過了幾個月時間的取證和審理,大批的蘇松常鎮士紳、商賈被提刑司衙門以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私通虜廷為罪名提審,諸如無錫顧家、高家,蘇州王家那樣的主謀家族被連根拔起,陳文更是對那些參與走私的商賈進行了一輪血洗,便是從犯也是從斬首到打板子再到罰銀走了一輪。

    當然,罰銀也是要用銀元繳納的,提刑司衙門的官吏的俸祿都已經改成了銀元,自然也更加不能容忍那些罪犯用銀錠來繳納罰款了。

    這一場經濟戰打下來,陳文利用全新的戰法打擊了地方上的「反動勢力」,擴充了自身的實力,更是向整個中國,乃至是周邊的地區秀了一把經濟實力上的肌肉。

    當然,蘇州的經濟在年前也受到的巨大創傷,產業鏈中的資金基礎出現大面積的真空,大批的工坊和商舖被查封,過了年就要找不到工作的「就業難」問題一度成為了蘇州百姓在拜年時常常會提到的問題。

    但是沒等到正月十五,整個問題也就不再有人去提及了,因為案件被迅速審理,大量的店舖和工坊被官府賣給了新近進入蘇州市場的「溫和派」士紳以及從浙東趕過來的那些工坊主們,陳文與蘇松常鎮士紳、商賈們的決戰讓他們嗅到了資本的血腥味道,幾乎是出於本能,這些傢伙就像狼一樣成群結隊的撲過來了,並且於決戰的最後階段在蘇松常鎮的同年、同窗們的身上狠狠的咬上了一口。

    蘇州的經濟恢復,還需要時間,不過剷除掉了這些被明廷慣得無法無天,存在的意義只限於擾亂正常的經濟發展的毒瘤存在,蘇州在未來的發展會更加的良性化。

    沉重的打擊了以東林黨餘孽為首的江南士紳,「激進派」士紳遭逢打擊,但是江浙明軍的官府以及一直以來的支持者中,還有大量的「溫和派」士紳的存在,其中更有如錢謙益、黃宗羲這樣的人物同樣是東林黨出身,陳文再度在邸報中表揚了錢謙益等士紳帶動親朋好友協助官府推行新政的事蹟。

    至於那些「反動勢力」會不會嫉恨水太冷老先生,不光陳文不在乎,就連錢謙益也是不會有絲毫在意的,因為消息靈通的他已經獲知了一些事關重大的情報,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重歸朝堂,一任內閣首輔大臣也並非不可想像。

    蘇州一戰,收入高達數千萬兩白銀,大量的物資更是僅僅在士紳、商賈們的庫房裡轉了一圈就被罰回了官府的庫房,其中的大部分將會用在正在進行中的擴軍、訓練以及接下來的北伐之中。當然,那些四川人賣的虎鞭是要例外的,軍隊不需要這種東西來「提升戰鬥力」。

    收入頗豐,陳文對媳婦、兒女卻是吝嗇許多,僅僅是一人送了一件訂做的物事而已。相較之下,從永曆四年在大蘭山上成軍以來,陳文第一次直接給軍中將士以及齊王府和地方上的官吏用銀錢和糧食漲了一回工資。

    「陸軍地方駐軍及各省內河水師,士卒軍餉,錢一兩五錢、糧一石,增長到錢三塊銀元、糧一石半,軍官遞增;陸軍各師、各營以及海軍戰兵軍餉,錢一兩五錢、糧一石,增長到錢四塊銀元、糧兩石,軍官遞增。齊王府及各府縣衙門官吏依照官階、差遣增長俸祿,巡撫……」

    公告已然發出,軍中和各地官府的官吏紛紛報之以熱烈的響應,畢竟誰也不會嫌錢多不是,況且還都是正常的俸祿。

    「這樣一來,每年光是軍餉就要高達九百萬兩白銀以上,而且這還沒算糧食。輔仁,咱們江浙王師的實力強勁,但恢復江南半壁的時間尚短,家底兒還是太薄,這樣大手大腳是不是有些,有些……」

    正月裡,陳文對各地巡撫一級官員與齊王府各司官員進行了一輪對調服務,包括孫鈺、王江等一系列地方大員調回到齊王府任職。作為公認的理財專家,王江還是在路上得知了俸祿增長的消息,已然是既成事實,但是等他趕到齊王府之後,卻還是忍不住要向陳文發一發牢騷。

    「長叔,國朝稅賦,本是高皇帝為恢復自暴元滅宋到元末大亂的民生凋敝現象,休養生息是那等奇葩稅制的核心思想。然則時移世易,依舊長期奉行這樣的稅率,國家何以養兵。」

    「輔仁,萬萬不可加稅啊,現在江南半壁剛剛恢復,老百姓實在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陳文話未說完,王江當即便出言打斷。明末加三餉,數量不多、比例不大,但卻還是逼反了北方的百姓。這些陳文都是知道的,王江也很清楚陳文知道這些,但是一旦提及加稅,尤其是現在這個年頭,江浙明軍不爭剿餉、不爭練餉,但遼餉依舊存在於稅賦之中的時候,再行加稅確實不是什麼好事。

    「長叔,讓我把話說完嘛。」

    深知王江是一番好意,陳文也是搖頭笑了笑才繼續剛才的話說道:「某記得,唐時鹽稅,佔稅收半數,宋時的鹽茶亦是如此,國朝工商業賦稅稅率極低,是時候改一改了。」

    明朝的工商業稅賦,平均算來,與糧稅的三十稅一基本上沒什麼區別。工商業暴利,遠勝正稅,保持如此低的稅賦,手工業和商業發達,到了明末的時候已經絲毫不遜於南宋,但是明廷卻不光是沒錢養兵,反倒是還把老百姓給逼反了,也是世所罕見的。

    陳文決定提高工商業稅率,這是正理,只是王江對此卻是有些猶豫,沉吟了片刻才對陳文說道:「輔仁,我知道你是不怕那些士紳、商賈的,但現在還是以北伐為重,江浙的穩定是第一要務。」

    王江的意思很明確,為了一時的穩定,暫緩稅率提高政令的公佈和執行,這對陳文也是有著很大的誘惑力的,因為不出意外,今年,也就是永曆十三年陳文就要起兵北伐的,以著滿清如今的實力,能夠將其擊敗的話,也就是一年的功夫,確實不是不能考慮。

    然而,陳文卻搖了搖頭,這個事情他不是沒有想過,但是聯繫到如今的情勢,以及他想要的那個新時代,這個險也是值得冒上一次的。況且,現在江南士紳剛剛遭逢了沉重的打擊,陳文自信也是有這個威望來壓服所有反對者的。

    「輔仁你要我回來,就是為了這事情?」

    陳文心意已決,王江也是無可奈何,只得竭力協助。二人共事多年,陳文對王江太過熟悉,不過他此番卻並不只是讓王江前來主持加稅的,至少不僅限於此。

    「長叔,這麼說吧,現在地盤大了,齊王府原有的職權已經有些不敷使用了,而且北伐在即,我也不可能一邊舉兵北伐,一邊還要處斷各省報上來的政務,這是不現實的,所以要把行政體系進一步整合和調整。這一次叫你回來,便是有一個等同於戶部尚書的職務,還要勞煩長叔的大才,為我江浙王師主持財政大計。」

    陳文所言,王江只是能夠理解,原本只有浙江和江西兩省的時候,一個省由孫鈺負責,一個省由他來負責,但是隨著佔領區的不斷擴大,現在已經有七個省九個巡撫轄區,大批的高級文官被派遣到各地,他們直接向陳文一人負責,可是這麼大的區域,尤其是陳文舉兵北伐之後,這樣的統治方式就顯得有些不敷使用了,必須在南京建立起一套新的班子來統一管理。

    只不過,此前的幾年,陳文一直沒有這麼做,其原因中很大的一部分是明廷並沒有授予他相應的權利。陳文這個齊王只是負責這幾個省的軍務,沒有權利插手地方行政,至少從名義上是這麼回事的。

    「輔仁,你真的想清楚了?」

    「是的。」

    陳文很清楚王江所指,不過他一直等待的時間節點已經快到了,尤其是西南數省的形勢,以及滿清新軍的擴編,更是驅使著他下定決心。

    「那麼輔仁準備給我留下的這個官職叫個什麼呢?」

    明廷沒有授予陳文足夠的權利,陳文既然依舊奉明廷為主,那麼相應的避諱也是要有的。王江深明其意,陳文聽了也是哈哈大笑。

    「財政部長,怎麼樣?」

    「財政部長?」王江品味了一番這個詞彙,卻是一臉的促狹,繼而笑著說道:「聽著實在沒什麼深度,還不如叫度支部尚書呢。」

    王江此言,陳文也是放下了心來,這是官制的調整,也是政治上的表態,張煌言此前已經被他用驅除韃虜的大義暫且留下,但是對於其他人的心思,他有所預料,但也不敢保證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不過有了王江此番,他也算是放下了心來。

    「度支部是個好名字,但是尚書二字可是不敢用的,我可沒有為朝中的那些御史們寫奏章提供材料的打算。」

    「輔仁也有怕的?」

    「怕到是不怕,就是今年准備北伐了,總有一群烏鴉叫實在不怎麼吉利。」

    此言既出,二人也是相視大笑了起來。漢代時御史台外柏樹很多山有很多烏鴉,所以人稱御史台為烏台,有了烏台,那麼身在烏台辦公的御史們也就都是烏鴉嘴了,倒也是附和他們的身份定位。

    陳文一向不喜歡空談之輩,他寧可要監察司的那些為了官位去監督他人的酷吏,也不願意去用那些嘴炮御史。別的不說,一個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創造政績,辛辛苦苦的調查取證,而另一個,尤其是明末的御史們,風聞奏事,空談成風,這個時代很大程度就是被空談耽誤的,自然也引不得陳文的好感。

    正事談過,笑話也笑過,陳文喝了口茶水,王江卻想起了件事情,直接向陳文問道:「輔仁,完勳之女與太沖之子的婚事,我記得是定在一個月後是吧。」

    王翊的女兒和黃宗羲的兒子的婚事,定親很早,甚至王翊死後陳文在第一次與黃宗羲會面時也曾談過。由於黃宗羲的兒子太小,這樁婚事遷延至今。所幸的是,以著如今的局面,王翊的女兒不用在面對被逼嫁與他人而毅然自裁的命運,這也是陳文最後能夠報答王翊當年的知遇之恩的事情。

    「是啊,下個月二十一,我也該去見見那位海內鴻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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