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47
Babcorn 發表於 2017-5-16 19:01
第四十五章 意如何(上)

    說是疑似,其實也不過是貴陽那邊的情報人員還沒有拿到孫可望出兵的切實證據,但是送到陳文手中的這些,卻已經不僅僅是疑似這兩個字了。

    「臘月底,秦藩冊封麾下大將馬進忠為嘉定王、馮雙禮為興安王、親信部將張虎為東昌侯,其他部將也是多有封賞,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咱們這位秦王殿下已經登基稱帝了呢。」

    陳文的話語滿帶著譏諷,與會的官員們卻不是憂心忡忡,就是在臉上寫滿了對孫可望的鄙夷。

    根據情報顯示,有此一舉,乃是因為孫可望的親信文臣方於宣為他出謀畫策說:「今皇上在滇,定國輔之,人心漸屬於彼。臣意請國主早正大號,封拜文武世爵,則人心自定矣。」孫可望沒有急著稱帝,但卻先封拜了文武世爵,其心思如何,不言而喻。

    孫可望想要謀朝篡位這根本不是什麼秘密,在雲貴是人盡皆知的。在江浙這邊,承蒙周敬亭指使呂留良等筆桿子在邸報上的明言暗指,士紳百姓們也早就知道了皇帝這些年被一個叫孫可望的流寇軟禁在了一個千戶所裡,而這個流寇還幾乎是把篡位這兩個大字寫在了腦門上一般,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就是一個在世的活曹操。

    「大王,晉王和蜀王那邊還有多少兵,與孫可望相差幾何?」

    前年張煌言為陳文所救,回鄉待了些時日便到陳文這邊報導,而陳文則安排了他一個軍法司主事的職務。

    能坐上這個位置的,此前都是陳文的親信,但是張煌言其人,說是親信,其實還要差上很多,至少陳文和張煌言對各自的定位也都還是盟友而已。

    張煌言潰敗於南直隸,殘部也迅速的為陳文收編,如今是個光桿司令,一如當年在鄭成功麾下時聽候差遣那般,到了陳文這邊也是聽候安排,但其忠誠鏈條的上一層也同樣不是陳文,而是永曆天子朱由榔,最多再加上個舊主魯王朱以海。

    文官如此,無可厚非,張煌言也不是那種「攀高枝兒」的人,否則歷史上降清就能得到高官厚祿,何苦一死以證其高潔志向呢。

    此時此刻,聽聞孫可望如此,張煌言當即便出言相詢。倒是在座的官員們卻大多是江浙明軍核心統治層的存在,但是對張煌言的問題卻也有著莫大的興趣和求知慾。

    陳文點了點頭,軍情司的主事便站了起來,繼而向在座的官員們講解道:「根據情報顯示,晉王與蜀王如今佔據雲南和廣西大部,此前還一度具有川南,但是被孫可望派兵驅逐了。兵力上,晉王從廣東帶回去的那三四萬西南王師,雲南那邊還有兩萬兵馬,但是其中多有孫可望的親信,像是王尚禮、王自奇、賀九義他們都是手握重兵,至於廣西的王師和土司,其戰鬥力和忠誠度根本沒有計算在內的必要。」

    說過了李定國,軍情司主事繼而又談到了孫可望:「孫逆可望,這兩年多有向我江浙王師尋釁的。不過其人卑鄙如此,老天爺也讓了吃了一個癟,把大本營雲南給丟了。如今孫可望佔據貴州和湖廣南部,地盤大幅度減少,但是兵員卻有二十萬之巨,依舊是不容輕視的。」

    「這麼多?」

    聽到這個答案,平日裡負責衛所的主事當即便是一驚,旁人亦是如此。

    須知道,江浙明軍如今佔據浙江、江西、廣東三省全境,南直隸和福建大半以及廣西的小部分區域。如此廣闊的地域,其中還不乏財賦之地,也不過只有二十萬的戰兵,其中還有不少是地方駐軍和水師,孫可望的地盤和他麾下的軍隊數量這麼一比,就顯得有些太過扎眼了。

    「這個沒毛病,孫可望在雲南休養生息,分地給西南王師,但卻把貴州一省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軍屯,能養那麼多兵沒什麼奇怪的。」

    貴州的軍屯,那就是將除了戰兵以外的所有人變成輔兵,出產全部歸公,輔兵的用度則全靠下發,而且還是很少的固定份額。

    這樣的政策,動力全靠監工的皮鞭,與江浙明軍這邊可以說是天壤之別。不過孫可望搞內政的能力也確實可怖,歷史上靠著雲貴這兩個窮省養活巔峰時期的二十多萬大軍,換個人來幹還真未必能有他這本身,李定國不行,劉文秀不行,陳文自問也沒有光靠玩軍屯就能玩出來那麼多出產的本事。

    「兵力竟如此懸殊,大王,還當速速出兵勤王,以解天子之危啊。」

    孫可望出兵內犯,靠著封賞以穩定人心,接下來自然是要除掉李定國和劉文秀,就像他給白文選加的那個將軍號一樣,征逆招討大將軍。誰是逆?李定國,劉文秀還有這二位的親信們,除了他們還有誰。

    但是孫可望既然敢撕破臉內犯,永曆的下場顯而易見,不是再度被軟禁,就是被逼禪讓,甚至更有可能的是孫可望弒君,栽贓李定國之後擁立太子朱慈煊即位——幾歲大的小孩子,總比永曆這個成年人好控制吧。

    然而,張煌言慷慨陳詞,與會的其他官員卻無一附和,反倒是有幾個官員對於是否出兵表示了一些不同的意見。

    「大王,晉王當年能夠兩蹶名王,想來也是英雄了得,就以著孫逆可望在岔路口一戰中的那份拙劣表現,估計不被晉王那邊生擒活拿了就是好的。反倒是咱們江浙王師,累年血戰,軍士疲敝,再加上剛剛搬到南京,軍需吃緊,地方上也不是很穩定,還是靜觀其變為妙。」

    官員一語說罷,當即便是附和連連。張煌言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個官員,其人也是也文官,考過科舉,有著秀才的功名,如今天子有難,竟然能說出這等話來,實在難以置信。

    更可怕的是,他提議出兵營救,與會的官員們無人迎合,而不出兵的提議一出,竟是大半的與會官員都表示了贊同。江浙王師的高層如此,著實讓他心中生出了一陣陣的寒意,冰冷刺骨。

    「越王殿下也是這個意思嗎?!」

    附和之聲愈眾,張煌言掃視一週竟也沒能讓壓下分毫。心中的寒意更甚,張煌言橫眉怒目,大聲的向陳文發出了質問。

    眼前的這一幕,頗有些出乎了陳文的意料。越王府的官員們在私底下的一些討論,陳文從監察司的報告中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如此明目張膽的反對勤王,卻還是讓他頗有些意外。

    然而,意外歸意外,卻也並非無法想像。恰如張煌言的憤怒沒有什麼好意外的,與會的官員們亦是如此。

    說到底,江浙明軍是一個獨立發展起來的軍事政治集團,他們的仕途、富貴全是陳文給的。假設出兵勤王,面對孫可望的十幾萬大軍,總是免不了要有所損傷。一旦被永曆朝廷得了漁翁之利,結果不言而喻,甚至是孫可望、李定國兩敗俱傷,皇帝要不要迴鑾南京?回來的話,權利相爭,別的不提,一個科舉,叫他們這些文官訓練班和直接被陳文任命的官員又當何以自處。

    同樣的道理,天子迴鑾對陳文而言也不是什麼好事情,他現在還沒來得及著實去對付江南士紳,一旦皇權和士紳聯手,清丈田畝如何執行,海上走私如何打擊,北伐又怎麼敢放心大膽的出兵。

    「張尚書莫要急躁,在座的各位剛剛提及的也都是我江浙王師如今所正在面對的現實問題。當然,勤王還是要去的。但是此事事關重大,總是要考慮方式方法,斷不可一味蠻幹。須知道,如今這大好形勢可是無數將士用生命和鮮血的代價換來的,他們可不是什麼數字,都是活生生的人,我等還是要珍惜才是。」

    陳文一句話說過,在場的官員們紛紛附和了起來,獨獨是張煌言依舊瞪著陳文,口中崩出的話語可謂是充滿了金石之聲。

    「那麼按照越王殿下的方式方法,王師是立刻出兵勤王,還是等朝廷與孫逆分出個結果後再去收拾殘局!」

    張煌言如此逼問,與會的官員紛紛呵斥其人無禮,反倒是陳文這個親王卻並沒有太過在意。原因很簡單,張煌言如果沒有如此,那反倒是需要大加警惕了,因為當年的曹從龍在陳文出兵衢州之前就是那樣迷惑於他的。

    「張尚書莫要動怒,出兵是要立刻出兵的,否則本王幹嘛把大夥從被窩裡抓過來開會?但是問題想要解決,說到底還是要落到實際上去,不是干靠想像就能解決的,當年東林群賢們還主張免除工商業稅賦,以此來取悅上天,結果天災依舊,而被他們強迫分擔了稅賦壓力的西北百姓卻被逼得造反了,否則韃子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入關了。」

    陳文第一次在會議上公開炮轟東林黨在崇禎朝時的所作所為,著實將張煌言嚇了一跳。但是張煌言卻從來不是那種能夠說出什麼「不作安安餓殍」那等話語的人,而且他也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東林黨,只是與東林黨出身的一些反清人士關係比較好罷了。更何況此間他是急需陳文下令出兵勤王,對於這些就更是提不起什麼反駁的興趣了。

    「那越王殿下是準備如何出兵?」

    「這正是今天連夜召開會議所要進行研究的。」

    說到這裡,陳文面上一凜,當即便起身說道:「據本王所知,當年西營歸附皇明,乃是孫、李、劉、艾四人之合議。然則作為主事之人,孫逆無寸功於國,卻軟禁天子數載之久,大肆屠戮忠臣義士,為人神共憤。晉王起兵勤王,乃是順天應人之舉,然則孫逆不肯罷休,意在起兵內犯,我江浙王師自不可坐視不理。」

    「奈何,我部連年征戰,軍士疲敝;越王府搬遷南京,江南尚未穩定;衛所轉型正在進行之中,變數尤在。除此之外,更有多番困難,但勤王之事不可耽擱,諸君還當勉力為之,以免那等不忍言之事發生在形勢一片大好的今天。」

    「下官等謹遵大王號令。」

    陳文掃視一番,與會官員多是有些忐忑,眼見於此,他便出言說道:「本王此前有過計議,經參謀司分析亦是可行。然而孫逆出兵早於預期,如今也只能加快進度,儘早解決西南的亂象,咱們才能更好的增強實力,以備北伐。」

    根據陳文的記憶,從李定國接駕去雲南,到孫可望起兵內犯,其中是有一年多將近兩年的時間。當時他還一度很是奇怪,但是看過了另外一些的記載也就釋然了。

    可是現在,孫可望連一年的時間都不到就起兵內犯,這份猴急也著實出乎了陳文的意料之外。

    不過仔細一想,其實倒也正常。那時候和現在的形勢不同,洪承疇的長沙幕府實力強勁,正堵在湖廣南部,孫可望貴州大本營的門口,甚至雙方敵對之下,還有固山額真阿爾津出兵奪取辰州,導致孫李在壓力之下被迫暫時握手言和的事情存在。

    比之如今,孫可望佔據湖廣南部,陳文領地劇增還在消耗,而範文程則已經顯露出了疲態,退守湖廣北部,未敢南犯,著實是差距良多。

    孫可望急著在現在就出兵內犯,無非是想要打陳文一個時間差,快刀斬亂麻的解決掉李定國、劉文秀,才能以雲南、貴州以及湖廣南部和廣西大部這片廣闊地域來與陳文相抗衡,確保三分天下有其一的格局。

    「孫逆如今佔據貴州和湖廣南部,擁兵近二十萬,稱得上是兵強馬壯。我部總兵力要勝於孫逆,但佔據地域廣大,面臨的其他勢力也更多,尤其是在淮南,我軍三個師外加上萬的地方駐軍,不下五萬大軍駐守,面對韃子的優勢兵力依舊是如履薄冰。現在能夠抽調出來的兵力不多,所以更要計算清楚才能出兵。」

    「本王可以直言不諱的說道,此番出戰,如果不算清楚了,昔年延平藩勤王而中左所被破,以及本王進攻衢州而曹從龍之亂爆發的前車之鑑,只怕就會浮現於今。」
Babcorn 發表於 2017-5-16 19:01
第四十六章 意如何(中)

    江浙明軍如今的佈防,除了各府縣不等的地方駐軍以外,淮南地區陳文佈置金華、永嘉以及江都這三個師應對淮北、河南的清軍,江西則是丹陽、餘姚、豫章和四明這四個師分別在九江、南昌、袁州和吉安一字排開,剩下的大蘭、閩中和廬陵這三個師則分別在福建、廣東和浙江的衢州,以控制沿海的這三個省。

    看上去,錢塘江向北到長江這片最為富庶的區域並沒有野戰部隊的存在,但無論是駐紮揚州的江都師南下,還是衢州的廬陵師順流而下,都用不了多長時間,尤其是在鄭成功損兵折將的今天,指望滿清浮海投送足以構成威脅的兵力,那是不現實的。

    然而提到了鄭成功勤王和曹從龍之亂這兩件事情,陳文一語說罷,眾人盡皆流露出了嚴肅的神色,就連張煌言也頗有些深思。不過陳文自是沒有給他們繼續發酵的時間,而是直接將他的計畫和盤托出。

    「我部兵力不多,且勤王所經之湖廣一省形勢複雜。本王決議,即刻發出命令,餘姚師全軍出動,進攻湖廣北部之武昌,丹陽師攻略長江北岸,截擊范賊,本王亦會盡快啟程出發,以率先解決後顧之憂。」

    大軍向西,範文程絕對不會坐視不理,野地浪戰他的那些軍隊怕是並非陳文對手,但是派出騎兵截斷糧道,騷擾江西卻還是做得到的。先解決範文程,其實對孫可望也是一種震懾,擺明了告訴他,我要動手了,你最好還是想清楚了的。

    「未免拖延時間,豫章師將會同期出發,進攻長沙,四明師隨後跟進,儘可能的吸引到孫逆的注意力,防止其不顧身後威脅而竭力內犯。」

    各部官員需要盡快落實,會議很快就宣告結束,陳文也沒有留下任何人,甚至就連張煌言也是如此,反倒是將張俊找了過來,密議了片刻之後才返回王府內宅去休息。

    「娘子,你這剛一又有了身孕,我就要出兵遠征,為夫實在是心中有愧啊。」

    聽到這話,周岳穎苦笑著搖了搖頭,繼而對陳文說道:「夫君做的是大事,無需如此。只是此番出征,無論如何,都免不了與今上產生交集。五百多年前的那座風波亭尚在,夫君如今功勛已不下岳王,妾身實在擔憂今上會不會又是一個宋高,朝中又會不會出個秦檜、萬俟卨那樣的奸佞。」

    這份憂思,陳文早已有了預料。當初路過杭州,周岳穎游風波亭,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是陳文也能感受到這份惶恐。

    五百一十四年前,風波亭上上演的是莫須有,是滿江紅,是抬望眼仰天長嘯過後的空悲切,以及那悲切之中留給華夏民族永遠的傷痛。

    五百一十四年後的今天,同樣是一度瀕臨滅國,如今也同樣只有半壁江山的南明王朝,陳文從無到有一步步恢復了長江以南的大半地區,比之當年的岳武穆的豐功偉績也已經毫不遜色了。但是,如此一來,功高蓋主卻是已然免不了的了。

    那時候,中興四大名將的另外三位,還有四川的吳氏三雄等眾多名將的存在,可以讓岳飛的光芒不至於那麼刺眼。可是張煌言殘部已經投效江浙明軍,文安之統領的夔東眾將式微,李定國和劉文秀坐困雲南,鄭成功轉而向台灣尋求發展的今天,陳文的光芒已經足以閃瞎了所有皇室、藩鎮的眼睛,不忍言之事,已經可以說是並非全無可能的了。

    「功蓋天下者不賞,勇略震主者身危!」

    歷史上有著太多這樣的例子,周岳穎所指,陳文又焉有不明其意之理。況且,這本就是任何一個想要逆天改命的英雄都難以避免的事情。

    只要頂著明王朝的旗幟,這種可能性就是存在的。然而,南明時期的抗清運動亡於內鬥,漢家兒郎自相殘殺,最後便宜了滿清。有史為鑑,陳文在坐享著擁明旗號所帶來的福利的同時,也不得不心生畏戒,由此這麼多年才會一再的忍辱負重,為的就是能夠解決掉滿清這個華夏文明的生死大敵。

    「我會保全自身的,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女兒,也為了那些追隨、信任我的人們。」

    ………………

    現在陳文勢力之強必然會引起永曆朝廷的忌憚,雙方依舊保持一個起碼的體面,無非是孫可望在側,永曆朝廷不敢再去招惹陳文;而陳文這邊,對內鬥深惡痛絕,滿心滿意的都是滅亡滿清,如今打著明廷的旗號又可以不受到永曆朝廷的干擾,無非還是因為孫可望的存在;而孫可望那邊,因為永曆朝廷而不敢與陳文繼續對抗下去,因為陳文的存在而不敢對永曆朝廷下手,同樣還是源於這三角形的穩固。

    最為弱小的永曆朝廷不敢去招惹孫可望,只得一再的退避;對永曆朝廷擁有壓倒性優勢的孫可望則忌憚背後的江浙猛虎;而陳文則依舊在積蓄力量準備北伐。

    但是這樣的三方平衡卻遲早是會打破的,對陳文而言,就這麼僵持下去,直到他起兵北伐這兩伙人再爆發內訌才是最優解,只是那兩方面未必會讓他如願罷了。事到如今,最不願他如願的孫可望顯然是已經準備好了打破平靜,那麼他也只剩下見招拆招了。

    動員的命令一經下達,江浙明軍的戰車再度運轉起來。按照陳文的計畫,此番動用的軍隊數量依舊是如上次進攻廣東時的那般。

    攤子太大,江西的四個師已經是陳文的極限了。而新兵訓練營裡還有一大批新兵倒是即將訓練完畢,可等他們完成訓練,分配到各個駐軍,再從駐軍挑選老兵進入戰兵營進行訓練,只怕是黃花菜都已經涼透了。至於去年年底完成訓練但卻還沒有組編的部隊,陳文也不打算因此拖慢進度,留在金華充當預備隊即可。

    命令下達,以著最快的速度奔向遠方的江西。丹陽師在九江,餘姚師在南昌,豫章師在袁州,四明師則在吉安,陳文的命令下達,他們便會以最快的速度動員起來,休假的將士更是會以著最快的速度歸隊。只是無論面對哪一方面的敵人,陳文的軍隊數量卻都是處於劣勢之中。

    時不我待,經過了一天的準備,第三天的一早,陳文便帶著已經擴編到六百騎規模的越王府騎衛隊登上了溯流而上的軍船。

    越王府的官員都還在忙碌,陳文也沒有准許他們的送行,只是由任務最輕的軍法司主事張煌言做個代表,其他人便繼續緊鑼密鼓的調遣人員、物資以及其他的什麼。

    碼頭上,張煌言顯得有些焦躁不安,幾次想要說話,卻因為週遭尚有他人而不得不閉口。直到陳文注意到了這一點,與其走到了一處相對僻靜一些的所在,張煌言才算是有了開口的機會。

    「輔仁,此去湖廣,當以勤王討逆為要,兵行兇險,但也切忌傷到了陛下。」

    「蒼水是怕我把孫逆、晉王、蜀王連帶著今上一鍋端了,是吧。」

    張煌言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陳文又怎麼會不明其意,甚至張煌言還沒有開口,他就早已有了這個預料,預料到張煌言會提到此事。

    「我只有這不到五萬戰兵,孫可望可是有將近二十萬大軍,晉王和蜀王那邊也有幾萬,你對我的信心也太大了些了吧。」

    陳文笑著說到,張煌言卻是一臉的嚴肅,這份鄭重其事,乃至是陳文與其相識已有快兩年的時間也不曾見過的。

    「你是個能創造奇蹟的名將,孫可望的軍隊不少,但是難不成你還真的瞧得上那個廢物嗎?」

    說到這裡,張煌言搖了搖頭,繼而說道:「輔仁,我記得去歲你出兵閩粵,事後將魯王殿下的西宮妃和世子榮哥送到金門與魯王殿下團聚。魯王殿下當年誤信讒言,你都能夠如此。如今是汾陽郭令公,還是吳興陳永定,亦只在你一言而決。」

    郭子儀和陳霸先,一個平安史之亂,一個平侯景之亂,都是對王朝有著再造之恩的名將,但前者選擇了恪守臣道,被尊為令公、尚父,後者則建立新朝,稱孤道寡。陳文將魯王世子交還給了魯王,同時也是放棄了改奉魯藩的那條路。現在抉擇再度來臨,對他的誘惑比之此前卻還要更大。

    張煌言如此,陳文也不由得嚴肅了起來。正目而視,以著陳文的威風,現在已經罕有人能夠承受這份威壓了,但是張煌言卻迎著陳文的目光,未有哪怕一絲一毫的躲閃。

    片刻之後,衛隊已然完成了登船,陳文直視著張煌言的目光,口中亦是那般金石碎裂:「張主事,軍法司的工作看來是很清閒啊。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本王存在於這個時代的意義,我陳文比你張蒼水,比這時代的所有人都要清楚。」

    說罷,陳文轉過身子,便向著軍船走去。倒是張煌言,官服在這冬日的江風中抽動,但是身體卻一如磐石那般矗立於碼頭之上,目視著軍船緩緩遠去。

    ………………

    陳文的命令送達,江西那邊的部隊便開始活動了起來。按照陳文的計畫,最先動手的自然是丹陽師和餘姚師,至於從袁州進攻湖廣南部的豫章師和四明師,先把長沙拿下來嚇唬嚇唬孫可望,後面的事情卻還是要等到武昌有了眉目再為行事,否則被孫可望各個擊破,那就會影響到全局了。

    所幸的是,作為湖廣一省的省會,恰恰正在這個省的東北部,與江西的九江府,正是比鄰而居的關係。

    動員需要時間,不過樓繼業和安有福卻根本瞧不起那位號稱孔明在世的範文程范先生,連帶著陳文,在剛剛抵達九江後沒幾天就宣佈出兵,算來這兩個師都還沒有齊裝滿員就去進攻原本就是他們兩倍以上的湖廣清軍。

    江浙明軍出兵,範文程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只不過,范孔明根本想不到,其實陳文根本就沒想過這麼早來進攻於他,要不是孫可望先動了手,也輪不到他在這個時候挨揍。

    遭了這般無妄之災,範文程卻也沒有什麼辦法,如今滿清的勢力回縮,京城裡據說還在編練什麼新軍,重慶那邊都已經撤防回川北的保寧了,他的西南幕府已然是滿清留在長江以南的最後一顆釘子了。

    然而,壓在這顆釘子上面的份量卻一點兒也不少,足足三面的壓力。西面的夔東明軍,南面的秦藩系統的西南明軍,東面則勢頭正盛的江浙明軍。夔東那邊,鄖陽、襄陽兩府把住去路;南面也有洞庭湖的存在,防禦面大幅度降低;唯有下游的江西方向,則基本上是一個無險可守的局面。

    江浙明軍於正月底自九江出兵,丹陽和餘姚這兩個師的軍隊,以水師作為紐帶,沿著長江南北兩岸齊頭並進。

    「二月初一,武昌府興國州淪陷,守將開門投降。」

    「二月初二,黃州府的蘄州和廣濟縣開城投降,蘄州守將被叛軍獻於浙匪。同日,黃梅縣守軍向宿松方向的浙匪投降。」

    「二月初五,武昌府大冶縣被浙匪攻陷,守將被殺。」

    「二月初七,黃州府蘄水縣易手,守軍北逃。」

    「二月初十,武昌府武昌縣陷落。第二天傍晚,長江對岸的黃州府城為浙匪攻陷,守將自殺殉國。」

    「……」

    這一封封戰報,代表的是江浙明軍猶如風捲殘雲一般,以著每隔一兩天、兩三天的時間就能拿下一座縣城,大踏步的向著武昌府城而來。而到了今時今日,範文程更是已經接到了江浙明軍兵臨武昌城下的消息。

    能有如此,其實也是情理之中。入關以來,八旗始終是綠營的膽魄,有八旗軍在場,哪怕是未有參戰,綠營兵也彷彿是加了什麼狀態一般,戰鬥力大為上升。可是隨著滿清的勢力收縮,整個湖廣北部地區就只剩下了千餘的八旗軍,而且還基本上都是漢軍八旗。

    由此一來,膽魄沒了,面對的更是戰鬥力比之八旗軍也絲毫不遜於,甚至更為強悍的江浙明軍,能夠做到不獻城投降的都已經是難得的死忠了,望風而降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就像當年滿清剛剛入關的時候,稱得上是一般無二。

    範文程坐在武昌府城的西南幕府衙門之中,身邊能夠信任的只有那千餘漢軍八旗,城內的綠營兵不少,但卻根本無法信任。奈何這武昌府城規模不小,光是城牆就長達將近二十里地,更有九座城門,光靠著千餘漢軍八旗,連城門都顧不過來,更別說是其他的了。

    所以,從順治決定撤回大量的八旗軍和部分綠營精銳開始,他就已經是一個棄子了。而他這個棄子,卻還要在江浙明軍殺過來之前為滿清儘可能多的收集糧食、財貨,經河南運往京城,以供八旗軍使用。

    「經略老大人,漢陽門外還有船,趁著現在城門還在,還是趕快撤到江北吧,再晚了只怕浙匪的水師會封鎖江面的。」

    「老夫走不了了,也不浪費這個位置了。藎臣,一旦城破,帶著漢軍旗撤回江北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江浙明軍的攻勢太過猛烈,這座城池能守多久實在難說,畢竟那些綠營兵實在不是能夠值得信任的。

    然而,如今已是漢軍正白旗梅勒章京的孫思克卻並沒能說服範文程,甚至從一開始範文程就已經知道了他的命運,當年真諸葛孔明的七星燈都沒能如願,他這個吹出來的孔明在世自然也找不到逆天改命的辦法,唯有等待著這一天的來臨。

    二人話音方落,一個漢軍旗的軍官便飛一般的衝了進來,拜倒在範文程和孫思克面前,一張嘴便將他們嚇了一跳。

    「經略老大人,小東門的綠營兵反水了,他們開了城門,此刻浙匪已經進城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1 08:52
第四十七章 意如何(下)

    武昌府城,大小城門,由北而始,順時針分別是武勝門、忠孝門、賓陽門、中和門、望山門和保安門,西面瀕臨長江,亦有漢陽、平湖、文昌三門,共計九門。至於被稱之為是武昌府城第十座城門的通湘門,則是清末時為了修鐵路而開出來的,現在並不存在。

    此時此刻,軍官口中的小東門,正是名為忠孝門的那座位於府城正東偏北的那座城門。這座城門得名於並祭岳飛和東漢孝子孟宗的忠孝祠,忠孝祠就在小東門外,隨著興國州的降將說服了城門守將,剛剛抵近城下的明軍先鋒便沿著忠孝門外正街殺進了剛剛打開的城門,入城後便順著忠孝門正街殺向了城內各處要地。

    範文程得到消息的時候並不算晚,正因為不信任綠營兵,漢軍八旗的數量又實在太少,範文程派了漢軍八旗的軍官在城內要點預警,此間正發揮了作用了。

    「經略老大人,快走吧。來的不是西賊和夔東賊,是浙匪,真正滿洲都不是對手,咱們就只有這點兒人馬,能守到今日已經是難得的了。況且現在朝中乏人,老大人經驗能力都是上上之選,朝廷是不會怪罪老大人的。」

    孫思克還在盡心竭力的勸說,奈何範文程卻只是搖了搖頭,揮退了那個前來報信的軍官後,此間就只剩下他們二人了才對孫思克低聲說道:「皇上讓老夫這個奴才留在這裡,就是要老夫死在此處。只有老夫死在此處,浙匪的目的達到了才有可能不會在短期內繼續向北蠶食;只有老夫死在此處,朝廷裡的遼東籍官員才會真正死心塌地的跟著朝廷,再生不出異心!」

    範文程的話在孫思克的耳中如驚雷般響起,他是一個王府護衛出身的漢軍旗人,順治八年,剛剛二十三歲的他就已經做到了牛錄章京和刑部理事官的位置。出身王府,很多政治鬥爭的東西都是看得分明的,但閱歷上比起範文程這等飽經風霜的人物卻還是要差上太多,此間範文程已經看到的東西,他卻是知道範文程說出口才算是反應了過來。

    遼東籍貫的官員充斥漢軍八旗,在滿清朝中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範文程、寧完我他們這些遼東舊臣在清初的政治軍事版圖上有著極重的份量。範文程是他們之中的代表人物,以著江浙明軍的歷來作風,這樣的老牌漢奸是斷不會放過的,而範文程的死便可以讓其他遼東舊臣和漢軍旗徹底死了反正的心思。

    孫思克嚥了口唾沫,睜大了眼睛,瞪著範文程那張滿是苦澀的面龐。奴才就是奴才,主子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哪怕是再資深的老奴才,如今也可棄之如敝履,而江浙明軍那邊沒有饒了洪承疇,沒有饒了蔡士英,也沒有饒了宜永貴、劉清泰和佟國器,那就更不可能饒過了範文程。

    「這天下就沒有咱們遼東漢人的容身之地了嗎?」

    自努爾哈赤反明,遼地的漢家百姓便再沒了活路。後金在領地上屠城、搶掠,殺富戶、殺窮鬼,將交得上五斗米的漢人貶為滿洲人的奴隸、將漢家女成批成批的賣給蒙古人,甚至在交易時更是將拔光了衣服,如品評牲畜般評頭論足,與歐洲人販賣黑奴時沒有什麼兩樣。

    有幸能夠逃到東江軍佔領區的,奴隸的身份是擺脫了,也有了機會去殺韃子報仇,但更多人和更多時候卻還是在忍饑挨餓,甚至是凍餓而死。便是逃進了關內,也往往會受到歧視和排擠,因為沉浸在黨爭之中的明廷沒有辦法也沒有那個心思去解決他們生計,而他們的廉價勞動力更是搶了關內自然經濟下的百姓的工作。

    孫思克所言,範文程又豈會不知,但是像他這樣的高官在漢家復仇的怒火中是斷不可能倖免的,與其死了也要斷子絕孫,不如順著滿清權貴們的意圖走下去,萬一滿清的垂死掙紮成功了的話,他的子孫後代依舊是有條富貴路。

    範文程自知必死,向孫思克坦露心跡,其實也是希望最後再賣孫思克一個人情,由此才好照顧他的兒子們。

    孫思克如此,範文程知道時間緊迫,連忙對他說道:「跟著朝廷消滅了浙匪,只有這一條路才是活路。藎臣,你還年輕,未來還大有可為,帶著城裡的漢軍旗快走吧,勿要在此丟了性命。」

    眼看範文程如此,孫思克也只得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待到起了身子,只是拱手一拜便轉身離開了經略府,匆匆忙忙的向軍營趕去。

    孫思克離開沒有多久,一陣哭爹喊娘之中,明軍的騎兵衝進了經略府,而更多的騎兵則將經略府及其周圍的大片區域順勢包圍了下來,唯恐跑掉了什麼重要人物。

    「範文程,你這老狗竟然沒跑?」

    明軍殺入,範文程依舊坐在那裡。為首的軍官趕到,一張嘴就是如此的侮辱,範文程連媳婦被多鐸欺辱了都能恍若無事的厚臉皮自然也是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倒是這軍官的口音,讓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你是遼東漢人?」

    「沒錯,本將李還鄉,江浙王師四明師新昌營營官,遼東鐵嶺人士。不光是本將,咱們江浙王師裡還有不少遼東漢人,不是所有遼東漢人都是你這樣的漢奸!」

    鐵嶺,李成梁的家族也是鐵嶺人。範文程長嘆了口氣,他剛剛用遼東漢人不跟著滿清干就沒有活路的說辭說服了孫思克,轉眼就被另一個遼東漢人教訓,也算是天道好還,報應不爽。

    「那就請這位李營官帶本官去見你們的那位越王殿下吧,是凌遲,還是五馬分屍,老夫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你家大王的一句話了。」

    「呸,遼東漢人裡有你這種貨色,真是把列祖列宗的臉都丟光了。」

    李還鄉也奇怪,當初在南昌,他還在特別行動隊,抓了個巡撫蔡士英據說還曾勸降過羅永忠隊長。上次他抓了個尚可喜,也是哭著喊著求他看在都是遼東漢人的份上放他一條生路。結果他把尚可喜抓了回去,趁著軍功就從騎兵營的副營官的位置上扶了正。現在這個倒好,不跑也不鬧,就等著死了,也是漢奸中的新鮮貨色。

    新鮮貨色被押解著離開了此間,陳文卻並沒有急著處置其人,而是直接扔進了大牢,因為他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並不急著處理這個老牌漢奸。

    武昌府城不戰而下,城內綠營兵投降,漢軍八旗逃走了大半,明軍只在碼頭追上個尾巴。不過這武昌府城從軍事上卻並不是單獨存在的,武漢三鎮扼守長江與漢江的交匯處,漢陽和漢口尚在對岸,湖廣北部更有大片的地域尚在清軍之手,只有全取三鎮才能把住這一戰略要地。

    「樓兄弟,長江以北的漢江流域,除了夔東軍佔據的那些地區外,都要收過來。但我只能給你一個營,剩下的就看你怎麼用那些降將了。」

    「大帥請放心,一個營足夠了,末將一定全取漢江流域,為咱們江浙王師守住此處。」

    湖廣北部的清軍控制區,南到洞庭湖,北則長江、漢江流域。陳文進攻湖廣北部是名正言順,但他此行的目的是勤王,說白了是徹底拔掉孫可望這個敵對勢力,但凡是這個擁兵二十萬的西南明軍勢力猶在,陳文就無法安心北伐,所以須得盡快南下才是正途。

    「另外,派人到奉節和川東、鄂西各地,邀請文督師與夔東眾將來此共商北伐大計。」

    陳文攻取武漢的速度太過迅速,莫說是夔東眾將了,估計現在鄖陽、襄陽一帶的清軍也都遠遠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時候,正是以快打慢的良機,然則陳文還要大舉南下繼續威脅孫可望,迫使其放棄對雲南的內犯。

    也正是因為速度太快,消息往來,文安之和夔東眾將即便是前來,也是要花費幾個月的時間。這麼久,陳文是暫且沒有時間在此等候,與其枯坐武漢,不如南下攻略湖廣各處,反正孫可望急著內訌,把湖廣的軍隊已然大批的調回貴州,此間的西南明軍不過是嬰城自守罷了,如此空虛,正是大踏步的進取之時。

    攻陷武漢三鎮未久,陳文帶著餘姚師以及丹陽師的大部南下,大踏步的攻略武漢以南地區,並且趁著孫可望還沒有回師的這個當口盡快完成與豫章、四明這兩個師的匯合。

    不比武昌臨近九江,從武漢三鎮南下與袁州出發的另一支大軍匯合,總是要花費大量時間的。不過此時此刻的孫可望,卻根本沒有各個擊破的時間,因為他的那十幾萬「討逆」大軍如今已經進入到了雲南地界,即將與李定國作為主帥,劉文秀作為副帥的平叛軍實現接觸。

    武昌如何,與孫可望無關,甚至就連陳文南下,其實戰火一時間也燒不到他的地頭。但是,陳文出兵進攻武昌的同時,吳登科也出兵攻佔了湖廣南部的統治中心長沙府,這對於孫可望而言就是截然不同的了。

    歷史上,孫可望自貴陽起兵內犯,花了足足有一個半月的時間才在雲南的曲靖與李定國的平叛軍接觸上。此番亦是從貴陽誓師,然則湖廣方面的告急卻是快馬加鞭送來的,那速度可是軍隊行進的幾十倍之多。

    「長沙丟了?」

    這兩年,孫可望在長沙是住過一段時間的,在那裡也更方便對江西施加壓力。長沙的秦王府氣勢恢宏,奢華之上不下於貴陽的秦王府,更在昆明秦王府之上。由於內犯的緣故,積蓄的財貨大多都運回了貴陽,孫可望對於湖廣那邊可能會在這期間丟些地盤也有著一定程度上的心理準備,但是陳文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一旦他與李定國陷入苦戰,到時候弄不好就會變成秦、晉、蜀三王被陳文一鍋燴了,那可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貴陽一定有陳文那廝的細作,徹查,一定要查出來!」

    孫可望也是氣糊塗了,雙方此前都劍拔弩張過,互派細作再正常不過的了,說是貴陽有陳文的細作,難道他在江西和浙江就沒有細作嗎,只是這能力上的事情,實在不好說,況且陳文的監察司始終在嚴密審查領地內的一切動向,他在情報上還是有些過於原始了,否則也不會讓李定國那麼輕易的就把永曆給接走了呢。

    現在調查細作,其實也有些過時了,吳登科進攻長沙時打出的旗號是奉越王之令來勤王討逆的,肯定是要殺進貴州來和他來一個了斷。永曆八年時豫章師在袁州府憋的火兒現在是要發出來的,他卻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一個選擇出來才有可能倖存,否則落到了遭受兩面夾擊的地步,大勢也就徹底沒了。

    「國主,還是與朝廷議和吧。您與晉王、蜀王怎麼說都是老大王的義子,兄弟之間,就算是有些不和,終究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可那陳文是個什麼東西,他祖上是世襲百戶,世襲了兩百多年,他又是浙東的官軍出身,跟咱們不是一路的,斷不可讓親者痛仇者快啊。」

    白文選慷慨陳詞,但在孫可望的眼裡,李定國、劉文秀這些反對他稱帝的傢伙比起陳文來卻是更為可恨。

    然則,現如今陳文佔據了將近五個省的地盤,已經是南明各藩鎮之中的最強者了。無論是階級成分上看,還是與雙方進行議和的成功率上看,白文選的辦法確實才是此番的解決之道。

    「那就派人給李定國送信吧,咱們秦王府現在確實沒有兩面作戰的實力。」

    孫可望有此思慮,李定國那邊亦是如此,比之孫可望與陳文之間的矛盾還是孫可望挑起來的,他們以及他們背後的永曆朝廷與陳文之間的矛盾更為巨大,雙方就兩廣的歸屬而產生的矛盾根本不是那麼容易化解的。況且,如今陳文的實力最強,天知道其人會不會是另一個孫可望呢。

    一如歷史上清軍趁孫可望調兵準備內犯雲南之際攻陷了辰州而孫李之間出現了短暫復合的跡像那般,陳文殺入湖廣,對西營三王的威脅瞬間就壓過了他們彼此間的矛盾。孫可望與李定國、劉文秀進行了一番關於「兄弟鬩於牆而外御其悔」的交流後,李定國和劉文秀的平叛軍向昆明撤退,沒了眼前的威脅,孫可望的大軍也以著最快的速度向湖廣方向回師。

    陳文在貴陽的細作將這一切以著最快的速度傳回到了陳文軍前,不過此時此刻,已是四月之初,陳文與吳登科在常德府城的城頭之上,兩支大軍更是早已完成了會師,正駐紮在此間進行必要的休整。

    「下一站就是辰州了,那裡是貴州的門戶,孫可望這磨磨蹭蹭的,我都不知道是該不該把這城奪下來。」

    陳文的調侃,吳登科卻並沒有接這個茬,他長期在贛西駐紮,對西南明軍自然是更為熟悉。眼下江浙明軍主力會師,但是比之孫可望卻還是處於劣勢。不過他對此倒也沒有太過在意,反倒是更為關心一些其他的事情。

    「大帥,常德即下,貴州指日可待,接下來就是雲南了。這時候,今上正在那晉王的羽翼之下,咱們江浙王師一旦與其產生交集,該當如何自處?」

    這是個關鍵性的問題,尤其是對於長期處於實際獨立狀態的江浙明軍而言,更是如此。所幸,該當如何,其實陳文早已就有了成算,到了這個地步也正是該與吳登科這樣的親信透露一二了。

    「自崇禎朝流寇蜂起而今,已近三十載。民心厭亂,天心亦是如此,方有如今韃虜式微,漢家收復半壁江山的局面。奈何,功蓋天下者不賞,勇略震主者身危,歷史使然,明初勳貴們的下場更是歷歷在目,我們不得不為子孫後代的福祉多想一些。」

    「自古以來,天下有德有力者居之。我江浙王師崛起浙東,如今已是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局面,更曾多次擊敗八旗軍,不可謂無力。招撫流民、輕傜薄役、嚴肅吏治,使治下百姓安居樂業,更是誅殺害民、賣國之叛賊,不可謂無德。然則,如今建奴未滅,再兼遵奉明室多年,斷然謀逆,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實在不可取。」

    說到這裡,陳文話鋒一轉,伴著夕陽的餘暉,鏗鏘有力的將心中醞釀已久的肺腑之言盡數吐露了出來。

    「建奴自萬曆年間而始,殘害中國百姓已有數十載之久,入關之後更是大肆屠戮中國百姓,直接間接亡於建奴之手者,僅僅是可查的已有不下數千萬之巨,實乃華夏文明之生死大敵。我等既以明臣之身起兵抗清,自當傚法太祖高皇帝,以驅除韃虜為己志。說句明白話,唯有滅清者,方可為天下之主,一如太祖高皇帝驅逐暴元那般!」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1 08:52
第四十八章 卷平崗(上)

    從正月底自江西出兵開始,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陳文親率的北路軍就掃蕩了黃州、武昌等府縣,席捲武漢三鎮。

    接下來,兵分兩路,樓繼業帶著一個營的戰兵以及這一路下來的降將降兵開始掃蕩漢江流域。有著降將勸降和擔保,同時有著一個營的江浙明軍作為底氣,沿途的各府縣綠營無不望風披靡。很快,漢陽府、德安府、安陸府乃至襄陽府和鄖陽府等地無不聞風而降。

    滿清當年入關之後,能夠以著極快的速度席捲天下,皆是積威所致,促使明軍、順軍大量降清,充當其南下、西進的馬前卒。如今江浙明軍三次擊敗滿洲八旗,更是斬了濟爾哈朗這樣的滿清碩果僅存的老牌名將,此消彼長之下,這份恐懼感很快就在廣大的綠營兵之中蔓延開來。

    樓繼業西進之順利,一如江浙明軍兩蹶名王之後的一系列軍事行動那般順遂。與此同時,陳文也沒有閒著,先是派出了安有福統帥餘姚師南下,而後等到後續跟進的地方駐軍控制武漢三鎮,他也帶著丹陽師的大部去殺向湖廣南部地區。

    安有福率先出兵,大軍指向安陸府的南部和荊州府的中、東部,隨後轉而南下,打出了勤王討逆的旗號,經岳州府的西部,進取尚在西南明軍控制中的常德府城。餘姚師攻略洞庭湖西部,陳文則帥軍南下,經傳檄而定的武昌府南部和岳州府東部前往長沙。

    早在陳文進攻武漢三鎮之際,吳登科就已經攻陷了長沙府,比之預期的速度要慢上一些,說到底還是西南明軍的守城部隊遠比早已喪膽的綠營兵要有著更強的作戰意志。不過攻陷長沙之後,臨近的府縣便再沒有可當一戰的兵力了,豫章師和隨後跟進的四明師在收取了寶慶府之後,也帥軍北上去與陳文、安有福匯合。

    大軍在常德府完成了集結,這是早已計畫好的,孫可望迫不及待的內訌,抽空了湖廣的兵員,才使得陳文能夠如此迅速的攻城略地。

    不過時至今日,湖廣一省也並非全部收取。鄂西的土司們紛紛向陳文表達了善意,對他們而言,只要確保封建利益,確保他們在當地的土皇帝的地位,元也好,明也好,清也好,隨便什麼人當權都能獲得他們的善意,甚至可以隨軍出征、率部勤王,只要別改土歸流和侵犯土司對土民的特權就行。

    其他的地方,湖廣最南端的郴州府、永州府、靖州府以及衡陽府的南部和廣西的桂林府等地,守軍自保有餘,進攻不足,只能坐困當地而已,吳登科和馬信便沒有理會他們,而是選擇了盡快北上與陳文匯合,以迎孫可望大軍。

    常德府以西的辰州府乃是貴州的門戶要地,孫可望當年拼盡全力也要在他想像中的尼堪擊潰李定國之前把辰州府拿下,為的就是確保貴州的安堵。結果孫可望攻陷了辰州府,李定國也取得了衡陽大捷,但是孫可望此前就埋下的炸彈爆炸了,馮雙禮等人沒有與李定國匯合,致使屯齊率領大軍逃出了李定國計畫的包圍圈,從而才有了岔路口之戰,也算是一報還一報。

    辰州府的重要性如斯,孫可望可以不守寶慶、不守郴州、不守永州、甚至不守常德,但是辰州卻一定要守,其重要性甚至高過了長沙府。

    短短的一個半月,大軍分兵數路,掃蕩湖廣一省的中部和北部,如今已經在常德府完成了集結。根據情報顯示,孫可望也在馬不停蹄的向辰州趕來,如今已經回返到了貴陽府的地界。

    貴州一向是被孫可望視之為禁臠,但是出了常德府,一旦進入辰州府地界也就進入到了山區,陳文相較孫可望在兵力上是處於劣勢的,是殺入辰州與其決戰,還是在此靜待孫可望的到來,卻也是一個選擇。

    「辰州沿著沅水順流而下便是常德,我軍不能坐等孫可望前來,萬一他若是僅以辰州為底線的話,我軍再想進軍,就勢必要穿越大片的山區。但如果能在孫可望趕來之前拿下辰州,那麼我軍完全可以在辰州府南部的河谷、盆地與其決戰,更好的發揮我軍的兵種配置優勢。」

    「那就繼續進攻吧,咱們盡快解決了這裡的齷齪事,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沒時間跟孫可望那廝耗下去。」

    大軍在湖廣大地上風捲殘雲了一番,如今在常德也僅僅是修整了數日就繼續向辰州進發。不過相比在湖廣平原上「飆車」的江浙明軍,孫可望的日子就難過得多了,他從雲南與貴州的邊境撤軍,返回貴陽,而後在趕往辰州。大軍此前去雲南就已經奔波了一個多月了,現在又要跑更遠的路,而且隨著告急文書的不斷送達,這支十萬以上規模的大軍也只能在貴州的山道上拚命行進。

    五月十二,孫可望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跋涉,總算是趕到了貴州與湖廣的邊界,接下來的道路便可以利用到河流作為部分運力,從而稍微輕裝簡行的趕往辰州。

    奈何,辰州現在趕過去也是援救不得了,一個月的時間,陳文早已攻陷了辰州府,大軍甚至已經在辰州南部的沅州一帶集結,正等著孫可望這個對手趕來。

    陳文打出的旗號是勤王討逆,討的自然是孫可望這個逆。不過在他們看來,其實就是來搶地盤的,甚至還很有可能將他們的未盡之事做下去,而陳文也確實有這個實力。

    當然,即便不提這些有的沒的,孫可望平白無故的丟了湖廣南部,兩軍已然交兵那就不可能再有什麼和平可言。更何況,遷延日久,雲南那邊的李定國和劉文秀是個什麼心思也還很不好說,所以還是要儘可能快的與這支兵力不過只有他們三分之一的江浙明軍進行決戰,只要解決掉了這支江浙明軍的主力,未來還是大有可為的。

    修整了數日,秦藩大軍便大舉東進。此時此刻,江浙明軍在沅州已經駐紮了些時日,可謂是養精蓄銳已久,秦藩大軍所到之處,更有無數的騎兵窺伺,甚至就連戰場也都是陳文計算好的。

    江浙明軍在戰略上以快打慢,依靠著超越時代的行軍速度更是搶佔了先機,孫可望勞師動眾的前往雲南,而後又匆匆忙忙的趕回來,軍士的疲乏也並非是這幾日的時間就能夠全部緩過來的。不過,眾將一致對外,軍心上也是有利的,更何況他也並非沒有殺手鐧。

    隨著大軍的不斷推進,江浙明軍的騎兵不斷的向東壓縮,直到距離沅州州城向西二十餘里處下寨,連營三十六座之多。至於之所以選在這裡,乃是因為江浙明軍的主力正在沅州州城。

    沅州州城,正在潕水的自西北向東南與自西南向東北的拐角處,兼有自北向東西兩個方向的護城河存在,地利上對守軍是頗為有利的。這座城池是北宋新黨宰相魏國公章惇鎮壓辰州、沅州騷亂時的手筆,為鎮壓叛亂而建,自然是堅固非常。後來歷朝,更是多有修繕和加高、加固,到了乾隆六年時甚至已經達到了周長5000多米、高10米、厚5米,修炮眼736個的規模。

    孫可望很清楚,陳文選擇在此處安營紮寨,正是因為這座有著「滇黔門戶、全楚咽喉」之稱的所在乃是連通貴州和湖廣兩地的大門。搶先一步佔據此間,孫可望就會如同被人掐著咽喉,繼而在窒息中慢慢死亡。

    「陳文那廝狡詐多智,兇猛異常,他帶來的那幾個部將也都是有名有姓的宿將,就連八旗軍都屢敗於其手。這次對於咱們秦王府乃是生死攸關的一戰,所幸陳文託大,只帶了四萬多戰兵就敢到咱們的地頭上與咱們決戰,這次定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孫可望竭盡全力的想要振奮士氣,這一戰也確實如他所言的那般生死攸關,畢竟以著他現在的處境,正是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的時候,一旦有個行差踏錯,想要藉著追究他此前軟禁天子、謀劃篡位來上位的傢伙絕不會在少數。

    至於由此帶來的連鎖反應,無論是李定國、劉文秀,還是永曆、夔東眾將,亦或是他的這些部將,到時候他都已經完蛋了,就更顧不上其他的了。

    「國主所言甚是,此乃前所未有的強敵,更當竭盡全力才是。」

    白文選大聲附和,他本人對內犯是有牴觸情緒的,但是與江浙明軍交戰卻是毫無心理壓力。而孫可望此番也是以他為中軍主將,負責調控全軍。

    有了白文選起了這個頭,眾將也是紛紛出言附和。不比內犯,沒有忠君思想掣肘,「西營」出身的秦藩大軍上下都是卯足了勁兒來與江浙明軍這支「撈過界」的「官軍」來決一雌雄,看看到底是哪家更為強大。

    「眾將如此,孤心中甚慰。既然如此,那就分派任務。明日出遊騎繼續試探陳文的虛實,不出意外的話,後天一早出兵與其決戰。屆時,白文選主中軍、馬進忠負責左翼、馮雙禮負責右翼,孤親領駕前軍作為爾等後盾。另外,武大定、張勝,你二人選七千鐵騎繞道後路,奪取沅州州城!」

    「末將等謹遵國主號令!」

    沅州州城現在是陳文的大營所在,糧草皆屯集於此,兩軍決戰,陳文自然是要越過潕水的,屆時後路大營被奪,軍心必受影響,秦藩大軍的勝算便會再上一層。

    孫可望算得清楚,更在於盤踞多年的他們對此間地理環境的瞭解程度遠勝於初來乍到的江浙明軍的自信心。

    第二天,秦藩大軍的騎兵四出,與江浙明軍在潕水西岸展開了大範圍的騎戰。秦藩兵力雄厚,稱得上是傾國之兵而來,騎兵的數量實在不少,比之江浙明軍的騎兵乃是有著數量上的絕對優勢的。

    然而,經過了與滿洲、蒙古、漢軍八旗以及那些精於騎射的北方綠營的常年征戰,騎兵戰鬥力的提升速度雖說是比不上步兵,但卻也早已今非昔比。潕水西岸,明明是江浙明軍的騎兵數量要少得多,但卻始終在壓著秦藩的騎兵打。

    「看來岔路口帶來的損失不輕啊。」

    潕水東岸的沅州州城裡,陳文站在一處小樓上拿著望遠鏡遙望遠處的戰場。他記得,從前西營的騎兵在各路流寇中也算是出挑的,雖說時間長了,生老病死,再加上傷殘和戰損,但也總會有新生力量的加入。可是現在,這騎兵的單兵素質,看上去好像幾年前的江浙明軍那樣,無論是個人武藝、騎術,還是騎兵之間的配合,都顯得頗為生疏和僵硬,看上去有些像是心理素質上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影響所致。

    「大帥所言甚是,看來四年前的傷口到現在還沒有徹底癒合如初啊。」

    岔路口之戰發生在永曆七年,至今已有四年的光景了。這期間,李定國倒是在兩廣地區大戰小戰的很是打過一些,但是秦藩除了那次對柳州的不成功的突襲外,大戰就只打過一次常德,還是以失敗告終。兵力上甚至比此前還要更多一些,但是新兵卻無法與西營老兵和那些改編的明軍老兵相比,戰鬥力體現到了騎兵上面,下降是不可避免的。

    相較之下,江浙明軍這幾年從沒有停止過與清軍的作戰,南方綠營、北方綠營、漢軍八旗、蒙古八旗、乃至是滿洲八旗,從來沒有停止過,光是滿洲八旗就交鋒過三次,長期與戰鬥力強勁的對手作戰,而且還能屢屢取勝,再加上操典的存在使得更為合理的訓練能夠普及化。此消彼長之下,自然是要比如今的秦藩騎兵更為善戰了。

    「騎兵如斯,那咱們便無需在此處繼續看下去了。讓前面的斥候查探清楚些,關鍵還是要看看孫可望還有沒有什麼新鮮玩意兒才是正經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1 08:52
第四十九章 卷平崗(中)

    戰法一事,有明一朝,內地大體相同,最多也就是毛葫蘆兵、少林僧兵之流顯得有些另類。便是到了南明,明清兩軍在戰法上也是如此,直到出了陳文這個有些不太喜歡隨大流兒的傢伙……

    但是在西南的那幾個省,因為環境的迥異卻孕育出了更多不同於內地的戰法。其中最為著名的就是四川石柱土司的白桿兵,這支山地步兵在明清戰爭中屢立功勛,乃是天下聞名的強兵,多次為明廷徵調到遼東和內地的戰場去對抗後金和流寇。

    西營在崇禎朝是作亂於內地,但是到了南明時已然進入到西南,尤其是張獻忠死後,他的四個義子更是帶兵殺進了雲南。可以說,現在的這支西營,其實際上是起於雲南的一支以著西南戰法為主的軍事集團,李定國如此,孫可望亦是如此。

    既然雙方都不是按著常規來的,戰前的試探就成了必然,孫可望在試探陳文,陳文又何嘗不是在試探孫可望。

    「殺!」

    一刀劈下,一個秦藩的騎兵未來得及招架就被斬落馬下。連殺兩人,左近已經沒了秦藩的騎兵,王行知長舒了口氣,看了一眼剛剛被砍到的臂甲,似乎也僅僅是受力處的甲葉有些凹陷,剛剛那一下子胳膊也沒覺得受力太重,說到底還是這甲葉確實夠厚。

    身為餘姚師直屬騎兵隊的一個斥候隊長,他並非是哪路軍隊的夜不收出身,不過他的父親當年倒是東江鎮的夜不收,他的本事倒都是跟他父親學來的。不過這夜不收也沒當太長的年頭,幾年之後隨著毛文龍的死,東江鎮的混亂日復一日,他們一幫鄉親便奪了船逃到了山東,後來在運河上討生活,直到陳文收復了運河最南端的杭州才趕來投軍。

    此刻,連殺了這兩個騎兵,武藝是一回事,此前在福建、廣東也上過陣,心理上受到的波動較小。當然,更重要的還是甲堅兵利,厚實甲葉的半身甲,配上水力鍛錘敲出來的腰刀,胯下的蒙古馬肩高雖然差強人意,但是比起那兩個秦藩騎兵騎的滇馬卻還是多少沾了些便宜。

    戰場上瞬息萬變,王行知掃視了一番左近,他那一隊的斥候大多解決了掉了糾纏上來的對手,其中的一個還抓了個舌頭,此刻正將那個被打暈了的那個秦藩軍官拽上馬。

    斥候在戰場上,輕騎狗斗,通過殺傷來打擊對手的士氣是副業,真正的主業則是作為大軍的眼睛,探明對手的虛實才是第一要務。

    眼見於此,王行知打了個手勢,他那隊的斥候分出大半去護送那個舌頭返回,而他則帶著另外的幾個人脫離了戰場,繞過了這片區域後儘可能的去探查一些更為靠後的營寨。

    騎兵飛奔而去,風馳電掣中卻也總有人注意到他們的意圖,繼而追了上去。邊打邊看,好容易解決掉一批人馬,卻又有更多的騎兵殺來。王行知知道他們這是太過於深入了,便掏出了望遠鏡,趕在此刻的空檔向遠處的營寨望去。

    所幸的是,此番也算是讓他趕著了,望遠鏡中正有一碩大無匹的物體在緩緩移動,被他瞧了一個正著。

    「撤!」

    觀察到了一些情報,就要盡快的撤回去將情報送還,否則若是把命丟在了此間,那看到的再多對大軍也是沒有用的。

    自孫可望的大營到水之間的這二十餘里地的區域,兩軍的騎兵奮力搏殺,儘可能的打探到一些能夠對接下來的決戰有用的情報。陳文這邊有幾支騎隊深入了一些,靠著望遠鏡也看到了一些東西,而孫可望那邊,陳文不知道其到底觀察到了些什麼,不過隔著這條水,能看到的也是寥寥無幾。

    孫可望兩線作戰,緩兵的雲南方面會不會趁他殺向此間時在背後捅他一刀,孫可望覺著如果是他的話肯定是會這麼做的,所以對盡快與陳文決戰是頗為焦急的。

    奈何,第二天一早,此間就下起了小雨,陳文那邊靠著笠盔和火門蓋倒是還能保證一定程度上的火器開火率,但是孫可望的火器不光是費勁,弓箭手更是不可能在這等天氣裡出戰,只得等到了雨停後在第三天才組織起大軍進攻。

    臨近正午,秦藩騎兵四處,大軍隨後緩緩出營,向著沅州州城的方向殺來。既然此間是陳文的屯糧重地,自也沒有讓孫可望渡過水將其圍困的可能,隨著斥候將秦藩大軍傾巢而來的消息送回,江浙明軍也以著最快的速度越過了水,開始按照此前制定的關於秦藩大軍主動來攻時的計畫與其逐步靠近。

    騎兵的交鋒隨著兩支大軍的距離越來越近而愈加的激烈起來,很快,兩支大軍便實現了接觸,大軍開始披甲列陣,為真正的決戰做準備。

    此間地域,南北皆是山區,東面是水,西面也並非皆是坦途,但是對於雙方而言,這卻是最佳的會戰地點。

    戰場上,討逆和勤王的旗幟不斷逼近,雙方接近到一定距離便開始披甲列陣。這是應有之義,不過這一次,陳文卻並不打算繼續依仗射程優勢來逼迫對手發起進攻,而後再通過防守反擊的方法來擊敗對手。

    「進攻吧,沒必要跟孫可望這樣的廢物浪費時間。」

    帥旗前壓,各部紛紛以將旗做出了回應。中軍的豫章師、左翼的四明師、右翼的餘姚師在回應過後,整個戰陣也開始緩緩的向西面的秦藩大軍前進。

    江浙明軍剛剛完成披甲就向他們發動總攻,這份急切著實讓孫可望以及他的親信們感到無法理喻。然則,江浙明軍出招,孫可望也只能接著,不過他與陳文不同,比起防守反擊,他的軍隊的兵種配置反倒更適合展開對攻,看看到底誰的矛更為鋒利一些。

    兩軍迫不及待的向對手發起進攻,江浙明軍這邊是一如既往的縱陣,各隊之間間隔著距離,既是攻擊,那麼也需在接戰之前變換陣型。不過對於江浙明軍的那等訓練強度,這卻並非是什麼難事。反倒是秦藩那邊,因兵力雄厚而導致了陣型厚重的戰陣卻始終是密密麻麻的,尤其是那些戰象的存在更是使得步兵的戰陣更為擁擠了起來。

    「果然是戰象啊,就知道孫可望這廝會把這寶貝拿出來的。」

    說著,陳文冷冷一笑,隨即倒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那份冰冷也很快就散了。

    「記得當年在大蘭山上,趙遷那廝還問過本王戰象的腿有多粗。那廝大抵是嫌坑人陷馬什麼的不過癮,想要玩把大的,可惜這次卻忘了把他帶來,真是可惜了。」

    陳文面露輕鬆的說道,身邊的衛隊長陳富貴倒是依舊緊繃著那張大臉,目不斜視的看向遠方。連個茬兒都沒接,彷彿是陳文在自言自語。不過他也知道,制度如斯,陳富貴的任務是保護他的安全,自然要全身心的投入到觀察敵情上面。聊天,還是免了。

    這邊說著話,雙方的火炮也開始了對射。不過,炮擊的頻率很低,陳文無需親眼所見也能從己方由輔兵推動著前進的那些火炮聯想到孫可望的火炮大抵也是跟著戰陣前進。

    然而,這個想法很快就被他拋諸腦後。至於原因,那就是孫可望有一個不得不減少火炮使用的必要存在。

    大軍步步逼近,陳文透過望遠鏡很快就注意到秦藩大軍的移動速度開始減慢,但是減慢的卻不是整個軍隊,陣中的那些高大的戰象的速度卻並沒有絲毫減緩,其位置也越來越靠近戰陣的前方。

    孫可望帶了多少戰象出來,陳文並不知道,這一時間更沒辦法確認下來,但是數量不在少數卻是真的。此時此刻,幾十頭戰象逐漸從戰陣之中脫穎而出。至於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根本不做他想!

    以戰象衝擊戰陣,這是慣用的戰法,這等龐然大物以每小時三十千米的速度衝擊,兼之其皮糙肉厚,便是長槍叢林也很難將其攔下。自古而今,擊敗戰象的辦法不是沒有,最常見也最有效的便是火攻,其次諸如標槍投擲、攻擊象鼻、長矛圍攻、床子弩攢射等手段比比皆是,至於什麼南北朝時宗愨以假獅子破真戰象之類的辦法也不是沒有。

    然則,江浙明軍此前並沒有面對過這等龐然大物,嚴重缺乏這方面的經驗。軍中也沒有床子弩、長柄大刀、標槍之類的武器,更別說是什麼假獅子了。為今之計,也只有以最擅長的方式來應對這種破壞力極強的兵種了。

    雙方雙方間距已進入三百米,江浙明軍率先止步,跟在陣中的火炮紛紛被輔兵們推上陣前。火炮裝填之際,後面的縱陣也開始變換陣型,整個戰陣從一個個獨立的戰兵隊很快就變幻成了一個個以哨為單位的空心方陣。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江浙明軍的裝填和變陣以著極快的速度完成的同時,戰象也已然越眾而出。

    兩軍之間的騎兵交鋒在這一瞬間開始出現逆轉,江浙明軍的戰馬雖然比之秦藩大軍的滇馬要佔據優勢,但是隨著戰象的前出,江浙明軍的戰馬無不受到了影響,輕則焦躁不安,重則不聽號令,甚至還有乾脆就軟在地上的。

    是氣味,還是乾脆就僅僅是對如此龐然大物所必然產生的恐懼,這些陳文不太清楚,但是一旦發現了這一點,無需等待命令,戰場上的騎兵們紛紛向戰陣的方向撤返。

    孫可望在秦王的大旗下聽著前方的戰報,對於這份結果也算是早有預料。形勢依舊如其預期的那般,這本就是一個良好的開始,而他更是在岔路口一戰後痛定思痛,決心與陳文決一死戰,絕不退縮,因為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了任何退路,就算是降清也同樣需要跨越湖廣、四川的大片明軍佔領區,根本就是已經站在了懸崖的邊緣,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戰象前出過後,步兵的戰陣在經過了一陣整隊之後也迅速恢復了正常速度,與戰象間隔一小段距離以防戰象被遠程攻擊的騷擾和殺傷下轉而失去控制,給後隊的戰陣造成不必要的殺傷。

    戰象上的馭手、弓箭手和長矛手,戰象側後的護衛步兵俱已做好了準備,隨著距離的拉近,後方的鼓聲敲響,馭手便驅使著戰象向著江浙明軍的長槍叢林衝去。護衛的步兵緊隨在戰象側後,這個距離對步兵來說並不是衝鋒的最佳距離,但是戰象需要足夠的距離加速,他們作為護衛也只能隨著戰象進發。

    戰象如鋒矢般向著江浙明軍的戰陣衝來,前方的炮群指揮在確定了進入最佳射擊距離後便是一聲令下,各個炮組便按照將旗的指揮,瞄準著眼前的戰象點燃了引信。

    一聲聲轟鳴,炮聲響起,硝煙瀰漫,前裝炮和佛郎機炮分別開火。將近四個師的兵力,兩百餘門火炮以師為單位依次開火,僅僅是轉瞬間就將裝填好的炮彈傾瀉而出。

    炮彈斜拉拉的轟擊而來,戰像在如冰雹般砸落的炮火中加速奔跑。左閃右避,馭手已經無法在控制戰象的行進方向,完完全全的是出於本能衝鋒。

    炮彈轟擊,絕大多數的都只能作為戰象衝鋒的陪襯,激起的灰塵、土塊能夠迷了馭手、士卒的眼睛,能夠打傷這些戰象配套的步兵,但卻也無法對皮糙肉厚的戰象產生任何威脅。然而,一旦是被炮彈切切實實的擊中,這等冷兵器時代最強的破陣兵種,具裝甲騎的究極加強版,面對炮彈卻依舊是比一張紙也強上不了多少。

    被擊中的戰象的哀鳴聲傳來,戰場中央,一頭戰象倒在地上,這頭戰象被炮彈直接打斷了一條前腿,鮮血噴湧而出。淒慘的哀鳴之中,背上的馭手、弓箭手們早已被甩出了老遠,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倒是那些緊隨其後的護衛們,卻是一個個的臉上寫滿不了驚慌和不知所措。

    不遠處,另一頭戰象比起這一頭要好運許多。就在剛剛的一瞬間,一枚炮彈落下,直接砸中了戰象的頭頂,腦漿噴濺之中,戰象直接撲到在地,倒也免了那份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痛楚。唯有那些馭手、弓箭手們,其命運卻一如前者那般,在地上摔了個七葷八素,甚至是直接被摔死在地上。

    戰象高速移動,能夠被擊中的往往只是極少數,更多的戰像在炮擊中雖然顯得頗為慌亂,但是在馭手們拚死了勒緊韁繩的情況下,也下意識的在繼續向著江浙明軍的戰陣衝來。

    前裝炮的裝填需要時間,復位、清渣、瞄準、裝填,一系列步驟完畢,估計那時候戰象也已然衝了過來,甚至已經將炮手踩成了肉泥。第一炮完畢,前裝炮手們便推著火炮返回戰陣,唯有那些佛郎機炮卻依舊在通過子銃來繼續向戰象們傾瀉著炮彈。

    第四輪炮擊過後,戰場上已有十幾頭戰象被打死打殘在了戰場上,成為了橫亙於兩軍之間的肉山。

    然而,子銃用光,卻依舊有不下二十頭戰象衝了過來。雖然比之這數萬人組成的巨大戰陣而言是何等的渺小,但是那些戰象的背後卻有著遠遠大於江浙明軍的秦藩大軍作為後盾,只要能在戰陣上破開一個口子,哪怕是再微小不過的口子,洪流也勢必將以著難以遏制的勢頭沖毀堤壩。

    只不過,恰恰就在這危急的關頭,陳文卻是氣定神閒,望遠鏡中遙望著遠處,一副殘忍的冷笑浮現而出。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1 08:52
第五十章 卷平崗(下)

    西營系統的西南明軍,依靠著戰像一度在明清戰爭中取得了不俗的戰績,無論是李定國在嚴關野戰大破孔有德,還是強行突破辰州城門,亦或是在那一年劉文秀對四川清軍的掃蕩,戰象都可謂是居功至偉。

    有了如此恐怖的破陣兵種,有了西營在雲南的休養生息,有了孫可望的內政能力,有了李定國的用兵如神,永曆六年那一度覆滅滿清席捲天下之勢的巨大風潮才有了出現的可能。

    戰象狂奔而來,江浙明軍的佛郎機炮的炮手們紛紛退入陣中。接下來,隨著戰象不斷的衝近,即將遭到戰象攻擊的空心方陣立刻開了一個不小的口子,將方陣的內部亮了出來。與此同時,戰象卻已然沒了轉彎的餘地,便直愣愣的就衝了進去。

    戰象乃是冷兵器時代最強的移動堡壘,更有著古代坦克的說法。戰像有恃無恐的衝進了空心方陣,轉瞬之後,護衛的步兵剛剛衝了進來,方陣的缺口卻一如關門那般合了起來,隨後隔了那一段距離跟進的秦藩戰陣關在了外面,靠著那一丈五尺的長槍直接就遏制住了他們的衝鋒。

    剎那間,戰場分作內外,擱在外面的戰陣沒能趁勢衝入,只得稍退一二。一來是緩口氣,重新調整下戰陣,二來則是等待已經衝進「敵群」之中的戰象發威,將整個方陣破壞掉,他們也能更好的趁機掩殺。然而,到了下一秒,他們等來的卻並不是戰像在方陣腹心出肆意殺戮的咆哮!

    戰象衝進了方陣,馭手卻並沒有看到旗下的軍官,反倒是只有一片被江浙明軍包圍起來的空地罷了。待到仔細看去,除了他們衝進的那個面,空心方陣的其他三面早已變幻了陣型,長槍不再對外,而是斜斜的指著戰象的方向。而更讓馭手心頭猛顫的卻是,長槍的前面,這個局的全部火銃手無一例外的將銃口指向了戰像那龐大的身軀

    魯密銃、斑鳩腳銃,足足有四五十根火銃之多。這,分明就是一個通過戰陣變化而造就的陷阱,專門挖給這些戰象的!

    馭手口中的唾沫還沒嚥下去,未等戰象衝進來多遠,強強的來到空地的中心,隨著一聲令下,前後左右這四面的火銃手紛紛按下了扳機。

    齊射響起,硝煙將整個空心方陣籠罩,齊射的爆響尚未散去,戰象的哀鳴聲卻扶搖直上,將爆響直接就壓了過去。

    待到硝煙散盡之時,除了接敵的那一面以外的其他三面火銃手早已退到了長槍陣的背後,看到的卻是在嚴陣以待的長槍林的包圍中,剛剛還勢不可擋的戰像已經撲倒在了地上,甚至就連馭手、弓箭手以及那幾個護衛都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只是不知道,這血是戰象的,還是他們的,亦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戰象倒地,長槍手一擁而上,對準了不知死活的戰象就是一陣猛刺,連帶著那些馭手、弓箭手和護衛們也沒有放過,直到確定了這些敵軍徹底死透了才重新恢復隊形,轉而由各隊的火兵以及隨軍的輔兵來清理這些屍骸。

    戰象的皮肉再厚,面對鳥銃或許只會是皮肉傷,但是這個距離,魯密銃雖輕但也足夠造成更大的實際殺傷,更何況還有斑鳩腳銃這等重型火繩槍在,子彈穿過皮肉直達內臟,若非是戰象,直接穿透了也並非不可能。

    絕大多數的戰象都被直接打死在了空心方陣之中,倒也並非沒有倖存的,傷痛使得戰象狂暴了起來。然而,接下來,三個方向的長槍手一擁而上,如此龐然大物,說到底卻也是血肉鑄就,即便造成了一些殺傷也難免死於這亂槍之下。

    此時此刻,作為浦江營的參謀官,張恭彥下意識的嘆了口氣。剛剛戰象衝進戰陣之時,那是何等的威風霸氣,可是轉瞬之後便被迅速的圍殲在陣中,甚至比單純的衝進來一群敵軍還要慘——畢竟,這樣的距離,空心方陣對內射擊,越過敵軍,對面同樣是袍澤,難免會有個誤傷什麼的。可是這戰象的塊頭實在不小,火銃手們只要向上斜指著戰象的驅趕,誤傷就並不可能發生。

    「此軍編練至今,莫說是關張之將了,這等龐然大物都是必死之局,建奴更當是不在話下啦!」

    這裡已經到了貴州的大門外,若是按照孫可望的化界,這裡甚至已經是貴州了。過了貴州,接下來就是雲南,他的老家就在那裡。或許,這一遭也是能夠衣錦還鄉了吧。

    「只可惜,韃子還沒徹底消滅,現在回到家鄉,亦是有些無顏面見江東父老之感啊。」

    當年他隨使團前往浙江,決心留下時曾寫了封書信回家,要在浙江追隨陳文殺光韃子,甚至引用了霍去病的「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傳世名句。然而現在雖是已經將滿清逼到了滅亡的邊緣,但卻終究是差了那臨門一腳,著實讓他感到有些遺憾。

    遐思在張恭彥的腦海中不過是停留了瞬間,很快他就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眼前的戰鬥之上。浦江營是餘姚師下屬的部隊,乃是建成已久的老營頭,當年也曾連夜步行百里,從鄭家塢鎮奔襲蘭溪縣城,從而實現了對那八千漢軍八旗大部的圍殲。

    此時此刻,餘姚師正在江浙明軍的右翼,戰場的最北部,再向北進了山區更是潕水的上游,張恭彥這個本營的老牌參謀官和降將出身的新任營官張洪德在指揮本營作戰的同時,也在關注著側翼的安危。

    「營官,參謀官,側面的山區裡有動靜,大隊的騎兵正在向沅州州城方向移動。」

    聽到這話,二張對視了一眼,隨即張恭彥點了點頭,張洪德便繼續指揮本營作戰,而他則找來了一個傳令兵將這份情報交代其人,讓傳令兵盡快趕到帥旗那裡向陳文報告。然而,待他回到營旗之下,卻看見張洪德正皺著眉頭,見他回來更是向陣前的方向一指。

    透過望遠鏡,張恭彥立刻注意到了正在廝殺著的陣前,秦藩大軍方向有一些披氈銑足,打扮另類的士兵正在越眾而出,而更顯眼的是,他們所到之處,秦藩的士卒們無不讓開道路,似乎是對其有著相當程度的信任。

    「羅羅?」

    「羅羅!」

    不只是張恭彥他們,所有的前沿指揮官都很快就注意到了這些彝人武士,甚至就連陳文也是如此。只不過,對此他卻並不在意,只是粗粗看過了一眼便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孫可望的秦王大旗之上。

    陣前的戰鬥還在繼續,長達一丈五尺的長槍如同是天塹一般,橫亙在兩軍之間,這使得依舊在使用刀盾和七八尺長槍這種更加能夠發揮個人武勇的兵器的秦藩大軍始終處於被動挨打的境地。

    伴隨著最後一頭戰像在空心方陣中倒地,秦藩大軍也徹底陷入到了一邊倒的肉搏戰。這樣下去勢必將會是一場慘敗,於是孫可望便將他手中的那些羅羅盡數派了出來。

    這支大軍是孫可望在岔路口之戰後組建的,由於交鋒時羅羅表現很好,所以他在慘敗後又儘可能多的招募了不少,此間正派上用場。

    羅羅手持雙刀,換到陣前便是勢若瘋虎般的衝了上來。一如歷次作戰那般,羅羅們互相間隔著更大的距離以便於手中的雙刀上下翻飛,他們歷來是西南明軍中的猛士,戰線進入僵持後用以破陣的急先鋒,此間遭遇的乃是江浙明軍,不同於此前的清軍,但是他們卻依舊故我,無視著那些長槍叢林便衝殺了過去。

    然而,接下來的場面卻讓在場的所有秦藩將士感到膽寒,因為那些披氈銑足的羅羅們衝到了陣前,在數根長槍的攛刺之下,左格右擋但卻依舊是無法避免被捅死在當初的命運。

    廖毅然收了長槍,面前的那個羅羅在他旁邊的那個新兵手裡的長槍的支撐下一時未倒,但那口中的湧出的血液的顏色上來看,也分明是傷到了內臟,基本上已經沒了活路可言。

    沉重的盔甲即便是日日操練的體魄也一樣是一種負擔,不過鎧甲沉重倒也無所謂,總比面前的這些光著腳丫子,身上最多是穿著點皮甲,揮舞著雙刀,擺明了就是要將武藝發揮到極致的傢伙們要安全得太多吧。

    「這都是些干什麼的,對上槍陣連個盾牌都不帶,這不是送死嗎?」

    心中的疑問叢生,其實不光是他,很多江浙明軍都有著這樣的念頭。冷兵器結陣而戰,想破長槍陣最好還是用盾陣,就算是發展到了今天這般的長矛火銃搭配的新式戰陣,不低於江浙明軍這般長度的長矛配合刀盾兵的老鼠戰也是非常具有威脅性的,哪有連個盾牌都不帶就上陣的,這可不是一對一的決鬥,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列陣而戰啊!

    這些羅羅都是各寨子裡的勇士,到了西南明軍中也是被寄予了厚望的兵種。然而,這種試圖將個人武勇發揮到極致的兵種在團隊型的戰法面前,其表現卻還遠遠不如那些普通的刀盾兵、長槍兵們。

    刀光劍影、鮮血紛飛的**還沒有上演就已經宣告了落幕,這樣的場面,著實是嚇到了秦藩大軍的每一個人,以至於江浙明軍在將這些彝人武士殺光過後,還能稍有些空閒來調整一下陣型才再度與那些秦藩士卒戰在一起。

    戰象和羅羅,這是西南明軍最具代表性的兩支特殊兵種,甚至為了讓他們能夠發揮最大的作用,西南明軍自身的戰法都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改良。然而,這兩種破陣的利器在江浙明軍面前卻全無效用,戰象還好,起碼還變了個陣,但羅羅卻是連個水花都沒有打出來就沉入了血泊之中,再不見了蹤影。

    孫可望目瞪口呆的聽著這一切,恐懼開始在他的心中蔓延開來,但是一想到他現在是陳文勤王的對象,一想到他早已是永曆眼裡的篡位預備隊,一想到他這麼多年是如何欺凌、擺佈李定國、劉文秀,甚至一想到現在長江以南已經沒有了哪怕一個清軍的存在,這份沒有了後路的恐懼瞬間壓過了戰敗的恐懼——現在,他能做的也只有在此拚死一搏了。

    「武大定和張勝這兩個廢物出發多久了,怎麼還沒殺到沅州州城那裡?!」

    這是孫可望此戰的第三手,也是最後一手的殺手鐧,比起戰象和羅羅,偷襲後路的戰法並不新鮮,古今中外有太多人這麼做過,自也不缺他一個。而恰恰就在他為此而焦急的當口,陳文也收到了張恭彥的戰報,甚至不光是戰報,他此刻已經看到了沅州州城北面的山口那邊有些朦朦朧朧的紅色物體正在逐漸的擴大,向著州城的方向迅速擴展開來。

    「把浮橋都砍斷了,剩下的就不用理他們了。州城裡有一個營的戰兵,輜重和輔兵都在城內,容他們隨便鬧,把那些空無一人的寨子都燒了本王也不會有半點兒心疼。」

    孫可望在此盤踞多年,對此間的地形走勢自是清楚非常,但是陳文卻也沒有他想像中的那般對此一無所知。江浙明軍攻陷了辰州府城後很快就趕到了這裡,這麼長的時間,隨軍參謀司早已對這周圍百里進行了起碼的測繪,要是還能被孫可望打出一個措手不及,那麼參謀司還是解散了算了。

    然而,兵力差距懸殊,此間正在山區的包圍之中,分兵把守隘口,陳文能夠用在主戰場的軍隊就會進一步減少。既然如此,留下一個營守衛州城中的輔兵和輜重,大可以高枕無憂。

    沒有出乎陳文的意料,武大定和張勝帶著那七千鐵騎在沅州州城外繞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什麼破綻,他們是騎兵,沒有攻城的可能,眼見於此也只有向著那些浮橋衝來,妄圖借此渡過潕水,從而實現對江浙明軍背後的突襲。可是待他們狂奔到潕水之畔時,浮橋已然從西岸砍斷,沒了最後的辦法,武大定和張勝也只得分別去燒燬那些營寨,妄圖借此給江浙明軍造成更大的心理壓力。

    沅州方向濃煙升騰,江浙明軍這邊也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些許騷動,奈何自建軍起這支軍隊就以軍法嚴苛著稱,軍法官和鎮撫兵的環視之下,在訓練營和軍營裡的皮鞭、軍棍所營造出來的積威如山巒般壓在將士們的心裡,使得他們生不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異動。在此期間,監軍官也是竭盡全力的安撫,倒也沒有爆出什麼亂子。

    相較之下,潕水對岸的濃煙對秦藩大軍的士氣無疑是一種補充和刺激,將士們竭盡全力的維繫著戰線,甚至孫可望更是將作為預備隊的駕前軍派了出來,僅僅是為了替換那些受損嚴重、行將崩潰的營頭。

    交換比呈現壓倒性的劣勢,現在無非是靠著兵力的優勢和武大定他們續的最後一口氣來強撐著,強撐到江浙明軍在車輪戰之下露出疲態,從而被疲憊和心理壓力所壓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太陽也早已開始了緩緩下落的過程,大戰了兩個多時辰,江浙明軍這邊確實顯得有些疲憊了,但是秦藩大軍那邊,各條戰線卻早已是如狼牙狗啃一般,連起碼的戰線都已經很難繼續維持下去了。

    或許,決定勝負的那一瞬間,就將會在下一秒出現。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1 08:53
第五十一章 成王敗寇(上)

    戰鬥進行到了這個階段,秦藩大軍擺明了是已經卯足了最後的一口氣。陳文拿著望遠鏡,看著依靠著車輪戰不斷投放新生力量以避免崩潰發生的秦藩大軍,按照這些年與清軍交鋒的經驗來看,秦藩大軍能夠撐到現在也確實是仰仗了沅州州城那邊的火光和硝煙。

    不過,到了現在這個份上,大概也快到極限了吧。

    「傳令下去,打完仗還要打掃戰場,別耽誤了晚飯,現在是時候推他們一把了。」

    「遵命!」

    傳令兵跨上戰馬,分別向著中軍的豫章師、左翼的四明師和右翼的餘姚師的方向趕去。片刻之後,自各師的大旗所在分別出了一隊頭戴笠盔、面甲,身披半身板甲,生牛皮的武裝帶上繫著戚刀和刺刀,斜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單肩包,背後卻背著一桿燧髮式魯密銃的隊伍越眾而出。所到之處,將士們無不是精神倍增。

    這支隊伍來到最前面的空心方陣,滲入到各隊的縫隙之中,一個個沒有去拿火銃,也沒有去拔刀,而是從單肩包裡掏出了一個黑乎乎的圓球,用火摺子點燃了引信之後直接就扔進了秦藩大軍的戰陣中那些已經被江浙明軍擠壓的有些擁擠的區域。

    對於擲彈兵的武器、甲冑搭配,陳文始終都在不斷的調整,從最初的手榴彈配冷兵器鐵甲步兵破陣,到後來的手榴彈配無甲燧發槍手,再到現在手榴彈搭配燧發槍、刺刀和進展肉搏的備用武器戚刀,這等搭配顯然更能發揮擲彈兵在戰場上的作用。

    前排投擲了手榴彈,抄起了燧發槍便直接裝上了刺刀,而後隊在這時則已然完成了裝填,大步上前,舉槍瞄準被是向著那些最具威脅的目標開火。

    爆炸聲此起彼伏的響起,一如當年在玉山遭逢擲彈兵的東南經標那般,秦藩大軍哪見過這等陣勢,當即就被打蒙在了當場。緊接著更是一陣火銃射擊,將已然被打蒙掉的前排再進行了一輪削薄。

    轉瞬之後,意識恢復,面對長槍和已經上了刺刀的擲彈兵的突擊,已然殘破的陣型最前沿可謂是轟然崩塌,潰兵調頭就跑,很快就如滾雪球一般開始席捲後面的隊列,幾乎是一瞬間就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潰兵潮。

    看著剛剛還在竭力支撐著的秦藩大軍在突遭擲彈兵的襲擊後登時便再也無法維持陣型,全軍就在被車輪戰折騰的已經有些疲憊了的江浙明軍面前崩潰,江浙明軍的鐵甲步兵們長舒了一口大氣,繼而吶喊著向潰兵的防線結陣殺去。

    步兵結陣追擊,騎兵則從方陣與方陣之間的空隙處殺出,很快就追上了潰兵的尾巴。接下來,騎槍、大棒、馬刀對準了潰兵的後心、後腦肆意的砍殺,慘叫聲更進一步的加速了秦藩大軍的土崩瓦解。

    潰兵如潮水般向後逃亡,恐懼蔓延,這支高達江浙明軍三倍之多的大軍只是用片刻就變成了一盤散沙。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孫可望的駕前軍早已投入到了戰場去替換那些受創過重的營頭,現在他在後方,手裡僅存的不過是些騎隊而已,僅僅是用以作為他個人的護衛之用。兵潰如山倒,這點兵力投入進去也是轉瞬間就被潰兵裹挾的命運,然而孫可望在此時此刻的腦海中卻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不是消耗戰打的好好的嗎,怎麼就突然崩潰了呢。

    「越王會用妖法,越王會用妖法啊!」

    潰兵無疑是的喊聲交雜在驚聲尖叫之中,目瞪口呆於此的孫可望好容易才聽清楚了,但卻根本無法相信。

    「胡說八道,絕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孫可望如此絕望的吶喊,奈何潰兵已經無法阻擋,甚至正在向他們這邊席捲而來。身邊的護衛知道孫可望是無法接受這場慘敗,以及慘敗後即將面對的下場,但是出於護衛的職責,尤其是他們這些人本也都是孫可望的親信,只有孫可望活著他們才會有希望可言。

    眼見於此,護衛隊長連忙上前提醒孫可望,好容易讓其反應過來,結果沒等他們出言相勸,孫可望竟策馬便向著大營的方向跑去,反倒是把晃了這些護衛一把。

    護衛們追著孫可望的良駒一路絕塵而去,身後的潰兵也如潮水般湧了過來。潰兵之中,一隊隊的江浙明軍騎兵正在奮力驅逐潰兵,只有這些潰兵如被狼群驅逐的羊群一般才能保證傷亡的最小化。

    沈家寶身子靠馬頭的右側前傾,一刀砍下,那個潰兵便應聲而倒。週遭的潰兵太多,他們原本是打算殺出一條路之後,逮准了哪個秦藩的高級軍官,抓回去獻了俘也能在功勞簿上重重的寫下一筆。

    自打永曆八年在大蘭山上蒙江浙明軍相救,沈家寶和包括江漢在內的大批參與復起大蘭山的義軍們紛紛加入到了江浙明軍之中。並非是什麼報恩的思想,他本就是大蘭山明軍的一員,那一次的經歷,尤其是黃宗羲和萬家兄弟的瞎指揮也讓他徹底看清楚了,什麼王經略的兒女親家,什麼魯監國朝的御史,都是扯淡,陳文率領的江浙明軍才是大蘭山明軍的真正延續,其他的都是假貨,要不王巡撫怎麼會在山上時就派人向陳文求援呢。

    入了江浙明軍,從新兵訓練營裡走出來,他便被分配到了豫章師下屬的騎兵營。沒能趕上兩蹶名王、沒能趕上收復南京,不得不說是一個遺憾,但是鎮守江西的重要性卻是豫章師的每一個將士都能明白的,因為在大軍取得這些輝煌戰績的同時,他們也切切實實的在抵制著孫可望那個混蛋的壓力。而到了今時今日,正好把這筆賬討要回來。

    「混蛋,居然跑了。」

    孫可望絕塵而去,他在亂軍中怎麼可能看得到,可是待他們真的殺到秦王的大旗之下,看到的卻是空無一人,這份怒火自是勃然而起。須知道,他們可是第一隊殺過來的,連他們都沒看到孫可望的影子,其他人就更別提了。

    「別叫那混蛋跑了吧,還是先把這大旗砍倒了再說吧,奪旗也是大功一件,別弄丟了啊。」

    說話之人乃是一個前江西綠營的軍官,比他晚投效個半年,現在是他這個百人隊的副隊長。平日裡沈家寶不是很瞧得起這個前綠營軍官的,總覺得這廝跟他們這些始終在抗清的義軍要低上一個檔次,不過看這廝平日裡的好說話,再看這廝在戰場上與敵騎搏殺時的奮勇,尤其是一同上陣搏殺的交情,感官上也是大有不同了。

    「對,先把大旗砍了,咱們也別閒著,看見那邊了嗎,好像是個軍官,撈不到大魚,撈一條小魚也能扛餓。」

    秦王國主的大旗轟然倒地,大軍的崩潰更是再進了一步,呼天喊地之中,除了越王會妖法,更是多了秦王已經被殺了的絕望呼號,這支曾經烜赫一時的秦藩大軍算是真的沒得救了。

    大軍崩潰,群膽盡喪,已是人力所無法扭轉。滾滾向西的洪流背後,陳文在步兵追擊的同時也將騎兵盡數撒了出去,甚至就連越王府的衛隊也是如此。而他則帶著作為預備隊的丹陽師的那那兩個步兵營返回去修復潕水上的浮橋——大軍的糧草好容易運過來,俱在沅州州城裡面,總要確保這糧道的通暢。

    這邊大軍崩潰,東岸的武大定、張勝也帶著騎兵原路返回——他們一樣不知道是怎麼輸的,但是輸了就是輸了,結果如此,他們雖是騎兵集群,但是留在此處也同樣危險,尤其是江浙明軍的騎兵在前幾天的騎戰中已經證明了他們更為強悍的實力。

    浮橋很快就得以恢復,主力部隊追殺到了大營,一路上俘獲了不少的秦藩將士,旨在他們同樣是抗擊滿清民族壓迫的勇士的原則,陳文沒有如對待綠營兵那般對待他們,只是要他們把武器全部上繳,私人財物則可以自行保存,不過人卻還是要在俘虜營裡呆著,釋放卻還是要等到陳文的命令下達。

    「大帥,這就是當年兩蹶名王的那支西南王師?」

    入夜時分,主力部隊已經佔據了孫可望的大營,開始在此進行休整,唯有騎兵還在不依不饒的追著那些西南明軍。

    吳登科久在贛西,他率領的豫章師始終是西線面對範文程和孫可望的擎天一柱,這個師一級單位更是因為要直面孫可望的威脅而在最早組建起來的。吳登科在贛西坐鎮的這幾年,並非沒有與孫可望出現過軍事衝突,但那也就是僅限於關城外的數十人規模的械鬥而已,像現在這樣的列陣而戰卻是從未有過,哪會想像得到這支強軍現在面對他們時會是如此的無力。

    「主帥不一樣了,孫可望的內政能力極強,以著兩個窮省支撐幾十萬大軍,也是頗有才具的。但是指望他在指揮作戰上能有多大的建樹,卻也是不太可能的了。」

    這場戰事,其強度不低,但是實際對江浙明軍的壓力卻要差上太多。主帥的能力是一個問題,但卻並非是決定性的。

    「永曆七年的岔路口之戰,雖說對韃子也造成了不小的殺傷,但是秦藩主力損失甚眾,尤其是駕前軍,那些都是孫可望的核心武力。這幾年下來,晉王好歹還在兩廣打過幾仗,有勝有負,但是秦藩,呵呵,就打了一場常德之戰,還輸了。老兵比例下降嚴重,新兵訓練了幾年,並非不能上陣,但卻總是少了那份用血淬煉出來的意志和用纍纍屍骨堆砌起來的經驗。」

    軍隊訓練再好,沒上過陣,沒見過血,始終是要差上一個檔次。遙想當年,陳文之所以能夠迅速的在浙西站穩腳跟,說到底還是四明山殿後戰打出了氣勢,那時的南塘營靠著勝利來實現了軍隊戰鬥力的昇華,徹底凝聚了整體的意志,否則就算是再好的機會也未必能把握到的。

    「再有就是指揮問題的存在,戰象和羅羅,這些都是西南王師賴以破陣的殺手鐧,要是本帥,總要找到一個合適的點再將其釋放出來,而不是像孫可望這般平均的分給各部,妄圖全面碾壓。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說到這裡,陳文卻是嘆了口氣,並非是想到如果換個主帥是不是會有不同的結果,而是說到底這些人也都是抗清的軍隊,如今卻因為上位者的野心而投入到不必要的內戰之中,實在是有夠可惜,尤其是那些戰死的將士。

    「末將覺得,歸根到底,這些年西南王師在戰術上始終沒有一個進步,依舊是固步自封。就算是韃子,好歹也是跟咱們江浙王師打了幾年的仗,戰術上就算跟不上,但也是有所瞭解的,起碼一直在努力應對,而孫可望則連這個機會都沒有,戰法上還如此強調個人武勇,對上咱們江浙王師,也只有這死路一條。」

    陳文多年來與清軍交戰,代差的存在使得雙方的力量等級終究是存在差距的,西南明軍在永曆六年時雖然戰力強悍,但那也只是面對清軍而已。況且孫可望到了現在這個時代卻還是妄圖靠著戰象、羅羅來對抗江浙明軍這支准近代軍隊,被近代化的浪潮淹沒也是沒什麼不正常的事情。

    馬信將心中所想一一道來,眾將也是紛紛表示了認同。江浙明軍從永曆四年開始,沒有一年不在戰鬥,少的時候一次大型會戰,多的時候半年就打上一次也不是什麼新鮮事。軍隊不斷的戰鬥,不斷的獲得勝利,在積累戰鬥經驗的同時,也在不斷的革新戰法,使軍隊的戰鬥力越來越強。由此一來,此消彼長之下,差距只會越拉越大。

    「以末將之見,就算是那位晉王來了,對上咱們江浙明軍如今的戰陣,也只有一個敗字可寫。北伐中原,光復漢家江山,說到底還是要看咱們江浙王師,還是要看咱們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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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成王敗寇 下
洋洋灑灑,馬信的一番話當即就引起了大帳中的眾將的連聲稱道。江浙明軍是他們效力的軍事政治集團,每個人都是從微末被陳文一步步簡拔而起,就算是馬信在浙江的綠營裏當年也就是個沒有大官兒作靠山的尋常武將,現在他們都是麾下數千、上萬的名將大帥,江浙明軍的世襲軍職和軍功田土他們也是受益最大的那一部分,自是盼望著這支軍隊越來越強,陳文的地位越來越高,而他們也才能就此水漲船高。

    聽著這番侃侃而談,看著那些期寄的目光,腳下已經踩在貴州的大門外了,而過了貴州就將是雲南,那裏正是永曆的行在,而此刻的永曆麾下也只有李定國和劉文秀以及那數萬西南明軍而已,戰鬥力也未必能夠高出孫可望的駕前軍。

    “或許,真的可以將他們一鍋端了。當年的朱元璋能如此,我一樣可以這樣去做。”

    一戰擊敗李定國這樣的蓋世名將,進而逼迫大明天子禪讓,就此建立新朝,改良政治。欲望在心頭升起,但是到了下一秒卻又生生被陳文壓了下來。

    他現在的整體實力確實是長江以南的最強者,就算是消滅滿清照著現在這個勢頭也只是遲早的事情。如果真的那樣做了,無非是多在南方折騰幾年,與夔東、鄂西的山溝溝裏的夔東明軍,與局限於海島上的鄭成功,與內部的反對派比如張煌言,或許還有將會被趕到邊境的李定國和南狩緬甸的永曆……

    然而,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是不是也要出動數萬大軍圍剿夔東的山區,降者免死,不降的就連帶著男女老少一起殺死在茅麓山上;是不是也要在東南沿海遷界禁海,不惜殺上幾百萬人,只為了遏制鄭氏集團從沿海地區獲得的補給和商品;是不是也要將張煌言拉到杭州的教弼坊去斬首示眾;是不是也要將李定國趕到瀾滄江畔,致使其鬱鬱而終,最後喊出那句“寧死荒繳,勿降也”?

    真的到了那時,是不是也要逼著緬甸交出永曆,然後由一個部將用弓弦將其勒死在逼死坡上呢?!

    “或許因為是漢家自身的改朝換代,並非是蠻夷竊取華夏,未必真的會有那麼多選擇寧死不屈的英雄,比如夔東的大順軍殘部,比如大西軍中的大部分武將,就這些流寇而言,沒了夷夏之防,單純的漢人內部的改朝換代又會有幾個如李定國那般的死忠。但是如果我真的那樣子將所有的反對者都殺掉,那與我這些年一心一意想要消滅掉的滿清又會有什麼區別?”

    明王朝的很多痼疾是在體制內無法解決的,但是內訌卻還是能免則免。深吸了一口氣,誘惑的香甜在心頭消散,恢復了那份堅定的陳文默默的對心中的自己說道:“已經在士紳的唾駡中忍到了今時今日,為何不再努把力去創造一個更好的未來。那麼既然如此,又何必急於這一時半刻呢?”

    重新堅定了決心,陳文也恢復到了原本的計畫所需的節奏之中。對被俘人員的審查,對繳獲物資的整理,這些事情都有各部門的軍官負責,而陳文則一邊招待那些被俘的軍官,一邊等待著騎兵的後續消息以及更多的俘虜的到來。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在於,秦藩大軍已然覆沒,現在正是大舉殺進貴州的不二良機。

    第二天一早,陳文便在讓被俘的輔兵吃了一頓飽飯之後,發放了幾天的乾糧將其盡數釋放了。

    這些人不具備威脅到江浙明軍的能力,與其在這裏浪費糧食,不如給他們一些糧食、乾糧什麼的勸其自行返鄉要更加符合陳文的利益。

    相比輔兵,戰兵是不可能就這麼放了的,陳文修整了一日就帶上這些戰兵進入貴胄腹地。不過此前陳文並沒有去將戰兵的私人物品剝奪,只是收繳了武器、甲胄這些容易對江浙明軍將士造成威脅的物品,此間親眼看著輔兵得以釋放,秦藩的戰兵在得到了等待命令釋放的消息,也紛紛安下了一些心。

    說到底,大夥都是明軍,上層的利益與他們這些小兵又有多大的關係,甚至就連秦藩的中高層軍官對於孫可望的作為也並非沒有反對者,否則也不會有歷史上孫可望內犯雲南,結果一旦真刀真槍的開打了,以白文選為首的大批高級軍官便紛紛玩起了陣前起義的花樣,此前帶著十四萬大軍出了貴州地界的孫可望等到一戰打完,就只能帶著一百多的家人、親信和護衛遠走湖廣,向洪承疇投降的千古奇聞。

    大軍啟程,陳文帶了豫章、余姚和四明這三個師,現在大敗十四萬大軍的勢頭已然產生,剩下的只會是零星的小規模作戰和政治博弈,丹陽師便可以在留下一部分守衛此間之外,將湖廣南部的那幾個尚在孫可望部下手中的府縣盡數收復了,也省得地圖上總有那麼一片礙眼的東西。

    “閑來無事,鄂國公可願與本王聊聊這貴州的山川地理走勢?”

    “敗軍之將,不敢當越王殿下如此稱呼。”

    鄂國公馬進忠,綽號混十萬,乃是崇禎朝的陝西流寇出身,後來兵敗降了左良玉。但是等到左良玉身死,左夢庚降清之時,馬進忠和與其並稱為王馬的王允成卻跑到湖廣跟了何騰蛟,並沒有像張勇、李國英、金聲桓那批人似的降了清軍。

    接下來,王允成一度降清,馬進忠則始終在湖廣戰場上為明軍效力。後來李定國桂林大捷,孔有德也曾動過借王允成和馬進忠的關係向明軍投降的念頭。但是在接下來的衡陽大捷之中,作為一支負責攔截清軍的偏師的主將,在發現另一個主將馮雙禮受命孫可望而自行退兵之後,馬進忠也選擇了退兵,衡陽大捷才沒能收全功於此一役。

    不過,此人卻並非是孫可望的死黨。如果沒有陳文的多此一舉,孫可望內犯雲南,陣前起義的那群高級軍官裏也不會少了他馬進忠這一號,尤其是在此前他就已然被孫可望冊封為嘉定王的情況下。

    陳文以鄂國公相稱,用的是永歷朝廷冊封的爵位,有此稱呼,馬進忠也算是長舒了口氣,陳文顯然是沒有動殺他的心思。

    “越王殿下乃是國朝親王,但有所問,末將自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聽到這話,陳文點了點頭,繼而向馬進忠問道:“本王聽說,這貴州是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人無三分銀,可有此事?”

    陳文所言,乃是外省人對貴州的形容。前兩句說的是天氣惡劣、晴雨莫測、山路崎嘔、絕少平原,其天氣、地理情況如斯,後一句便是因為這等客觀環境之下,從而早就了貴州一省的貧困。

    無論是現代還是古代,平原地形無不是更適宜農業生產。江南如此,湖廣此前也著“湖廣熟、天下足”的說法,便是河南在明末大亂之前也的糧食產量也並不算少。而貴州這個省,卻恰恰是明時中國唯一一個沒有平原作為支撐的省份,在後世得到旅遊業的開發之前,貧困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回越王殿下的話,以末將這些年在貴州的所見所聞,此話雖有些誇張,但卻也稱得上是貼合實際二字。”

    “果不其然啊。”

    得到了確定的回答,陳文歎了口氣,繼而對馬進忠說道:“吾嘗聞,可望善治國,定國能用兵,若二人協力,恢復皇明舊觀未必會是一個想像。晉王當年兩蹶名王,吸引了韃子主力的注意,吾亦受其惠。今觀之,孫可望以雲貴支撐二十萬大軍,那話也未必儘是妄語。”

    陳文有感而發,馬進忠卻是一頭霧水,前天兩支大軍還在沅州那裏站得不亦樂乎,現在好像這位越王殿下似乎還有些感慨,甚至是遺憾,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只不過,為歷史上的南明歎息了一番,陳文很快又恢復到了原本的話題上來,就是看著馬進忠這副胡思亂想的模樣,他卻不得不先把態度表露出來,後面的話才好繼續說下去。

    “孫可望這些年軟禁天子,殘害忠良,倒行逆施,此番本王是要請旨處死其人的。不過像鄂國公這樣當年能夠拒絕韃子,轉而南下投效王師的良將,說到底也應該是受了孫逆的矇騙,不知本王說的是也不是?”

    有了陳文這話,馬進忠還能不明白陳文的意思,當即便是一陣千恩萬謝,同時對陳文的看法表示了極大的認同。

    這是個聰明人,否則也不可能在南明那麼頻繁的內鬥中生存下來,從一個左良玉麾下的前流寇越做越大,後來更是被永曆冊封為漢陽王。眼見于此,陳文便向其暗示會將戰兵的俘虜分出一部分交給馬進忠,以恢復其人在沅州一戰中的損失。

    “鄂國公是一方大帥,效忠今上多年,也是今上信得過的武將。本王聽說,朝中總有奸佞在構陷本王,日後鄂國公若是有心,還當為本王在今上面前美言一二。”

    陳文擺明瞭是不打算吞併馬進忠所部,這並不符合其人的一貫作風,著實讓馬進忠一陣不解。不過現在陳文既然願意幫其恢復實力,這句場面話還是要說的,至於日後如何,馬進忠卻也沒敢去想太多,畢竟現在朝中可是那位晉王秉政,誰知道他還記不記得當年衡陽一戰沒有出兵的仇怨呢。

    二人相談甚歡,有了陳文的保證,尤其是將俘虜中的那些親兵都交還其人,馬進忠也切切實實的做到了他所說的那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大軍向著貴州腹地進發,不過卻也有一些人早他們一步趕向那裏——不是得到釋放的被俘輔兵,也不是那些還沒有被擒獲的潰兵,而是江浙明軍的大批騎兵還在追擊著敵軍,其中沈家寶的那一隊人此刻正死咬著一條大魚不放。

    “不是吧,這滇馬也太有持久力了,小二哥,你也是大蘭山出來的,回去就跟上面反應反應,是不是除了這蒙古馬以外再給咱們配一匹滇馬,跑山路、跑遠道,這滇馬可比蒙古馬要強多了,就算是代步也是好的啊。”

    原本,他們追著那個軍官一路西去,誰知道沒追多久就給追丟了。然而,追丟了這個,沈家寶身邊的那個副隊長卻是個夜不收出身的軍官,從地上留下的馬蹄印確定了另一條小路在不超過半個時辰前曾有一小隊騎兵經過,其中很可能會有一個半個軍官。

    失之桑榆,收之東隅,抱著這個念頭,他們這一隊騎兵連休息都沒休息片刻就追了下去,結果確實有一條魚,而且還是一條大魚,一條大得足以撐死他們的大魚。

    “別想這個了,你自己想想,這次咱們江浙王師可是先打韃子,再南下勤王,湖廣已經到手了,不提貴州,也是不小的地盤,光是擴軍需要的戰馬就不少了,哪還可能給咱們配雙馬啊。”

    連忙給戰馬喂了一把加了鹽的炒麵,戰馬貪婪的將沈家寶手裏的加餐吃光,還情不自禁的舔了舔沈家寶的手,確定把那些渣渣都舔乾淨了才發出了滿意的嘶鳴。

    “前面那幫人已經開始分出了部分人馬攔截,就看那戰鬥到死的意志和身上的裝束,確定是一條大魚無誤,咱們有心思還是繼續追下去吧,可別讓他給跑了。”

    追了幾天,人困馬乏,幾次沈家寶都想要放棄追擊,但最後還是追了下去。說到底,他還是渴望著能夠立下更大的功勞以封妻蔭子,而隨著他追到了今天這個份上的騎兵們,除了軍令如山以外,又有哪個不是如此。

    “小二哥,我看咱們快成了。”

    說出這話,那個軍官指著他剛剛撥弄著的馬糞對沈家寶說道:“瞧瞧,這夥人一看就是長期有專門的馬夫和輔兵伺候的,戰馬上肯定沒帶著乾糧和備用的馬料。就說這馬糞裏面,現在就剩下野草的渣滓了,還有這坨,戰馬都開始拉稀了,他們撐不了多久了。”

    聽到這話,沈家寶也顧不得繼續休息了,跨上戰馬便是大喝一聲:“兄弟們,聽見了嗎?大功就在眼前,別讓他們給跑了啊!”

    攔截部隊拉大了彼此間的距離差距,但是戰馬的體力來源於更好的馬料,尤其是糧食,光吃乾草的戰馬體力是跟不上的,更何況他們隨追逐的這群傢伙的戰馬現在已經淪落到只能去吃野草的地步了。

    向前追了兩日,隨著一路上所見的倒地的戰馬的不斷增多,沈家寶等人也越來越接近他們的目標。直到最後追到了一個荒村的時候,他們看到的已經只剩下了那條大魚和兩個親兵躲在一間沒了房頂子的屋子裏瑟瑟發抖,看到他們一擁而入反倒是變得激動得不能自已。

    “孤是秦王,帶孤去見你家越王殿下,孤願意奉越王殿下為主,奉上這雲貴兩省之地啊!”
fifly0909 發表於 2017-5-23 21:19
第五十三章 雙王會 上
“沈隊長,做得很好。”

    孫可望被沈家寶那一隊騎兵追殺,忍饑挨餓了好幾日,親兵隊長帶著部分忠心耿耿的親兵也戰死在了攔截過程中。接下來,親兵之中的一些人想要甩開孫可望自行逃竄,結果趁夜盜馬的過程中被忠於孫可望的那批親兵發覺,雙方爆發了一場內訌,孫可望靠著積威嚇退了這群背叛者,但是那幾匹還有些馬力的戰馬卻也已經被搶走了,於是他們就落到了隨後趕來的沈家寶這群騎兵的手裏。

    經過了幾天的路程,他們這群騎兵押解著孫可望總算是追上了陳文的主力部隊。擒獲一個親王,如此大功當即迎來了軍中袍澤們的喝彩,便是正在與見了孫可望便是滿臉死灰的馬進忠一起聊天的陳文也是對其讚賞有加。

    “越王殿下,孤,不,是在下,在下願意為越王殿下修書與雲貴各地的文官、武將,勸說他們歸順越王殿下。只求越王殿下能給在下一條活路,於願足矣。”

    歷史上,孫可望在內犯失敗,眾叛親離之際選擇了投降滿清,從而被滿清冊封為義王,有清一朝的第五個,也是最後一個漢人王爵。為了報復李定國、劉文秀等人的“背叛”,孫可望竭盡全力的為滿清給雲貴的文官武將寫信,引誘那些被他提拔起來的官員投降滿清,可謂不遺餘力。等到雲貴抵定,孫可望的作用大減,滿清便毫不猶豫的將其暗害,子孫後代也是不斷的降襲,權當是背叛者的下場。

    滿清對孫可望的前後處置,其統治手段上確實擁有可取之處。而對於陳文來說,只需要學著滿清將其軟禁起來,靠著那些孫可望提拔起來的文官武將全取雲貴之後,再找個理由將其暗殺,也確實是最為划算的辦法。但是,他卻並不想那麼做。

    “孫可望,你知道你輸在什麼地方嗎?”

    揮退了眾人,陳文在大帳中與拜倒在地的孫可望說道,後者卻是當即便嚇得癱倒在地上。陳文問出這話,其實也就是不打算再給他什麼機會了,死之一字或許就會發生在下一刻,叫他如何能不畏懼。

    孫可望軟在了地上,陳文也沒有繼續逼著他回答,而是直截了當的告訴這位南明時代對歷史具有絕對影響力的大人物。

    “因為你既短視且急躁,韃子在側的情況下,尚且如此急不可耐的想要謀朝篡位,就算得了禪讓,既沒了天下複明人士的支持,又擺不平其他藩鎮,甚至就連西營內部都搞不定,你也不過是在為滿清之前驅罷了。”

    話音落去,鄙夷充斥其間。南明時代,民族矛盾與階級矛盾交織,但是民族矛盾卻還是要大於階級矛盾,甚至是遠遠大於階級矛盾的。

    解決民族矛盾,便是要滅亡滿清,而那些諸如士紳、王府之流對底層百姓的壓迫,卻是要先把明廷這個總後台推倒才有可能做到。別的不說,分封王府和優免制度上的錯誤,不先把祖制徹底推翻了是不可能從根子上將其解決掉的。

    但是,生在後世,讀過南明抗清鬥爭的失敗,更是看到過抗日戰爭的成功經驗,在如今這等局勢下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誰先身後總還是知道的。況且這些年,陳文自問最大的優點就是足夠理智,他很清楚他要的是什麼,為了最高目標,短期的一些收益哪怕是再誘人,如果與最高目標相違逆,那連看也沒有必要去多看一眼。

    孫可望被關押進了囚車,陳文此番勤王的一大目標也算是有了個起碼的眉目。剩下的,無非是如何將能夠攫取的利益最大化,尤其是要進一步的完成對基本盤的擴大化。

    江浙明軍的大軍向著貴陽繼續進發,在作為前鋒部隊的余姚師奔襲貴陽的同時,其他各部更是開始了對貴州東部的各府縣的收取工作。

    與此同時,與孫可望一同前往沅州的白文選、馮雙禮以及其他各將,卻無不在一邊收斂潰兵,一邊趕向雲南方向,便是秦藩的大本營貴陽也是不敢再去了,唯恐被江浙明軍堵上,如今也唯有雲南的晉王和蜀王,尤其是永歷朝廷才是他們唯一的保護傘。

    告急的信使早一步派出,其實永曆、李定國和劉文秀他們也無不在焦急的等待結果。在他們看來,最好還是孫可望和陳文兩敗俱傷,這是最優解,除此之外,無論是哪一方大獲全勝,也都將是他們所無法承擔的。

    然而,隨著信使抵達昆明,孫可望慘敗于沅州,陳文靠著數萬江浙明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掉了數倍于己的對手,著實在永歷朝廷中造成了巨大的震動。

    秦藩大軍乃是西南明軍的核心,核心如此,李定國和劉文秀倒是還有幾萬大軍,白文選的書信中也表示了他和馮雙禮前後收斂了幾萬潰兵,但建制已亂,武器、甲胄、戰馬幾乎全無,輜重更是無從談起,這樣的軍隊就算是再有十倍也不會是江浙明軍的對手,哪怕李定國這個蓋世名將尚在也不會有本質的區別。

    “陛下,臣等願領大軍北上,設法說服越王撤軍。”

    “說服?二位愛卿,談何容易啊!”

    永曆話一出口,李定國和劉文秀也是一陣哀歎。去年宣詔使者去調解廣東,希望用福建和廣東的潮州、韶州兩府換取對其他地區的統治權,結果直接被陳文轟了回來,甚至就連郭之奇和連城璧也無不如此。

    舊例尚在,現在陳文一戰擊潰十四萬秦藩大軍,哪怕其中大多數根本還沒有與江浙明軍真的交上手,但卻一樣是潰兵,心中的畏懼只會更甚,他們又有什麼底氣去與陳文說這個啊。

    “二位愛卿,若是孫可望降了陳文,只怕就連雲南邊地,朝廷都保不住了。”

    孫可望提拔起來的文官、武將遍佈雲貴,這個事情孫可望知道,陳文知道,永曆自然也沒有不知道的道理,便是李定國和劉文秀,經永曆這麼一提醒,也當即就從江浙明軍的軍事實力這一問題上轉了過來。別人不提,昆明城內的王尚禮、王自奇二將可都是孫可望的親信,被支到廣西南寧府的賀九義同樣是如此。

    “那還是臣領兵北上吧,由蜀藩親自在雲南坐鎮,以保護陛下安全,威懾二王。”

    李定國和劉文秀對視了一眼,得出了如此的分工,也是當下最好的解決辦法。畢竟,如果就連李定國都不能成功的話,指著劉文秀,那就更是癡人說夢了。

    情勢緊迫,並沒有因孫可望的慘敗而減弱分毫,反倒是愈加的嚴重起來。眼見于此,李定國只得在穩定了昆明後帥軍大舉北上,先要接應白文選和馮雙禮這兩個秦藩的大軍頭,有了更多的兵力,哪怕都是些魚腩但也能多上一些發言權。

    雲南的昆明,如今永歷朝的臨時都城所在地與貴州的西南部之間僅僅隔了一個不大的曲靖府,此前李定國就是準備在那裏與孫可望決戰的,因為那裏稱得上是昆明面對貴州的門戶所在。現在陳文駕著如此大的勢頭而來,但是貴州卻並非是江浙明軍的舊有佔領區。眼見于此,李定國便率領大軍進入到貴州,以便於更好的完成對白文選、馮雙禮他們的接應。

    大軍出動,前鋒騎兵更是早一步踏入貴州地界。貴陽府的府城位於貴州的中部,待李定國先後越過普安州、安南衛和永寧州,進入到鎮寧州的地界,完成了與白文選、馮雙禮二將的匯合之時,也得到了另一個消息。

    “晉王殿下,越王已經攻佔了貴陽府城,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大軍壓境了啊。”

    白文選和馮雙禮一路向西南方向逃竄,剛剛戰敗後收斂的那幾萬潰兵在路上也跑了個六七成,現在兩個人加一起就只剩下一萬多戰兵,若非一路上裹挾了不少的軍屯輔兵,只怕是都未必能帶著這麼多軍隊來與李定國匯合。

    此時此刻,白文選和馮雙禮倒是來了,也願意歸附到永歷朝廷旗下,就是沅州那一戰對他們的影響卻還是不小,以至於此間一旦提及到陳文,馮雙禮的音量都是刻意壓低了的,似乎是唯恐聲音大上一點兒就會將陳文招來。

    二將如此,李定國不由得眉頭緊皺,當即便向二人問詢起了沅州一戰的事情:“本藩在路上聽潰兵說是越王會妖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妖法的事情在貴州傳的有聲有色,什麼越王在大旗下撒豆成兵,一下子就出了幾十萬大軍將他們團團包圍,什麼戰象沖進陣中就被一股氣浪吞了,連骨頭都不剩下,什麼羅羅殺進人群,刀砍在江浙明軍的身上都得斷,還有什麼越王府的親兵劈空成雷,出手為電。總而言之,非是我軍不努力,奈何越王會妖法。

    聽到有此一問,白文選和馮雙禮對視了一眼,繼而還是白文選開口回道:“那些大多都是謠言,越王確實就只有那幾萬大軍,乃是用陣法破了戰象和羅羅,我軍與其部的戰鬥力也差距良多,敗得一點兒也不冤枉。就是大軍崩潰時的那陣爆炸聲,可能是震天雷吧,我二人都不在近前,看不清楚,也不敢妄自斷定。”

    “原來如此。”

    有此回答,也算是解了李定國心頭的一些困惑。然而,此時此刻的他卻並沒有因此而釋懷,眉頭反倒是愈加的緊皺了起來。

    其實所謂妖法,李定國也是不信的。就算真的如此,陽門陣、陰門陣也不是沒有破解的辦法,妖法同樣的道理,什麼大糞、黑狗血、婦女的經血什麼的輪著來,總有一種是對的。但是此番聽到白文選的解釋,確定了是輸在了硬實力上,他麾下的軍隊也是同樣的戰法,若是真的開戰,勝算只怕也不會有多少。

    “醜媳婦也免不了要見公婆,不親自會會這位越王殿下,本藩也不知道該當如何應對。”

    容潰兵修整了幾日,重新發放了從昆明的庫存裏帶來的武器裝備,李定國便派人送了一封書信到貴陽,請陳文到平壩衛一帶相會。

    書信寫得很謙恭,一如當年他寫給鄭成功邀請其合攻廣東時那般,不過最終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局面,他卻並不是很清楚,甚至哪怕是預測也基本上都是偏於悲觀的那種。

    數日之後,信使快馬加鞭的返回,帶回了陳文的回信。回信的用詞毫無大捷之後的倨傲,對他也是用晉王的稱呼,並且對永曆的身體狀況表示了適當的關係,更提到了他還帶來了江浙幾省今年向皇室供奉的方物,希望在會談後由李定國代為轉交。

    這份書信看過,李定國不由得長舒了一口大氣,但隱憂卻還是存在著——畢竟人心隔肚皮,他也不知道陳文的用心到底在何處。不過有了這份書信打底,心也能安下一些,他便派了信使趕回昆明向永曆報信,同時讓大軍留駐當地,只帶了精銳騎兵趕去平壩衛。

    平壩衛既是後世安順市的平壩區,距離貴陽也不過只有不到百里的距離。不過在此時,金楓湖尚未形成,金楓湖左近的平壩衛和威清衛俱是貴州都司下屬的衛所,前者更是取了“地多平曠”的意思,下設達五個千戶所之多。

    陳文與李定國約定了只帶著不超過一千騎兵在此相會,為的是防止大軍靠近,萬一有個什麼誤會就會釀成更大的慘劇。李定國如約趕到,衛城已經被陳文所佔據,待衛城大門打開,陳文也帶著大隊的騎兵出了衛城。

    “越王。”

    衛城外一處供人休息的小亭之中,陳文與李定國相對而立。按照古時封號的習慣來看,晉是大國,越到不了陳、蔡、荊、舒那樣的小國,但也不過是中等而已,遠遠無法與晉相比。不過現在這年頭,形勢比人強,誰還顧得上這個呢,尤其是陳文連封號第一的秦王都抓了,一個被俘的秦藩軍官代為介紹過後,李定國也是率先向陳文拱手示意。

    “瞧瞧,我說的怎麼樣,晉王就是太客氣了。”

    笑著搖了搖頭,陳文繼而對李定國說道:“李兄若是瞧得起我陳文,一句輔仁足矣,我與大木之間便是如此稱呼,李兄與大木乃是兒女親家,莫不是瞧我不起?”

    “不敢。”

    陳文的態度太過熱情,熱情到了李定國有些不太能適應的程度。不過既然陳文如此了,李定國也正好就坡下驢,拉近了彼此間的關係,也好為接下來的會商打下一個更好的底子。

    兩廂落座,陳文揮退了那個秦藩軍官和身邊的護衛,李定國亦是如此,待寒暄了一二,李定國便拿出了此前在昆明就準備好的說辭。

    “輔仁此番來黔,也是勞苦功高了,陛下感念輔仁千里勤王的忠心,認為越之一字終究是小國,配不上輔仁的赫赫戰功,準備改封輔仁為齊王,以彰顯朝廷對輔仁的嘉許。”
Babcorn 發表於 2017-5-25 08:40
第五十四章 雙王會(下)

   
    封號一事,以秦晉齊楚為尊,秦晉二國已封給了孫可望和李定國,陳文的佔領區與古楚國相彷彿,但是老朱家的楚王一系並沒有絕嗣,如今正在鄭成功軍中,唯有齊王一系早在永樂年間就已經被除爵了,再加上陳文祖上也曾在青州左衛任職,用來冊封正好,總好過張獻忠洗了蜀王府而劉文秀這個義子卻受封了蜀王王位要合乎情理吧。

    「陛下厚恩,臣銘感五內。」

    說著,陳文向昆明的方向一禮,李定國也陪著陳文行了一禮。其實,此番冊封除了以封大國的名義來嘉許陳文的功績,同時也是在緩和關係,更重要的在於,越王的封號,孫可望沒有事先請示,也沒有事後報備,法理上的缺失,永曆不打算捏著鼻子認下來,尤其是現在孫可望僅僅是一隻死老虎的情況下。

    就像孫可望前不久冊封馬進忠為嘉定王、馮雙禮為興安王,等內犯失敗,大軍集體倒戈,永曆轉手就封了馬進忠為漢陽王、馮雙禮為慶陽王,並不承認孫可望的冊封。陳文的問題更為複雜一些,永曆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在齊王冊封之前,他們也必須尊稱陳文為越王。

    無他,實力爾。

    不過,這一禮陪過,李定國的那半塊石頭才算是勉強落地,接下來的寒暄也變得輕鬆了一些。

    「想當年,我也曾修書到李兄軍前,邀請李兄協力進攻江西,恢復江南。想不到那一次未能謀面,再有機會相見卻是在李兄護衛天子,我領兵勤王,協力擊敗孫可望這個叛逆,實在是讓人不勝唏噓啊。」

    當年之事,李定國也是記憶猶新。沒辦法,陳文現在的勢頭擺在這裡了,而他卻被侷限在這西南一隅,從結果上看的話也是陳文當年的謀劃才是對的。不過在此之後也並非沒有機會,陳文攻入南贛,閩粵大變,那時李定國正在廣州府南部的新會縣,中間不過隔了一個尚之信罷了,但是當時陳文急著返回江西坐鎮,也就錯過了機會。

    「確實如此啊,當年在下也是顧慮著天子的安危,唯恐大軍東進,沒了掣肘,孫可望便會直接謀逆。」

    李定國言盡於此,其他的,陳文卻也明白,當時的他只不過是個佔了兩個半府地盤的小軍頭,即便是殺了當時的浙閩總督陳錦,也遠遠沒辦法與坐擁中國海最強水師,擁兵數萬的鄭成功相比,李定國有此選擇也是情理之中。

    事實上,當時的陳文對於能否以一己之力來扭轉整個東南戰場的局面也是缺乏足夠的信心的,否則他也不會想到邀請李定國入贛的戰略。所幸在那時,他也沒有將希望全部寄託於他人的身上,就像他根本不相信楸枰三局能夠成功一樣——唯有不斷的壯大自身的力量,才能有成功的希望,別無他途。

    「想想那兩年,洪承疇也是一度將我逼得險象環生。尤其是第一次,差點兒就生生被其扼死。若非是我麾下的這支江浙王師師法當年的戚家軍,再創花街之戰的奇蹟,只怕是已然為洪承疇所剿滅了。」

    「此乃命數,當年輔仁在大蘭山上以戚帥成法練兵,方能有此一役之全勝。」

    「正是,養天地之正氣,法古今之完人。只可惜當年戚帥在薊鎮輪訓九邊駐軍的計畫未能成行,否則就憑著建奴也能有今日這般氣象?」

    李定國對陳文此前的戰績表示了肯定,陳文則笑著點了點頭,回之以他此前看過的一句名言。然則此時此刻的李定國卻全然為前半句所吸引,陳文的後半句則壓根就沒能聽進去。

    「養天地之正氣,法古今之完人。養天地之正氣,法古今之完人。」

    口中念叨了兩邊,李定國登時便是拊掌而讚道:「輔仁此句甚妙,我輩身為人臣,自當養天地之正氣,法古今之完人,戚帥如此,岳王如此,關公亦是如此,輔仁這些年的成就便是這一點的明證啊。」

    李定國其人,出生在一戶貧困的農家,十歲時身陷流民,為張獻忠看重,收為義子。早年的貧困,此後的動盪,他卻是直到扶明抗清之後才有了學習文化的機會,但其文學水平其實也就那麼回事,畢竟不是所有武將都能像岳飛、戚繼光那般做得一手好詩詞。

    此時此刻,李定國激動萬分,站起身來,來回來去的走動,彷彿是不如此就不足以將他的興奮發散出來。陳文剛剛的那句話,與其說是陳文說的好,不如說是這話的每一字,甚至是每一個橫豎撇捺都說進了這位以忠君愛國自詡的英雄的心中。

    眼看著李定國如此,尤其是是那句「輔仁這些年的成就便是這一點的明證啊」的話語入了耳朵,陳文心中那份親眼見到這份寧死不降的民族英雄的激動開始悄然冷卻,整個人很快就恢復到了平日裡的那般冰冷堅硬。

    「看來你的人生軌跡是無法徹底扭轉過來了,那麼我能做的就只剩下讓你的結局能夠更好一些了。既然如此,那麼接下來,請容我先道一句抱歉。」

    李定國那份激盪的心情稍有緩解,陳文也是笑著與其繼續寒暄。片刻之後,寒暄的也差不多了,陳文開始與李定國商談那些正事。

    「李兄應該知道,孫可望那廝如今正關在貴陽的大牢,我有一封奏疏,還請李兄代為上交於陛下。咱們,總是要把這個問題徹底解決了,接下來的日子才能心安不是。」

    聽到這話,李定國也知道陳文是要開始與其討價還價,不由得正襟危坐了起來:「輔仁不打算將孫可望送交昆明嗎?」

    李定國聽出了陳文的言下之意,陳文自也沒有隱瞞的打算,只是微微一笑,繼而度李定國說道:「李兄,明人不說暗話,我此番是來勤王的。然則孫可望那廝在西南數省之勢力盤根錯節,軍中更有白文選、馮雙禮、馬進忠、王尚禮、王自奇、賀九義之流的掌兵大帥作為親信。此刻不過是我的大軍在側,他們才會歸附朝廷,若是孫可望不死,日後我此番抽調數萬大軍,不遠千里迢迢的趕來,是勤王討逆,還是內釁藩臣,在朝廷那邊只怕就說不清楚了吧。」

    陳文要坐實了孫可望的謀逆死罪,甚至擺明了要看著孫可望被處死。要說孫可望其人,內政上的才具還是有的,甚至可以說比南明的那些持國文官們都要強,而且根本都不是一個檔次上的那種。但是這個人,其在此時此刻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永曆朝廷不敢用,唯恐其再度做大。放了又唯恐其會為滿清所用,畢竟這個歷史上的漢奸可是個毫無底線的傢伙。而陳文則沒興趣去用,他的江浙明軍集團從在大蘭山上修改軍法條例開始就是靠著制度取勝的。

    幕僚出身的顧守禮、齊秀峰、周敬亭,大蘭山一系的王江、孫鈺、徐毅、郭志剛,此後先後來投的李漁、陳忱、呂留良、顧炎武,就算是像榮虔、徐梅文、平源那樣的中低層官員也都能夠在這樣的制度下煥發出更大的光彩,以著江浙明軍集團如今的實力,難道這些人在更為完善的制度下的心血就都比不過那個漢奸預備隊那所謂的才具嗎?

    這等人,留著終究是個禍害,而且陳文也不能確保這廝會不會處於為了報復他的考慮而盡心盡力的與永曆朝廷合作。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設法讓永曆朝廷當著他的面,親手將其處死這麼一條路可走了。

    陳文一語說罷便面帶微笑的看著李定國,等待著他的回答,可李定國聽完了這一番話,卻著實是為之一驚。

    並非是什麼兄弟情深,從演武場事件,到衡陽大捷中的唆使馮雙禮和馬進忠約期不至,再到此後幾次三番的想要置他於死地,當年作為張獻忠義子時那份手足之情早已煙消雲散了。更何況這裡面還涉及到忠君,涉及到大明中興和抗擊滿清的大事上面,那就更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然則,陳文不打算獻捷昆明也就罷了,還是擺明了要朝廷下旨在此間將孫可望處死,這就顯得有些不太能讓人滿意了。

    「輔仁,孫可望謀逆已是人所共知之事,還當相信朝廷會做出公正的處置。若是輔仁想要親眼看著孫可望伏法,何不親自到昆明一趟,正好親自面聖,也免了在下居中轉達的麻煩。」

    孫可望是謀逆,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永曆朝廷的會審按道理是免不了的。既然陳文沒有像對待尚可喜、耿繼茂乃至洪承疇那樣直接將其處死,那麼李定國也總要據理力爭一二,也算是維護一下朝廷的權威。

    或許,李定國心中還有著一份讓陳文親自面見一番「頗具皇帝威儀」的永曆,從而能多產生些忠心的念頭。可是,聽到這話,陳文卻當即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李兄,你要我親自去一趟昆明?」

    問過此話,陳文自顧自的搖了搖頭,繼而便開始那一番讓李定國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自問自答。

    「我這些年能夠崛起於江浙,靠的是我想做事情,不惜為此排除萬難。李兄,無論什麼時代,想做事,得罪人是免不了的,但是現在韃子還沒消滅了,我對我這條命還是份外愛惜的,我可不想落個岳王的下場。」

    「但是說句不好聽的,這世上想要我陳文這條命的傢伙可是有的是。別的不提,朝中就沒有東南士紳的同年、姻親嗎?昆明就沒有湖廣、江西乃是其他地方的藩王嗎?就算是孫可望的那些黨羽,只怕是也在背地裡籌劃著如何殺了我,好重現秦藩的那份輝煌吧。」

    「隻身前往昆明是不可能的,可若是我帶著這數萬大軍南下,就算你李兄能夠相信我,昆明城裡的那位蜀王殿下也能相信我?說句不恭的,今上剛剛得脫孫可望的囚籠,只怕也會擔心我南下是不是要學一學那孫可望了吧?」

    陳文把話挑明了說,說的也都是實話,但是這份表現卻著實讓李定國當即便是臉色鐵青。奈何,對此他卻沒有什麼好反駁的,即便是他,此番也是前來防範陳文藉著擊敗孫可望的勢頭南下雲南,登時便是一個啞口無言。

    片刻之後,喘著粗氣的李定國才算是想到了些什麼,當即便向陳文喝道:「輔仁,你須得記得,你是大明的臣子!」

    「我當然記得我的身份,否則我就不會千里迢迢的趕來勤王了。說句不好聽的,孫可望那個狗賊徹底打亂了我的計畫,要不然最年底我就要起兵北伐了,怎會在此間無限期的遷延著時日。」

    陳文的這頓牢騷說過,李定國的面色也是稍有緩解,只是他並不知道,他口中的身份二字與陳文口中的身份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陳文這麼些年所銘記的唯有作為一個穿越者的使命,僅此而已。

    不過,李定國倒也沒有往哪裡去想,更不可能知道的陳文的想法如何,此時此刻他所關心的則是陳文的牢騷裡面所隱含著的那些東西。

    「輔仁這麼急著北伐?」

    「李兄,以著現在的形勢,要是讓建奴逃出關了,只怕即便是勒石燕然、封狼居胥、飲馬唐努烏梁海也未必再能把他們抓回來處置了。」

    陳文言之鑿鑿,李定國卻是滿臉的不明就裡,以著漢家的實力,若是能夠如陳文所言的那般,莫說是建奴了,就算是蒙古各部的酋長也得到紫禁城去看大門。不過陳文也看出了李定國確實不明白,於是乎他便開始向其灌輸起了一些關於這個世界的知識。

    「你是是說,這個世界是個球?」

    「李兄,你平日裡沒有與那些泰西傳教士有過交集嗎,就算不說那些洋和尚,據我所知,太后、皇后和太子也都是受過洗的,那個叫龐天壽的大太監難道也沒與你說過這些新鮮事?」

    陳文一副理所當然,因為他並不知道龐天壽已經其實已經死了,說到底就是個太監,天家的奴婢,即便是軍情司也是更關注於文武官員,而非是這等既沒什麼用處了,也容易被有心人差距的傢伙。

    「龐天壽已經自殺了。」

    「哦。」

    陳文點了點頭,繼而跳過了這話題,與李定國講起了他那番思路的緣由:「泰西有一國,名為沙皇俄國,其國之主乃是原泰西東陲強國基輔羅斯之藩屬,後蒙元西征,其國與蒙元分支聯姻,數代之後,反成一方霸主,如今正在奮力東進,與韃子在遼東早已是兵戎相見了。」

    「假使建奴被趕出中國,與其協手,或是得其助力以與中國為敵,乃至是聯結蒙古各部也並非不可想像。須知道,沙皇俄國之中有一俗語,說是撕下一個俄國人的臉皮,你就會發現一個韃靼人,而這韃靼人就是泰西對蒙古的稱呼,他們之間都是有血緣關係的。」

    陳文的知識面嚇了李定國一大跳,以著他從前對這個世界的認識,無非是中國為朝貢體系內的列國環抱,北面則要抗擊女真、蒙古這些韃子,而泰西列國則是不知從什麼地方過來的傢伙,具體的地理位置很不清楚。

    其實這時代,學習西學在士大夫之中乃是一種時尚,奈何李定國的出身使得他與這些東西實在連不上太大的關係,如今聽了陳文的這番話,更彷彿是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那般。

    這時代,沙俄對西伯利亞乃至是黑龍江流域的侵蝕,其實只是小規模存在的,後來的雅克薩之戰打得轟轟烈烈,滿清出動了戰輔兵和部落武裝數萬,打得其實也不過是幾百老毛子探險者而已,其國力不提,沒有西伯利亞鐵路也是不可能給滿清多大的支援的。與其為滿清和毛子聯手而擔憂,還不如擔憂擔憂滿清和海上馬車伕或是准格爾人聯起手來要來得可能性更大。

    陳文刻意誇大了沙俄的實力,但也引起了李定國的注意,二人在小亭裡暢談天地,更是讓人準備了酒席,乾脆邊吃邊聊。陳文的知識面讓李定國所折服,李定國的豪爽也頗得陳文的好感。然則無論說到哪裡,他們此番的目的卻也是藉著酒菜來討價還價,因為他們都不是一個人,而是分別代表著一方勢力的存在。

    「大王,咱們就這麼撤出貴州,一個府的地盤也不佔了?」

    李定國走後,陳文返回貴陽的行轅,吳登科、馬信等中高級將領早已知曉了陳文的計畫,甚至已經在貴州的各處佔領區上執行。不過,對於這份命令,安有福這個從未有擔任過方面之任的部下卻並不是十分理解。

    「當然一個也不佔,咱們在貴州待著,哪怕只伸進來一個腳趾頭,他們的精神兒也全都會在咱們的身上,怎麼可能鬥得起來。況且,這個省還給他們又如何,等拿到手裡的時候,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他們從咱們江浙王師手裡拿回去的只有一堆麻煩,再無其他,本帥還等著看這齣好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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