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假日
就算沒有喝到酒，山姆還是依照計畫睡到中午才醒來。
「哇，我整整睡掉半天的假日！」山姆哭喪著臉，難過的說。
「還好啦，」艾瑞克盯著電腦螢幕說到：「我前天睡了十五個小時。」
山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彷彿這輩子都沒睡的這麼飽過。
「要幫你帶飯回來嗎？」他精神抖擻的問艾瑞克。
「不用，我已經拜託比爾了。」
儘管睡掉整個上午，山姆仍然異常愉快的走到餐廳，拿了食物後就跑到雜務員那桌，拍了拍隆伯的背：「各位，好久不見啦。」
雜務員們一看到山姆，立刻響起此起彼落的歡迎聲。
「山姆！好幾天沒跟你聊天啦！」
「臭小鬼現在是航海士了耶！」
「在那邊很累吧，真是辛苦你啦。」
眾人熱情的邀請山姆坐下，隆伯則驚喜的說：「你的盤子裡裝的是魚排嗎？」
「我們好幾天沒見面了，你就只想跟我說這個？」
「我真的覺得你的魚排太大片了，我幫你吃一半。」
山姆今天心情很好，就算是隆伯的瘋言瘋語也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
艾登開口說到：「我聽艾瑞克說，自從你加入之後，他們就有時間休假了。」他的語氣裡有著莫名的自豪。
「呵呵，」山姆不好意思的抓抓頭：「我只是去幫忙的而已啦。」
「航海士都在忙些什麼，快說給我們聽啊！」另一名雜務員焦急的催促。
眾人有說有笑的吃完這一餐，山姆感覺上次這樣輕鬆愉快的吃飯，好像是上輩子那麼遙遠的事了。
吃完飯後，他打算要跟大家一起洗碗，但卻被嚴厲的禁止了。
「這是你的假日，去好好放鬆吧。」艾登笑著說。
「可是我想要等你們洗完一起去喝酒啊。」山姆堅持。
「這個嗎，晚上還有機會啊，不是嗎？」隆伯說：「你先去找柴哥木吧，他一定很想看看你。」
山姆其實也很想念柴哥木，於是便放下碗盤，無奈的說：「好吧，我先走了，晚上一定要找我一起喝酒喔！」
山姆來到戰鬥員訓練室，看見柴哥木正在擂台上，揮汗如雨的與另一名戰鬥員練習近身肉搏。
他站在台下專注的看著這場戰鬥，下意識的模擬著，如果是自己站在台上，會如何和柴哥木對招拆招。
過了幾分鐘後，擂台上的兩人氣喘吁吁的停止對打。
柴哥木拿起毛巾擦拭汗水，笑著對另一名戰鬥員說：「呼，先休息一下吧，你剛才那記側踢真的夠嗆！」
他走到台下，看見了山姆，立刻驚喜的說：「嘿，好久不見啦，小子，今天放假啊？」
「對啊！」山姆笑嘻嘻的說。
兩人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柴哥木拿起水瓶，灌了一大口水後說到：「好久沒有跟你練習對打了，等等要不要試一下？」
山姆連忙搖手：「不用了，我今天沒打算流汗。」
柴哥木哈哈大笑：「真可惜，我最近研發了幾招想要教你呢。」
山姆心想，柴哥木似乎是忘記自己連基本動作都學不好了。
這時另一名戰鬥員突然笑著說道：「我上次看到柴哥木對著空氣講解招式。」
「胡說八道！」柴哥木暴怒。
兩人聊了一陣子後，柴哥木問：「要不要去喝一杯？」
山姆眼冒精光，他等這句話很久了，他馬上回答：「好啊，走吧！」
但是當他站起身後，像是想起什麼一樣遲疑了幾秒，接著說到：「我先去找凱納斯，問他要不要一起喝。」
山姆走到船長室門口，敲了敲門說到：「老大，我想跟你聊個天！」
凱納斯驚喜的聲音從裡頭傳了出來：「山姆啊！快進來坐坐。」
山姆推開門走了進去，此時凱納斯正專注的觀察著桌上的球型星象儀，山姆走到他面前坐了下來。
在監控室的這幾天，山姆對於星球位置的認識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他看著凱納斯面前的星象儀，片刻後說到：「我們的下一個目標是芬里斯星？」
「沒錯。」凱納斯收起星象儀，揚起眉毛問：「航海士見習生這份工作如何啊？」
「很累。」山姆由衷的回答：「但是比當雜務員時充實多了。」
凱納斯微笑：「所以你不會想回去當雜務員囉。」
山姆歪著頭思考了片刻，說：「沒錯，我不會想回去。」
凱納斯滿意的看著山姆。
「很好，看來你也認為充實的生活比較快樂，不過坦白跟你說，航海士過著每天一成不變的生活，你應該很快就會膩了。」
「是嗎，到時候再說吧。」山姆看著凱納斯的雙眼。
這幾天下來，山姆已經完全習慣繃緊神經，但由於今天放假，不需要將注意力放在監控儀器上，導致他對於周遭一切的觀察力變得異常敏銳。
他看著凱納斯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忽然脫口而出：「你想讓我知難而退？」
「什麼？」
「你要我成為航海士見習生，就是為了讓我受不了那樣的工作量，然後自動退出海盜團？」
凱納斯臉上閃過一抹羞愧的神色，但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不是全部的原因，山姆，當航海士見習生學到的東西在社會上也很有用。」
山姆胸口升起一股怒火，他的音量逐漸提高：「為什麼你總是這樣，我已經說過我不會退出海盜團了！」
「我是在為了你好！」凱納斯語氣也開始加重：「而且是你自己發現的，我根本就沒有強迫你退出！」
山姆怒氣沖沖的站了起來：「不管你怎麼做，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退出海盜團的！」
「等等，山姆，你聽我說！」
他毅然決然的走出船長室，無視凱納斯的叫喚。
山姆的腳步重重踩踏在地板上，今天難得的大好心情都被毀掉了，他憤恨的走到下層甲板，打算找隆伯他們喝個爛醉。
這時，警報聲忽然響起，凱納斯的聲音從廣播中傳出，迴盪在整艘閃電之星上。「全員注意！十二點鐘方向出現海軍軍艦！」
來的可真是時候啊，山姆鬱悶的想著，他萬分不情願的跑回監控室。
由於他現在的身分是航海士，而非雜務員，所以遭遇作戰時的任務也變得不盡相同，他要與其他航海士們一起負責執行凱納斯下達的走位戰術。
「哇，可惜了難得的假期。」艾瑞克一看見山姆走進監控室，立刻遺憾的說。
「算了，今天運氣很差。」山姆盡量不要讓臉色太難看。
艾瑞克試圖緩和氣氛：「沒關係啦，他們大概花個半小時就能把海軍打跑了。」
山姆坐到螢幕前。「希望如此。」
查比打著呵欠，按下手中的開關，監控室升起一道立體投影，撥放著上層甲板此時的戰況。
艾瑞克向山姆解釋：「我們要在螢幕上觀看凱納斯禮劍的揮舞方向，來得知他打算怎麼指揮閃電之星。」
山姆點了點頭，其實他自己也猜得出來。
「你們怎麼知道他是在下令開火，還是指揮飛船前進？」山姆問。
「這個嘛……我明天再教你怎麼讀旗語。」艾瑞克悠閒的躺在椅背上，一臉寫意的說。
這種感覺真的很詭異，航海士們看著螢幕裡的緊張戰況，但卻是一副天高皇帝遠的輕鬆姿態，彷彿事不關己一般。
山姆死氣沉沉的盯著螢幕裡的凱納斯，看著他英氣蓬勃的揮舞禮劍，海道們在她的指揮下奮勇殺敵，山姆心中緩緩升起一股厭惡感，回想起他三番兩次要把自己趕出海盜團。
緊接著，山姆見到凱納斯緊張的朝隆伯大吼，而戰鬥員和狙擊手們則亂成一團，有幾個甚至慌張的逃離上層甲板。
這是怎麼一回事？
然後，山姆看見那個人了。
他如同鬼魅般現身在甲板之上，手持銀色雙劍，藍色兜帽遮住臉龐，身穿天藍色的長袍，胸口印著劍與火焰的白色標誌。
山姆感覺自己的血液開始凍結。
「天武士？」艾瑞克驚恐的吶喊，煞時間監控室陷入一片混亂。
「怎麼可能，天武士怎麼會出現在這？」
「完蛋啦！救命啊！」
「我還不想死啊，我還不想死啊！」
查比突然用力拍桌子站了起來，從抽屜裡拿出手槍，大喝：「安靜！」
眾人靜了下來，只見查比臉上盡是山姆從沒見過的怒容，他厲聲說到：「我要和政府的走狗奮戰到最後一刻，想一起來的自己跟上。」
說完正要走出監控室時，大門卻碰的一聲自己打開，只見隆伯氣喘吁吁的站在門口，緊張的說到：「山姆，快來，凱納斯給我們一項特殊任務！」
「什麼任務？」山姆立刻站起身，跟著隆伯走了出去。
只見隆伯臉色蒼白，但雙眼卻是前所未見的堅定，他向山姆解釋：「這是能擊敗天武士的唯一機會。」
山姆和隆伯在中層甲板的走廊上死命奔跑，上層傳來綿延不斷的雷鳴與震動，子彈呼嘯與武器交鋒如同傾盆暴雨，狼人的嚎叫與吸血鬼的嘶吼此起彼落，而在這之中還穿插著海盜們受傷的痛苦尖叫。
「我們不上去幫忙嗎？」山姆擔憂的問。
「幫不上忙的。」隆伯腳下速度加快。
忽然之間，上方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霹靂，甲板被雷擊打穿一個大洞，幾名海盜焦黑的屍首掉了下來。
山姆抬頭望去，只見數十名海盜正在圍攻那名天武士，吸血鬼狀態的凱納斯揮舞手中禮劍，指揮著炙熱的白色火龍，而柴哥木也進入狼人狀態，拿著大刀直劈橫砍，七名戰鬥員拿著武器從旁助攻，十五個狙擊手在遠處朝著天武士持續射擊。
天武士手中雙劍來回穿梭，輕易的化解了眾人的圍攻，他橫掃長劍，十幾道落雷便隨之劈下，震耳欲聾的雷鳴撼動整艘飛船。
天武士腳步往前一踏，右手長劍行雲流水的揮落，砍下一名戰鬥員的腦袋，同時間左手長劍向前一指，點亮整片夜空的落雷不偏不倚的劈在柴哥木身上。
「柴哥木！」山姆放聲尖叫。
「快走！」隆伯用力推山姆，催促他前進。
兩人跑到下層甲板，此時雷鳴與震動聽起來像是被悶住一般。
「山姆，你走前面。」
隆伯帶著山姆跑進一個狹小的空間，但走沒幾步路，山姆慢慢的停下腳步，懷疑的轉過頭來：「隆伯……這裡是逃生艙。」
隆伯眼神堅定無比，他將一封信塞進山姆的上衣口袋：「你快進逃生艙吧。」
山姆大吼：「我不要，要死就一起死！我絕對不會臨陣脫逃！」
隆伯突然用力的往前推，山姆一時重心不穩跌進逃生艙裡，隆伯手腳俐落的關上艙門，趴在艙門玻璃上看著山姆。
他的臉色慘白如紙，睜大的雙眼流露出對死亡的恐懼，嘴巴不停的顫抖，先前的堅毅已經消失無蹤。
「隆伯！放我出去！」山姆用力拍打艙門，但隆伯完全不為所動。
過了幾秒鐘後，他才開口：「千萬別忘記我們。」
接著他拉下身旁的開關，逃生艙瞬間彈射出去。
山姆放聲吶喊，著魔似的拍打艙門，但終究是徒勞無功，堅固冰冷的逃生艙彷彿嘲笑山姆的無力般文風不動，透過艙門玻璃，山姆看見閃電之星的戰況。
此時上層甲板已經燃起熊熊烈火，海盜們各個倒在血泊裡，只剩下凱納斯仍昂首挺立，孤軍奮戰。
他看見逃生艙上的山姆，露出鬆了口氣的微笑。
接著他舉起手中長劍，高聲吶喊，毅然決然的衝向天武士。
看著凱納斯的嘴型，山姆彷彿能夠聽見他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迴繞。
「這一天將會永垂不朽！」
凱納斯最後呼喊的，是奇德斯的遺言。
天武士的長劍貫穿凱納斯的胸膛，接著他反手一揮，將凱納斯的首級砍了下來。
「不！！！！！！！！！」
逃生艙開始加速，遠離將要爆炸的閃電之星。
山姆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抓著頭，斯聲力竭的放聲尖叫。
在這浩瀚無銀的宇宙之中，他又變回孤身一人。
山姆忍住不哭，他像過去在孤兒院時所做的那樣，把自己的情感深深鎖進內心深處，以保護自己免於精神崩潰。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好幾個小時，山姆麻木的躺在地上，他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也感受不到宇宙的孤寂，只有無止盡的贈恨在他心裡滋長蔓延。
好不容易得到盼望了十幾年的家人，卻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離他而去，他贈恨著自己的命運，也贈恨著奪去他家人們的兇手。
山姆完全不在乎救生艙會把他帶到哪裡，也不在乎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走下去，他只想在著陸之後，立刻找個方法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雙眼無神的看著艙門外的星空，這幾十天的回憶混亂而破碎的在他腦中一一閃過。
最後，他想起隆伯在他口袋裡塞的那封信，他維持著躺在地上的姿勢，將信攤了開來。
「山姆，如果你讀到這封信，那就代表我們遭遇到重大意外了。在成為海盜的那天開始，我就知道這一刻遲早會到來。這就是為什麼我希望你能夠去讀書，過著正常人的生活，我不希望你跟我們一樣，三天兩頭遇到麻煩，而且對這個世界毫無貢獻。
沒錯，我痛恨星際聯邦政府，但我們仍需要活在他的名號之下，才能夠過安穩的好日子。正如同我說的，你是一個天賦異秉的孩子，你的人生值得更高的成就，而不是當個海盜，荒廢了自己的一生。
這封信是在卡羅拉島寫下的，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會怎麼劃下句點，如果是安安穩穩的走完，那你也看不到這封信了，但如果是死於非命，那我希望我的死亡能做為你的借鏡，千萬別步上我的後塵。
你的兄弟 凱納斯
P.S我注意到你最近很愛喝酒，又學會抽菸，這些習慣對身體很不好，能戒掉就戒掉吧！」
山姆讀完凱納斯的信，接著又從頭讀了一遍，他就像是被催眠似的，不斷重複讀著，嘴巴喃喃自語：
「我會聽你的話去讀書。」
「我會戒掉菸酒。」
「我會努力貢獻這個世界。」
「我再也不當海盜了。」
「我再也不會不聽你的話了。」
「我絕對不會步上你的後塵。」
山姆的眼淚終於潰堤，他躺在地上嚎啕大哭。
十五年來的壓抑與委屈，隨著他的淚水淌流殆盡。
--------------宇宙海盜篇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