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齊天傳 作者:楚陽冬(已完結)

 
穆離鳶 2017-1-25 02:30:0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0 94071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8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三零章 避六耳

  天海茫茫,一朵遊雲隨風緩緩流動,三隻猿猴端坐其上,如同入定的禪師,紋絲不動。

  通風本來驚訝,但一想悟空靈明神猿的身份,便也不稀奇了,他自老君推斷出三清身份,再猜出三界主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見悟空入定思索,便安靜坐下,不敢打擾。

  悟空這一坐,足足坐了一天,直到紅日西墜入海,皓月懸定半空時方醒過神。一睜開眼,便見海面上浩渺銀光隨波起伏,好一幅壯觀景象。

  悟空微有歉意對通風王禺笑了笑,道:「一時出了神,勿怪。」

  通風歎道:「你能猜出此界主人是誰,確實厲害,我師尊早知你的存在,此番特意告訴我,向你澄明身份,不再隱瞞,唯求一信也。」

  悟空皺了皺眉,唯求一信,是什麼意思?自己與元始天尊並無交集,在《西遊記》中也從沒打過交道,唯有取經至五莊觀時,鎮元子被元始天尊邀上天聽講混元道果,自己才聽到元始的名諱。莫非那次是元始特意調開鎮元子,叫自己有機會盜得人參果?種種前塵已不復再來,今世只可推測,卻不可臆想了。

  既然通風這樣說,顯然今後便要與元始常有來往,便是想避也避不開了。悟空點頭道:「你我之情遠勝兄弟手足之親,你若信,我自然便信!」

  通風大喜,神色間也頗多感動。

  悟空笑笑對王禺道:「禺狨王,你師尊何日能教我一睹真容。」王禺一聽,立時露出苦笑,道:「此事我委實做不了主,我師尊的來頭,並不稍遜元始半分。悟空,你莫要為難我才是。」悟空驚道:「能與元始相提並論的,還能有幾人,如來、玉帝、燃燈、彌勒……」悟空將那有頭有臉的說了五六個名字,見王禺只是搖頭,便歎道:「我只是井底之蛙胡亂猜測,天地間只怕許多能人強于我等,只是不喜招搖而已。」

  通風道:「我師尊有言,命數到時,避無可避,任你是誰,該現身時都再也藏不住的。」悟空接到:「不該時,卻求也不出來,對否?」

  「正是!」通風王禺齊聲道。

  此刻,三人所坐之的雲頭已不知不覺移出了海中,下方已見黑魆魆山巒起伏,悟空道:「我初來此界,尚不知地理,四處走走可好?」

  通風道:「我早年間也曾來過幾次,卻逗留時間甚短,此界甚小,你若要看看,那便一起去!」

  三人各施神通,貼著山尖低掠,本我界比起劫殺界與善惡界來,的確小了許多,到天光乍明時,已將此界轉了個遍。

  一山、一海、一原、一島、一城,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悟空想起自己乍入劫殺界時那一刻造化湧動,便問起通風,通風撫掌大笑道:「那一刻正是我與王禺入此界之時,我二人與你同樣感受,聽你一問才知答案。原來如此,這三界間諸多門戶內有聯繫,才會如此。」悟空聽通風解釋,倒也合乎情理。

  然後,他又想起了一件大事,便將在劫殺界遇到六耳獼猴一事說了一遍,通風聞之並無驚喜神色,他道自己早知劫殺界有一異種神猿存在,只是元始天尊教他莫要道出身份,自己也只好遵從。

  悟空回想六耳獼猴在《西遊記》中的舉動,再結合元始天尊此舉,便認定六耳乃是三清布下的一步棋,道:「天尊此舉必有玄機,你只聽從便是。」心中卻想,如果六耳真是三清派出專門阻撓取經的,那麼結果其實是失敗的。

  六耳被如來識破身份不提,搞不好已被如來猜到背後主事之人,不然為何緊接著的火焰山一戰中,如來一反常態,派出佛教麾下四大護法金剛助陣,將牛魔王與羅刹女盡都解往西天,其中恐怕不無對三清的示威與報復。這一場道佛之爭,顯然是道家敗得血本無歸。悟空想到此處,心中唏噓歎道,這神仙之爭其實與世俗中無異,都是位尊者運籌帷幄,卻要位卑者親臨刀兵。

  通風自然不知悟空想法,還講些三界內的樂事與悟空聽,悟空也只心不在焉。聽著聽著,他想通風既來此界,絕非無所事事,便問了一句:「你來此界,可是有要緊事做?」

  通風道:「那是自然,只是眼下你我劫後初逢,歡喜一日再說。」

  悟空立時為之語結,通風向來穩重多謀,看不出他也有這樣頑皮心思,看來自己與他相識雖不久,這幾年間相處,卻情誼深厚了。

  他心下感念,嘴上卻道:「還是正事要緊。」

  悟空哪裡知道,他來此界表現,早已令通風折服,心中對悟空又敬又佩,見悟空著急談正事,便道:「我等入界只為脫困,即便此事不成,到了危急關頭,我師尊也自然會出手搭救。但若要那樣,豈不窩囊得很,眼下之事,便是尋脫出此界之法了。」

  悟空點點頭,自己果然沒有猜錯,三清立下此界,原來便是要做個實驗,借此推算西遊本界的會元之厄,包括自己在內,如九頭蟲、六耳獼猴、通風、王禺以及這界內的許多人,恐怕都是被三清選中的試驗品。

  甚至像問道宗老祖之流,不知不覺間也入了此局,只是他自己尚不自知,便被九頭蟲取了性命。自己身份特殊,即便此界消亡,三清也不會袖手旁觀,到時必會教自己出去,只是那樣真如通風所說一般窩囊了。

  相比通風,悟空還多想了一節,便是西遊本界。如果連三清之界的劫難都難以逃離,何談解救西遊本界的會元之厄?所以,此次卻是只許成,不許敗的。

  悟空道:「既然要做,那便勢必成功,方顯我神猿之與眾不同,你只道元始為你師,心中或有依賴,我卻道無論為人徒、為人友,你我行事絕不致令人看輕。縱使對方是三清又何妨?」

  通風王禺聽悟空說得如此嚴正,也面容肅然,心中嘻哈念頭全無。

  悟空又問:「你二人可有何頭緒?」

  通風道:「尚無。」

  悟空於是將九頭蟲說與二人聽,自然道出了「大五行靈血陣」,通風一聽大五行靈血陣,神色一變,道:「這陣法我也知曉,若能布成……不對,成不了的,成不了的。」

  悟空追問道:「若能布成,怎樣?為何又成不了呢?」

  通風道:「若能成,便有化實為虛之妙。」

  「何為化實為虛?」

  「古陣書上如此寫道,我也不甚明瞭。」

  「那為何此陣又難成?」

  「所謂大五行,需五五之數,這二十五人可不是尋常人,卻是五行純陽之體,至真至純雖難得,大小五行相配卻更是難上加難,你說如何能成?」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9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三一章 欲挽天

  想到九頭蟲耗費千年之功,悟空心道,所謂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你雖說難,卻也有人成了。

  通風又道:「那九頭蟲不知大小五行玄妙,自以為功虧一簣,其實差得遠呢。」悟空驚道:「什麼,那是哪裡出了差錯?」

  通風道:「所謂大小五行,這二十五人中,按照生辰推衍,各有五人居於金木水火土當中,而生辰八字為金的五人中,又需各為赤火、青木、黑水、白金、黃土的至真純陽之體。這二十五名男子便在那一界也難以覓得,在此界中更是絕無可能。」

  悟空想了想,便明瞭其中道理,道:「這三界內並無曆法,要想推算生辰八字實是難以循跡,對否。」

  通風點點頭道:「此為一,之前解釋的是大五行。我說絕無可能,其實是落在這靈血二字上。靈血並非這二十五人之血,而是鳳凰之血也!」

  「鳳凰?」

  通風道:「正是如此,豈不聞‘鳳凰者,鶉火之禽,陽之精也。’天地間慣於翱翔的,又兼備純陽之體的,唯有鳳凰,才能與那二十五個至真純陽之體毫無阻礙而相容,而鳳凰早就絕跡於世間,又去哪裡尋?」

  悟空聽通風說完,心中無他念,卻只為九頭蟲感歎,若他知道千年之功竟白費力氣,不知作何感想。

  王禺插了一句:「出界,可有頭緒?」他惜字如金,即便說話也只寥寥幾字,絕不肯多說一個字。

  通風搖了搖頭:「我師尊叫我入界,說的是教我尋個出界之法。往次我入此界,都是他老人家放我出去,如今自己做主,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悟空道:「既然之前說過,此三界並非你我三人在尋這出界之法,有那不知名的能人異士,或許早已探究許久,那便四處走走看看,或許看見他人之法,能有些啟發。」

  通風王禺二人道:「正是此理。」

  本我界內,地勢極為簡單。僅一山、一海、一原、一島、一城而已,但每種地貌均占地極大,此刻,悟空三人正行在這座無邊無際的山脈中。

  群山連綿,一望無垠,此處正有一座靜湖,只見附近山壁嵯峨黛綠,滿山樹木蓊鬱蔭翳,天空湛藍遼闊,層雲飄渺遊弋,映在深不見底的湖水中,恰好形成了一幅雅趣盎然的淡墨山水畫。

  通風贊道:「好一處寶地,此處若是無仙人居住,我們便在此建個洞府如何?」悟空歎道:「難道還要在此界常住不成?」

  通風道:「我知你有許多牽掛,然此界事若不了,一切都是妄談,還是安下心來為好。」悟空知通風所說乃是實情,此刻著急出界也是沒用,倒真不如按照元始意圖,靜心鑽研會元奧秘,是得是失,只任由他去吧。

  悟空道:「無妨,你我均已入了真流,三災八難不侵,若是無刀兵橫禍,便是萬古長生之軀,也不在意這五六百年。」

  通風笑道:「好,既如此,你我兄弟便在此界重新開山!」

  悟空問道:「還有一事,我觀此界人煙甚稀,遠不如劫殺界熱鬧,何不去那裡立個門戶?」通風道:「這你卻有所不知了,劫殺界雖人多些,但大多修為低微,如何能與此界相比,凡入那界的,大多是在此界受挫樹敵,難以立足的。而若在劫殺界也活不下去,便只好入善惡界了。」

  悟空這才明白,原來本我界單從名字上雖看不出高低,實則比劫殺界兇險得多,如虎力大仙三人在這兩界均難生存,只能逃往善惡界了。

  悟空道:「好,萬事開頭難,我們便從難處起。」

  通風道:「開闢洞府雖易,只不知起個什麼名字。」

  悟空張口便道:「便叫存天洞,如何?」

  王禺問道:「何解?」

  悟空道:「元始天尊雖只教我等尋個出界之法,但我斗膽猜測,若能在天地覆滅之時留存造化,使界內生靈免遭塗炭,才是他老人家真正目的,故此取名存天,唯願此天地能存而不滅,方為正道。」

  通風想了片刻,贊道:「好!若只逃離,未免怯懦,存天,其實為救天,挽天之意也!」

  三人於是各展神通,王禺祭出法寶斬神圈,逢岩便入,硬生生在石壁上挖出了三個洞府。這三個洞府各有相通,內裡蜿蜒回轉,通風又布下許多陣法,為使三人能在其中安心修煉。即便無人時,不諳陣法者也無法入內。

  三人造好洞府,卻不入洞,只立個約定,在方圓五千里之內逡巡,若遇見修為尚可的妖怪仙人,先收服了便是。

  三人於是駕雲騰空,開始巡山。行出不過千里,只見有一山頭陰霧繚繞,三人還未近前,自一處幽深山洞內飛出一個妖怪來,此妖容貌奇特,生就人面獸身,有翅有雙臂,卻又拖著一條長長的蛇尾。

  悟空第一次見到此類怪獸,看了看通風,通風也皺起了眉,原來他也不識。只見此妖凶面惡顏,生就一副貪殺之相。

  悟空笑道:「怪不得躲入深山,這幅容貌實在見不得人了。」這妖怪齜牙裂目,顯然不喜旁人說自己醜陋,喝道:「此地方圓千里,均為我家大王所管,爾等要從此過,還不繞路而行!」

  悟空心中一喜,原來竟有群妖嘯聚,這卻生了許多氣力,只一併收過來便是了。你道他三人為何巡山找妖,只因在花果山享夠了許多小妖伺候的清福,大事小情、跑腿打雜均有人代勞,卻說人多好辦事,故此收攏些黨羽,才算在此處立足紮根。

  悟空哈哈一笑,道:「你家大王好生猥瑣,方圓千里算的什麼,從今而後,此山,歸我了!」這怪獸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身子打了個旋兒便消失不見。

  少頃,自山洞裡浩浩蕩蕩出來百十個妖怪,以獅虎熊豹類走獸居多,為首的這妖怪,高有丈餘,膀闊腰圓,生得如黑炭頭一般,通體上下只有眼仁露出些白色,更穿了一身烏黑皂甲,足蹬一雙烏皮靴。仔細分辨,卻是一隻黑熊精。

  悟空心中一動,如此黑的黑熊精,在西遊本界倒是有一個,不知是不是這只。他上前道:「呔,大膽熊精,敢在我地界立下門戶,為何不早來稟報?」

  熊精一愣神,喝道:「你這小白臉好不講理,我在此已修行了幾千年,哪個見過你來?」

  悟空冷笑道:「之前不算,自今日起,凡有山之處,都改姓孫了!」

  熊精左右環顧,看了看通風與王禺,然後哈哈大笑,道:「果然猢猻,姓孫正合了你同伴本相。」眾妖一陣哄笑。悟空自然不會生怒,反唇相譏道:「我若是你老子,絕不教你姓孫,只教你姓黑名炭,也合你本相不是?」

  黑熊精咧咧嘴,道:「鬥嘴有何益處,不如手上見個高低。」悟空見這黑熊生就一副憨厚模樣,卻並非血氣方剛之徒,倒也頗出他意料之外。

  悟空道:「只打卻無趣,須得賭些什麼才好。」

  黑熊精道:「你有什麼寶貝可賭?」

  悟空反問道:「我的寶貝拿出來,卻怕你壓不起,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

  黑熊精嘿嘿一笑道:「空口無憑,我洞中許多寶貝,說了你也不知,你只要能勝我,我舉洞遷出此山給你讓路,如何?」

  悟空道:「倒也不必,你若輸了,舉洞歸我,如何?」

  黑熊精叱道:「猴子大膽,我何等身份,豈能歸屬於人?」

  悟空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敢情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是你方才說‘手上見個高低’,若是不敢,何苦誇口來?」

  黑熊精恨恨與手下道:「抬我寶槍來!」他接過一杆黑纓槍,喝道:「當我怕你不成,你若輸了,叫你三個猴子日日跪在我案前獻果。」

  悟空亮出金箍棒,道:「若能勝我,一切隨你!」

  眾妖見大王將要動手,個個噤若寒蟬,向後面躲得遠遠,想來這黑熊精本領非凡。黑熊精回頭看看,道:「你我去天上打!」

  悟空道:「為何?」

  黑熊道:「此處離我洞府太近,怕打壞了物事。」

  悟空笑道:「早晚是我的物事,你何必操心?」

  黑熊精鬥嘴哪是悟空對手,揮槍刺來,悟空抬棒便擋,初一交手,便知這黑熊精果然有些本事,的確當得起一洞之主。

  悟空擋了一棒,便騰在空中,不為別的,在地上交手的確有些施展不開,況自己身軀靈便,在空中轉折定會占不少便宜。

  黑熊隨後跟上,這杆黑纓槍,分心劈臉刺來,亮錚錚的鐵杆槍柄,硬生生抖出偌大槍花來,可見委實下了不少工夫。

  但僅如此,又怎能奈何悟空,他那「齊天棍法」自練成以來,還未嘗敗績,之前又與六耳獼猴對戰數日,棍法突飛猛進,融會貫通了不少奇正技法,與從前更加不可同日而語。

  他也不急攻,只是固守,鬥了半晌,見黑熊精槍法施的差不多了,冷笑道:「看你技止如此,到此為止吧!」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9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三二章 天機現

  悟空棍法驟變,轉守為攻,果然黑熊精幾招之中便現了敗相。悟空心道,看這黑熊模樣武藝,均與那黑風洞中的黑熊精相仿,十有八九便是他了。這黑熊精論起武鬥實力僅遜悟空一籌,也算難得的一個人物了,而他手中這杆黑纓槍也非俗物,金箍棒擊在上面,也能硬抗得住。悟空自嘲,都說這金箍棒是定海神針,我看倒也強不到哪裡去。

  黑熊精此刻臂膀酸麻,已失了初時銳氣,他見態勢不妙,便要逃走,早有通風王禺攔住去路,黑熊精胡亂抵擋幾下,心中又是大驚,這兩隻猴子實力竟不比那拿棍子的猴子差,自己從未惹過猴子,今日真是流年不利。

  在這本我界,只可騰雲,五行遁法卻是行不通,眼見悟空追上,舉棒要砸,黑熊精丟下黑纓槍道:「且住!」

  悟空笑問:「不打了?」

  黑熊精沮喪道:「你三個打一個,我怎能打得過?」

  悟空道:「你若不逃,他二人不會出手,來來,不服重新打過便是。」

  黑熊精搖搖頭,道:「輸便輸了,又能怎樣。」

  悟空道:「你倒是個磊落漢子,你既敗於我手,可還記得先前賭約?」

  黑熊精一臉垂頭喪氣之色,道:「無非舉洞歸你,又能如何?」

  悟空見适才一個耀武揚威山大王如今卻成了霜打的茄子,笑道:「你心眼也忒小,只敗一場,為何如喪考妣一般。」

  黑熊精置若罔聞,將手下一眾小妖招呼出來,手指悟空道:「這便是你們新大王,自求多福吧。」

  悟空哈哈大笑,這黑熊精倒是有趣,頗有些托孤意味。

  通風歎道:「一場會元之厄,難倒多少豪傑?」

  黑熊精聽聞這話,眼皮一撩,忽地指天罵道:「天殺的雜毛老道,爺爺在那黑風洞中修行得好端端,反被劫掠至此,弄得整日混吃等死——」

  悟空聞言一喜,果然便是那黑風山的黑大王。只見通風上前便是一拳,這一拳力道剛猛,黑熊精又沒防備,被擊得坐倒在地,一雙大眼眨眨,不明所以。他怎知道他口中的雜毛老道便是通風的師尊元始天尊。

  「打我作甚?」黑熊精敢怒敢言,唯獨不敢還手。

  通風喝道:「賜你好大造化尚不自知,還敢胡言亂語?」

  黑熊精反而露出喜色,問道:「莫非你有脫厄之法?」

  通風白了他一眼,卻不理他。

  黑熊精見這三隻猴子委實不尋常,立刻變了臉色,一副諂媚之相笑道:「我見三位英明神武,生就一副救世之貌,小熊我從此鞍前馬後,任憑驅使,但有——」

  悟空笑道:「且住且住,我等與你一樣,也是為傳言所累,正在尋這出界之法。」

  黑熊精道:「非也,會元之厄絕非傳言!」

  悟空問道:「你怎知道!」

  黑熊精囁嚅道:「說的人多了,自然……自然便信了。」

  悟空剛要說話,只聽天上「喀」地一聲震天動地響聲,緊接著雷聲隆隆,眾人抬頭望去,只見朗朗晴空,竟有數道閃電在天空劃過。許多小妖被嚇得坐倒在地,悟空見這閃電,心中也是大驚。

  這閃電曲折,竟拼出一個「半」字,這個「半」字巨大無比,橫跨天際,居於此界中人,此刻只要抬頭望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悟空看了看通風,通風也是一臉茫然。

  過了片刻,又是一陣雷聲響徹雲霄,這一次,卻是個「天」字。

  半天?這是何意。

  一時間無人說話,都在等待這下一次雷聲。

  良久的沉默,只此兩次,再無雷響,眾人卻盼了一場空。

  「那是什麼?」悟空終於道。

  通風喃喃道:「半……天,這是何意?」

  黑熊精驚道:「莫非還有半天,這天地便要塌了?!」

  悟空啐了一口,道:「莫胡說!」

  通風道:「天現異象,必有緣故,且四處去問問。」

  悟空點點頭,對黑熊精道:「你且在此看管好‘我’的洞府,莫要想著逃,只此三界,走到哪裡我都揪你出來!」說罷騰雲起身,去往他處去了。

  本我界,只有一座大城,名做「問心城」此城極大,方圓萬里不止,內有修士無數,仙人妖獸相混,卻大致井水不犯河水。

  悟空三人要打探消息,自然要去人多的所在,進了問心城,十人倒有九人在討論那閃電拼出的「半天」含義,其中胡亂猜測者眾多。

  又說這天將先塌下一半的,也有說這天要降下一半高度的,也有如黑熊精所說,半天之內天地將合的。

  悟空三人逛了許久,也未尋到一絲有用的線索。

  這一走就是大半日,就在此時,那廂傳來消息,原來就在本我界天空現出「半」「天」二字的同時,在「劫殺界」亦有兩個大字,這兩字乃是「會」「地」。

  如此一來,似乎有跡可循。只是這四字有多種拼法:半天會地,半會天地,天地會半……仍是迷迷濛濛,看不出太多含義來。

  悟空道:「既然這兩界均有字現於天,想那善惡界也必然有字,只是那生門不知何時開啟,此刻要去,也需許多時光。」

  通風道:「只需靜候便是,只要門開,消息必定傳過來。」

  三人定下心來,只等善惡界那兩字傳到此界。

  悟空在城中遊蕩,見了許多珍奇異獸與奇人異士,不禁暗歎三清好大手筆,不知在哪裡尋到如此多的修為不俗之人,這許多人中,竟無一是西遊中提到的人物。

  住了幾日,悟空漸漸明瞭這本我界的含義,所謂本我,其實不止這一張面皮不可更改,實則教人不可忘卻本心。

  何謂本心,那便是對道的追求,對天地造化的領悟。

  這世間,有人狡詐,有人善變,有人愚直,有人固執。若從求道而論,縱然你是大奸大惡,也需始終如一,方能有所成就。

  在這問心城中,有一妖虎,極為兇殘嗜殺,他的道便是殺戮道,若有幾日得了清閒,不開殺戒,修為便不漲反退。悟空暗生比較之心,這妖虎若與那黑熊精對戰,恐怕還是這妖虎贏面大些。

  嗜殺有錯乎?於那些日行一善、早晚誦經的人來說,自然罪不可恕,而偏偏這妖虎修為逼近太乙金仙,你從善人中去找,又有幾人能做到呢?

  問心城中又有一赤首犀牛,修得乃是誦經之道,終日端坐房中打坐熬磨,一身本領卻也與這妖虎仿佛,你說怪不怪哉?這赤首犀牛不眠不休,一讀起經便是幾年不止,如他這般誦經法,城中恐怕尋不到第二個。而看似最愚鈍的修煉之法,若能煉到極致,卻也驚世駭俗。

  道心之淬煉修行,千奇百怪,總要歸於造化。

  本我界中,人若怒在心中,臉上必現怒意,絕無掩飾的道理;人若心存殺機,也是凶光畢現,對手卻先有了防備。

  悟空待了半月之久,幾乎將問心城轉了個遍,心中嘖嘖稱奇,好一個本我界,只教一切虛假欺騙卻無處容身了。

  這一日,消息終於傳來,果然善惡界半月前天空也曾現出二字,這二字便是「終」「合」。

  悟空聞知此訊,拾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將六字寫下:半天,會地,終合。

  通風一見,喃喃讀道:「半會終,天地合……原來竟是此意。」悟空念了幾遍,在此界中,一會該一千零八十年,半會便是五百四十年。難道過了五百四十年,此處天地將合?

  此刻,城中一片騷亂,這聲勢越來越大,妖獸奔走號叫,呼朋喚友,原來消息一經傳開,便如潮水般席捲此界,人人心中恐慌,個個內裡驚惶,仿佛這天明日便要塌了一般。

  通風見此城有將亂之勢,歎道:「禍不足懼,人心可畏啊。」王禺道:「值此大難之際,仙人凡人,其實無甚分別。」

  先前三界內傳言,此天地遲早崩塌,傳言雖真,卻終究是傳言。人們半信半疑之際,總還存著些許僥倖。而今三界天空同時現出天機,這幾個大字,橫亙整片天宇,絕非修士神通,除了天,除了天意,旁的解釋都說不通。六字合起來,說的再明白不過,天要塌了!

  不過一個時辰,城中亂象漸明,奪掠之事漸興,個個都在爭搶那防身護體的法寶,唯盼天地合時,能僥倖抵過。

  無論是仙是妖,此刻倒是只求自保的多了些,於是紛紛向城外飛去,一座足有萬里廣袤、繁華時人頭湧動、摩肩接踵,此刻竟有了蕭條之象。

  悟空三人淩空觀望,臉上悲色漸濃,天地將亡,這許多人不想對策,卻先自相殘殺起來。難道不知「殺人者,恒被人殺」的道理嗎?

  這一番廝殺下來,少說也死了萬把人,說了可笑,這些人未被天地所亡,卻歿于人心恐慌之中。

  這時,有一夥強妖在亂戰中得了甜頭,不斷擴充人手,實力漸漸龐大起來,竟橫行無忌起來。有一怪鳥見悟空三人優哉遊哉在天上觀望,手指三人道:「那三個猴子實力不俗,身上定有寶貝!」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9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三三章 救世難

  悟空立在半空,自上而下俯瞰城中混戰,仙人鬥起法來,兵刃法寶威力奇大,一座好端端的大城刹那間飛沙走石、陰霧彌漫,飛劍寒光閃閃,濺起血光沖天,一個山崩地裂法術使出,華宇巨廈,頃刻間成了斷壁殘垣,各種符咒漫天飛舞,待一切塵埃落定時,只見屍橫滿地。這一場打鬥下來,問心城遲早將是破敗不堪,滿目瘡痍景象。

  有些本事大的、修為高絕的仙妖自恃身份,自然不屑參與此類搶奪,早已駕雲離了問心城,稍微伶俐些、不愛惹是生非的修士也唯恐避之不遠,見亂象一起便早早離開。

  城中剩下的多是那些本性貪殺、極善巧取豪奪、想要渾水摸魚之輩。

  有一夥強妖已成氣候,集結了四五十人,沆瀣一氣,在城中大肆搜刮一陣尚不知足,便將目光移向了空中一些遠遠觀望的仙妖。

  悟空三人身材短小,相貌平常,不似厲害角色。便有妖怪叫道:「捉住那三個!」這四五十名妖怪便圍了上來,封住三人去路。

  悟空早看見這夥妖怪倚強淩弱無惡不作,心道,我不找你黴頭,你卻來尋我晦氣。他低喝一聲:「殺!」取出金箍棒,二話不說殺入人群當中。王禺奮起斬妖劍跟上,通風手中擎著一柄金鞭,三人如虎入羊群,手下哪有一合之將。王禺的斬妖劍還是天兵圍剿時自哪吒處收來,用起來頗為合手,此劍專斬妖邪,揮舞間紅光迸現,被斬落的妖怪鮮血如虹,被這柄絕品寶劍吸得一乾二淨。

  通風那柄金鞭,卻是當日王禺自王靈官手中收來,他見通風並無兵刃,便贈與了他。通風還是頭次使用,揮了兩下,感覺笨重得很,便又收了起來,雙腕一翻,亮出兩隻利爪,爪鋒如刀,比那斬妖劍還鋥亮幾分,他身法詭異,行蹤難覓,每個閃現間便至少有一個妖怪殞身當場。悟空和這群小角色動手,哪裡用得著齊天棍法,只胡亂砸下去便是,他既然要殺,便絲毫不再留情,如意金箍棒大開大合,招招致命。

  這夥妖怪中也有幾個天仙修為的,但悟空三個發起狠來,豈能讓他們逃了,不過半炷香時分,便將這夥妖怪殺得一個不留。

  通風抖了抖沾滿血肉毛皮的雙手,道了聲:「痛快。」王禺搖搖頭,道:「不夠!」悟空笑道:「若不過癮,那便入城再殺,見有趁火打劫、以強欺弱者,但殺無妨!」

  通風大喜,道:「不錯,此時穩住人心為上,正當殺一儆百,此舉頗有救世之意!」王禺道:「大善!」

  悟空道:「救世?何其難也!」

  這世上,有人唯願自救而無他求,卻苦於不能;有人堪堪自保,卻再無餘力顧他;有人自保之余尚能救人,三者區分,能力大小也。多少人僅有救世之心,卻無救世之能,悟空暗道,不知我算是有能還是無能,只盡我心,但求無愧便好。

  問心城內,一撮一夥的妖怪成幫結隊,遇見有勢單力孤的修士便下手搶奪,出手間便是群起而攻之,盡是殺招,那些落單的修士極難防範。

  悟空三人分頭行事,以他三人修為,在此自然難逢敵手,即便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也足可自保。

  悟空獨自飛掠,見前方有四名仙人圍攻一隻妖獸,這妖獸堅甲覆體,四足矮短,卻是一隻老龜。這四個仙人都是地仙八九品的實力,一邊施展法術一邊說道:「素聞龜甲是上佳防護,果然難以攻破。」有一人道:「得了此甲,渡厄又多了些許把握。」

  悟空聽了幾句,果然又是要殺人奪寶的,他疾飛上前,只揮棒一掃,這四名地仙筋斷骨折,屍身摔落在地,已不成人形了。

  那老龜始終縮在龜甲中不敢出來,聽聞上方有異,慢慢伸頭看去,見一隻猿猴手持鐵棍,正在對他點頭,圍攻自己那四名仙人已經殞命了。

  老龜喜道:「多謝上仙援手!」

  悟空看這老龜,竟有天仙四品的修為,心中生疑,問道:「你為何不還手?」

  老龜道:「我天生不會打架,反正仗著這身硬甲,向來無人能破。」悟空不禁無語,敢情這是一個靶子。

  悟空別了老龜,又向遠處飛去,又除了幾處禍亂後,不知不覺兜了個圈子,又遇見這只老龜。此番他被三隻妖獸困在中間,仍是固守不出。那一身硬甲果然不俗,無論法術兵器,擊在這硬甲上也只現一道白印,絲毫不見損傷。

  悟空解決了這三隻妖獸,老龜探頭出來,見又是悟空,無奈道:「都看我這甲好,慚愧慚愧。」悟空心中思忖,眼下依靠個人戰力,只可解得近渴,這問心城萬里之廣,此際不知有多少起紛爭鬥亂,總該想個法子才是。

  他極目遠眺,見問心城正中有一座極高的石塔,心中有了主意。於是神念微動,將通風與王禺喚回。神猿之間自有感應,悟空雖未覺醒,幾百里之內仍能探知通風與王禺氣息,若是通風與王禺,千里之外亦能彼此相通。

  通風王禺急急趕回,已是滿身血跡,但神情亢奮,殺意凜然。通風道:「悟空何事喚我?」悟空道:「以我三人之力,臨時救火尚可,然此地修士何止百萬,撲滅這處,那處又生。必要想個對策,將有識之士、無辜之人彙聚在一起,才是長久之計。」

  通風道:「好,你卻說如何去做?」

  悟空道:「你看城中那座石塔,你我三人便以這石塔為中心,向外四散殺出。一邊救人、一邊攏聚人手,凡有一戰之力的,便隨我等衝殺,修為低微的,便回石塔周圍固守,有我三人在外,此地無人能進得來,如何?」

  通風想了想道:「好,無論仙妖,唯有隨我等衝殺不妥,莫如集結至百人,然後便結為一隊,按街巷肅清賊盜,如此可保安全無虞。」

  悟空道:「好,即刻出發!」

  悟空一把將那老龜撈起,向遠處石塔飛去,通風王禺緊緊跟隨。

  這石塔極高,名曰「鎮龍塔」,悟空心中一閃念,此地哪裡有龍。悟空將老龜放下,笑道:「你便是第一個,在此好好呆著,莫要亂跑。」

  他三人圍塔繞了一圈,將一些零星妖寇打發了,便以鎮龍塔為中心,向外圍逡巡。這三人神通廣大,只在天空一掠而過,見有危難便拔刀相助,每救一人,便叫他去鎮龍塔下待命。

  被救之人死裡逃生,已是失魂落魄,自然無不從之理,不過片刻,這鎮龍塔下已湊足了百名修士。這百人不分仙妖,此際都是劫後餘生,自然對悟空三人感激不盡,他們不知三人姓名,只以神猴稱之。加之悟空與通風、王禺容貌相似,他們初時以為三人竟是一人,虧得那老龜解釋,眾人才知是三隻神猴。

  人數過百,便成了氣候,這百人中,天仙修為的六七人,地仙修為的二十餘人,他們浩浩蕩蕩組成一隊,無論曾經是善是惡,此刻都心志合一,去救危解難,匡扶正義去了。

  又不多時,第二個百人隊又成,通風這法子實在實用得很,初時稍嫌慢些,幾個百人隊建成後,便如滾雪球一般,聲勢越來越大。有道是此消彼長,這股力量一旦強大起來,那些渾水摸魚的宵小自然便不敢露頭,銷聲匿跡了。

  悟空三人依照此法,在這城中又立了十餘處地標,到了後來,只見問心城內,盡是一個個百人隊,那些原本進退兩難的修士,見此方勢力越來越大,也自空中落下,加入進來。這些修士修為顯然高出一籌,能在大亂之前抽身而退,見識也多了幾分,一入百人隊,便隱隱成了領袖人物。

  作亂的修士雖也人數不少,但均各自為戰,終究不成體統,不過半日間,城內奸邪宵小均已肅清,一場大亂已消弭於無形。

  而眾多修士經此一役,卻不散去,仍在各自百人隊中待命,如同上陣的士兵,在等待將軍號令一般。

  悟空見大局已定,便回了一處地標所在,眾修士一見悟空,立刻群情激昂,起了一陣騷動。

  有一人高呼起來:「那便是神猴前輩!便是他救的我!」有一人道:「那有什麼稀奇,哪個不是他救的?」

  「你不知道,有三隻神猴呢。」

  「啊,竟有三隻,都一樣的神通廣大,這定是天賜下來,要救我等性命的……」

  一時間眾說紛紜,不知不覺將悟空三人視若神明。

  悟空見問心城除了多些斷壁殘垣和許多屍體外,其實並無大損,自己也是恰逢其時,急中生智想出這個辦法,哪曾想不知不覺卻做了件大事。

  悟空這一來,眾修士聞風而至,不過片刻,一個個百人隊完好歸來,鎮龍塔下聚了數萬人不止,空中也有數千淩雲而立。悟空立於雲端,使個法術將聲音放大,喝一聲:「道友們辛苦了!」話一出口便覺不對,這腔調,怎的如此怪異而又熟悉?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9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三四章 海中鳥

  眾修士對悟空三人自然極為尊重,這不僅是修為上的差距。要知道,修仙之人最為薄情,無論是人是妖,一旦踏上此途,便要拋妻棄子,躑躅獨行。那些你所熟悉的親人好友,你熟視無睹的家鄉景物,都會漸漸離你而去。

  而這條道路,兇險詭譎異常、時刻生死攸關。從年少青澀到世故圓滑,從艱辛殘忍到無限風光,凡人眼中的榮耀背後,冷暖自知。其中的利益紛爭、屠戮血腥,又豈能與他人道?

  有人為求長生不老與天同壽,有人為求獲得掌控一切的力量,有人為求手握生殺予奪的權柄……你道我自私、無情、冷血,卻不知,面對命運的殘忍,只有比他更殘忍才行,只因胸中常懷這份擺脫命運操控的執著,我才會走得如此決絕!

  仙途之中,有欺騙、隱瞞、爭奪、陰謀、自戕、反骨……唯一最少的便是溫情。而今日,這三隻猴子,讓眾多修士體會到了千百年來未有過的溫情。因悟空三人修為高絕,他們把這溫情理解成自上而下的關懷與憐憫,這感覺,好陌生,卻好溫暖,讓人永生難忘,在這條漫長得足以讓人絕望的路上,曾經有人扶了我一把……

  悟空三人的修為,在場修士無人能看透,就算是天仙,也難以望其項背,所以即便有人想要道聲謝,也知道這三位神猴前輩並不會在意,幫他們,或許只是出於心中道義而已。

  如今城中紛亂已定,悟空教眾人散去各做各事,此處是修仙者居住的大城,仙力宏大,那些破敗房屋不過幾日便將恢復原貌,問心城仍將繁華依舊。

  至於這些修士,悟空也曾想過將他們拉攏過來,但又細想想,自己此刻畢竟為妖,那些人類修士即便面上不說,心中恐怕也過不去這一關,這卻是強求不得。因此招攬一事以後再說,待自己威望足夠時,自然一呼百應。

  他在鎮龍塔下尋得通風王禺,三人便要出城,不知為何,悟空此時若有所思,回頭看了那「鎮龍塔」三個大字一眼,恰被那只他救下的老龜看見。

  老龜昂起龜首,呼了聲:「恩人留步。」

  悟空聽見老龜叫他,便將撚起的雲頭鬆開,放歸天際去了,他行到老龜面前,道:「喚我可有事?」

  老龜道:「我觀恩公對這鎮龍塔頗感興趣,是也不是?」

  悟空笑道:「你看的倒仔細,說得不錯,我只是納悶,來此界並未見到有龍,為何又有鎮龍塔?」

  老龜探頭看看左右,低聲道:「此事需尋個僻靜處說。」

  通風冷笑道:「故弄玄虛。」

  悟空攔住通風,笑道:「素聞龜壽綿長,說不準真有些典故呢。」

  他將老龜捧起,駕起雲便出了城,按照老龜指路,四人一路向西而行。問心城西,便是本我界中唯一一座荒原,名做一念原。

  一念原廣袤無垠,比問心城不知大了多少倍,老龜只說向西向西,一直行到了一念原邊上。悟空向下張望,心中明白老龜帶他來此地的原因了。

  落在地上,面前一座極高的白塔,與問心城中那座塔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上面三字,亦是「鎮龍塔」。

  通風滿臉驚訝,道:「原來此處竟有座塔!」

  老龜道:「傳聞在這天地間,共有五座鎮龍塔。」

  悟空問道:「為何是傳聞,究竟幾座,只一看便知。」

  老龜搖頭道:「你不知道,有的塔,是看不見的。」

  悟空不解,老龜接著道:「此地一山,居於南方,一海,居於東方,一島,居於北方,一原,居於西方,一城,居於正中。其中四座鎮龍塔,都能看得見,唯有海底的那座卻看不見。」

  「此塔,為何要建在海底,又是何人所建?」

  老龜道:「小龜我修為雖不高,卻專心鑽研長生之道,修煉年久日深,至今也有一萬一千餘年了。論起此天地間掌故,想必無人比我更清楚,恩公若不嫌絮叨,我便說一說。」

  悟空道:「左右無事,你但說無妨。」

  通風道:「豈有此理,此天地也只一萬餘歲,你卻活了一萬一千年。」

  老龜道:「前輩勿急,小龜絕無虛言,只聽我慢慢道來。」

  悟空止住通風,教他少安毋躁,聽這老龜講來。

  老龜接著道:「此片天地初生時,唯有山石花木,土地海水,並無一個活物,我那時正在另一處修行,也只初入門而已,便被捉到了這裡來。」

  悟空心道,原來這裡許多人並非天生地長,都是被捉來的。顯然三清造界,並無造人造獸的本事,只能自西遊本界移來。

  「我初來時,此天地間空空如也,只寥寥幾千修士妖獸,彼此懵懂無知,不知所來何處。那時,眾人齊心協力,只為尋個出路回去。」老龜歎了一口氣道,「那般彼此毫無猜忌的光景,卻是一去不復返了。」

  「後來,來到此界的修士妖獸越來越多,每個人到了此處,開始都不甘心困於此處,然而過得久了,便和我們初來的人一樣,漸漸也失去了耐心與毅力,便不再尋找回去的路了。」

  「那時,天空終日陰雲密布,一日中倒有八九個時辰黑霧彌漫,沙塵飛揚,至多有一個時辰能見得日頭。不止天是如此,就連地也不得安寧,地動山搖、山崩地裂是常有的事,有時地底還會噴出火焰,天空降臨火雨,落在身上便是皮開肉綻。初時我們以為此天地便是如此,漸漸也習以為常,後來才知,卻是天地始開時,一切都不穩。」

  「這還不算,那一年……是我來此界的一二百年了吧,不知自何處又來了五條巨龍。這五條巨龍興風作浪,將這方天地攪得不得安寧,但他五個神通廣大,我等修為尚淺,怎能敵得過?只任由其淫威肆虐,均敢怒而不敢言了。」

  「又過了二三百年,自東方大海中飛出一隻神鳥,這大鳥,好大好大,雙翅一展已望不到邊際。我還清清楚楚記得,那一日是難得的好天氣,太陽從未有過如此明亮耀眼。我獨自躺在地上曬太陽,真是愜意自在。」

  「忽然,一片黑雲就從遠方飄來,有多大,天哪,真的就像天那麼大,這雲來的詭異,無聲無息,沒有一絲風,他便飄了過來,不一會,便將日頭擋住了。」

  「記得我還罵了一句,然後,我就看見,昏暗的黑雲中間,居然有兩隻半睜半閉的眼睛,這兩隻眼睛仿佛緊緊盯著我一樣,我嚇得急忙將頭縮回了殼中。當時心想,這是什麼怪物,藏在漫天黑雲裡面。」

  「過了半晌,我見仍無動靜,便探頭出來看,此時日頭又出來了,黑雲剛剛過去,日光映在那黑雲上,我此時才看清,哪裡是黑雲,分明是一隻羽翼,這是鳥的翅膀!」

  「不止我看見了,地上所有修士都看見了,有人說這是天,天要換了,換成黑色的。」

  「而就在那日之後,天宇立時變得澄清起來,一片通明,天空如未來此地之前一般瓦藍瓦藍。果然換天了,不過卻換了一個青天。」

  「奇怪的是,自此之後,再也不見那五條惡龍,地上多了四座鎮龍塔,那第五座卻怎麼也尋不見,故此眾人都道此塔便在海底。鎮龍塔一經立起,這地也不再震盪,天地間一片安寧,日光充足,萬物滋生,靈氣漸漸濃郁起來,我等修煉也比從前快上許多。」

  「此天地中人將這改天換地的大鳥視作無上至尊,只是那日卻無人看清楚這大鳥的模樣,有說是一隻神鷹模樣,又有人說是大鵬的,但我看那眼睛,倒似是一隻夜梟。」

  「從那以後,再也無人見過這只神鳥,隨著年月深久,記得此事的人越來越少,再到後來,後人也便不怎麼信了。有人提起,便被人笑稱胡言亂語。」

  悟空三人聽罷,倒也信了八九分,這老龜毛遂自薦,對自己講出這些典故,應無惡意,何況自己又與他有救命之恩,實在沒有理由欺騙自己。

  通風道:「這麼說,你當真活了一萬餘年?」

  老龜道:「絕無虛假。」

  通風道:「也算爾等造化,若非在此地,不知多少人將歿於那三災利害,只是在此天地,有人替爾等擋下了。」

  悟空大驚,元始天尊竟能替他人擋得下三災,如此一來,仙人壽命綿長,不必為生死擔憂,只潛心修煉便可,怪不得此地天仙遍地都是,這萬年苦修下來,資質上佳的,修至天仙九品便也不算稀奇。

  悟空道:「多謝龜道友告知,解了我心中一樁疑惑。」

  老龜忙道:「豈敢豈敢,恩公這一謝我可當不起。我老龜也只知道這麼多,此間無事,我便仍回問心城去了。」

  悟空道:「可要我送你回去?」

  老龜道:「不敢勞恩公大駕,我雖修為不高,但自保尚可,況一念原上人煙稀少,大多是些不問世事的隱士,恩公盡可放心。」於是老龜慢騰騰駕雲而去。

  悟空看了看通風,問道:「你來過此界,可聽說過這大鳥?」通風笑道:「我向來獨來獨往,四處閒逛,莫說什麼大鳥,便是這幾座塔都沒記在心裡。」

  王禺此刻道:「奇怪,若是鳥,怎會自海中飛出?」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9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三五章 鯤鵬心

  若是鳥,怎會自海中飛出?

  這句話真如一語點醒夢中人,大鳥?遮天?海中飛出?

  悟空忽然想起他乍來此界時,在海中攔住自己去路的那只怪獸,只是見到通風王禺,心中狂喜,卻將此事忘了。

  「難道此塔下真的有龍?」悟空喃喃問道。

  通風道:「若老龜所言是真,這五條龍恐怕與這方天地的會元之厄有著重大干係,自然那只大鳥也至關重要。」

  王禺道:「此鳥若與天一般大,平日藏在哪裡?」

  悟空道:「我乍見你二人之前,在東面大海中遇見一隻巨大海獸,盡露冰山一角,便有幾百幾千丈,也看不清容貌模樣,不知與這大鳥可有關係。」

  他這麼一說,通風身軀一震,驚道:「難道……竟是鯤鵬!」

  莊子《逍遙遊》雲:「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除了鯤鵬,世間的確沒有這樣龐大的物種。

  王禺聽到鯤鵬,也是大驚,道:「鯤鵬怎會到此界來?」

  悟空笑道:「想是元始天尊邀他來的。」

  二人一起搖頭道:「不可能!」

  悟空問道:「為何?」

  通風道:「你終究未醒,不知鯤鵬含義。當年盤古開天后,化為大地萬物,鯤鵬澄清玉宇後不知所終,再沒現過身。我師尊地位雖高,但與開天闢地的鯤鵬比起來,實在差得太遠,莫說邀來,便是求怕也求不來的。」

  悟空道:「萬事由人,過去這許多萬年,難道不會生變?我卻問你,鯤鵬與我等既然同為造化所生,可有些交情?」

  通風道:「那時一片混沌,哪裡有什麼交情,只彼此相知罷了。」

  悟空道:「相知便好,是不是他,看看便知分曉。」

  通風急忙攔住,道:「慢著,那怪獸如此龐大,若打了起來,可凶多吉少。」

  悟空一扭腰躲過通風,長嘯一聲道:「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身無鯤鵬垂天翼,心有鴻鵠展翅飛!」又回頭與二人笑道,「若是金翅大鵬在此,決然不會懼怕,你二人如何?」

  通風臉上一紅,他生性謹慎,倒也不是懼怕,喝道:「我等豈會遜色於大鵬!」跟上悟空一路東來。

  三人風馳電掣如離弦之箭,直奔東面大海而來,這一通奔襲一刻不停,大海便在眼前。那一日悟空行得急,也未曾仔細觀看。

  只見這海水:煙波蕩蕩接天河,巨浪悠悠通地脈。潮來洶湧,猶如霹靂吼三春;水浸灣環,卻似狂風吹九夏。乘龍福老,往來必定皺眉行,真如浪卷千年雪,好似風生六月秋。

  「此海比起那界四海,卻多了一番雄武之勢。」悟空指點道。

  通風皺眉道:「這海浪如此洶湧,我等如何下去,若是無支祁在此,那便不愁。」悟空道:「那禦水神通,我卻也略懂幾分,你二人只在上方接應,我自下去尋他便是。」他見通風尤有些擔心,便道:「元始天尊既然要尋人解此界之厄,必定事關重大,焉能知難便退!」

  通風點點頭,道:「好,若有萬一,你便即刻上來。」

  悟空使個避水法,分開波浪,如風似箭躥了出去,竟不比在空中慢上半分。他知此怪獸身軀無匹,自然要去深處尋找。

  這一番好找,此海雖比不得天地廣博,但所謂大海撈針,大抵便是如此了。悟空足足搜尋了半個時辰,終於,行至某處,忽覺面前海水有了異常。

  要知海浪翻滾也有跡可循,悟空修煉禦水神通,自然於水勢甚為瞭解,此刻,他所在之處的海水出現逆流,自然是受了干擾。

  這海中尋常妖獸見了悟空只顧躲得遠遠,想來極有可能便是那怪獸了。

  悟空再向前行,忽覺海水阻力變大,他心中一喜,使出禦水神通,如遊魚一般順著水勢毫無阻礙地前行。

  忽聽水中一個沉悶的聲音傳來:「咦?」

  悟空頓覺壓力驟減,緊接著一股極大的吸力襲來,他猝不及防,被硬生生扯了過去。

  悟空大驚,他自修煉以來,從未見過如此厲害的神通,這股力量便是十個大力牛魔王也不及。他在水中身不由己地向前橫飛了不知多遠,終於停下。

  深海中漆黑一片,以他目力也只朦朦朧朧看見,遠處一個極其龐大的身影,他此刻想起了《玄空法秘訣》,立時施展出來,然此時心緒不定,也只勉強使出「濾塵」的神通,心力運于眼目之上,只見這巨大陰影距離自己仍有數十裡之遠。自己僅能望見他小半個面龐。

  一張大嘴如鷹,緊緊閉合,而兩側竟有須,每一根鬍鬚至少也有數十裡長,隨著海水緩緩飄動,如海蛇一般蜿蜒。其餘部位盡都被這張鷹喙擋住,什麼也看不見了。

  悟空想要說話,卻發現在一股巨大的威壓之下,竟什麼也說不出來,神識意動也變得極為緩慢。

  此時,耳邊又傳來那個沉悶的聲音,語速緩慢,問道:「你是……興水神猿?」

  這句話剛一問出,悟空便覺渾身輕鬆許多,那威壓消失不見,又恢復了自如狀態。悟空急忙答道:「不是,興水神猿是——」

  他一句話說了半截,威壓又悄然而至,剩下的半截話卻吞在了肚裡。那聲音又問道:「你怎懂得禦水?」聲音消失,威壓便無。

  悟空才明白,原來此物僅僅靠著語聲的威壓,便足以鎮住自己,天,除了盤古、鯤鵬之外,真還想不出天地間能有此大能。

  悟空抓住這機會道:「你莫急講話,我先問你,你可是鯤鵬,我這禦水神通是興水神猿教的,你可認得——」

  這怪物又問道:「你也是神猿?」聲音未變,卻帶了幾分驚詫。

  悟空道:「我是靈明神猿,你若是鯤鵬,為何不認得我?」

  那怪物歎了一口長氣,卻不小心張口帶出一股巨浪,將悟空卷了出去。悟空後撤時不由得苦笑起來,這怪物也太過厲害,若有此本事,舉手投足都要小心了。

  此時一根長須卷住悟空的腰腹,又將他收了回來,怪物道:「你猜得不錯,我便是鯤鵬。」

  悟空心中大喜,果然便是鯤鵬,只是,他既為鯤鵬,為何不認得自己?

  鯤鵬接著道:「你有何歡喜,說來聽聽。」

  悟空聽鯤鵬之前那一歎,內中五味雜陳,有許多悲戚傷悔之意,一時語結,是啊,自己為何歡喜呢?

  悟空道:「你……很不開心。」

  鯤鵬道:「為何要開心,開心有何用處呢?」

  悟空道:「那你……生在天地間,總該有些事做吧。」

  鯤鵬想了想,道:「我命中註定,只為天而生,天在,我在,天亡,我亡。若你是我,可會開心?」

  悟空搖搖頭道:「不錯,若我是你,必定也不開心。」他想了想又道,「你神通這麼大,為何從未在世間出現過?」

  鯤鵬話中帶著幾絲苦澀之意,道:「我若臨世,豈不處處成災?」

  悟空驚道:「你不會變化神通?」

  鯤鵬道:「自然會了。」

  悟空道:「你可將身軀變小些,去人間尋樂,你不會連這都想不到吧?」

  鯤鵬「哼」了一聲,又將悟空噴出去幾裡,長須一卷抓了回來,道:「枉為靈明神猿,這點見識都沒有。」

  悟空道:「怎的?」

  「你可知我若變為常人身軀大小,要耗多少造化?」

  悟空頓時茫然,搖頭道:「不知。」

  鯤鵬道:「我們均為造化所生,我之神通與爾等又大有不同,鯤鵬吞吸,萬里虛空。我若變化一次,方圓萬里之物俱被我吞吸,轉為造化所用,萬千生靈,豈不盡遭荼毒?」

  悟空忽然對這只鯤鵬有了崇敬之心。天地萬物,有幾個沒有自私之心,便是兩株相鄰的小草,都在彼此爭奪養分,鳥吃蟲,貓吃鼠,人食五穀……若眾生平等,這些說到底都是私心。

  以鯤鵬的本事,天地間恐怕無人能制住他,能有此眷顧萬物之心,殊為難得。

  古語雲:聖人居高處上,則以仁義為巢。鯤鵬這份心意,當得起聖人中的大賢了!

  悟空與通風、王禺、無支祁亦有同感,他們身為造化所生,取這天地間造化再容易不過,而他幾人卻只自己慢慢修煉,並不傷世間一物,與鯤鵬所為倒也是同出一理了。

  須知,他們若取草木造化,草木則枯死,取禽獸之造化,禽獸則殞命。至於悟空初登天庭,取的那數十萬凡人造化,他若不取,也必歸了天上仙人,彼時兩者為敵,這也算不義之財,取之有道了。

  悟空想到此處,在這海水中對著鯤鵬,深鞠一躬,道:「我代世間眾生聊表一謝了。」鯤鵬道:「你謝我,我卻不領情。」

  悟空笑問:「這是為何?」

  鯤鵬道:「這天,這地,非一人所有,故你只是你,卻不是他人。」

  悟空怔住,仔細咀嚼鯤鵬此語,天地並非一人所有,確然,只是又該歸誰所有?三清、如來有本事造界,此天地是否歸他們所有,難道也不是嗎?

  一人一心一天地,我將這天地,是看大了,還是看小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9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三六章 鯤鵬憶

  今世的我,仍是鯤鵬。

  我與盤古,與天同壽,天地生,則我二人生,天地亡,則我二人亡。這一次輪回,便是一元的歲月,十二萬九千六百年。

  憶天地初開時,陰陽二氣未分,鴻蒙未有初形,天地日月未具。混沌狀如雞子,唯玄黃二色,內蘊造化之精。

  此造化一分為九,生盤古,生我,生混世七神猿。

  多少次,盤古一斧劈開天地,然後釋然而臥,他噓為風雨,吹為雷電,開目為晝,閉目為夜。死後骨節為山林,體為江海,血為淮瀆,毛髮為草木。

  盤古倒下了,留下這不清淨的天地與我,鯤鵬啊,該是你登場了!我聽到了盤古的呼聲。

  我,入水為鯤,出水為鵬,仰吸天氣,俯吐地息,吞吸之間,將清濁分開,澄明天宇。當此之時,二氣有序,覆載氣息,陰陽調和,寒熱相宜,天得以清,地得以寧。大道之興,莫過於此,結積堅固,是以不朽。

  至此,鯤鵬之使命完成,該是那七個小傢伙出來了。

  此時,天地雖分,卻一片寂靜,陰陽之氣不動,萬物由何而生?

  混世七神猿天真爛漫,嬉耍玩鬧間,攪動天地靈氣,使陰陽之氣運轉,漸漸不分彼此,孕育五行,相生相剋間,天地始動。

  又過幾萬載,天地陰陽之氣交合終得果報,才生能行能走能飛之世間萬物。萬物駁雜,無非五類,蠃鱗毛羽昆,五類各有其王。

  而蠃類又天賦異秉,聰明異常,最先窺破天地玄機,識得造化含義,有了修行之念。之後其餘四類紛紛效仿,又依修為高低得「天地神人鬼」五種仙階。

  便在這一刻,我知道,這七個小傢伙危險了。

  果然,這七個造化之體被人覬覦尚不自知,一個個殞身於天地之間。

  然造化所生與天地所生又豈能同日而語,造化先於天地,生而不滅,豈是能殺得死的?不僅如此,殺造化者非但無所得,且必受惡報。

  但他們哪裡懂得這樣的道理,無論多麼聰明的生靈,總是要經歷苦痛才能銘記。

  ※ ※ ※

  我實在寂寞得很,澄清天宇後,只能蜷縮在極北冥海之中,這方天地與我而言,實在太過狹窄,而萬千生靈,又太過柔弱,我只扇一扇翅,他們不知要死去多少。

  誰也不會知道,一株草兒枯了,我都會心疼。

  唯有造化所生,才懂得惜造化。

  那山川,那河流,那高樹矮草,都有著老友盤古的氣息。

  我實在是低估了這種叫做人的生靈,更沒想到他們竟能在北冥找到我。

  北冥之海,暗無天日,更需通過北海極深處的海眼方能入內。

  那三個人,叫做元始、靈寶、道德的三人,來到北冥,央求我為他們做一件事。

  不管怎樣,有人知道我,記得我,想起我,我自然高興。也不知有多少萬年沒說話了,發現這三人竟能承受住我的聲音,我更是驚訝,人啊,如何才能修煉到這般地步。

  從他們口中得知,原來天仙並非修煉的盡頭,上面還有太乙金仙,混元金仙。混元金仙之上,似乎還有聖人,聖人之上呢,那便是如同天道一般的存在了。呵呵,我就是天道,我真的不信,能有人修煉到我這麼厲害。

  想當初,造化之精一分為九,盤古得三,我得二,七神猿得一,其餘皆散於天地之間。其餘造化,皆由造化之精衍生而成,雖取之不盡,卻駁雜難辨……唉,我在亂想什麼。

  這三人號稱三清,他們稱自己創出了三片天地,只是這天地始創,內中一片迷蒙,此番便是請我去幫他們澄清天宇的。

  從他們的口中,我隱約猜測得出,他們推演出了天地乍開的奧妙,果然厲害。

  我答應了他們,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我在元始的身上,發現了一絲盤古的精氣。

  盤古若是不予,旁人又怎能取得?我倒要看看,盤古看好的人,能創出怎樣的天地來。

  於是,我便進入了三塊天地中。

  元始果然有趣,他擔心我沒有安身之處,單獨為我造了一片海,我喜歡。

  北冥之海雖極為遼闊,卻沒有陽光,又太安靜,這裡熱鬧得很,又足夠大,我也不必擔心擾到旁人。

  元始這一片天地,叫做「本我界」,一進來我就明白了,靈寶和道德的天地,都是依託於「本我界」而存在,雖也可自成一界,但比起元始這片天地來,卻殘缺不全。本我界滅,劫殺界與善惡界亦將頃刻崩塌。

  元始很有趣,他也知道混世七神猿的存在,自己弄了五條神龍放在裡面,充當攪動天地陰陽之氣的物種。

  唉,先天與後天的區別,豈是人力所能改變?

  既然求到了我,那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我肅清天地,將五條神龍鎮壓,作為地之筋骨,自此後,天清地穩,一切平靜下來。

  好熟悉的感覺啊,做完這一切,我孤獨的心緒安寧了許多,我有些明白了,有事情做,便不寂寞,也便有了存在的意義。

  從此後我便在這裡住下,這裡比那方天地舒服許多。而且,我要看看元始到底要做什麼。

  哦,他也將天地分為十二會,十二會終,這天地便沒了。他在推衍天地變化,而後尋個生機出來?

  不,不可能的,我與盤古歷經多少輪回,只冷眼旁觀天地造化變遷。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久,是多久,便是一元——十二萬九千六百年,誰能改變得了?

  盤古生,為開天化地,鯤鵬生,為澄清天宇,神猿生,為攪動陰陽……這一切都是註定,世間哪有永恆的東西?唯有變化,才是永恆。

  看著元始三人終日閉關苦思,我實在不忍心告知他們真相,一個人有了追求,才有生之意義。我雖壽元綿長,生之樂趣卻實在不多。

  元始自那方天地不斷邀人,他尋了許多人,又把此界將亡的秘密散播開來。我明白他的意圖,人在絕望時往往靈光一現,只是這天地與他們而言,半點端倪全無,又如何能逃得出去?

  有一日,一隻似曾相識的猴子闖了進來,他漫無目的,隨意走了幾圈又走了。他身上似乎有七神猿的氣息,七神猿啊,我只知道有個興水神猿,還是初入北冥時見過一次,卻也分不清哪個是哪個,他們長得實在太過相似,又是同一縷造化所生,你叫我怎麼辨別?

  又過了幾千年,又有一隻猴子從我頭頂飛過,我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便探身出海看了看,這猴子急匆匆不知要做什麼去,算了,人家都有事情忙,唯有我無所事事,若有緣,仍會再見的。

  過了幾日,果然不出我所料,這猴子專程來找我了,不用說,他也是元始邀來的。我與七神猿雖彼此相知,卻未曾打過交道,他來找我做什麼?

  對了,他定是來此打探這方天地的秘密,我自然不會告訴他,一切都說出去,還有什麼意思。

  這只猴子修為很低,神猿的天賦神通還未覺醒。

  據我所知,每一隻神猿都有與眾不同的神通,這個神通比起那些後天法術大有不同。

  覺醒啊,是一件痛苦的事。

  我和盤古每次從造化中憶起往生歲月,彼此都有一種難言的無奈。

  盤古心胸遠勝於我,他曾對我說過,你只當自己是天,我只當自己是地,忘記自己的生命,一切都淡化了。

  怎麼可能啊?我是鯤鵬!

  我是魚,自在遨遊的魚,我又是鳥,自由翱翔的鳥。卻偏偏生就一個毀天滅地的身軀,還有,不安分的思緒……

  對面這猴子很聰明,他果然要問我這天地的奧秘了。

  ※ ※ ※

  「鯤鵬,你可知道,這天地五百年後將合?」悟空問道。

  「自然知道,這又與你何干?」

  「天地合時,可有人能逃得出去?」

  「無。」

  「那自然與我有幹了,我可不甘心喪命於此。」

  「你是造化神猿,死了亦能復活,何懼之有?」

  「這是什麼道理?你也是造化所生,若將你殺了,讓你再活一次,你可願意?」

  「唉,求之不得,只是如何才能殺死我呢?」鯤鵬歎道。

  「……我直說了,有沒有辦法叫這天地永固?」

  「沒有!」

  「那五條惡龍哪裡去了?」

  「被我鎮在地底,充作地之筋骨,此地方能穩住。」

  「天地為何要合在一起?」

  「……或許,是彼此想念了吧。」

  「當初為何又分開呢?」

  「或許……在一起久了,就要分開吧……這個你還是去問盤古好些。」

  「盤古在哪裡?」

  「在任何地方。」

  「也在這裡?」

  「不在。」

  「那你說在任何地——」

  「在那方天地的任何地方……」

  其實,我是很愛聊天的,可這只猴子實在太絮叨了。我漸漸發現,他想從我這得到的,根本不是本我界的秘密,而是那方天地的玄機。難道他尚未覺醒,便知道天地將合的結果?如果真是這樣,這只靈明神猿聰明的可有些逆天了。

  想到這裡,我突然起了促狹之心,何不幫這只猴子醒來,我倒要看看他如何面對回憶的痛苦。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9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三七章 貶金蟬

  試問禪關,參求無數,往往到頭虛老。磨磚作鏡,積雪為糧,迷了幾多年少?毛吞大海,芥納須彌,金色頭防微笑。悟時超十地三乘,凝滯了四生六道。誰聽得絕想崖前,無陰樹下,杜宇一聲春曉?曹溪路險,暨嶺雲深,此處故人音遝。千丈冰崖,五葉蓮開,古殿簾垂香嫋。那時節,識破源流,便見龍王三寶。

  這一首《蘇武慢》,乃為叫人收心攏性一心向佛的。

  卻言佛門立下層層之禪關,樹參求之話頭,以接引有緣之人。無奈禪意高遠,非徒參可得,故說到頭虛老。到了末句,世人皆知龍王有寶而不知何寶,此處明言三寶也。佛門三寶:乃佛、法、僧也。傳聞龍樹菩薩曾入龍宮取《華嚴經》,並解讀善妙佛法,故此句言得成就也。

  只看西牛賀洲,靈山頂上,大雷音寺,與天庭仙境更有許多不同,乃是處處極樂景象。

  但看此山:頂摩霄漢中,根接須彌脈。巧峰排列,怪石參差。懸崖下瑤草琪花,曲徑旁紫芝香蕙。仙猿摘果入桃林,卻似火燒金;白鶴犧松立枝頭,渾如煙捧玉。彩鳳雙雙,青鸞對對。彩鳳雙雙,向日一鳴天下瑞;青鸞對對,迎風耀舞世間稀。

  再見這寺:那黃森森金瓦迭鴛鴦,明晃晃花磚鋪瑪瑙。東一行,西一行,盡都是蕊宮珠闕;南一帶,北一帶,看不了寶閣珍樓。天王殿上放霞光,護法堂前噴紫焰。浮屠塔顯,優缽花香、正是地勝疑天別,雲閑覺晝長。紅塵不到諸緣盡,萬劫無虧大法堂。

  這一日,靈山之上祥光四射,大雷音寺瑞氣重重,大雄寶殿之上,蘭若莊嚴,蓮台整肅,說法壇上,一座九品蓮台熠熠生輝。九品蓮台,乃往生極樂者所化生之蓮台也。

  清脆綸音響起,正是降龍、伏虎二羅漢敲響雲罄,西天五百羅漢、八百比丘、尊者聖僧,伽藍門徒,各依法相坐立不同,面上肅然生敬。

  下方各安其位,一僧人持莊嚴寶相,緩步登上品蓮台,可不正是治世之尊中的如來佛祖。今日正是如來佛祖立講法壇,傳播佛家精奧妙義。

  只見如來端坐蓮台,卻不說話,只佛目低垂,下方眾人戰戰兢兢,只等佛祖開口。

  忽而,如來右手拈起一朵金婆羅花,莊嚴面上竟露出一絲微笑。金剛羅漢、聖僧尊者、比丘伽藍個個不明所以,或低頭思索,或面面相覷,或一臉愕然。

  佛祖又打機鋒,一花,一笑,卻是何意?

  如來心中清楚,這個禪機看似簡單,其實卻暗合大道至簡的道理,在場之人,除了他的二弟子金蟬子之外,怕是無人有此領悟。

  正當眾人苦思冥想之時,自階下站出一人,正是如來二徒弟金蟬子。眾人只道金蟬子將要釋道,不料他抬起手來,示意如來放下那花,而後一聲冷笑,轉身向殿外行去。此舉太過驚人,滿殿的目光盡彙聚在金蟬子身上。

  金蟬子目光堅毅,一步步向外邁去,卻對眾人目光視若不見。

  此刻,座上那治世之尊如來將金婆羅花放下,問道:「金蟬子,你往哪裡去?」

  金蟬子仍不回頭,道:「從哪裡來,往哪裡去。」

  如來微微皺眉,金蟬子與旁人不同,上溯幾世乃是大有淵源的人物,他可走不得。

  便又道:「若能解得我拈花之意,便由你去。」

  金蟬子回轉身直視如來,道:「方才已解了。」

  眾人想起金蟬子方才那一聲冷笑,自然不明其意,但金蟬子於佛法之精湛究深,在靈山是出了名的,個個半信半疑,難道這冷笑亦含著深意?

  如來笑道:「那你便說說看。」

  金蟬子毫無推辭之意,只侃侃道來:「佛祖拈花一笑,欲傳我等祥寧、靜閑、妙美心境也,此境無染、豁達、無貪、坦然、超脫、永固,乃是一種無相涅槃的至高境界。可對否?」

  如來微微點頭,心道好一個金蟬子,竟一語道破真諦。只得道:「你說得不錯。」見如來稱讚,眾人皆驚,對金蟬子的佛法造詣又在心底抬高了幾分。如來接著問道,「只是你那冷笑,又為何意?」語意中多了幾分期待,只望金蟬子能將這拈花一笑的含義再無中生有,如此更能顯得自己莫測高深。

  金蟬子道:「你以笑待我,我也以笑待你,再簡單不過了,何必再問?」這番言語大出眾人意料,便連「佛祖」都不呼,只用「你」來代替。

  場中人雖不及金蟬子精通佛法奧義,卻也有幾個反應極快,只聽伽葉喝道:「狂妄至極!竟敢不遵師徒名分。」

  論起來,伽葉是金蟬子的大師兄,金蟬子向來特立獨行卻又偏偏受寵與佛祖,他心中早有嫉恨,此時站出來,正是時機。

  金蟬子不慌不忙道:「師?徒?如你所言,何為師,何為徒?我若以人為師,待他涅槃後,我又以誰為師?荒唐!」

  伽葉無語應對,旁邊阿儺見如來微微閉目,熟知如來心性的他知道佛祖此時已然不豫。便唱一聲佛號道:「金蟬子,豈不聞‘天上天下無如佛,十方世界亦無比,世間所有我盡見,一切無有如佛者’?無相無空無不空,即是如來真實相。你只論及皮囊,不及本質,徒為眾人笑爾。」

  金蟬子哈哈一笑,道:「既然無相,何來拈花一笑?既然無空,又何來無不空?說到底也難自圓其說!誰能告訴我,這修佛,到底修的是什麼?」

  伽葉冷笑道:「枉你修行多年,修佛,其實修的是己身!」

  金蟬子道:「說得好!那修到最後,又能如何?」

  伽葉不以為然道:「自然要成佛!」

  金蟬子繼續追問:「佛與你,孰大?」

  伽葉一怔,若說佛大,勢必違了「眾生平等」的說法,若說一般大……實在又說不通,他思忖片刻,只好硬著頭皮道:「佛雲‘眾生平等’,哪裡分什麼大小?」

  金蟬子道:「既然早就眾生平等,還要成佛作甚?」此番他不待伽葉回答,便手指如來座下九品蓮台道:「次蓮台,分九品。上中下三品,內又分上中下三生。自上品上生起,至下品下生止。若是眾生平等,為何分此九品?為何?」

  金蟬子掃視一圈,見無人能答,又接著問道:「若是眾生平等,為何這蓮花要居於如來的屁股下面!」

  此語一出,大雄寶殿上驚心動魄,如同天塌了一般。如果說方才與伽葉、阿儺的對問還算禪門機鋒,那此刻可就是對佛祖的大不敬了。這金蟬子,莫非瘋了不成?

  眾人偷眼望向如來,見如來仍面不改色,閉目靜坐,眼前這一切竟如與他無關似的。不由得個個心中羞愧,暗歎自己修為仍是尚淺,心意精神輕易便動了根。

  金蟬子又將手指抬高幾分,已經指向了如來,道:「今世你為我師,焉知前世我非你祖,輪回往復,誰又瞞得過誰?」又是驚天動地的言辭!

  如來看似波瀾不驚,其實早已心潮洶湧,他貌似入定未動,卻是一直在等。聽完金蟬子的最後一句話,如來心中暗歎,他終於還是知道了。

  於是如來善目微睜,緩緩道:「我徒,我見你天資聰穎,便將秘藏經文與你先睹,不料你竟著相至深,已至入魔。唉,卻是為師的不是了。」

  如來一開口,金蟬子便有滿腔的話,也如被阻住了一般,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就連身軀也動彈不得。

  只聽如來又道:「我雖為佛,但亦自知身軀微賤,你如何說,我卻也不在意。只是你輕慢我之大教,此罪不可恕。」如來手指微不可見地撚動幾下,接著道,「我今貶汝之真靈,教你轉生東土,你若潛心向佛,你我師徒仍有再見的緣分。」

  如來這一番話卻暗含了佛門玄功——無量力吼,一字一字突出,震得大雄寶殿搖搖晃晃,殿上眾人已不知不覺間為佛祖大能所拜服。又見金蟬子肅立當地,身子戰慄顫抖,個個心道,可惜一個天資不俗的金蟬子,難為一片佛祖栽培之心,竟讀經讀到走火入魔了。

  如來將手一揮,金蟬子便憑空消失不見。

  如來神情悵惘,歎道:「不是弄潮人,莫入洪波裡。自驕之心,著實誤人,爾等當引以為鑒,切莫步了金蟬子後塵。」

  大雄寶殿上眾人雙手合十,高聲唱誦:「我佛慈悲!」這聲音發自肺腑,竟比如來那無量力吼不遑多讓。

  如來於是開壇授道,因有了金蟬子一事,此講說的全是勸誡座下眾人修行佛法莫要急功冒進,只聽如來道:「眾生心、如來心,一心也。平常心,乃無差別心、光明心、覺悟心、菩提心,一旦染於塵垢,即成緣慮心、分別心、是非心、眾生心……覺時平常心,迷時眾生心,此語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白玉蒙塵、明鏡染垢,然玉鏡無損。平常心亦複如是,妄念如雲,雲散天則青。妄念息,真心顯;狂心歇,即菩提。迷經千劫,悟則刹那。千年暗室,一燈全明……」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3:00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三八章 請君入

  本我界,東方大海深處,悟空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丟出,問得鯤鵬應接不暇。他初時還能應付得來,也頗有耐心。待問到後來,悟空的問題越來越離奇古怪,諸如「老君與如來哪個厲害?」「天庭和西天誰能一統仙界?」「你認不認識唐僧?」……這樣的問題都問了出來。

  鯤鵬無奈,只得答道:「我雖壽元綿長,卻不論天機,不談人事,你這些無聊話題只是枉費心機了。」

  悟空仍不死心,他見鯤鵬雖生得駭人,卻性情恬淡,看起來無甚脾氣,心中漸漸去了懼怕之意。他弄起了心機,仍繼續拐彎抹角探聽隱秘,卻不知,天下人眼中種種大事,在鯤鵬看來都是螞蟻搬家,哪裡有閒情與興趣去關心?

  盤古、鯤鵬與混世神猿不同,他二人只管天地變遷,卻不入世。而七神猿生來使命便為混世,自然在人世間歷經劫難,對仙佛爭鬥、風雲變遷卻比他倆經歷得要多得多。

  悟空這一問卻教鯤鵬暗暗起了別樣念頭,這猴子頗有些討厭,自己實在不勝其煩,既然你要知道得更多,那便給你一場造化又能如何?種種疑難,你只自己去尋。

  只聽悟空又問道:「鯤鵬老兄,你可知道造化自何處來?又為何只增不減?天地合一,是否因造化過多,硬生生給撐爆了?」此時,他竟與鯤鵬稱兄道弟套起了近乎。

  鯤鵬幾萬年來平靜的心緒第一次有了煩躁感,這只猴子實在面目可憎,我若能知道天地分合的原因,何必往復輪回,生死不由己呢?

  他再也不答,兩根長須伸出,將悟空緊緊纏住,繞了三四十圈。悟空見鯤鵬不答,心中略有感應,察覺出鯤鵬似乎有了不快之意。想再開口解釋一番,卻早被鯤鵬威壓鎮住,更有一根長須將自己困住,這長須堅韌無比,已是連自己的嘴巴都封住了。

  悟空心中微驚,鯤鵬這是要做什麼?難道他要對自己不利?

  他想了又想,不會啊,若論起淵源來,鯤鵬與神猿也算同根所生,都是造化之精分出的物種,況且鯤鵬自己也說過,絕不會參與天地中的紛爭。以他的身份修為,若執意為難自己,實在有些以大欺小之嫌。

  只見鯤鵬這根長須漸漸向回收攏,直奔鯤鵬那張尖喙而去,悟空大驚,他莫非要吃了自己?果然,只見一張巨口微張,說是微張,也露出幾裡寬一道縫隙,卷著悟空這根長須便投入到這巨口當中。

  悟空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唯有眼睛還能視物。見無數顆巨大的牙齒在這張巨口周圍密密麻麻地無序交錯,而這張巨口之大,在外面看倒還不甚了然,入了其中,內裡似乎又成一海,一根火紅舌頭若隱若現翻卷,舞動驚濤無數,仿佛到處都是怒馳狂騰的雪獅白馬,而在這海中,竟有許多海獸遊動,海面上方飛鳥成群連片,如黑壓壓雲朵飛過,片羽不傷。

  入了鯤鵬巨口,那根長須便自己鬆開,悟空立時行動自如,他稍稍將心定下來,鯤鵬既然將自己投入口內,必有其用意。

  自己此刻卻不必枉費氣力出去,鯤鵬若是不准,他即便再厲害十倍也決然出不去。

  悟空施展避水訣,在海水中遊弋開來,他越行越是驚奇。

  方才在尋找鯤鵬之際,方圓萬里之內連一個活物也不見,想是海內生靈都懼怕鯤鵬威壓,自己躲得遠遠。而在鯤鵬口內,有無數海獸妖禽行走飛翔,有許多生得形容古怪奇特,竟是自己從未見過的物種。

  好一個鯤鵬,僅這口中,倒似是自成一小小世界。

  悟空正閒遊間,忽覺遠處有一巨獸急速遊來,他仔細看去,竟是一隻巨大的八爪章魚,這章魚也有六七丈身長,八足張開,便是幾十丈方圓。

  這附近並無一個活物,眼見這章魚就是沖著自己來的。

  悟空心道,這章魚也知我剛來,眼見是欺生。他心意一動,口中默念天罡變法決,搖身一晃也成了一隻八爪章魚,個頭比將來的這只大出數倍不止。

  悟空早忘了本我界不能變化之事,此時變為章魚,卻又想了起來,自己也是一驚,原來鯤鵬體內卻不受此限。

  對面那章魚將悟空化作同類,忽地停住,一雙眼睛瞪圓,似是不敢相信面前的事情。章魚向來多疑,他思索片刻,張口說話,聲音如金鐵相磨,難聽至極:「你定是從裡面出來的!」

  悟空一愣,什麼裡面外面?他也學這章魚,嘶啞著聲音,回道:「怎麼,不行嗎?」

  章魚聽悟空開口承認,似是驚愕萬分,張開大嘴呆住,然後掉頭便跑,丟下一句:「不知羞恥,出來欺負人!」

  這是怎麼說話?明明你沖過來要欺負我,怎麼變成我欺負人了?悟空現了原形,心中有了底氣,他這一身天罡變化數,確是障眼蒙蔽的好手段,只要有這本領在身,便是龍潭虎穴自己也敢闖上一闖。

  聽這章魚的語意,裡面似乎是厲害人物的地盤。

  此時自己卻是身不由己了,鯤鵬將自己丟了進來,必有玄機!只不知他的肚子裡面,會有什麼造化等著老孫呢?

  鯤鵬之口,怕不小於千里狹長,悟空向縱深處遊去,路上亦有不少海獸,卻都修為不高,如那大章魚剛剛觸及天仙,已可在此地稱王稱霸了。

  入內越深,怪獸越多,悟空看得眼花繚亂,不僅心想,這些怪獸自哪裡來的,鯤鵬威壓甚重,自外入內只怕可能不大,難道這些都是從他肚子裡吐出來的?他單單一張嘴便有如此之大,整個身軀,只怕幾萬里不止了。

  遼闊的海道變得越來越窄,由內而外的水流也越來越急,尋常海獸已難以在此處停留,但仍有許多前赴後繼,逆流而上,即便被那激流卷回千回萬回,仍鍥而不捨。

  前方,便是鯤鵬的咽喉。自前方寬不過百丈的咽喉中,不斷有激流湧出,在湍急的海水中,若隱若現可見許多幼小海獸,似是乍出生一般。

  有許多海獸一出咽喉,便恰好落入那些逆流而上的海獸口中,可憐初生之命,就此夭折。

  此刻,悟空對這樣生死輪回之事,亦唯有慨歎而已,同為苦海舟上行,誰又能救誰?他目測這咽喉大小,卻想起了那日海上初見鯤鵬的一刻。

  那日鯤鵬僅露出數百丈大小,便令自己歎為觀止,今日一見,原來那不過是鯤鵬的一個喙尖而已。

  悟空于避水訣與禦水神通已應用熟練,那避水訣在平靜水中最是好用,緩緩而行,水波自動分開,施法者如履平地。

  而若水流甚急,行得快些,避水訣卻往往避不開水,速度太快便沖到了水中。故在此處,正合用上那善借水勢的禦水神通。

  禦水神通乃是興水神猿無支祁的天賦神通,他不惜自損造化傳給悟空禦水的訣竅,悟空雖遠遠比不上無支祁能用禦水神通翻江覆海,在水中行動自如卻也遊刃有餘。

  不多時,悟空已將行到了咽喉洞口。他這般行走自然不如徑直自空中飛過來省力,但念及鯤鵬體內恐怕處處是水,這禦水神通熟練幾分,應無壞處。

  此地水流更急,已無海獸能自外面沖到此處,迎面而來的初生海獸洶湧而下,悟空只閃躲避開。

  一入咽喉,一股森然之氣迎面而來,便是冰水也沒有這般寒冷,悟空謹慎為先,將金箍棒持在手中,又行了幾步,果然一個怪物攔住去路。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3:00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三九章 會雨師

  這怪物,也有七八丈高下,一張人面巨臉慘白,脖頸以下卻似是豺狗腰背,再向下看去,又拖著一條長長的蛇尾,蛇尾盤在水中,權當腳足而立。他背後兩張形如蝙蝠一般的血肉翅膀,兩隻長臂各持一柄青色長刀。

  悟空見這怪物,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和那黑熊怪手下的小妖生得倒差不多,只是體型懸殊差了十幾倍。

  怪物見悟空上來,一言不發,揮刀便砍,悟空一棍迎上,一柄長刀頓時磕飛。怪物大吃一驚,急忙退後幾步,伸手召回那柄長刀,然後雙刀併攏放在身後,將手臂一揮,示意悟空入內。

  此怪名叫化蛇,乃是專門在此司職守門的,鯤鵬口中若有怪物想入腹中,須先接他三刀,才得入內。此規則乃是鯤鵬定下,只因鯤鵬腹中乃是兇險之地,修為不夠者入內,與找死無異。

  化蛇在此守了幾萬年,至今為止能接他三刀的也寥寥無幾,勝過他的更是一個沒有。哪知一個不經意間,他使出五成力道的一刀卻被人磕飛,怎能不叫他吃驚?

  悟空見化蛇倒也有禮,還之一笑,便向內移步,口中問道:「你可有子嗣流於世間?」化蛇一聽,臉上露出詫異之色,回道:「此語何意?」悟空道:「不過在外面見到一物,與你生得極為相似,故有此問。」說完便徑直前行,留下化蛇一頭霧水,喃喃道:「在外面,外面……這孩子竟出去了?」

  他再看悟空,已行出了幾步,這一眼瞥見悟空手中的金箍棒,又是一驚,這猴子……怎會有此物?

  悟空自然不知化蛇的反應,他向前行去,海水越來越淺,也越走越是寬敞,攀過一個陡坡,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又到了一方天地中。

  悟空心中不解,此處無水,那鯤鵬咽喉處急流滔滔不絕,又自何處來的,他哪裡知道,那化蛇的神通便是專門招水。

  眼前好一處所在!這方天地中造化靈氣濃郁至極,居於此地修煉,只怕比西游本界強出十倍不止。雖是鯤鵬之腹,卻半點腥氣也聞不見,穹頂密佈無數明珠,將此處照的猶如白晝。地上山川河流清晰分佈,草木茂盛,紮根之處竟是真真切切的土壤。

  這鯤鵬倒也有趣,身軀之內竟建了一個洞天福地,看來他卻是面上寂寞,其實內裡熱鬧得很。悟空心道。

  悟空深吸幾口清氣,只覺渾身舒坦之至,便展開身法,在空中飛縱起來。乍一行便覺彆扭,此地晴空無雲,卻難施展騰雲術,只靠縱地金光一掠而過,只覺沿途美景數不勝數,奇花異草俱都是沒見過物種,珍禽異獸個個叫不出名頭來。

  悟空行著心中納悶,此地無雲,那自然便無雨,這許多草木又如何灌溉生長?正想著此事,只見天上稀稀落落便掉下了雨點來。

  他心中納悶,收了手段,落在地上,見地上一處村落,房舍高大整齊,便尋路走過去。沿途不時可見妖禽猛獸,卻溫順異常,彼此並無絲毫爭鬥之意。

  行著行著,見路旁田壟中有一男子勞作,便唱個諾道:「老哥,這裡問個訊兒。」那男子回首看了看悟空,道:「咦,你是猿猴?」

  悟空笑道:「你說是什麼,便是什麼。」

  男子道:「看模樣似猿猴,而舉止又與人類無異,我倒也說不準了。」悟空問道:「老哥見識倒廣。」

  男子呵呵笑道:「你初來乍到吧,此地中人,哪個見識不廣?」

  悟空暗道,這話卻說的不小,便道:「確是初來乍到,卻不知此地亦有猿猴。」男子搖搖頭道:「此地並無。」

  悟空驚詫:「那老哥在何處見到的?」

  「自然在鯤鵬腹外見到,細細數算,卻有幾萬年沒出去了。」男子答的平靜,眼眸中卻流露出一絲悵然若失的光芒。

  悟空如遭電殛,幾萬年?看這男子也只三十左右歲,竟是個萬年老妖!隨即穩穩心神,笑道:「老哥說笑了,若是幾萬年,連石頭怕都化了。」

  男子道:「騙你作甚,那時天地間混世七猿,哪個不知哪個不曉,我與他們倒也打過些交道。」

  悟空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這男子絕非常人,否則豈能說的如此確鑿,當即正色問道:「敢問老哥尊姓大名。」

  「哦,我叫赤松子。」男子道。

  赤松子?「哇!」悟空大叫一聲,「你是雨師赤松子!」

  赤松子淡定問道:「嗯,你怎知道?」悟空叫出他的來歷,他也不甚驚奇,便如天下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動心一樣。

  悟空心中電閃雷鳴,《西遊記》中,並無赤松子的存在,但這個名字早已如雷貫耳。「赤松子,上古神人,相傳為神農時代雨師,後炎黃相爭,隱世不出……」

  怪不得,怪不得《西遊記》中有風伯風婆,有雷公電母,然布雨時卻只由四海龍王代勞,原來那天地並無雨師,只是他舍卻大任,隱遁在鯤鵬腹中,又為何故?

  正說話間,天空雨勢漸大,遠處白煙濛濛,唯獨赤松子身周數丈範圍,卻無一滴雨落下。悟空問道:「你既為雨師,這場雨可是你落下的?」

  赤松子淡淡道:「我自從到此,便從未管過雨事。」

  「那這——」悟空手指天上滂沱雨點,「是何人所為?」

  赤松子將手一招,遠處嫋嫋婷婷飛來一隻巨鳥。此鳥身長三丈,渾身漆黑,頭大喙尖,單這一個腦袋,便足有一張方圓,長相看起來頗為喜人。

  「此鳥為我所養,名曰商羊,但需雨水,我便著它去。」赤松子道。

  悟空在回憶中仔細搜索,商羊似乎也是與雨水相關的古代神鳥,卻不記得有何典故了。

  商羊看了悟空一眼,又看了看赤松子,竟張口道:「猴子,笨猴子。」

  赤松子忙喝止商羊,道:「它孩童心性,你莫在意。」

  悟空自然不以為忤,心中卻埋下了一個念頭,這商羊定見過七神猿,而且,從「笨猴子」三字中,它似乎知道些什麼往事,不然,這「笨」字從何而來?

  赤松子見悟空不語,放下手中農具,道:「遠來是客,請到寒舍一敘可好。」悟空抬眼看了看赤松子。

  赤松子雖與他說話,目光卻始終望向天際,換做旁人,怕是認為這人眼高於頂,但赤松子做出這樣的舉動,悟空卻覺得再尋常不過。天下萬物,入不得他眼才是正常,赤松子此人,不簡單。

  悟空道:「好,那便叨擾了。」

  二人一鳥,沿著田壟緩緩而行,路上泥濘不堪,赤松子也不閃躲,一雙布履任由泥水浸泡,悟空也跟在赤松子身後,也學他一步一步在泥坑中行走,腳上一雙自東海得來的那雙藕絲步雲履第一次沾滿泥汙。

  商羊在最後,尖尖地又道:「猴子學人,猴子學人。」

  ※ ※ ※

  卻說通風王禺在海面守候良久,也不見悟空出來,初時二人還能憑神猿間心意感應得知悟空就在海底,便耐著性子等候。又過了一會,悟空的氣息突然消失不見。

  王禺皺眉道:「可會有事?」通風笑道:「悟空若就此出海,我反倒失望。此番消失,定是逢上了鯤鵬,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卻也不必擔心了。」

  王禺道:「但願是場造化。」

  通風道:「既如此,你我也不必在此候著了。」二人駕雲飛往存天洞,尋那剛剛收服的黑熊精,繼續經營此界大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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