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齊天傳 作者:楚陽冬(已完結)

 
穆離鳶 2017-1-25 02:30:0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0 94052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4
第一卷 不可說 第九零章 逢驚變

  胡玉站在廳門前,不知如何是好,美婦站起身拉著她過來坐下,道:「孩子,這個是我夫君,人稱他做萬年狐王的,你既然叫我姐姐,便叫他姐夫吧。」

  胡玉羞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這男子道:「好俊俏的小丫頭。」他雖稱讚,但語中絕無半點褻玩之意,就像是一個長輩稱讚晚輩那般自然。

  這美婦道:「你若喜愛,咱們收她做個姑娘如何?」

  男子大喜,道:「我正求之不得,只是不知這丫頭願不願意。」

  胡玉見這美婦直截了當,自己哪有半點準備,一時間愕住當場。美婦幽幽道:「孩子,我倆雖有些本事,卻因為功法緣故,這輩子也沒有子嗣在世,若能有一兒半女,便是了了我們平生夙願了。」

  男子接著道:「你莫當我們胡說,其實乃是真心真意的。」

  胡玉見這對夫婦與自己是同類,又都親切無比,心裡早就認了。於是嫋嫋婷婷拜倒,呼道:「父親母親,請受玉兒一拜。」

  美婦急忙將她扶起,喜得眼中都泛出了淚光,叫道:「郎君,郎君,天降的喜事啊!」男子也頗為激動,道:「青丘,我平生再無憾事了。」

  男子又對胡玉道:「玉兒,你既做了我姑娘,什麼天庭地府,都隨你遨遊,無人敢阻你!」美婦嗔道:「莫聽你爹爹胡說,西面還是少去。」

  男子笑道:「對對,除了西面,都無顧忌。」

  胡玉自此便在此處住下,聽那叫青丘的美婦說,此處叫做青林山,這名字是她自己起的。她夫君便叫做青林,她以夫君之名做山名,自然是將夫君在心中的地位抬高到了極致。

  胡玉在這裡住的甚是自在,青林青丘極為寵愛她,她只要稍有心思,便是天上的星星也要與她摘下來,胡玉也能看得出,青林和青丘對她的確是真心喜愛,沒有半點虛情假意。

  若能在此終老一生,也算是件幸事了,胡玉常常如此想。但是,她每當想起往事時,心中便有一絲陰影飄過。

  終於,胡玉最不願見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一日,大雨滂沱,青林每日清晨必在山頂打坐,風雨不誤,胡玉偶爾會在院中遠遠眺望,遠處山尖上的那個身影,朝陽輝映下,是極美的景致。

  雨越下越大,仿佛天漏了一個大窟窿一般,胡玉透過濛濛雨霧,看著青林在山頂幾不可見的影子,青林和青丘的道行,胡玉是無法估量的,在她看來,這二人已經到了心想事成的境界,天地間仿佛沒有他們辦不到的事。胡玉心道:爹爹已經這麼厲害了,修煉得還這麼辛苦。

  便在這時,只見一道七彩虹光自西面閃了出來,瞬間將青林裹住!

  胡玉掩口而呼,她隱隱覺得,這道七彩虹光絕對沒有善意。青丘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胡玉的身後,眼中忿恨似乎要生出火焰來。

  胡玉見青丘一動不動,搖著青丘的胳膊道:「娘,你快去救爹爹!」

  青丘搖了搖頭:「沒用的!」

  她深深地凝望了青林一眼,便拉起胡玉,直接遁入了地底,再不回頭。

  胡玉一路嘶喊,青丘只緊咬著嘴唇不答,這一番拼了命的逃遁,也不知走出了多遠。

  終於停了下來,青丘帶胡玉出了地面,藏身在一處密林當中。胡玉看了青丘一眼,嚇得驚呼出聲。這哪裡還是那個雍容華貴的絕美婦人,說她此刻是地獄中出來的惡鬼也不為過。

  只見青丘目眥已裂,兩個眼角流淌下鮮紅的血,在腮旁凝成兩道刀刻般的詭異曲線。而青丘滿口貝齒此時已盡數咬碎,下唇也已咬掉,滿口鮮血,可見她剛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胡玉驚叫道:「娘,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青丘搖了搖頭,如同呆了一般不答。

  胡玉突然驚叫起來:「定是因為我,我是災星,我就不該在這個世上!」她伸出手來便要自戕,青丘一把抓住胡玉,咬牙切齒道:「孩子,這與你無關!這一天遲早會來,但我沒想到來得這麼早。」

  胡玉痛苦吼道:「我要為爹爹報仇!」

  青丘道:「千萬莫有此念,莫有此念……」說完這句話,她頭一歪,便暈死了過去。胡玉驚呼道:「娘!」她仔細查看青丘,發現尚有氣息,心中才安下心來,只是此時不知奔到了何處,家中雖有靈藥,卻也不敢回去拿。

  胡玉翻了翻青丘懷中,果然有幾枚靈丹,便喂青丘服下了。

  青丘悠悠醒轉,道:「孩子,這不是你的命,而是我的命!千萬莫要內疚!」

  胡玉隱隱覺得,自己那點不幸在青丘心中,實在是微不足道,她強忍著悲痛道:「娘,我要好好伺候你。」

  青丘點了點頭,道:「無論是人是妖,只要有一絲可能,總是要活下去,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胡玉問道:「難道說,爹爹沒死?」

  青丘點點頭,道:「不會死的,他們只是……」她頓了一下又道,「這話與你說了無益,該知道的時候,你自然便知道了。」

  胡玉咬咬牙,似乎一下子變得堅強起來,她自從見了青林青丘,始終像是一個被護著的幼崽,今天她才發現,原來青丘心中隱藏了更多不可觸碰的柔弱地帶……

  ※ ※ ※

  無支祁、王禺、通風三人歸攏滿山妖魔,分作大小隊列共四萬餘人,由四元帥及許多妖王引領,往灌江口奔赴而來。

  初時這一山妖魔心中尚且不解,但悟空治山嚴厲,打了個好底子,加上妖魔性拙,卻也沒有幾個敢隨便問的。這一路上井然有序,浩浩蕩蕩,也無一個敢胡亂禍害凡人村莊。

  通風教無支祁看好大隊,自己與王禺先往灌江口趕來。雖然悟空說的輕巧,但這許多人,勢必要先與二郎神打個招呼,既是禮數,也以防萬一。

  到了灌江口,守山的妖怪不認得二人,通風知道事情緊迫,便徑直闖了進去。妖怪在後面急喊:「有人闖山了!」

  二郎神聞報便提著三尖兩刃神鋒出來查看,見通風與王禺神色焦急向大殿飛來,他知道定有要是,便叫草頭神管轄群妖,叫眾人安定下來。

  二郎神獨自迎上去道:「二位大王,來此有何事?」

  通風拱手道:「顯聖真君,今日來此,乃是悟空要托孤於你。」

  「托孤!」二郎神大驚失色,忙問道,「悟空怎麼了?」

  通風見二郎神關切之意難掩,心中暗贊悟空識人之能,便將悟空所想一切說了個清清楚楚。二郎神聽完,罵了一句:「這個糊塗的猴子!」

  他罵完才覺不妥,通風王禺都是猴屬,這豈不連他兩個也罵了進去。哪知王禺道:「罵得對!」二郎神問道:「你們也被他弄糊塗了?」

  通風笑道:「我雖不明悟空為何執意如此,但他行事素來無常形,只信他一次罷了。」

  二郎神見通風輕描淡寫揭過,忍不住挑出拇指贊道:「悟空有你這樣的兄弟,值了。」王禺那旁著急,見不得客套之語,直接問道:「方才那事,可否?」

  二郎神一拍腦袋,連忙告罪道:「豈有不可之理,我念著悟空,故此失神,勿怪勿怪!」通風道:「我這兄弟語直,真君莫要在意。」

  二郎神道:「我可有那般小氣?」三人哈哈大笑。

  二郎神手指南面一座雄風峰脈,道:「此山名曰橫刀嶺,因其形若刀鋒,有柄有刃,極為險峻,故此得名。此山易守難攻,稍後我便令橫刀嶺中所有妖類盡數撤出,劃歸花果山舊部,如何?」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4
第一卷 不可說 第九一章 截擊戰

  通風放眼望去,道:「好一座山嶺,此處容六七萬人亦不在話下!」

  二郎神又道:「灌江口方圓千里,乃是天庭禁地,儘管放心在此居住,絕對無人來擾!」

  通風抱拳道:「那便謝過顯聖真君了,花果山妖眾龐大,此番遷徙,正是人心不穩之時,真君此處正合安定!」

  二郎神道:「話雖如此,但這一路過來,卻要提防些才好。」

  通風心中也擔憂此事,便道:「真君所言甚是,此處還要勞煩真君佈置,我兄弟還要回去護著一家老小。」

  二郎神笑道:「這我卻幫不上忙了。」

  天界通明殿上,此際熱鬧非凡。

  天庭許多仙卿在通明殿門前見了三位大帝、四位菩薩駕臨,個個上前施禮問安、噓寒問暖,大戰的結果反倒無人關注,這天界朝堂儼然成了閒扯家常的地方。

  這幾位豈是尋常人物,自然知道輕重,一臉肅靜走入大殿,先給玉皇大帝施個禮,紫微大帝躬身抱拳道:「臣率十萬精兵下界,又有菩薩天王、天師星將相佐,仍不能勝,此非兵之過,乃臣統兵無方之罪也,請天帝降罪!」

  玉帝自然早知結果,擺手示意紫微大帝起來,道:「紫微征途勞頓,何罪之有?此敗乃是天意,非我等之罪。」

  玉帝又與四位菩薩笑道:「地上竟有如此厲害妖物,叫我道教狼狽不堪,真叫菩薩見笑了。」

  觀世音雙手合十,上前道:「大天尊,遇此等妖物卻使不得大慈悲心,天庭此番戰事不利,妖物驕縱忘形,怕不惹出大禍來。」

  玉帝笑道:「再大禍事,莫非他等還敢上天不成?」

  剛說到此,只見那千里眼上殿遣天將來奏:「下界東勝神洲花果山群妖不知做了何等商議,現今正拾掇家當,一眾小妖皆外出避禍去了。」

  殿上人聽聞此訊,皆面面相覷,花果山群妖屢戰屢勝,為何要外出避禍?

  玉帝陰沉著臉,心中忽然有被人算計的感覺,難道這群妖怪竟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要請厲害人物降他?若是都走了,自己這一拳可又要打空了!

  太白金星見玉帝臉色難看,上前奏道:「陛下,花果山妖人遷出,必定是懼了天威,唯恐天兵再來,想那彈丸之地,縱然有幾個厲害妖怪,又豈能與我天庭相抗?幾次三番攻打,早晚傷了元氣。」

  玉帝道:「你有何見解?」

  太白金星道:「依我看來,此時正合半路截擊妖眾,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妖族外遷,人心不穩,此時攻之,當可事半功倍!」

  玉帝沉吟道:「金星言之有理,那便即刻起兵,好歹挽回一陣來!」

  於是玉帝命托塔天王、四大天王天師、二十八星宿率天兵下凡殺敵,此舉不為擒妖,只要攪亂妖心,教他們不得安寧即可!

  托塔天王接旨下凡,這一番再次出征,他其實銳氣早失,但此番是半路截殺,與擊敗兵無異,故此預料此番必有所斬獲。

  花果山群妖中,能駕雲的畢竟少數,許多小妖在地上行走,自然拖累了速度。

  無支祁前後逡巡,唯恐有人掉隊,忽見天邊雲湧,無支祁叫道:「有人來襲!」

  這群妖,能飛的騰上天空,不能飛的抽出兵刃在地上散開,做好備戰姿態。

  李靖遠遠見了,暗罵了一句,這群妖怪居然也行動有序,看來偷襲是不成了。作戰講究士氣,此番掩殺而上,是再不能退回去重來的。李靖於是教傳令官發訊:「殺!」

  這一場混戰比前幾日更為慘烈,只因天兵與花果山群妖殺來殺去,已結下了仇怨,一旦交手,便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神仙打架與凡人大為不同,只見天空寒風颯颯,怪霧陰陰。天庭那廂旌旗飛彩,地上妖魔戈戟生輝。滾滾盔明映天邊紅日,如撞天銀磬閃亮;層層甲亮砌地上岩崖,似壓地的冰山耀眼。大捍刀,飛雲掣電,楮白槍,度霧穿雲。方天戟,虎眼鞭,青銅劍,四明鏟……一柄柄一杆杆一件件在空中交鋒對戰,打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無支祁一人雖能,卻也阻不了許多天將,而各洞妖王卻實力不逮,與二十八星宿相比差上許多,那天王星宿入了妖群,便如猛虎攫羔羊一般,任由殺戮,眼看這番交戰花果山便要吃虧。

  忽見遠天飛來兩人,正是通風王禺。王禺亮出斬妖劍,沖入天兵陣中大肆殺戮起來,哪一個能抵擋得住,眼見他便要殺到李靖身前,哪吒看見自己斬妖劍,分外眼紅,亮出砍妖刀迎上,二人站在一處,二三十個回合,哪吒敗退。

  無支祁見來了臂助,他專心應對二十八星宿,禦水神通用到極致,一股股水箭自地底抽出,半空中化作冰刃,漫天飛舞,專朝二十八星宿斬去。那冰刃如同長了眼睛,雖未必傷敵,卻也令二十八星宿手忙腳亂。這一眾本屬紫微宮統禦,紫微大帝與剿妖之事不甚上心,他們個個心知肚明,此番對敵,也只應景而已。花果山群妖個個殺法不同,神通廣大,誰又肯死命相搏?

  那邊王禺逼退了哪吒,迎面便是托塔天王李靖,四大天王見主帥遇險,急忙回救,王禺早殺紅了眼,他志也不在李靖,只多殺一個是一個,又提劍迎上了四大天王。

  通風一至,地上戰況頓變,他身影如風,來去無蹤,不知不覺布了幾個陣法,將許多天兵困住,攻守之勢立轉。

  這一邊絲絲繞繞,將天兵手足纏住,那一邊陷坑迷霧,教人如墜雲裡……

  李靖見再打下去天兵又將吃虧,忙令鳴金收兵。這一戰來得快,去得也快,雙方損傷卻都不少。天庭與花果山大戰多次,只此次稍占了些便宜。

  所幸花果山折損雖多,卻也未傷根基,三人整隊繼續規避前行,直往灌江口而去。

  ※ ※ ※

  通明殿上,順風耳忽又來報:「啟奏玉帝,花果山群妖非止遷徙,那幾個領頭的正在商議,即刻便要打上天了!」

  玉帝大驚失色,在案後來回踱了幾步,念道:「這……這妖人好生大膽,竟真要上天了,這卻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觀世音菩薩道:「陛下且放寬心,妖物既敢擾亂天庭,我等便請如來佛祖降他,料他天大的本事,也必束手就擒了。」

  玉帝如同看見了救命稻草,連聲道:「有勞尊者,那便快去請佛老至此,才得安寧。」觀世音菩薩施了一禮,便辭別玉帝,與文殊、普賢、靈吉三位轉往西天世界去了。

  玉帝見菩薩去請佛祖,心中稍安,但路有遠近,那幾個妖怪要上天自然快得多,便問道:「眾愛卿,妖物敢上天庭,哪個去阻他一阻?」

  玉帝剛問完這句話,又有天將來報,南天門外,一猴、一大鵬、一老牛已氣勢洶洶殺了上來,南天門數十天將正在與這三位廝殺,眼看便守不住了。

  玉帝四下一望,四位菩薩走便走了,那紫微、勾陳、長生大帝不知何時也退了出去,便喝道:「派兵守住通明殿,若叫妖獸進了大殿,成何體統!」軍令一下,仙官天將聚在通明殿大門前,密密匝匝圍得水泄不通。

  悟空三人早殺入南天門,那些天兵天將大都識得這三個狠人,天庭中知名善戰的能人都敗在他們手下,自己如何能是對手,因此未等交戰,心先怯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4
第一卷 不可說 第九二章 鬧天宮

  悟空化作百丈身長,金翅大鵬與牛魔王盡都化出真身。

  牛魔王身軀最為強悍,自然當中開路醒來。那一個頂天立地大白牛,任那刀槍劍戟戳在身上,也絲毫不躲不閃,反倒崩壞了許多兵刃;悟空在後使出齊天棍法,一根金箍棒比通明殿前的大柱還粗上三分,這一番碾過去,哪有一個敢接,直打得天兵如喪家之犬;金翅大鵬身法施展開來,專挑那賊眉鼠眼要打太平拳的小人,他來往如電,防不勝防,不過盞茶時分,三人身周再無一人,全都遠遠站著觀瞧。

  悟空見天兵如此懦弱,當即大喝道:「呔!叫那為老不修的玉帝老兒出來答話!爾等坐擁天庭尚且蛇心不足,還敢屢次三番犯我花果山地界!天有天規,地有地法,如何能你一人說了便算,今日不給我個說法,老孫兄弟三人,搗了你這巢穴!」

  天將大多退卻,只通明殿中行出太白金星來,雙手作揖道:「孫悟空大王,怎鬧得如此之大,竟打上天來了?」

  悟空冷笑道:「廢話少說,叫那玉帝出來認個錯便罷!」

  簡直是笑話,昊天上帝乃是萬天之主,地位至尊,豈會給一個尋常妖王認錯。太白金星只為拖延時間,便道:「大王,一個巴掌拍不響,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好坐下來談談如何善後,如何?」

  悟空喝道:「我見你年歲不小,速速下去,不然我手中金箍棒可不認得你!」

  眾神仙見悟空與萬軍之中神色自若,皆心中嘆服,這般角色,也算妖中翹楚了。

  那邊托塔李天王見猴子氣勢淩人,忍不住喝道:「潑猴大膽!少待叫你死無葬身之地!」他自然知道佛祖厲害,但佛祖此刻還未到場,喊起來未免有些色厲內荏,聲音發顫。

  悟空嘿嘿一笑,道:「好!不出來,那便打到你出來!」掄起金箍棒便朝著通明殿屋頂砸去。

  天界殿堂雖然堅固異常,也承不住悟空這一棍,只見那輝輝磚迭鴛鴦瓦,頃刻化作片片殘。悟空心氣不消,又是幾棍砸去,正中通明殿前的大柱,這大柱晃了幾晃,便塌了下來,只聽驚天動地一聲響,好端端一個通明殿的門樓落下,成了斷壁殘垣,許多躲閃不及的神仙變得灰頭土臉。

  牛魔王在後面哈哈大笑,道:「打得好,看我老牛!」他俯首狂奔過去,一頭頂在通明殿大柱之上,只聽震天介響,通明殿另一根大柱也緩緩倒下,落在地上,震得整個大殿嗡嗡作響。

  玉皇大帝身在殿內,聽外面打得激烈,驚慌失措叫道:「快請西天佛老!」四位菩薩去了許久不見動靜,玉帝也顧不得禮數,此刻又差遊弈靈官與翊聖真君再去相請。

  游奕靈官與翊聖真君自西天門出了天界,剛剛行出百里不足,便見四大菩薩與阿儺、伽葉二位尊者簇擁著一位相貌平常的布衣僧人,可不正是西天佛祖。這二人匆匆行了個禮,便道:「那妖猴帶著一隻大鵬、一隻妖牛已打到了通明殿前,正在那裡禍害房屋,玉帝叫我二人再來相請如來救駕!事在緊急,佛祖莫要見怪。」

  佛祖笑道:「我既前來,自然無事,勞煩二聖前頭帶路。」此刻如來卻收了布衣,高升蓮座,化出丈六真身,寶光繚繞,直射百里之外,朝著通明殿而來。

  這邊悟空與牛魔王正打得痛快,金翅大鵬見西方有異彩呈現,心中大喜,他也不與悟空辭別,轉瞬無影,不知去了何方。

  悟空早知金翅大鵬心意,見他心急火燎,心中暗歎道,那去請如來的必會道明有你在此,如來豈會沒有防範,這大鵬雖算計超人,卻太過急功近利,難成大事。

  眾神仙見此光芒,個個面上露出喜色,呼道:「佛祖駕臨,妖猴豈能猖狂長久!」

  悟空此時稍作停歇,心中忐忑不安,只等那如來到來,自己卻要賭一把,此番會是如何結局,他心中實在不知,反正坐困花果山早晚也是這結果,便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那寶光越來越近,只見一位丈六金身的佛陀真身,端坐於蓮台之上,身畔四大菩薩、兩大尊者相護,更顯威儀寶相。

  悟空早早呼喝牛魔王:「二哥!大對頭來了,你速速走!」牛魔王憨笑道:「哪個不是大對頭。」他化成白牛真身,神佛不懼,直直地朝著如來沖了過去。

  四大菩薩見這白牛竟有如此膽量,敢來衝撞佛祖,齊聲呵斥,移身向前攔阻,那靈吉菩薩手中的降魔杵化出本相,竟是一杆飛龍寶杖,這寶杖化作八爪金龍,「倏」地一閃,便撲在牛魔王背上,八隻利爪抓了進去,鮮血立時濺出。

  牛魔王凶性大發,仰天長哞,奔勢更急,文殊普賢遣青獅白象上前橫在當中,卻被這大白牛左搖右擺頂出了戰圈,飛出老遠,觀音菩薩眉頭微蹙,手中淨瓶內的楊柳枝早拿在手中,楊柳稍尖化作千絲萬縷,將牛魔王籠住。

  這老牛果然厲害,四蹄奮出,竟從那柳枝中掙脫出來,兩支尖角直指如來。

  伽葉尊者手中拈出輕飄飄一朵婆羅花,正落在牛魔王頭頂,老牛著了這花兒,如同魔怔了一般,奔勢立減,竟在原地孤零零畫起圈來,只轉了兩圈,觀音菩薩再施法術,那楊柳枝蔓生起來,將一頭大白牛裹得嚴嚴實實,再也無法逃脫。

  至此,佛祖雙目微閉,從始至終未曾睜開半分。

  牛魔王被那楊柳枝困住,瞬間現了原形,他臥在地上怒道:「菩薩,你為何捉我?」觀音菩薩道:「你桀驁不馴,終究只得為妖,我代佛祖收你,教你入極樂世界,還你個正果如何?」牛魔王吼道:「甚麼極樂世界,你去哄騙那癡男信女去,老牛我是道家出身,與你佛家毫無干係!」

  菩薩也不答話,只施展法術,這楊柳絲如同入骨入髓一般,只片刻功夫,便將一個活蹦亂跳的牛魔王變得萎靡不振。觀音菩薩微笑道:「莫要掙了,如今你法力全無,先入我淨瓶來,回頭給你尋個好去處。」說罷收了楊柳絲,淨瓶祭出,便將牛魔王偌大個身軀吸了過去。

  悟空眼見牛魔王緩緩飛向玉淨瓶,心中如被火焚,他使個法術移形換影過去,一把抓住牛魔王腳腕,喝罵道:「你這憨牛,教你走,你卻自投死路來了。」牛魔王本以為此番必被觀音收為奴僕,已然心灰意冷,見悟空捉住他腳腕,前飛之勢卻是一頓。

  他心中大喜,勉力自懷中掏出悟空贈予他那枚仙丹,納入口中,果然老君九轉金丹功效非凡,只一息光景,牛魔王便覺有了氣力,雖遠不如從前,卻可抵禦觀音淨瓶的收服之力。

  再過三息,牛魔王已有了逃脫之力,他此番死裡逃生,哪敢再戰,便與悟空道:「這夥人實在厲害,你我一齊逃了去吧!」

  悟空扯住牛魔王腳腕,使出平生氣力向後一拋,喝道:「哥哥先走,我隨後便至。」牛魔王此時無法再戰,他自知悟空有那筋斗雲本事,想來逃脫也不是難事,便一溜煙躥了出去,不敢回頭。

  觀音未料到牛魔王竟有如此靈丹,眼見到手的俘虜沒了,卻將一腔怒氣撒在了悟空身上,她心中雖怒,臉上卻絲毫不見端倪,仍微笑道:「你便是那花果山之主,人稱齊天大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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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可說 第九三章 佛手窄

  悟空在前世心中對觀音菩薩印象上佳,只認她真是那大慈大悲以眾生為念的菩薩心腸。但他在大聖禪寺見了無支祁,知道那大聖國師王菩薩只以眾生為造化論,好不吝惜人命,對菩薩二字的印象便減了幾分。

  今日大戰,又見觀音長袖善舞,四處攛掇,方才又使陰柔法術擒了牛魔王,心中對她已起了怨念。

  便沒好氣道:「仙有仙界天庭,佛有西方世界,我妖類茹毛飲血、雨淋風吹,只占了一座山,便也是罪了?」

  菩薩見悟空強橫,也不動怒,仍笑道:「哪個說你是罪,不過問問罷了,你這猴子,怨氣倒大,方才阻我捉那老牛,你膽子可不小啊。」

  悟空的目標是如來,他只要借如來之口,證實一些東西,心思自然不在這觀音身上,便道:「你擒我兄弟,我自然不答應。今日爾等以多圍少,倒不怕墮了你們菩薩尊者的威名?」

  觀世音將楊柳枝收回淨瓶,無人能見,她那淨瓶中的碧綠色水波蕩漾,比方才稍低了一絲,菩薩心中不由得一陣心疼。

  觀世音笑道:「你這猴子,倒是伶牙俐齒,如今佛祖親臨,心中莫非還存僥倖不成?」

  悟空道:「我管你佛祖天尊,凡事逃不過一個理字。花果山何錯之有,天庭無故屢次派兵圍剿,要將我等斬草除根,彼時你這憐憫眾生的佛祖又在何處,為何不來主持公道?」

  觀世音話語間引出佛祖,便是不願與悟空對問,在天下眾仙面前與這猴子鬥嘴,著實與自己身份不符。

  果然,佛祖悠悠道:「你這猴子可知,玉皇上帝大天尊乃是萬天之主,萬天萬神萬物,莫不在大天尊統管之下,你有何本事,敢與大天尊相悖。還不早早歸附,入我佛門,萬事皆空,可贖你過往罪愆。如今在此,豈不壞了性命,萬事皆休,可惜本來面目。」

  悟空聽如來開口,半晌不語,心中卻在琢磨這番言語中的深意。在西遊記中,如來面對悟空時說的卻是:「你那廝乃是個猴子成精……趁早皈依,切莫胡說!但恐遭了毒手,性命頃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來面目!」

  這番話當時被那莽撞無謀、不知天高地厚、只一心要占天庭的孫猴子略過,其實細細想來,此時如來已存了收服之心,孫猴子此時若降了如來,自然不必再受那五百年五行山下之災。首句,你那廝乃是個猴子成精,貌似一句廢話,但是,如來在這個當口豈會說廢話?這句話便是要告訴悟空,我一眼便能看出你的本質,加上後一句「可惜了你的本來面目」,更是進一步點破,孫悟空絕不是一隻普通的猴子,只差要說出「你便是靈明神猿」這樣的話來。只是孫猴子似乎並未聽懂如來這番話語,他沒有遇到無支祁的經歷,怕也沒人和他講起七大神猿的典故。如來將話說的如此露骨,悟空卻依然不降,如來此時心中不知有多鬱悶,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即便有心收了悟空,卻不好將他直接帶回西天。天庭中高人甚多,被人看破這節便不好了。無奈之下,只得借著取經一事,將悟空迂回收入門中,這個圈子繞的不可謂不大,機謀不可謂不深啊。

  而此時,而此時,如來先說道「萬天萬神萬物,莫不在大天尊統管之下,你有何本事,敢與大天尊相悖。」看來如來對玉帝至高無上的位子頗有些想法,這番話明擺著自己的身份居於玉帝之下,玉帝相請,不得不來。但即便如此,只要悟空能歸順於他,也可保得悟空性命。

  如來這番話依然提到了「本來面目」,看來如來想要得到自己這造化之身,必有大用。而如來越是如此,悟空越不敢降,相比天庭的拔刀相向,西天世界的佛祖菩薩看似溫文爾雅、慈悲為懷,說不準更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

  悟空想了又想,縱使如來不殺他,到了西天為佛,日日讀那枯燥經文,背些讚譽稱頌之詞,就算能活個天荒地老,這等人生又有何趣味可言?

  悟空理清思緒,心中大定,不過一戰,不過一命,何懼之有?

  於是悟空鎮定道:「我的本來面目,存乎於心,哪會有別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佛祖這番話我已聽懂,便是要橫豎不講道理,以勢壓人了吧。」

  如來聽到「本來面目,存乎於心」這幾個字,他久閉的眼睛睜開,仔細看了悟空一眼,目光中頗有些贊許,又含著幾分遺憾。

  如來道:「好,你若不從,我也不強逼於你,你既然敢鬧上天庭,想必是有些本事的,我便與你賭一賭,如何?」

  悟空笑笑道:「撕破臉皮倒快,我既來此,只是要看看這天上仙佛可有公道之心,如今已有了答案。既敢孤身犯險,又何懼一死,有什麼道兒儘管劃出來,我今日奉陪到底了。」

  如來微微頷首,一副「可惜可惜」的神色寫在臉上,口中道:「你有何本事,只說來聽聽,我便撿你最厲害的與你比上一次。」

  悟空想也不想,他那天罡變數自然鬥不過如來,而憑著武力更是無法取勝,想想牛魔王以煉成本命法寶的真身都鬥不過阿儺尊者,自己又何必自投羅網。算來算去,還真的只有一個筋斗雲,或許能博得一絲機會。

  悟空便道:「你可知我為何敢上天庭,只因我有一招筋斗雲之術,一個筋斗便是十萬八千里,我若想走,你可能攔得住?」

  如來心道,這猴子聰明卻聰明,只是坐井觀天,眼界太窄了。便道:「好,我便與你賭一賭這筋斗雲,你只要能翻出我這手掌心,我便叫玉帝給你認個錯,從此後凡是天上神仙,西方諸佛,無人再敢去你花果山攪擾,如何?」

  悟空道:「好個和尚,你可想好了,莫要抵賴!」

  如來笑道:「這裡有無數神仙作證,我豈會自壞名聲。」

  悟空壞笑一聲又道:「你可能做得了玉帝的主?」

  如來一怔,道:「做不了,但我自然不會輸你。」

  悟空哈哈大笑:「你個空手套白狼的和尚,幸虧我老孫多問一句,否則便被你蒙了,說白了你還是拿個空口無憑來與我賭鬥,我怎能信你?」

  便在此時,一個聲音自通明殿中傳出:「做得了!」正是玉皇大帝本人,這聲音不喜不怒,冷冰冰無半點情感,聽得如來心裡也頗不舒服。

  如來此時無暇細想,他便在等這句話,好早早擒了猴子,便道:「你可聽見,玉帝已准我此事。」

  悟空點點頭,道:「既然玉帝甘居人下,我便與你賭上一遭!」

  如來聽悟空越說越不像話,臉色不豫,便將一張大手鋪開,他身高丈六,這大手只荷葉大小堪堪站上一人。

  悟空一躍而上,半空中喝了一聲:「如來,你可休要抵賴!」便落在了如來的手掌心之內。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4
第一卷 不可說 第九四章 天地寬

  紅。

  淡淡胭脂的紅,滿山楓葉的紅,漫天晚霞的紅,血紅血紅……

  悟空乍一入界,便是滿眼的紅,如來佛的手掌心,自成一界,這一界內,一切都是紅的。

  悟空定了定神,坐了下來,沉思起來。

  此地,為如來自造之界,自然有其自定的規則,這規則是什麼,極難探尋,悟空也不想去嘗試。他要做的,只是要找出此界的門!

  悟空將日前學的《玄空法秘訣》施展開來,首要便是要略去這攝人心魄的紅色,他靜坐入定,心無旁騖,「濾塵」之心性立時彌漫周身,再睜開眼時,天地間便成一片澄清,只所處之地有些許微微肉紅,上面溝壑叢生,悟空自然知道,這是如來的掌紋。

  濾塵之後,便是入境,悟空靜坐調氣,心若微塵入了湖底,已是忘我的境界,這入境乃是發揮遠視的神通,果然入境之後,遠處五根肉紅色頂天立地的柱子隱約可見,那自然是如來的五根手指。

  即便如此,悟空仍然未動,此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施展筋斗雲的機會只得一次,一次不成,便是萬劫不復,豈能浪費?

  悟空左右環顧,除了那五根柱子的方向,四周皆是茫茫一片。他也曾想過,只要繞過掌緣,翻到如來的手掌心背面,便算成功,但天知道這界有多大,如來身居界外,只需將手掌一翻,自然又將悟空籠在其內。此路,不通!

  而那界內之門,又在何方,悟空想了想,卻不施展筋斗雲,只有普通騰雲之法,緩緩在界內繞行,料想如來此際必定志得意滿存必勝之心,視自己為囊中之物,不會在意自己這點小小舉動。

  悟空行至那五根柱子前,圍著其中一根柱子繞了一圈,仍未見有絲毫異動。悟空知道,他在繞到背面的時候,恐怕已到了這界的邊緣,但只要自己稍有動作,如來便可將手掌一轉,自己仍是甕中之鼈。

  悟空在這五指周圍探尋良久,也未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於是便索性放棄,調轉雲頭返了回來。雲上,悟空冥思苦想,不由自主伸出了自己手掌,仔細觀瞧。

  以己度人,假如自己的掌中也有一人,想要出自己的手掌心,它要如何才能出去呢?悟空翻來覆去看著自己的手掌,突然眼前一亮,心中大喜,如沒猜錯,那界門便在此處!

  悟空駕雲疾向如來的掌心而行,此時再回頭,已看不見那五根手指了,過了掌心,再向前,已近如來的手腕處。

  悟空緣何大喜,自己方才其實入了一個誤區,只想著掌緣、手指或許是存破綻的地方,其實最容易忽略的卻是這與身體相接的手腕處。

  手腕與手掌相連,即便出了手掌,怕也入了如來的袍袖,但這最危險的地方,或許便是出界的唯一辦法,他行至如來掌根處,將那學的囫圇半片的微視術施展開來,竟見面前一道青魆魆的微光,悟空再不遲疑,筋斗雲施展出來,倏忽便不見人影。再現身時,面前青暗之光籠罩,果然是入了如來的袍袖之中。

  如來此際臉上陰晴不定,他居高臨下勝券在握,自己修煉造界之術雖只初成,但依自己判斷,困住這只猴子還不在話下,用易如反掌來形容,那是再貼切不過了。

  最初,他見悟空入了手掌心,卻不急著施展筋斗雲,心中頗有贊許,這猴子倒也鎮靜。

  接下來,他見悟空騰雲駛往自己的五根手指,臉上微笑之意漸濃。指間有隙,盡人皆知,十人中倒有九個會到此處尋找破綻,不過即便如此,這猴子也算萬中無一的靈種了。

  哪知悟空圍著他五根手指各繞一圈,卻仍舊沒使出筋斗雲,莫非這猴子要在我手掌裡住下不成。

  忽然,悟空臉上大喜,反而折向自己掌心,如來臉上笑意頓時凝住,這猴子不會識破了吧……不,不可能的!

  如來這造界之術,其實考的是人心,如來自矜已堪破人心。凡人之中,十成中有三成,行事莽撞無謀,有路便行,不撞得頭破血流絕不止步;十成中又有四成,自以為多謀善斷,卻不懂得一山更有一山高,屢屢聰明反被聰明誤;十成中又有兩成,做事優柔寡斷,三思而不行,乃是錯失良機追悔莫及;最後剩下這一成,處事穩中有細、果斷慎重,乃是了不起的人傑。但其中或受重利相誘,或虎頭蛇尾,行至最後者百人中能餘四五人,便是多的了。這四五人中,是否能成,還要受天意左右,最終功德圓滿者,唯一二人而已。

  悟空縱使是靈明神猿,口齒伶俐,頗通機鋒,但就其打上天庭一舉,如來已將他劃為莽撞無謀的一類。

  待他見悟空到了掌根處毫不遲疑,施展筋斗雲便向外竄,自己已不及回救。要知道,掌根處雖是手掌轉折之地,手掌轉動時此處變化卻是最小,想要翻回卻是極難的,只能見悟空硬生生鑽入自己袍袖之中。

  如來縱心定如磐石,方才在眾多天庭神仙中說出如此大話,也丟不起這個面子,他狠狠心,便要說:「這妖猴已被我收了!」

  此時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老者聲音:「放了他!休得抵賴!否則教你顏面掃地!」如來心中大震,怎麼會是他?

  他心意轉得極快,袍袖一抖,便將悟空扔了出來。

  悟空在如來掌中只待了一刻鐘不到,此時卻已是冷汗涔涔,方才這一招行的太險,如來若是想要抵賴,將自己困在袍袖中不放,想必大多數人難以察覺。縱使有些高人能看出端倪,但顧及佛祖及天庭的臉面,也自然不會為自己主持公道。

  沒想到這如來竟然頗有君子之風,居然將自己放出。

  只聽如來歎了一口氣,道:「這猢猻誤打誤撞,轉入我袍袖之中,但無論如何,也算出了我的手掌心,此次賭鬥……我敗了。」

  此語一出,天庭之中一片譁然。

  如來敗了,親口承認了,他敗了不要緊,在許多神仙看來,這並不是一場公平的賭鬥,以一隻手掌困住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的妖猴,實在太難。

  但他既然敗了,玉帝便要親口認錯,這才是眾人關注的大事!

  玉帝貴為萬天之主,乃是昊天金闕之中的無上至尊,若向一隻妖猴認錯,豈不成了天地間最大的笑柄!

  眾神仙此際議論紛紛,要看這場鬧劇如何收場,玉帝端坐通明殿中,臉上竟露出了不加掩飾的笑意。不知是嘲諷如來之敗,還是遮掩自己的緊張。

  悟空出了如來的袍袖,心中猶自後怕,在他人界中,如同上了案板一般任人宰割,今後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再試了。

  便在此時,一個通明剔透的圈子,如同自天外之天飛來,毫無半點聲息徵兆,直接砸在了悟空的後腦上,悟空哪裡防備的住,一時間暈頭轉向,撲倒在了地上。

  只見遠遠飛來一位道人,這道人歪歪斜斜,衣襟半敞,髮髻散亂,滿面紫紅,左手提一隻朱紅色大葫蘆,嘴裡還打著酒嗝,可不正是道德天尊太上老君?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4
第一卷 不可說 第九五章 癡人意

  眾神仙一個個瞠目結舌,比方才看到如來落敗還驚訝三分,這是……這是那個拘禮知節的太上老君,怎的荒唐成這般樣子。

  只見太上老君渾若無人的樣子,行至悟空面前,撿起那金剛琢,用袍袖擦拭了幾遍,喝罵道:「你這潑猴,也敢來……來我天庭撒野,今日我便將你煉,煉化了,看你還怎生猖狂?」說罷袍袖一卷,將悟空收入其中,轉身飄然踉蹌去了。

  見老君收走了悟空,滿天神仙心中輕鬆許多,事主不在,玉帝便是要認錯也找不到人了。

  如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若是施展強硬神通,此刻早將悟空擒下,偏偏他弄出許多花哨勾當,想要一舉服人,不料陰溝裡翻了船,倒叫老君撿了個大便宜。

  只是畢竟如來佛祖,識得大體,他雙手合十對通明殿做了一禮,朗聲道:「老僧奉大天尊之命來此,未建寸功,險些折了大天尊顏面,心中萬千愧疚。」

  玉帝在殿內道:「佛老心懷仁慈,光明磊落,當為眾仙典範,此際妖猴被擒,花果山群妖四分五裂,稍待與瑤池設宴,請佛老暫歇一日,可好?」

  如來知道是玉帝客套之詞,當即道:「老僧無功不敢受祿,那西天還有妖怪作亂,這便回了。」

  玉帝仍命游奕靈官、翊聖真君相送不提。

  ※ ※ ※

  金翅大鵬離了天庭,如出籠的鳥兒,喜滋滋飛到靈山,只道如來不在,便可逞兇入內,攪他個不得安寧。

  剛至靈山腳下,早有比丘尼尊者上前攔住,道:「大鵬哪裡來?」

  金翅大鵬更不答話,徑直往裡面便闖,行至山門,見三千揭諦各持兵刃,自上至下牢牢守住,那比丘尼尊者在後面喝道:「大鵬休得莽撞,現在佛早命我等阻你入殿,識相的速速離去!」金翅大鵬冷笑道:「誰家山門誰家殿,有何名分阻我!」

  他揮起方天戟殺了進去,揭諦本為尋常護法神,怎能阻得住他,三招兩式便打出一條道路,迎面又遇見八大金剛,手持降魔杵攔在當道,金翅大鵬怒道:「一眾趨炎附勢的小人,今日我只搗了如來寶座解氣!」他身形多變,只見在空中閃了幾閃,便自降魔杵空隙中鑽了出去。大雷音寺門口,早有五百羅漢站定,這五百羅漢,儀態萬千,一雙雙眼目中悲憫之光投向金翅大鵬。

  金翅大鵬見入寺實在是千難萬難,將心一橫,便要血戰當場。

  此時寺門大開,兩尊佛陀移步而出,金翅大鵬見這兩人,大吃一驚:「你二人也成了如來幫兇?」

  其中一人道:「現在佛教我等看守靈山,切勿亂了禪位,他少待便回,我念在與你有舊,今日卻不擒你。」說話的卻是過去佛,人稱上古燃燈佛的便是。另一人耳方面,身寬體胖,乃是未來佛笑面彌勒,他也與大鵬笑道:「不擒,即縱,你去吧,去吧。」

  金翅大鵬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他處心積慮,想趁如來不在,入大雷音寺取一件要緊物事,不料如來早有預備,竟引出過去、未來兩尊大佛。他知今日之事難諧,恨恨一跺腳,直沖上天去了。

  燃燈佛與彌勒佛相視一笑,彌勒佛眨了眨眼,道了句:「唉,一念愚即般若絕……可惜,可惜。」說罷轉身回寺去了,五百羅漢忙躬身施禮,彌勒卻眼都不抬,只邊走邊晃著腦袋,一顆大頭配上他渾圓的身軀,可笑的緊。

  燃燈手撫念珠,喃喃道:「有道是,癡心癡情癡意人,同悲同喜同沉淪,有這一番不作偽的癡意,卻也難得了。」

  ※ ※ ※

  天界三十六天下一層,乃是清微天玉清境,玉清宮中,端坐的乃是道教至尊,玉清聖境虛無自然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居於寶殿正中,左手邊那位,正是上清真境靈寶天尊,右邊寶座,不是太上老君又是哪個?此時他衣冠整齊、滿臉凝重,儼然一個道骨仙風的聖人模樣,又哪有半分酒意?

  遙想上次三清聚首,已是千載光陰,這三人早早堪破大道,自然無分毫雜念纏累,便連敘舊的話語也無一句。

  此刻,三人目光盡都投在地上一隻昏迷不醒的猴子身上。

  元始看了看,搖搖頭,道:「果是靈明神猿不假,只是此次有何稀奇之處。」

  老君微笑不答,反將目光投向靈寶天尊,靈寶笑道:「看我作甚,依我有教無類的做派,這猴子資質堪稱極品,一腔熱血難得,便是千好萬好了。」

  老君微微點頭,道:「二位師兄久居於宮內,動輒閉關千年,自然無暇顧此小事。須知,此次靈明神猿轉世,與以往大不相同。他於此天地,頗有一番驚世駭俗的體悟,每每語出驚人,資質二字,委實不好用在他身上。」

  靈寶天尊道:「那該用什麼?」

  老君鄭重道:「天賦絕倫!」

  元始並不以為意,問道:「僅此?」

  老君接著道:「他極善籠絡人心,卻從無陰謀暗著,向來以理服之、以情動之。行軍用兵、運籌帷幄,屢敗天庭大軍,卻毫無驕躁之氣。」

  元始點了點頭:「還有?」

  老君道:「兄弟八人,個個皆是當世頂尖妖類,皆服他一人。此次殺上天庭,更是當機立斷,安妥兄弟家小,只留孤身一人斷後,這膽魄,如何?」

  靈寶天尊聽到此處,輕輕擊了幾下掌,贊道:「如此有情有義,當真難得了。」

  元始皺了皺眉,道:「並非無謀之舉?」

  老君搖搖頭,道:「絕非如此,他學藝初成,便堪破須菩提祖師造界之術,此番通明殿前與如來賭鬥,更是自如來掌中之界逃脫,豈能是運氣使然?」

  元始天尊眉毛一抬:「竟有此事?」

  老君點了點頭,道:「若非如此,我怎能將他帶到此處,三清之界沉寂許久,此番可否為他啟封?」

  靈寶天尊忽然問道:「此子佛耶?道耶?」

  老君一怔,搖了搖頭。

  靈寶又問:「不知,還是二者皆非?」

  老君仍是搖頭。

  元始天尊道:「二弟執迷了,是佛是道,終歸大道,禪心聖心,皆是本心。」

  靈寶聽得一愣神,隨即搖頭苦笑:「近日觀天下氣運,起了憂心,照師兄說法,憂心便是私心,對否?」

  老君笑道:「師兄仍是舊時模樣,非此即彼,亦非正解。」

  靈寶天尊微怒道:「一片混沌,便是正解!」

  元始微微頷首:「此次卻對了。」

  靈寶愕然,稍一思索,三人同時哈哈大笑。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4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九六章 欺心國

  笑畢,老君朗聲道:「既為混沌生,仍於混沌去,入我造化界,還你真我身!」他手托著悟空漂出玉清殿,轉而來到後園,靈寶與元始二位天尊在後面跟隨。

  後園中空地上,一群巨石林立當中,老君心意一動,便騰在了半空。

  原來這群巨石自上面俯瞰,竟是一副太極圖模樣。

  外圍乾、坤、巽、兌、艮、震、離、坎八卦分明。其環中為太極,兩邊黑白回互。白為陽,黑為陰。陰盛于北,而陽起而薄之,此乃「震始交陰而陽生」也。

  老君托起悟空,與二位天尊道:「師兄,可莫吝惜那些許造化了。」

  元始、靈寶見老君催促,一齊淩空而起,三人按三才位置站好,此舉乃是取一個三生萬物之意。

  元始右手抬起,食指伸出,須臾變大了無數倍,這根偌大的手指在那陰陽交界處輕輕一劃,在這太極圖正中,竟現出一道水波狀的大門。

  老君將悟空輕輕送入門中,眼看將入一半,靈寶天尊一拳擊出,正中悟空背心,便將悟空砸入了門中。

  元始天尊收了功法,大門消失。老君微怒道:「師兄這是何意?」靈寶天尊笑道:「我見他造化駁雜,幫他理順理順,哈哈。」

  老君笑駡道:「如此好事卻不早說,倒嚇我一跳!」

  靈寶不答老君,莫名生出憂傷之意,歎道:「此番我細想這猴子,凡此種種,怎一個癡字了得!倒與我有幾分相似。」

  他大袖飄飄,轉身飛出了玉清境,只聽煙波浩渺處,一曲蒼涼歌聲傳來:「蒼天~不解~癡人意,一夢~浮生~奈若何……」

  元始聽到這歌聲,居然定在了半空久久不動,老君亦是生出許多感慨,靈寶這曲子,還是當年三人乍出師門時所唱,而今再聞,已橫越人間幾萬年了。

  悟空這一場長夢,不知睡了多久,只依稀記得自己剛在天庭通明殿前與如來賭鬥,出了那掌心之界後,被如來拋了出來,接著腦後受了一下重擊,便再無知覺。

  「好卑鄙的佛祖!」悟空仍以為是如來做了手腳,在心中痛駡了一句,便睜開眼站起身來。

  好山,好水,好一處逍遙勝境。

  咦?此處……如此陌生,好一種奇怪的感覺。

  須知在那西遊界中,處處有靈氣存在,縱有些貧瘠之地靈氣稀薄,但也不至一絲也無。此刻悟空所在這地,竟一絲靈氣也尋不見。

  悟空見自己此刻正站在一座高山之頂,山腳溪水潺潺,崖壁上佈滿青苔,又生出許多奇花異草,將這座小山點綴得格外繽紛。

  悟空放目遠眺,見距此不遠處便有一處小鎮,便施展身法飛了過去,他法力剛剛一動,便覺得有些不對頭。

  原來,此地沒有靈氣,這一身法力只是流逝,卻無補充,這般會火,乃是坐吃山空。想到這裡,悟空不經意間查探體內造化,這一內視不打緊,卻是大吃一驚。

  自己體內原本分了許多造化,《道德經》的一團,《逍遙遊》的一團,平日裡修煉得來的又是一團……而此刻,這些造化盡都混在了一起,變成一團凝實的淡紫色光團,且精純無比,都如先前那《道德經》《逍遙遊》類的造化一樣。

  是誰將自己投入此界,又改了自己的造化本源?這人是友是敵?造化之變是福是禍?

  帶著這些疑問,悟空不敢再飛,唯恐遇險時造化用罄,他匆匆落到地上,仍順著原來方向向那座村鎮走過去。

  他自學藝以來,幾時有過在地上行走的經歷,沿著山間野路,鼻間嗅著青草花香,眼中望著青天碧水,別有一番愜意。

  這裡究竟是何處,自己怎會從天庭來到這裡?乍看時,與那西遊世界頗為相似,只是,除了靈氣稀薄之外,還有不對勁的地方,到底是哪裡呢?

  悟空又走了一會,猛然發覺,這不對的地方便是:這裡的一切都太真實、太完美了。這天,藍的無法想像,這裡的每一株青草都翠綠挺拔,連一絲微黃也看不見,這地上的土壤,平整的如同前世的玻璃。完美的過了頭,便是虛假。

  難道,自己又被那如來擒住,丟入了另一個造出的世界?看這情形,有很大可能。

  悟空又發現,這世界的天空,居然沒有太陽!沒有太陽,光從何處來呢?這頭上青天,便如同一個巨大的燈罩,將這世界罩在裡面,光,從天上來。

  罷了罷了,既然有村鎮,應該有人存在,自己先去問問,再尋找這世界的玄虛吧。此時,悟空已經開始懷疑,此地並非如來所造。

  他沒有絲毫證據,只是覺得,此地與須菩提祖師的靈台方寸山頗為相似,單論造界的本事,顯然高出如來一籌。

  行了半日,悟空終於到了村鎮邊緣。

  遠遠望去,此處與尋常國度無異,他耳力超群,已能聽得見居民交談,與西遊世界中言語亦無不同。

  既是言語相通,那便好辦多了,悟空走過去,尋見一個路旁擺些雜貨的小販,先作了一揖,彬彬有禮道:「這位大哥,叨擾了,敢問此處是何地界?」

  這小販頭也不抬,嘴裡道:「姑妄一言,姑妄一聽,說也無用,何必再問?」

  這是什麼話,悟空見這小販無心與自己搭話,卻冒出許多奇怪言語,便又尋了一人,這人頭髮花白,布衣芒鞋,肩上挑著一個擔子。悟空上前施禮道:「敢問老丈,這裡是何地界?」這老頭看看悟空,眼睛一亮,道:「這位小哥生得好相貌,玉樹臨風英姿颯爽,不知可曾婚配?」

  悟空滿臉黑線,自己化作猴兒以來,身高不足四尺,瘦骨嶙峋,哪裡能看出好看來,他急忙拱手道:「老丈取笑了,在下只是一隻猴兒,哪裡又玉樹臨風——」

  周圍有幾人聽得悟空與這老頭對話,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人道:「這猴子有趣,居然當真了。」又有一人道:「哈哈,他似是個外來的,這欺心國的話,哪有一句可信的?」

  悟空自然聽得真切,原來此處叫做欺心國,敢請這老頭並非故意消遣自己,卻是歷來說話便如此。

  悟空又對這老者道:「老丈,不知此處是何洲何府,地界方圓幾何?」這老頭道:「天洲地府,無邊無界,我活了三百多歲,也未尋著邊呢!」

  悟空聽這老頭滿口胡言,苦笑一聲,便向鎮內走去。

  鎮子不大,一眼便望到了頭,兩旁皆是土屋,過往行人面黃肌瘦,想來生活貧苦,只艱難維生。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4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九七章 欺心事

  又行了幾步,見一孩童手裡拿著一個熱饃,站在牆角吃得津津有味,孩童旁若無人,一顆心思全撲在那熱饃上,悟空見了這情狀,一種久違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不自覺站在一旁觀看起來。

  便在這時,自窄巷中突然竄出一條惡狗,這狗也生得奇瘦無比,一雙眼睛閃著幽幽綠光,顯然是餓極,徑直朝著那孩童手中的饃撲了過去。

  那孩童尚不自知,悟空見情勢危急,自指尖發一道真力,正中那惡狗肚腹,這惡狗「嗷」一聲慘叫,撲在黃土牆上,竟立時倒斃。

  悟空擔心那孩童受驚,走過去道:「回屋去吃吧。」

  那孩童見悟空模樣雖奇怪,但眼中滿是良善安撫,便點了點頭向屋裡挪步。

  此時,一個水桶身材的婦人自窄巷中走出,見那惡狗倒地死了,又見近處只有悟空和那孩童,便大嚷起來:「來人哪,我的寶兒,我的寶兒死啦!」

  這婦人橫眉立眼,臉上橫肉聳動,生就一副刁蠻之相,她喊了兩聲,果然巷子裡又出來一名男子。

  這婦人見男子出來,嚷的聲音更大,手指著悟空道:「你個天殺的猢猻,為何活活打死我的寶兒,你還我寶兒命來!」

  那男子聽了婦人言語,上來一把便將悟空揪住,輪拳要打,悟空急忙擋住,賠笑道:「誤會,誤會。」

  此時,周圍不知不覺已聚攏了許多人。

  這男子揪住悟空對眾人道:「這猢猻無故打死我家寶兒,你們說該如何罰他。」

  悟空忙道:「豈是無故,乃是為救此孩童。」

  男子喝道:「胡說八道!這乃是我家小兒,哪裡用你來救?」

  悟空將先前惡狗要奪這孩童手中熱饃一事說了,旁邊有一老者,看他站立的位置,眾人如群星拱月一般,便知此人頗有威望。果然有人聽完悟空講述,便道:「是對是錯,只須孟老裁決便好。」

  那男子半信半疑,手中五指卻鬆開了悟空,來到孟老前道:「孟老,你看此事……」

  姓孟老者手撚頜下須,道:「此事甚易,這猢猻若是為救你家小童,傷了這惡犬卻也情有可原,想必你也不會怪他,於你而言畢竟還是人命重要。」

  那婦人去不依不饒,眼珠一轉,坐在地上大嚎起來:「我的寶兒啊,你跟隨我也有一二十年了,便這麼說走便走了。」

  孟老者皺了皺眉,又道:「你且起來,我還沒說完。方才僅是這猢猻一面之詞,尚不知是真是假,倘若他不是為救這童兒,便無故殺犬,那便是有罪!」

  婦人一聽這話,騰地站起,撲撲身上灰土,道:「必定這猢猻撒謊,我那寶兒最通人意,怎會傷了童兒?」

  悟空忙道:「確是惡犬要傷人,否則我怎會無故傷它?」

  孟老者道:「你二人也莫爭論,方才只有你和童兒在此,只一問童兒,便知分曉。」悟空點了點頭,這姓孟的老者還算通情達理。

  這婦人聽老者這樣說,忙來到那童兒身邊,拉過童兒問道:「乖囡,告訴娘,這猢猻為啥打死咱家寶兒。」

  悟空怕這童兒沒看清當時情形,忙在旁提醒道:「剛才那惡犬要搶你饃吃,你忘記了不成?」姓孟老者忙道:「莫要說話,且聽童兒如何說。」

  一群人十幾雙眼睛都聚在這孩童身上,悟空此時心中頗有些緊張,他敢與菩薩佛祖相抗而絲毫不懼,乃是自認天理便在己方,自己所行便是對的,是以理直氣壯。此刻,雖只一條小小惡犬身亡,也要爭一個理字,若是這孩童妄言,那自己便是無理了。

  以他本領,自可跺腳便走,但那豈是心胸坦蕩者所為?

  只聽這孩童道:「方才,我就站在這裡吃饃,然後這猢猻便過來了,要搶我饃吃。」

  這句話聲音不大,放在悟空耳中,卻如同炸雷一般,悟空瞪大眼睛:「你說什麼?」這孩童嚇了一跳,忙縮到母親懷裡,又接著道:「咱家寶兒見他欺負我,上去咬他,便被他打死了。」

  短短兩句話,說的再清楚不過,悟空奪饃殺犬,全然一派強盜行徑。

  那姓孟的老者氣得鬍子都抖了起來,手指著悟空道:「初時見你以為良善之輩,幸虧孩童機靈,險些被你這猢猻騙過!」

  悟空豈會不知,那婦人手放在下面,暗暗擰著那孩童大腿,又不知在耳邊嘀咕了什麼。其實最令他痛心的卻是,這孩童一雙大眼睛澄明清澈,說起謊話來竟像真的一樣,便是他知道內情,也有一種恍惚之感。自己剛才真的要去搶奪孩童手中的饃了嗎?

  可悲可歎,人心之偽從何時起,又何時能止?

  只是此刻情勢已容不得悟空多想,那姓孟的老者一發話,幾個年輕人便圍了上來,將悟空揪住便是一頓狠打。

  悟空雖怨他們不辨黑白,卻也未還手,這些凡胎肉體,哪裡禁得起他的拳腳,他只使個分神術,真身已出了圈子,站在旁邊冷眼觀瞧。

  那婦人在一旁大聲呼喊:「莫要打死了,我好教他替寶兒為我看家護院呢。」這些人住了拳腳,找根繩子將悟空假身綁在了路邊樹上。

  悟空見如此難以脫身,起了促狹之心,使個法術,叫那假身頭一歪,斷了氣,身子軟癱下來。此時有人喝道:「不好,這猢猻死了!」便上去用手指探假身的鼻息,果然沒了氣。

  那婦人罵道:「真是晦氣,打死了他,我寶兒豈不白白死了。」那孩童見悟空被綁在樹上死了,一時間眼中竟流出兩行淚來。

  悟空真身在旁邊見了,心中稍有慰藉,到底是童兒入世未深,懂得憐憫關愛。只聽那孩童哭鬧道:「娘,我要猴兒玩,我要猴兒玩嘛。」婦人沒好氣道:「猴兒死了,玩什麼玩!」孩童依舊不依,邊哭邊說:「你答應我了嘛,我那樣說,便有猴兒玩的。」

  這孩童一著急,竟把婦人教他的話全都說了出來。婦人又羞又怒,扯著這孩童的耳朵將他拖回了家,姓孟的老者不禁愕然,看了看被綁在樹上死去的悟空,重重歎了口氣,跺腳離去。周圍人見此事竟這般收場,漸漸也都散去了,一條路上,只剩下一隻死去的猴兒,被捆在樹上,淒涼無比。

  悟空真身在一旁看得真切,前因後果一清二楚,此事他心中早已沒有了委屈,反而化作無限的悲憫。

  這孩童扯謊,使我遭擒,而我亦以偽還之,方才能脫身。

  此事看似因果了然,他未得利,我亦分毫未損,而兩種騙術換來的,卻是一個世態炎涼……悟空使個法術元神歸了樹上的假身,他唯恐驚世駭俗,又使隱身術離開此鎮。行了一段路,只覺法力消耗許多,便收了神通,仍靠兩隻腳,順著大路向前走去。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4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九八章 遇故知

  路上,悟空仍在思慮方才之事,果然一個欺心國不假,便是孩童也自小欺心,只是那姓孟的老者,卻是眾人中的異類。此人處事公允,在那孩童道出真相時,這老者臉上頗多憎惡之意,顯是覺人心涼薄,心中憤懣。

  悟空覺得此處有些蹊蹺,若此處人人欺心為惡,這老者必定舉步維艱,而方才他眼見這老者威望頗高,又是何緣故呢?

  悟空想了又想,回轉過來,化作一個白衣書生模樣,又回轉到鎮中,想要尋那老者。悟空暗下決心,便是費些法力,也要探個究竟出來。說不準這細枝末節之處,便與這造出之界有著莫大關係,自己要想出此界,可要加倍細心才是。

  入了鎮子,路上行人漸多,皆向一個方向行去,悟空不知發生了何事,也跟著向前走。這方天空並無日月星辰,自然也無白天黑夜,東南西北也辨不清,這些人走到鎮子一角,此處用土方壘起一座高臺,高臺上放著三把椅子。

  眾人到了台下,立時鴉雀無聲,似乎在等待什麼人。

  過了片刻,臺上白光一閃,現出了三個道士打扮的人。悟空心中大驚,他能看得出來,這三個道士,竟然身懷修為,確切地說,這是三個神仙哪。沒想到,在這界內,居然還有神仙存在。

  悟空再仔細觀瞧,我的天,中央坐著那位,寬臉闊口尖牙,額上生著深紋,身軀龐大,兩耳尖尖,分明是一隻猛虎修成了人形;左邊這位,長頸努嘴,頭上立著兩隻小角,縱梳了髮髻也遮掩不住,儼然一隻鹿兒成精;右邊這人,細眼長須,手足皆細長,仔細辨認,竟是一隻羚羊。

  悟空無法掩飾心中震驚,莫非這三人竟會是虎力、鹿力、羊力大仙不成?可是,此處乃是他人造出的界,這三人按理來說,應在取經路上的車遲國才對啊。只是虎、鹿、羊三類不同妖獸能聚在一起,天上地下恐怕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再仔細想想,也說不準,自己已早了幾百年鬧天宮,在那花果山下還壓了五百餘年,離這三個傢伙在車遲國大顯神通還早呢,沒准他三個與自己一樣,也是被那造界之主捉住丟了進來。

  悟空在這胡思亂想,只見周圍人群見三個道士出來,一個個倉皇拜倒,大聲呼道:「上仙降臨,上仙慈悲!」

  羊力大仙眯縫著眼睛,面露得色,忽見人群中尚有一白衣書生仍立在那裡,在眾多俯首叩拜的人群中顯得格外突兀惹眼,不由得眉頭一皺。

  悟空自然不會拜這三個修為低微的妖精,他心中早有算計,或可通過這三人,多瞭解一些關於此界的秘密。

  只見羊力大仙站起道:「那書生,你為,為何不跪!趕緊跪跪跪下!」悟空「噗嗤」一笑,這羊力大仙竟然是個結巴。

  他也學著道:「我為何要要要跪,就就,就不跪!」

  羊力大仙左右看看,覺得此事甚為稀奇,自己兄弟三人在這附近名聲頗大,走到哪裡都是備受敬仰,不想遇到個不知死的書生,不跪便罷了,居然還敢取笑自己?

  羊力大仙手指悟空,想要再呵斥幾句,卻結結巴巴說不出話,只「你你你」半天。中間那虎力大仙見兄弟尷尬,忙站起身來。

  虎力大仙性情暴躁,二話不說,躍下臺去便要捉悟空,悟空哪肯讓他,只一腳,便將這虎力大仙踹回了臺上,自己也跟著躍上了台。

  虎力大仙只覺這一腳足有萬鈞之力,自己向來自恃一身虎力,竟半點也無法抵抗,而眼見這白衣書生顯然輕描淡寫,這才知道,遇到了高人哪。他應變倒快,撲通跪倒在臺上,邊磕頭邊忍痛道:「剛要下去請上仙,上仙竟自己上來了。」

  悟空笑著對鹿力大仙、羊力大仙道:「你兩個,為,為何不跪,趕緊跪跪跪下!」虎力大仙跪在地上急忙使眼色,教二人莫吃這眼前虧。

  哪知這羊力大仙會錯了意,以為要偷襲悟空,他兩個一左一右便撲了上來。悟空一手一個抓住,將二人摜在臺上,這次下手卻重了幾分,這二人趴在地上連痛聲都哼不出來。

  悟空轉到中間那把椅子上坐下,道:「你們這三個妖怪,來此矇騙百姓,到底有何勾當,速速道來!」他雖不知這三人來意,但料想必有緣故,否則豈會與尋常百姓打起交道來。而且看樣子,來了還不止一次。

  虎力大仙仍不敢起身,伏首道:「上仙,我兄弟三個,乃是為這鎮上百姓送糧食來的。這地界土地雖肥沃,草長樹高,卻唯獨五穀收成極差,你不信,可隨意問之。」

  「唔?竟有此事。」悟空向下面一掃,見台下百姓態度恭謹,卻無懼怕之意,他見那姓孟的老者居然也在其中,便將其叫到了高臺上。

  悟空對這老者倒是彬彬有禮,問道:「老丈莫驚,小可心中有幾個疑問,還請老丈解疑。」姓孟老者急忙還禮,連道不敢。

  悟空問道:「敢問老丈高姓大名。」

  「老朽孟軻,字子輿……」

  悟空頓時一陣眩暈,後面他再說什麼已是聽不清了。孟軻!自己居然在這裡遇見了儒家宗師孟子,我的天,如果說遇到虎力大仙三人是一場意外,那麼遇到孟子足可以稱得上是驚心動魄了。

  悟空恭恭敬敬請孟軻坐了下來,孟軻先是不敢坐,見悟空誠意十足,便端端正正坐了。

  悟空鎮定情緒,還是先解決眼前事為好,便問道:「方才這道人所說,可是實情?」孟軻點了點頭:「確是如此,此地五穀難生,幸虧這三位上……道人年年周濟些糧食,否則此地只怕沒有這許多人了。」

  悟空心中一陣納悶,這三個道人看似不甚伶俐,不料也做了些好事。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鎮上少說也有千八百人,這三個道人此舉積了功德啊。他剛要說「你三個起來吧」,孟軻又道:「只是,這三位道人的糧食卻不是白送的。」

  悟空將口中的話又收了回去,心道,果然有條件。孟軻接著道:「三位道人命我等在屋內正堂中供奉他三個的塑像畫軸,日日讀經讚頌,若哪家念得少了,明年給的糧食便少許多。」

  這時,地上那鹿力大仙此刻已緩了過來,喝道:「你這老頭,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好事,給你恁多白米,只教你念幾句經文,還發了牢騷!」

  悟空想弄清前因後果,也不攔阻鹿力大仙說話。

  孟軻站起道:「你可知道,讀了你等給的經文,欺心國中人便無閒暇讀我所作的文字!」這番話說得義憤填膺,仿佛家裡的屋頂被人拆了。

  鹿力大仙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問道:「你還會作文字,你那文字有何稀奇,能比得上我的道經?」

  孟軻一副鄙夷的神色,道:「你那幾本囫圇半片的糟粕之書豈能與我相比?」

  羊力大仙譏諷道:「你,你的好,能能當飯吃啊?」

  孟軻一聽此語,神色有些沮喪,緩緩道:「這教化移俗之事,乃是世間最大的功業,豈能一蹴而就。我若不是為了欺心國百姓,便餓死也不受爾等嗟來之食。」

  悟空此時大致明白了,這虎力大仙三人的確給他們分了糧食,代價便是日日誦經,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借助百姓的信力,幫助他三人積攢造化。此法比起如來傳經授道類的洗腦雖顯得落了下乘,卻也是一條修道之路。如此算來,這三人並非大惡,也算功過相抵了。

  而這孟軻大儒的確有些固執,竟要以一人之力改變整個欺心國的人心。這話若是別人說出,悟空定會認為是瘋言顛語,但眼前這人,可是孟子老人家啊。

  悟空想了想,立時做出決斷,喝道:「你三人,將此次所帶的糧食留下。」

  虎力大仙不敢不從,他自懷中掏出一個小小乾坤袋,念了一個法決,這乾坤袋中便倒出白米來,台下人人為這糧食而來,都備有布袋。大家輪換上臺,將自己那口袋裝得滿滿騰騰,心中驚喜萬分,此番卻比往次多了數倍。

  他們哪裡知道,悟空站在一旁監督,虎力大仙便連一個「停」字也不肯說,只任白花花的米流淌出去,不由得一陣心疼。

  眾人接滿了米,悟空道:「回去將那畫軸塑像盡都燒了火吧,我保爾等衣食豐足。」此言一出,孟軻面露驚色,但見悟空胸有成竹的樣子,便幫腔道:「大家可聽見了,上仙已允諾,保我等衣食豐足,回去將這三個欺世盜名的相干物事都丟了吧!」

  台下愚夫愚婦見悟空舉手投足便將這三個神通廣大的「上仙」收服,又有素來與人為善、威望最高的孟軻作保,自然無不從之理,一個個歡天喜地去了。

  悟空修成《玄空法秘訣》,看見虎力大仙那乾坤袋中仍有許多糧食,便伸手索取,虎力大仙下意識縮了縮手,一想到人在矮簷下,急忙又遞了出去。

  悟空也不避諱孟軻,直接問道:「你三個,自何處來的?」



穆離鳶 發表於 2017-1-25 02:55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九九章 呼欲出

  悟空心中暗自慶倖,多虧自己一時好奇心起,回來尋這孟軻,否則定會錯過虎力鹿力羊力三位大仙,要走許多彎路了。

  他自己稀裡糊塗來到這界,不見日月星辰,不知時光流逝,更不知身處何地,唯有處處小心、巨細不遺,或可能尋出這界內的玄虛。

  看樣子,虎鹿羊三人來此界已久,定會知道許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悟空暗暗動了狠心,定要將他三人知道的秘密壓榨得一乾二淨。

  這三個本事低微、只修些旁門左道的妖道哪裡能揣透悟空的心思,只盼好生服侍這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上仙,早早還自己三人自由。

  聽悟空詢問,虎力大仙偷眼看向智謀最多的鹿力大仙,鹿力大仙會意,心下琢磨,必要想法早脫身才好,回頭躲入洞府,諒他再也尋不到。他處心積慮便要編造一個自己三人系出名門大派的由頭來,這書生若是怕了,沒准便放了自己。

  於是鹿力大仙開口道:「實不相瞞,我三人乃是來自天上的真仙,因犯了天條,玉帝將我等投入此地歷練贖罪,同來的倒有千百人,個個本領非凡。」鹿力大仙信口胡謅,卻不知對面這位剛剛砸了玉帝的通明殿。

  悟空翻了鹿力大仙一眼問道:「果真如此?」

  鹿力大仙見悟空半信半疑的樣子,心道做戲便該做得真些,便站起身,一副坦然樣子道:「那是自然,我三人乃是九天應元府中雷神,你若不信,且看我天雷之術。」說罷擼起袖子便要施展道術。

  悟空笑道:「你個不知死的終南山道士,不過會個五雷法,敢來矇騙你家爺爺?」他立時將臉一沉,惡狠狠道:「快快如實說來,你說的若是有用還好,若是無用,我便一遭殺了,也落得清淨。」

  鹿力大仙聽了這話,心中駭然,一屁股坐到在地,這可是真的害怕,並非作偽。自己三人確是終南山出來的,只是這書生怎會知道?莫非他會未卜先知?他見這書生文質彬彬,發起狠來也著實瘮得慌,於是一句不敢扯謊,倒竹簍一般,將自己三人的來歷如實說了。

  三人本為妖獸,生來便在終南山修行,但本身弱小,只倉皇求生而已。一日,三人偶然相遇,為壯大勢力,便結為兄弟。後來偶然得到一本終南山道家殘卷,學了五雷法、呼風喚雨不少本事,修為突飛猛進。後來三個妖獸依次修得人形,便下山展露修為,蒙些癡男信女,也誑取了不少造化。

  這一日三人來至一所小國,恰逢此國土地數月滴雨未降,三人施展道術,求來一場大雨,被國王奉至上賓,也逍遙自在了幾年。

  悟空聽到這裡心道,原來呼風喚雨倒是你家老本行了,果然屢試不爽。

  俗話說得好,貪心不足蛇吞象,時日一久,這三人地位雖尊,卻嫌頭上仍有個國王壓著,便動了殺王奪位的心思。為將事情做得隱蔽,三人謊稱能煉仙丹,使人長生不老,國王早見識過他們本事,自然無不信之理。

  「就在我三人躊躇滿志,想要施展大計之時,一日遇見一個邋遢老道,將我們訓斥一頓,便丟到了一處荒涼之地。」

  悟空聽到這裡,止住鹿力大仙問道:「一處荒涼之地?不是這裡?」

  鹿力大仙道:「上仙果然神機妙算,不是這裡。」

  悟空又問:「那老道生得何種模樣,可還記得?」

  鹿力大仙苦著臉道:「那老道實在太過厲害,只瞥得一個人影,似乎是道人模樣,之後便聞其聲不見其人了。」

  悟空再問:「你確定是道人,不是和尚?」

  鹿力大仙點點頭:「確是道人,頭上有髮髻呢。」

  悟空擺擺手,讓他接著說。

  鹿力大仙道:「那處荒涼之地,人煙稀少,偶爾遇見一兩個,也是面目可憎。」

  「你要知道,我兄弟三人向來以……智謀取勝,不料到了此地,說來也邪門,旁人一見我三人便躲,便連一句話也不愛說的。我等呆了些日子,實在難捱,便等那‘奪門’大開之日,便闖了進去。」鹿力大仙說到這裡,臉上現出恐懼之色。

  悟空追問:「何為‘奪門’,你們又到了哪裡?」

  虎力大仙接道:「哼,我等到了一處地界,此地盡是殺戮血腥,人人貪得無厭,只為些許利益便以命相搏。故從那界到這界設了一扇大門,稱之為‘奪門’」

  鹿力大仙接著道:「對,這裡人性情殘暴,我三人乃是清修之士,自然……頗不習慣。」他見悟空面色不善,急忙又回了主題,「我們只撿那無人處行走,路上雖遇了幾次險,但我兄弟齊心……亦平安無事。」

  悟空道:「等等,你說那殺戮之地,仍不是此間地界?」

  鹿力大仙道:「自然不是。我們在深山中躲了幾天,終於等到‘生門’大開,我們便沖了進來。」他也伶俐,似乎知道悟空必問,便解釋道:「生門便是那殺戮之界與此地只見的一道門,此門隔段日子便開,入了生門,便到了這裡。」

  悟空「唔」了一聲,原來此地並非獨立存在,乃是與其他兩界相連,這造界之人好大的手筆,不知他造了這三個古怪的世界,又有何用處呢?

  鹿力大仙接著道:「此地尚好,比起那前兩處地界安寧許多,我等便在此常駐了。」悟空問道:「此地有何好處?」

  鹿力大仙道:「此地國度甚多,人口繁密,又大多為肉體凡胎,我等在此自可安心修煉,不受打攪。」

  悟空笑笑道:「想是在此好蒙人吧。」轉而又道,「難道此地便沒有殺戮之事?」

  此時,始終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孟軻道:「此界乃是教化之地,絕無濫殺之事出現。」

  悟空心中詫異:「你怎知道?」

  孟軻苦笑一聲,道:「我與他三人不同,他們是被那老道捉進來的,我卻是和那老道打了個賭,才心甘情願入了此地。」

  「打賭?」這可真是匪夷所思,果然聖人所為,與常人不同。悟空問及詳情,孟軻道:「彼時我于平陸讀書講學,嘗與弟子言:凡天下事,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天下人,非‘仁’莫以樂也。」

  悟空點了點頭,能說出這話來,當是孟子無疑,孟子飽學,嘗以仁政獻於君,但戰國年代,烽火狼煙並舉,哪會有人採納?故鬱鬱不得志,由此看來,即使他身後被封「亞聖」之名,但就其一生來說,也算一個悲劇人物了。想到此處,再看孟子,悟空不由得心生憐憫,所謂「仁者無敵」,怕是遇仁者方有用,若一個老學究遇到地痞無賴,任你會再多的經史子集,又有何用?

  只聽孟軻接著道:「那一日我正于堂上講文,自外面進來一位道士,聽了幾句,便與我侃侃而論。那道士亦非尋常凡夫俗子,講經論道頗有頭緒,只是他看人論事有失偏頗,我自然要教誨於他。」

  「我二人論了半晌,誰也不服誰,這道人便想出一個主意。他說我‘仁政’難以治世,我若不信,這世間有一國度,任憑我施道教化,我若能將此國眾人皆教成仁者,他便心服口服。我一直迷了心竅,便答應了他。卻萬沒想到,他竟會將我帶至此處,與世隔絕。」

  悟空忍不住大笑,這孟老頭實在執著的很,只顧著堅持己見,卻中了仙人計策。他笑著笑著忽地想起一事,笑聲戛然而止,心中忐忑問道:「孟老,敢問那道人可是秉承道法自然!」

  孟軻眼中驚色難掩:「你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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