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032
V123210 發表於 2017-4-1 00:29
第一百零九章爺孫,巧婢,貴妃,小四

    越千秋這是第三次見皇帝。結合這三次的經驗,他對皇帝老兒的看法不斷修正,而對這年頭的君臣相處之道也漸漸有些心得體會。

    原來大臣在皇帝面前是不用奴顏婢膝的。

    原來皇子被外甥教訓了,當父皇的還得在大臣和妹妹輪流揶揄下苦笑著忍氣吞聲……

    原來大臣在皇帝面前是可以彼此對噴的。

    可這一次,越老太爺更讓他見識到了最令人佩服的一點。

    原來當大臣的還可以明目張膽為晚輩向皇帝討要好處!

    出宮坐上馬車回家時,因為嚴詡難得地被東陽長公主給直接拎了回家,越千秋和越老太爺同坐一輛車,自然忍不住往爺爺臉上亂瞧。之前皇帝聽到越老太爺討賞時,那先是錯愕,隨即又哈哈大笑的面孔,彷彿又浮現在了他的面前。

    隱隱約約的,他覺著自己似乎明白了點兒什麼,但又好像什麼都不明白。

    越老太爺顯然也沒有在這時候教孫子的意思。一路上閉目養神,一句話都沒說。

    老狐狸爺爺不說話,今天忙活一天的越千秋自然而然犯起了困,腦袋在車廂板壁上一點一點,到最後不由自主從座位上滑落了下去,隨即就這麼躺在地板上睡了起來。

    當越老太爺注意到那均勻的呼吸聲時,就發現人已經睡著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拿起原本蓋在膝蓋上的氈毯,小心翼翼把越千秋裹了起來,又拿了背後的靠墊給越千秋塞在了腦袋下頭。見小傢伙竟是還使勁蹭了蹭,繼而抱著靠枕睡得更香甜了,他不禁啞然失笑。

    “今天折騰你一天,給你討點賞賜,也算是獎勵你辛苦。”

    老爺子輕輕摸了摸越千秋的頭,臉上露出了幾分悵然。家裡老二老三全都認為,他對親孫子也沒這麼好過,卻也不想想他的親孫子都有爹娘,有七大姑八大姨,不知道多少人捧在手心當寶貝,三四歲就忙著識字啟蒙,至於像越千秋就像隻小貓小狗似的散養在鶴鳴軒?

    可真是沒想到,他這小孫子,養得竟是越來越像他了。

    “霽月……”

    冷不丁聽見越千秋彷彿是在說夢話,越老太爺不禁有些錯愕,隨即竟是童性大發,微微彎腰,想听聽越千秋還會說什麼。足足好一會兒,他終於聽到了幾個含糊不清的字。

    “戴展寧……劉方圓……爺爺……欺負……”

    當聽到欺負兩個字時,越老太爺終於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用手指在越千秋的頭上重重點了兩下:“睡著了還不說好話,你爺爺我是欺負小孩兒的人?睡著了還惦記著你撿回來的那個小丫頭,等白蓮宗復歸武品錄,她肯定是要跟著她七叔回去的,你還指望人賴在越家?”

    見越千秋再也不說話了,越老太爺也知道這會兒唾沫星子噴了也白噴,當下往背後一靠,再次暗自沉吟了起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今天給越千秋要的賞賜在越府散佈開來,除卻素來目光遠大的大太太,大多數人都會心生嫉妒。

    因為,他給越千秋要了個七品出身。

    不要小看這個七品出身,就算他是戶部尚書,也不是個個兒子都入官場,更不用說孫子。

    可誰讓這小傢伙是個福將?就連他那個生來叛逆的么兒,聽嚴詡說也沒有真的把越千秋怎麼樣,足可見小傢伙還是得到了那位不負責任爹爹的認可。

    畢竟,他是要老要死的,小四遲早要回來,千秋將來在人手底下過日子,若是父子不對眼怎麼辦?

    “你啊……就連小四當年,都沒讓我操這麼多心!”

    馬車外隨行的越影一字不漏地聽到了越老太爺的每一句話,嘴角不禁微微上挑了一個弧度。在朝中無數人畏之如虎的老爺子,此時此刻,也就是個普通的爺爺而已。

    當越影把越千秋送回親親居的正房,已經是深更半夜了。一直都沒睡好的落霞聽到門前動靜就立時一骨碌爬起來開門,等發現是越影抱著越千秋,她不禁又驚又喜。當她把越影讓到床邊上,眼看人把越千秋放了上去,蓋上被子後這才轉身就走,她連忙匆匆追了出去。

    “影爺。”在門邊上叫住越影,見轉過頭來露在眼前的,恰是那張平闆臉,落霞強忍心中恐懼,低聲問道,“明早九公子要是醒過來,問起週姑娘和那兩位小公子……”

    越影看著明顯很害怕,卻還是鼓足勇氣問了出來的落霞,他的臉色稍稍溫和了一些。但對於落霞這種從不敢抬起頭來看他的丫頭,這一絲溫和卻顯然相當於沒有。

    “放心,霽月在武德司,那兩個在長公主那兒,都沒有吃任何苦頭。”

    他沒說讓越千秋放心,因為他知道越千秋肯定心裡有數,真正擔心的不是別人,而是面前這個善良的女孩子。他微微頷首,隨即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越影已經完全消失在視野之中,落霞這才按著胸口,長長舒了一口氣。儘管鶴鳴軒從前就在清芬館隔壁,她也常常去接送越千秋,可幾乎就沒敢和越影說一句話。今天破天荒問了這樣的一句,她只覺得心臟都要從喉嚨口蹦出來了。

    怪不得越府之中,就連兩位老爺和少爺們,在越影面前也都老老實實的。

    寶福殿中,當披著衣服夜不能寐的馮貴妃,看到那個一陣風似的衝進來的小內侍,她立刻問道:“打聽出來了沒有?”

    “陳公公嘴很緊,而且那四個人全都穿著連帽黑衣……”見馮貴妃立時露出了極度惱火的表情,那小內侍立時一個激靈跪了下來,隨即慌忙說道,“但四個人當中,有一個人個子極矮,一路都是被人背著,瞧著不是侏儒,就是……”

    “就是什麼!”馮貴妃不耐煩地狠狠踢了一腳過去,“說話只說半截,你是要急死我嗎?”

    “就是孩子!”

    聽到孩子兩個字,馮貴妃先是倒吸一口涼氣,緊跟著卻瞇起眼睛沉思了起來。想了又想,她突然掰動手指頭數了起來:“戶部尚書越老狐狸,東陽長公主,嚴詡……越千秋!”

    神乎其神猜準了這四個人,她立時又心情舒暢了起來。然而,目光投向了東邊的那兩座偏殿,想到那兩個竟是先於自己有妊的婉儀,保養得宜的她輕輕咬著潔白的牙齒,須臾做出了決定。

    “明天英王一起來,就讓他來見我!無論如何,嚴詡和越千秋那對師徒,他得牢牢抓住!”

    因為那背後是越老狐狸和東陽長公主!

    就算兩者和她再不親近,可她就不相信,精誠所至,金石不為開!

    同一時間,國信所北燕使團駐地,正蒙頭大睡的越宗棠被一陣粗魯的推搡驚醒。他沒好氣地掀開被子,見面前赫然是正使仁魯,他就以手掩口,懶洋洋打了個呵欠道:“大王,這麼晚了,找我有事?”

    聽到大王兩個字,仁魯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伸手就想把這討厭的小白臉給揪起來,卻沒想到對方突然頭重腳輕似的,竟是從床上直接栽到了地下。面對他那憤怒的眼神,人竟是又叫起撞天屈來。

    “姐夫!我知錯了還不行嗎?唔,這好像不是清平館?這是哪兒來著?”

    面對這麼個糊塗蟲,仁魯知道絕對不可能問得出什麼。氣急敗壞的他只能一腳狠狠踹了過去,可人一骨碌起身,他這一腳剛好踹在床上。砰的一聲後,氣急敗壞的他只覺得腳趾頭生疼,不由冷哼一聲,帶著幾個隨從扭頭就走,再也沒心思和人多囉嗦了。

    他這一走,越宗棠這才慢吞吞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屁股後就哂然笑道:“你該感謝我還有點節操,否則把你的身份捅出去,平安的姐姐就得去守寡了!當明面上的頭頭就得有當誘餌的覺悟,在百花街被兩個行首下藥了丟出來,這不是吸引眼球的最好手段?”

    笑完之後,他就摩挲著下巴說道:“不過我這個副使也得當好這狗頭軍師,否則回去之後就有得麻煩了……嗯,要給這幫丟了臉的傢伙出什麼主意呢?”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1 09:37
第一百一十章 大人物的請柬


    爺爺不在,影叔不在,師父不在。

    周霽月不在,劉方圓戴展寧兩個小屁孩也不在。

    憋在越府七年,自從終於得以出門,而且還收獲了一堆大小伙伴之後,越千秋就不是什麼靜極思動了……他根本就是天天閑不住,天天想動!更何況,沒有嚴詡,誰教他武藝,誰教他讀書?鶴鳴軒裡的書幾乎都被他翻了一遍,已經不足以解悶,更何況是解憂?

    而且,事情上不上下不下最吊人胃口了。

    吳仁願高澤之和白蓮宗玄刀堂的公案究竟怎麼樣了?

    便宜老爹越小四在北燕使團裡頭究竟是個什麼光景?

    雖說很想知道,可越千秋知道自己不能隨隨便便往外跑。畢竟,七歲小孩子能做的事情是有限度的,仗著大人的勢,擠兌一下家族的敵人,擠兌一下那些沒什麼實際倚仗的敗類,又或者和人耍小花招,那都不要緊,可那不意味著他就能參與到真正的朝廷大事中去。

    那是屬於成年人的範疇,沒看連越大少爺越廷鐘都還被排擠在這個核心圈子之外呢。

    哪怕他昨天晚上睡眼惺忪被提溜進宮,糊裡糊塗多了一個七品官職稱,也是一樣!

    於是,早起之後,越千秋找來安人青,聽她講了一上午那些年跑江湖賣解遇到的事解悶,下午閑極無聊,就涎著臉跑到了衡水居,討了大太太首肯,去越秀一上課的地方,旁聽了一回課。

    越秀一原本還很擔心這位走到哪事情就跟到哪的九叔出么蛾子,可發現越千秋從頭到尾始終老實乖巧地聽講,那位六十出頭的林老先生臨走前還誇贊了兩句,他忍不住拿眼睛斜睨越千秋,等老師走遠了,這才輕哼道:“你還真會裝。”

    “人生在世,本來就一直都在裝。”越千秋笑嘻嘻地聳了聳肩,“小時候裝乖巧,裝老成,長大了或是裝高冷,裝高富帥,裝無能,裝聾作啞……但最喜聞樂見的還是……”

    裝逼……

    這不適合給小孩聽的兩個字,越千秋就不說了,單單他說得那些,就已經讓越秀一滿臉驚愕加糊塗,好像有懂,好像沒有懂。他拍拍越秀一的肩膀,剛想轉身走,就只聽越秀一開口問道:“你明天還來不來?”

    越千秋頓時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今天這趟旁聽是想來驗證一下,這年頭普通老師是怎麼上課的,結果不出所料,照本宣科,無聊透頂,今天裝了那麼久的好學生,他都快到極限了,明天還來,找虐嗎?事實證明,嚴詡這個老師也許在某些方面不那麼靠譜,但最適合他!

    “不來了,省得別人說閑話,道是你請的老師卻便宜了我。”

    越千秋頭也不回地招了招手。可他還沒走出去幾步遠,就只見手中拿著一份大紅灑金帖子的向二娘快步走了進來,先對他微微屈膝行了禮,隨即才對越秀一問了好。

    向二娘平復了一下呼吸,這才恭恭敬敬地說:“九公子,江陵余氏本家余大老爺到金陵了,這是給您的帖子,邀您明日過府游園。”

    江陵余氏?就是余建龍余澤雲父子好容易對了宗譜攀上旁支的江陵余氏?

    越千秋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仰起頭,滿臉錯愕地對向二娘問道:“送給我的帖子?向姑姑是不是弄錯了,不應該是送給爺爺或是大伯母的嗎?”

    向二娘確實也覺得不可思議。然而,這是江陵余家的人送到門上,門上又一層層往裡頭遞的。聽說三太太拿到帖子的時候,還發了好一頓脾氣,隨後才讓人送去親親居。

    可越千秋既是過來晴方館聽課了,落霞就親自拿了帖子去衡水居請教大太太,大太太斟酌了一陣,又命她送了過來。

    此時此刻,她知道這不是自己該發表意見的事,唯有一字不落地復述大太太的話:“九公子,太太說,江陵余氏在前朝就是雄霸荊楚的大族,但那會兒北地世家實力雄厚,余家偏居一隅,還稱不上世家。我朝太祖皇帝起義,江陵余氏很早就出人出力,當年余氏家主的嫡親弟弟還娶了太祖皇帝的一個妹妹,又將家業遷到揚州。這百多年來,出過不少傑出人物。”

    越千秋不禁嘖了一聲。這年頭沒有隋末大亂戰,沒有五代大亂戰,可朝代更迭時也是打得挺狠,不過世家終究是留下了生存的土壤,哪怕什麼博陵崔氏,清河王氏,蘭陵蕭氏這樣的,湮沒在了數百年的歷史當中,可長江後浪推前浪,終究留下了一些前浪。

    所以,這會兒他非常認真地聽著向二娘講述江陵余氏的發家史,包括本朝已經出了一位宰相,三位尚書,四位侍郎,太守縣令等等無數……而在他身後,越秀一雖說眼睛瞪得老大,但卻不像越千秋這樣拼命記著這些消息。

    畢竟,身為重長孫,早早記下這些東西是應該的,記不下才要受罰。

    而向二娘做了個簡明扼要的講述之後,這才鄭重其事地說:“大太太說余大老爺曾經當過太守,進京之後任大理寺少卿,後來在禮部侍郎的位子上告病回家,這次上京,很可能是意在刑部尚書。所以,大太太已經親自出門,去打探余大老爺這次邀約還有誰了。”

    越千秋本來還尋思是不是故技重施,拐了越秀一和自己同去余家,可聽到大太太如此仗義,還特地親自幫自己去打聽內情,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再那麼不厚道了。

    畢竟,就算每次都是他在前頭衝鋒陷陣,可越府重長孫在後頭心驚膽戰看熱鬧,雖說實際上是多點歷練,但畢竟會顯得人很無能……哪能和他這顆有恃無恐的心髒比!

    “多謝向姑姑,等大伯母回來,我親自謝她!”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越千秋當然不會因為向二娘是之前向媽媽的妹妹,就把人當仇人,事實上人現在的大太太頭號心腹位子,他還貢獻不小。因此,這會兒他竟是客客氣氣做了個揖,這才從向二娘手中把大紅帖子接了過來,隨即向越秀一打了個招呼,匆匆離去。

    見越秀一看著越千秋的背影呆呆出神,向二娘還以為他還有些嫉妒,連忙上前低聲解釋道:“長安少爺,九公子之前和余澤雲有些衝突,還借著老太爺和長公主的緣故狠狠坑了余家一把,再加上老太爺和長公主又在他背後推波助瀾,想來余大老爺下帖子,也是有緣故的。”

    越秀一沒好氣地撇了撇嘴:“我是怕他到時候去見江陵余氏那位大老爺,又惹出什麼事情來。”

    向二娘頓時為之啞然。

    換成別人那自然不可能,可要是越千秋,也許真會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和那邊主僕倆想得不一樣,回到親親居的越千秋壓根沒想著惹是生非,而是琢磨著怎麼把自己這有些過頭的名聲扭轉回來,甚至盤算著能不能以修身養性之類的由頭把這份帖子給回了。可是,當他召來安人青探問是否可行時,迎來的卻是這位妖媚少婦不可置信的眼神。

    “九公子,你知不知道江陵余氏的帖子有多難得?”

    見越千秋很干脆地搖頭,安人青就嘿然笑道:“我從前經過揚州城時,余老太爺過生日,滿城空巷,從地方官到當地名門望族,富商大賈,一個不落全都去賀壽了。家財十萬貫的富商大賈,也就只有邊角位子而已。余家但凡捐助什麼,所有人都跟風,余家要是說誰的不是,那就是千夫所指。聽說當地不少舉子上京科舉時,最希望得到的就是余家一份推薦帖子。”

    “我又不想考狀元!”

    安人青頓時為之啞然。在出身底層的她看來,能考上狀元自是最了不起的,至於江陵余氏這樣的世家門庭,那更是高不可攀。以越千秋那張嘴,這要是能拐回一個出身世家的小媳婦來,將來越家脫離暴發戶的行列就容易多了!

    越千秋當然不知道安人青正在編排他的終身大事,可他望著那張大紅請柬,只覺得這猶如燙手山芋甩不脫。他也就是說說而已,要真的能隨隨便便不去,大太太早就直說了!

    更讓他郁悶的是,到了下午越老太爺平常該回來的時候,從戶部衙門卻送回來一個消息,道是老爺子被召入宮中商議,今天晚上不回來。

    等嚴詡竟然也讓人特意捎信給他,說是今晚也回不來,越千秋就徹底絕了去向東陽長公主討教的念頭,因為那位長公主殿下很可能也和他的爺爺以及師父一塊忙碌著。

    也就是說,不管明日江陵余氏那邊是不是鴻門宴,他只能獨自去應付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4-1 16:14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余郎再見,永不見


    烏衣巷雲水園,乃是江陵余氏在金陵城這座帝都中的宅邸。雖不是余家在揚州的本家,可富麗堂皇較之那座老宅仍有過之而無不及。更讓余家人自豪的是,這條幾百年前東晉豪門王謝兩家都曾占據過的烏衣巷,就是他們的老祖宗一手重建起來的,如今路口仍有一座魏碑。

    也正因為早年就慧眼識珠投了當今太祖,後來又重修了這條烏衣巷,江陵余氏在大吳諸多世家之中,這才始終位列第一等,出仕者不絕,百年來不可動搖。

    一大清早,園中內外下人就忙碌了起來。盡管余大老爺昨天剛到金陵就往各處下了帖子,今天就要宴客,可訓練有素的下人們忙到後半宿,還是把該有的准備都做了個齊全。如今,裡頭還在最後一遍忙著灑掃,外頭兩排身穿整齊褐色衣衫的下人卻已經站得筆直整齊。

    過了辰正,漸漸就有賓客駕臨。一時各種車轎來來去去,讓這條經過拓寬的烏衣巷也顯得擁塞不堪。車馬進出的西門更是最最繁忙,負責迎接的管事嘴就沒停過。

    眼看日頭漸高,紛至沓來的賓客漸漸少了下來,稍稍空閑了一些的下人們少不得稍稍偷些懶,直到遠遠看見巷口又有一輛馬車過來,他們這才又恢復了最初的整肅。

    和剛剛那些前呼後擁的車轎相比,這次來的那輛馬車顯得有些寒酸,拉車的馬瘦骨嶙峋,慢慢吞吞,而旁邊跟車的是四個年紀全都不過十歲的小子。然而,正當門房中有人心懷輕視時,那管事卻是眼皮一跳,立時快步迎了上去。

    等馬車停穩之後,他往車夫臉上端詳了好幾眼,最終笑容可掬地深深躬身一揖:“可是越府九公子?”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車夫下來打開車門,緊跟著車簾被一只纖纖素手高高打起,這才有一個素面朝天,清麗婉約的少婦先露出身形來:“正是我家九公子。”

    她答完這話,那管事就聽到車裡傳來了一個小孩子的聲音:“徐老師,已經到雲水園了?”

    盡管對徐老師這個稱呼很有些意見,但相對於徐大叔,曾經被蘇十柒嘲笑過老男人的徐浩還是忍氣吞聲接受了前者。此時,他斜睨了那個裝作不認識自己的管事一眼,心想算你識相,沒在大庭廣眾之下喊破我身份給我丟臉,這才對車中的越千秋說:“九公子,已經到了。”

    隨著安人青側身讓了讓,那管事就看到了裡頭坐著的一個男童。大紅金玉滿堂紋樣的衣衫,黑垂髫,胸前還掛著個沉甸甸的金項圈,乍一眼看去,和大多數富貴人家的小孩沒有什麼不同。可這是老爺特地囑咐過的人,他自然不敢等閑視之。

    他打了個哈哈正要說話時,卻只聽後頭傳來了幾個急促的馬蹄聲。他連忙探頭一張望,見是幾騎人呼嘯而來,立時眉頭大皺,等認出頭前第一個青年,他的面色就更不好看了。

    即便如此,當人在他前頭勒馬時,這管事仍然不卑不亢地舉手行禮道:“見過余郎。”

    自從那天越千秋在門口送了那一打油詩之後,余澤雲也不知道想了多少辦法,這才好不容易勉強堵住了可能會散布開來的流言,所以如今最恨的就是余郎這兩個字。此時此刻,那管事偏偏把他最恨的這個稱呼拿出來,他自是臉色很不好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壓下了慍怒,和顏悅色地點點頭道:“伯父剛到金陵就宴客,你們都辛苦了。”

    說完這話,余澤雲立時轉向了一旁那輛馬車。看到徐浩很不自然地轉過頭去,看到車內赫然坐著越千秋,他只覺得新仇舊恨齊上心頭!

    幾乎想都不用想,他就出言諷刺道:“九公子今日怎麼想著坐這樣的馬車招搖過市來赴宴?誰不知道,白門越氏雖說起於微末,可這些年卻也置辦了不菲的家業,用得著你找這樣的駑馬來拉車?難不成,是以為只要用過十幾年的舊東西,就算是古老有底蘊,能和江陵余氏這樣的世家門庭相提並論了?”

    越千秋坐在馬車裡,連屁股都沒挪動一下。抬眼瞥了瞥余澤雲,他就好整以暇地說:“原來是余郎,好久不見,原來你還呆在金陵城。”

    言下之意是,鬧出那種事你還有臉留下,真不愧臉皮厚!

    見余澤雲頓時面色鐵青,他這才一本正經地說:“爺爺如今還是戶部尚書,官還當得好好的,所以咱們白門越氏當然不窮,家裡有好幾輛馬車。可車再多,也禁不住家裡人口多,正好我幾位哥哥都要出門,我身為最小的,當然要學孔融讓梨,把好的車讓給他們去坐。”

    說到這裡,他有意頓了一頓,不緊不慢地繼續說:“至於這馬車,余公子真有眼光,這確實是有二十年的老東西了。車是爺爺當年在縣令任上坐過的,這匹老馬也是,因為爺爺不願忘本,所以都一直養在家裡。今天臨時用,只有徐老師這樣的高手才能駕馭得了,如果沒有,當然就只能看看而已。”

    明明知道這小孩兒尖牙俐齒,卻還是忍不住率先挑釁譏諷,不是自己給自己找虐嗎?

    安人青有些瞧不起地斜睨了憋屈的余澤雲一眼,等聽到耳畔傳來了越千秋的低低嘀咕,她心中一動,立時笑著對那管事問道:“九公子問,余郎也是來赴宴的?要是這樣,那可算是正好遇熟人,一會也能有個伴了。”

    余澤雲本來只以為安人青是故意諷刺,可當他現那管事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對,他這才意識到一個最最糟糕的可能性,一張臉頓時變得刷白。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見那江陵余氏的管事滿臉肅然地對他拱手道:“好教余郎得知,今日老爺在家中宴客,不見外人。”

    一聽到外人兩個字,越千秋頓時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他仗著自己是小孩子,而且也無所謂外人覺得他是否有教養,此時竟是沒有再端端正正坐著,而是貓腰打量了一下余澤雲的表情,見其一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就大驚小怪地驚咦了一聲。

    “外人?余公子剛剛不是叫余大老爺伯父嗎?”

    “從前老爺和余郎的父親同朝為官,因為同姓的緣故認了平輩,並不是江陵余氏同宗同族。”那管事知道自己這句話如果說出來,對余澤雲以及其父余建龍來說是多大的打擊。可大老爺昨天剛到就特地吩咐過,他只是一絲不苟地執行命令,因此說得理直氣壯。

    “原來如此。”越千秋要的只是這麼一句解釋,此時就笑著探出頭對余澤雲招手打了個招呼,“余郎,對不住了,我接了余大老爺的帖子過來赴宴,因為馬車的緣故已經到晚了,先走一步啦。以後若有機會再聊,再見!”

    最好永不見!

    眼看那位江陵余氏的管事殷勤地吩咐人送了越千秋一行進西門,卻唯獨對自己這幾人視而不見,徐浩也仿佛不認識他似的繼續厚顏無恥地駕車,饒是余澤雲一再告誡自己要冷靜,等到那管事回過頭時,他仍是按捺不住怒火,厲聲問道:“為什麼?”

    “小的只不過是一介下僕,不知道余郎這話是什麼意思。”那管事非常恭順地垂下了眼瞼,語氣卻並不恭順,“余郎若是有機會,不妨去請教老爺。”

    一個個都說若有機會……該死,這莫不是說,他連去見去問余大老爺的機會都沒有?
V123210 發表於 2017-4-1 19:49
第一百一十二章驚喜還是驚嚇

    當馬車再一次停下,越千秋跟著安人青下車之後,他方才發現,和越府的格局相比,這雲水園如同其名,確實有幾分後世江南園林的神韻。

    而比神韻更吸引他注意力,是那些一看上去就有幾十年上百年樹齡的參天大樹;是那些透露出古樸莊重的樓閣建築;也是那些垂手侍立,一絲雜音也無,更不見視線亂瞟的僕役。相較於他之前去過的餘府,這些僕役的素質強何止一籌,就連長公主府也要略遜一分。

    昨夜爺爺和師父都沒回來,越千秋能夠指望也能夠信賴的,自然也就只有大太太。好在大太太回來得雖晚,卻還是特意叫了他過去,明面上說提點他去江陵余氏做客要注意點什麼,暗地裡卻是解說關節。靠著這位大伯母,他這才知道餘大老爺昨日剛到,帖子灑遍金陵城。

    今日與會的,竟全都是金陵城中名門世家和官宦府邸的少年子弟!

    越千秋之所以讓徐浩趕一輛老馬破車,就是為了拖延時間晚點到,他實在是懶得和那些很可能瞧不起自家的小破孩子打交道。心知肚明徐浩肯定不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跟在他後頭站樁,下車站穩之後,他便對這位追風谷高手笑吟吟唱了個大喏。

    “徐老師,今天多虧了你,我這才總算及時趕到了,多謝多謝!”

    剛剛江陵余氏的管事竟然將余澤雲拒之於門外,徐浩自是心頭悚然。而他畢竟是練武之人,馬車進門之後,那管事和余澤雲的對話,他仍然聽得一清二楚。

    確認江陵余氏將反悔前約,再也不認余建龍余澤雲父子這一支為旁支,他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如果眼下余建龍還在吏部侍郎任上,也許還有復起的機會,現在,那對父子鐵定完了。

    所以,哪怕之前對改換門庭還有些心不甘情不願,此時越千秋這般禮敬給了他一個台階,他就立時順杆爬了上去:“九公子客氣了,多虧越老太爺收留,我才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越千秋見一旁侍立著一個年長僕婦,就笑吟吟地說:“勞煩這位媽媽幫我安置徐老師,還有我的四個伴當。”

    之前挑選的那六個伴當,他今天帶出來四個,可他知道這些和真正的世僕相差極遠,壓根沒打算往裡帶,所以見那僕婦立時滿口答應,他就對安人青說:“安姑姑,你隨我進去。”

    安人青從前在江湖摸爬滾打,坑蒙拐騙,雖夢想過錦衣玉食,可前時造訪長公主府,今天又跑到江陵余氏的雲水園來,這簡直比做夢還美。所以,昨天越千秋確定要帶她來,她就糾結衣飾打扮,到大清早方才決定素面朝天,收拾得清清爽爽,就連衣服也選了素淡勻淨的。

    此時她答應一聲跟著越千秋,前頭那引路的年輕婢女固然目不斜視,可一路上,安人青仍然能感覺不少往來丫頭僕婦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雖說知道越千秋最近是出名出到驚天動地,但其中不少分明確實是打量她的,她頓時暗自得意,一舉一動竟是更端莊了一些。

    當越千秋不經意間回頭看這位曾經的“阿姨”時,他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一會兒除卻餘大老爺就是一群小破孩子,你要不要這樣浪費魅惑光環的天賦啊!

    可他還指望安人青幫自己抵擋一些麻煩,只不過暗自在心裡嘀咕一聲而已。

    “九公子,到了。”

    穿過一片青翠的竹林,隨著前頭引路的婢女畢恭畢敬說了一聲,越千秋就只見眼前一片豁然開朗。竹林中間點綴著七八張石桌石凳,上頭坐著的盡是些有意挺直腰背裝老成的小孩子,年紀大點兒的十二三歲,小點兒的就和他差不多。

    放眼看去,除卻中間那位鬢髮微霜,應該是餘大老爺的老者,以及旁邊一個低眉順眼的年輕青衣侍僕,就沒有其他成年男人!

    越千秋沒想到其他孩子也都一個個沒有長輩陪同,心頭頗有些意外。然而,讓他更加意外的還在後頭。就只見距離他最遠的一席上,一個圓滾滾的人影突然跳起身,以和身姿絕不相稱的敏捷一溜煙跑了過來,笑意盈盈地招呼道:“千秋,你可來晚了,回頭要自罰三杯!”

    英小胖……怎麼走哪兒都能碰到這傢伙!

    越千秋本來就覺得今日這鴻門宴很他娘的出人意料,如今遇到李易銘這麼個不確定因素,他就更加頭疼了。而且,小胖子那種比之前更加熱絡熟稔的態度,讓他心裡很不爽。

    這算強行貼上來的牛皮糖嗎?

    可眼見餘大老爺和其他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越千秋心裡一哼,索性笑吟吟地打招呼道:“英小胖,這麼巧,原來你也得了余大老爺的請柬?”

    這一次,餘大老爺的表情微微一變。他這次宴請雖說倉促,可藉著江陵余氏的聲名,名單上的客人一個不落全都請了來,可即便他再怎麼自負,也不至於去給當今皇帝的獨子下帖子。所以,當人不請自來的時候,他沒有一丁點自鳴得意,有的只是頭痛。

    要知道,皇帝至今沒有冊立獨子為太子,朝中世家寒門兩派在此事上的分歧很明顯!

    聽到英小胖這個稱呼,李易銘眼神閃爍,卻彷彿沒察覺到背後餘大老爺那審視的視線,而是自來熟地和越千秋勾肩搭背道:“前天你去姑姑那兒過生日,我也不是沒有請柬就過去了?給你一個意外驚喜嘛!”

    意外驚喜個頭……意外驚嚇才對!

    越千秋很想拍掉英小胖那隻討厭的爪子,可此時眾目睽睽之下,他只能乾脆利落地直接箍緊了對方的脖子,把人拉得背對眾人,這才緊貼著對方的耳朵低聲說道:“你有幾根花花腸子,別當我不知道。要裝哥倆好沒問題,但不許給我玩花樣,否則,嘿,別忘了我師父!”

    雖說上次越千秋提醒了他,不能把想當太子的事拿到外頭去說,李易銘回宮之後越想越不對勁,試探了一下馮貴妃的口風,立時勃然大怒,把身邊曾經最寵信的一個內侍給活活打死,可這並不代表他能容下越千秋那桀驁不馴的態度。然而,越千秋一提嚴詡,他就蔫了。

    因此,他恨恨地掃了一眼這個不拿自己當皇族的傢伙,老半晌才迸出了兩個字:“成交!”

    兩人這私底下嘀嘀咕咕的一番話,大大小小的孩子們自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而餘大老爺身邊侍立的那個青衣僕人卻是耳朵一動,隨即悄悄附在餘大老爺耳邊低低複述了越千秋和李易銘的悄悄話。

    在別人看來,這不過是僕人對主人禀報事情。可是,當越千秋拉了英小胖轉身時看到這一幕,他就知道,自己終究還是猜對了。

    自家有影叔,連余建龍這種賦閒罷官的家裡都還養著一個徐浩,更何況是江陵余氏?儘管那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僕人瞧著不像高手……可問題是影叔那平時板著死人臉的樣子,難道就像高手?

    心裡這麼想,越千秋腳下卻沒停。他撇下李易銘,快步越過早到的人來到餘大老爺面前,非常恭敬地行禮作揖拜見,隨即又就馬車太慢,到得太晚誠懇致歉。

    果不其然,餘大老爺客客氣氣攙扶起了他:“此時剛過午時,你到得也不算晚,更何況,你小小年紀懂得謙讓,這就和當年孔融讓梨一般,很難得。賢侄若是不介意,和我同席如何?”

    對於這莫名其妙的貴賓待遇,越千秋頓時大吃一驚。

    開什麼玩笑,江陵余氏那和自家老爺子好像是對頭吧?

    餘大老爺做出這種姿態是想要向老爺子拋橄欖枝?還是給已經有些裂痕的其他盟友看?還是其他什麼……煩死了,他了解的信息太少,分析不出來!

    他又不是老爺子和長公主那樣一步一計的老狐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4-2 15:09
第一百一十三章相女婿?

    儘管越千秋心裡打鼓,可餘大老爺都已經說出口,他唯有像徵性地客客氣氣推拒了一下,隨即就大大方方地在這位江陵余氏下一代當家人的身邊坐了下來。可看到死小胖子竟是也涎著臉湊了過來,他心中一動,卻是袖手旁觀看起了熱鬧。

    “餘大人,小王也湊個同席,如何?”

    見下頭十幾個小孩子全都眼巴巴望著自己,其中有些是好奇、疑惑,可也有些年長的顯然帶著權衡和算計,餘大老爺便笑吟吟地說:“英王殿下,君臣有別,我又忝為主人,您突然過來,這座次可就不好排了。您若不是獨占一席,傳揚出去,還道是我江陵余氏不敬皇子。”

    李易銘頓時變了臉色。他在宮裡蠻橫慣了,哪怕知道江陵余氏這種世家門庭連父皇都不得不給幾分面子,可他還是眼露凶光,一下子就想發作。可當他看到越千秋端端正正坐在那兒,與他對視時還眨了眨眼睛,他頓時不情不願地暫時按捺了火氣。

    “那好吧,客隨主便。”小胖子很不高興地嘟囔了一聲,終究還是回到了自己那單獨的一席。等到接下來婢女們送上八個白玉瓷碟裝的蜜餞和點心,繼而又是兩個梅花攢盒,看著精緻,每樣東西都是不足一口的分量,他頓時更加不痛快了起來。

    什麼世家門庭……小氣!

    越千秋卻沒留意一道道上來的,看似琳瑯滿目的吃食。沒有死小胖子在旁邊,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餘大老爺身上,應付著對方彷若閒聊一般的問題。

    起初不過是年紀,讀書,喜好,起居之類問題,漸漸的,餘大老爺就拐到了某個話題上。

    “聽說兩天前,賢侄在長公主府開了個生辰宴?”

    注意到一堆小孩子們全都往自己看了過來,雖說不明白餘大老爺到底是什麼意思,越千秋還是滿臉疑惑地點了點頭:“是啊!可這次生日又不是我的整壽,不過一件小事而已,餘大老爺您不是剛到京城,怎麼知道的?”

    餘大老爺頓時有些啞然。難不成他要說,你這生辰宴上,一群朝廷官員死掐一場,最終越老太爺和嚴詡發揮了強大的戰鬥力,出人意料地坑了一個刑部尚書,一個刑部侍郎,滿朝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就算剛到京城,又怎會錯過?

    可當著一群孩子的面,他總不能把這種成人圈子裡的事拿出來說,正想打哈哈岔開,底下卻傳來了一個不大和諧的聲音:“呵,誰不知道越府九公子是越老太爺抱回來的,什麼時候就突然把生日定在五月初二了?”

    瞅見說話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俊秀歸俊秀,顧盼之間卻自有一股傲氣,那一張石桌分明就在最靠近餘大老爺的這一圈三張桌子中,應該家境非凡,而其他人也因為少年的話而面露譏誚,頗有把他當成眾矢之的的意思,越千秋就呵呵笑了一聲。

    “我是爺爺抱回來的,所以生日定在哪一天,當然是由爺爺做主。從前我都是在爺爺抱我回來的那天,下碗長壽麵,可這一次,爺爺說我也七歲了,不妨在長公主府好好熱鬧熱鬧,養恩如山如海,我當然就听爺爺的。”

    別人若是抱養來的,先天就會低一頭,可此時越千秋卻爽快明朗地承認自己只是養子。餘大老爺沒在意下頭那些孩子們的嗡嗡議論,心中想起近日傳聞,不得不承認越老太爺這個自己曾經瞧不起的暴發戶,確實在教導孩子上有一手。

    當然,如果他曾經看到越千秋那時候在大街上“拐騙”週霽月回家時,也曾毫不在乎說自己是爺爺抱養來的,那就肯定不會這麼想了。

    他打死也想不到過生日只是越千秋當初靈機一動,很自然地認定那一日的生日宴是越老太爺的蓄謀安排,當即衝著剛剛那發難的少年喝道:“絮兒,你比越賢侄足足大五歲,應該懂得避諱才是,怎可隨便揭人傷疤?”

    話音剛落,一直沒找到機會開口的小胖子就用力一拍石桌道:“就是,太沒教養了!”

    這太沒教養四個字一出,那倨傲少年頓時面色發白,而餘大老爺也有些下不來台。

    那孩子本就心直口快,可若是就此傳出如此名聲,日後怎麼做人?

    就在這時候,越千秋卻使勁咳嗽了一聲,等到眾人目光全都再次落在他的身上,他才扭頭看著李易銘道:“英小胖,別亂扣帽子,人家只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本來我就是爺爺抱來的,說這事的人越多,越是能告訴別人爺爺慈善溫厚,我還求之不得呢!”

    餘大老爺雖說對越千秋開口解圍如釋重負,可聽到最後一句,他就忍不住嘴角抽搐。

    越太昌慈善溫厚?

    且不說那老頭子當緝盜的縣尉時何等凶神惡煞,宵小聞風喪膽。

    也不說人當縣令那會兒,為了收復被聚眾作亂的山民佔據的州城,一頭安撫,一頭殺人,四座城門掛著的眾多人頭,到現在還是當地不少人的噩夢。

    就說人當戶部尚書這些年,捏著朝廷的錢袋子,多少伸手要錢的官員快被逼得發瘋了?

    而在餘大老爺暗自腹誹時,越千秋已經是站起身來。充分吸取從前擠兌人太多,於是惡名昭彰的教訓,他決定換個虛懷若谷的懟人新招,此刻就笑著衝剛剛那說話刺自己的少年拱了拱手道:“所以說,我要感謝這位兄長,給我大庭廣眾之下替爺爺宣揚名聲的機會。”

    那少年名叫趙絮,正是餘大老爺的外甥。剛剛挨了余大老爺的訓斥和李易銘的諷刺,他本來就面上下不來,又氣又急,此時被越千秋這麼一說,他非但沒覺得受到安慰,反而越發氣急敗壞了起來,一時竟想都不想地迸出了一句話。

    “不用你做好人!筱筱是我舅舅的獨生女,絕不會便宜你的!”

    越千秋本來只是懶得和小孩子一般見識,打嘴仗贏了也沒什麼成就感,可此時此刻,他還是傻了眼。

    難道今天這真的是相親大會!不是吧?

    這一群小屁孩最大的距離結婚年齡都還有兩年,至於他,至少還得等個七八年吧?

    沒等餘大老爺有什麼反應,他便急中生智,霍然站起身來。他這次就不裝什麼大度了,直接嚷嚷道:“今天不是餘大老爺下帖子邀請大家遊園嗎?怎麼你好像比餘大老爺這個主人還要了解內情?筱筱是誰?什麼叫便宜,什麼又叫不便宜?”

    說到這裡,他就猶如個負氣的小孩子,朝著餘大老爺直接拱了拱手:“餘大老爺,既然人家都已經指著鼻子罵我了,我也沒臉再留在這,告辭了!”

    雖說他不大相信江陵余氏會看中他這個越府養孫,但為了終生幸福,趕緊溜吧!

    越千秋說完就快步往外衝去。仗著身材矮小靈活,他直接避開了那些石桌,徑直往竹林中衝去,根本不顧身後的叫聲。

    一口氣沖出去老遠,他這才從竹林中拐回了之前來時那條路,可他還來得及舒口氣,背後就傳來了安人青的聲音。

    “九公子,英王殿下好像追來了。”說這話的時候,安人青心中不無惋惜,可想想餘大老爺今天如果真的是相看女婿,來了這麼多人,越千秋這個越老太爺抱養的孫子希望本來就不大,她也就只能暗地嘆了一口氣。

    越千秋之前故意讓余大老爺的人聽去他和小胖子是面和心不合,此時根本不想繼續與其多做牽扯,當機立斷地對安人青說:“不理他,你拽上我,繼續跑!”

    安人青可不像嚴詡又或者越影那樣,隨隨便便就能抱上越千秋飛簷走壁,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一把拽上人跑得飛快。即便如此,一大一小仍然輕輕巧巧就把英小胖給撇下了。

    等出了這片佔地頗廣的竹林,一路無視眾多來往下人的目光繼續飛奔,眼看快到二門口,越千秋還沒來得及平復呼吸,就只見那邊廂正有一行人進來。

    兩廂一打照面,他就傻眼了。就算來的是之前那揶揄自己的少年口中的筱筱,餘家某個小蘿莉,他都不會覺得意外,可這幾個來人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4-2 15:09
第一百一十四章你未唱罷我登場

    “爺……爺爺?”

    越千秋瞠目結舌,甚至有些心虛。可轉念一想,他又不是瞞著老爺子偷偷跑出來玩,分明是接了余家的帖子,沒辦法拒絕,今天出來又是大太太批准的,他反而有了膽氣。

    除卻越老太爺之外,一旁還有東陽長公主,後頭則是衝越千秋擠眼睛的嚴詡,若有所思的越影,旁邊陪著的則是一位樸素卻不失風儀的老婦。

    見越千秋這氣喘吁籲地和安人青從裡頭出來,越老太爺眼睛一瞇,立時中氣十足地喝道:“千秋,你這小兔崽子怎麼跑這來了?”

    知道這會兒再想溜號恐怕是不成了,越千秋只能無可奈何地走上前去,一一見過眾人,隨即就理直氣壯地解釋道:“爺爺,長公主,是餘大老爺下帖子,邀我過來游園的。”

    越老太爺雖說沒回家,可之前他一回衙門就等到了家里大太太緊急捎信,哪會不知道越千秋是怎麼來餘家的?

    他裝模作樣地皺了皺眉:“做客?你看看你現在像是做客的樣子?”

    還不等越千秋開口解釋什麼,嚴詡就一把將他拉到了身後,一臉護犢子的架勢。

    “越世伯,看千秋氣喘吁籲的樣子,你好歹讓他歇會再問話!”一面為徒弟說話,嚴詡一面拿眼睛斜睨安人青道,“你要問話,直接問安人青就是。我看千秋是被人欺負了!”

    安人青雖說對越千秋這妖孽的小孩兒有些發怵,但在整個越府她怕的人裡,越千秋還排不進前三。前兩位毫無疑問就是老爺子和大太太,第三位則是老爺子背後如同影子的越影。

    此時,見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都看著自己,越影依舊面無表情,那位餘家的陪客,不知是何方神聖的婦人則目光幽深,她暗悔自己就是改不了愛出風頭的毛病,否則和徐浩調換個工作就沒這事了。

    可這會兒她只能硬著頭皮上前,用最言簡意賅的方式,說清楚了剛剛餘大老爺請越千秋同席,後來越千秋怎麼遭人揶揄,怎麼反擊,怎麼又被人提到了舅舅的獨生女這一茬。出於女人的謹慎,她略去了筱筱這個名字。

    即便如此,那陪客的老婦卻是遽然色變,對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屈膝行禮之後就不卑不亢地說:“那一定是大老爺的外甥趙家三少爺。從前看著他品行才學不錯,沒想到竟是如此沒有口德。還請長公主和越老大人見諒,以後這樣的人,我餘家絕不讓其再登門。”

    越千秋覺得這婦人說話口氣甚大,不像僕婦,可聽稱呼卻也不像是餘家的主子。暗自不解的他連忙悄悄拉了拉嚴詡的袖子,而嚴詡則乾脆一把將他抱了起來,狀似哄徒弟狀,卻是躲到一邊低聲說道:“這是海陵夫人,餘大老爺的保母。”

    雖說歷朝歷代常有皇帝敕封自己乳母,甚至對奶兄弟大肆提拔的,可越千秋沒想到江陵餘家竟然也有保母敕封夫人這樣匪夷所思的事。可不等他追問,那位海陵夫人就側身領著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入內,隨著越影跟上,嚴詡使個眼色讓安人青先走,自己二人落在最後。

    “出宮之後到戶部衙門,聽大太太的人說餘家請了你過府做客,我二話不說就要來看看,沒想到娘和老爺子也跟來了。剛剛在門口你是沒看見,嘖嘖,兩個人那氣勢,若不是那位海陵夫人出來及時,他們就硬闖到二門了,比我還狠!”

    儘管越千秋知道老爺子確實是真心對自己好,東陽長公主也因為嚴詡的緣故對自己不錯,可他絕不會自戀地認為,兩人真的是和嚴詡一樣,只為了自己就特地跑到餘家來。忖度接下來的事反正和自己沒多大關係,他就輕聲打探道:“師父,這海陵夫人是朝廷封的嗎?”

    “當然是!餘家早年就搬到了揚州,雖說是老牌世家了,可到余老太爺那一代,要么沒出息,要么像余老太爺那樣走火入魔要去修道求長生,丟下剛剛喪母的餘大老爺三兒兩女。是餘大老爺的乳母餘丁把一個個人帶大,還幾次挫敗了旁支奪權的陰謀。等餘大老爺出仕做官,最終進京當侍郎的時候,就為乳母請封,朝廷也順勢褒獎義僕,封了她海陵夫人。”

    看著前頭那位腰桿筆直的老婦,越千秋這才明白為何她有資格出來接待自家爺爺和長公主,敢情這還是江陵余氏保太后之類的人物!

    唏噓了一下,越千秋解決了眼前的好奇,就立馬拐回正題道:“師父,玄刀堂和白蓮宗的事怎樣了?霽月和劉方圓戴展寧現在好嗎?吳仁願和高澤之的罪行斷定了嗎?你這掌門現在當上了沒有?”

    嚴詡本來還想給徒弟報個喜,可面對這連續四個問題,他卻唯有苦笑道:“吳仁願和高澤之是老爺子和我娘盯了無數日子的,有戴展寧劉方圓帶回來的證據,自然是立馬就革職待審。但刑部尚書這位子還在扯皮,你家爺爺暫且代管著。霽月是白蓮宗的,是人證,戴劉那兩個卻是不能過明路。但有我娘呢,他們都都好。”

    “至於玄刀堂和白蓮宗重回武品錄……”嚴詡便恨得牙癢癢的,“之前被老爺子和我打懵的葉廣漢裴旭那些人,如今卻死摳著祖制不放,還說開此先河,日後武人難制,藏兵於民,本來就是大亂之源…… ”

    不是之前皇帝老兒在宮裡支了貌似挺 厲害的兩招嗎?

    越千秋正這麼想,轉瞬間卻記起進宮就是在前天晚上,這流言和揭帖的醞釀時間都還不夠。如此一嘀咕,他就忘記了之前那死小胖子分明追著自己出來,如今自己這一行人往裡頭走了這麼久,卻沒撞上對方,也不知道人竄哪去了。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不用他扭頭,嚴詡已經倏然轉過身去。匆匆進來的一個僕婦顯然是認得嚴詡的,急急忙忙屈膝道安,這才用極快的語速說道:“嚴公子,外頭有北燕使團的人堵門邀戰,小的得趕緊去禀報大老爺。”

    北燕使團?堵門?越小四又耍什麼花招?

    嚴詡輕輕吸了一口氣,立時朝越千秋看了過去,見懷中徒弟也朝他看了過來,一大一小對視一眼後,同時生出了無與倫比的好奇。

    相比之下,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跑餘府來幹什麼,那全都變成次要的了!

    見嚴詡撒腿就往回跑,越千秋一面享受著這急速的樂趣,一面樂不可支地笑道:“師父,你說會不會咱們會錯意了,這和……沒關係?”

    他省略了一個爹字,可嚴詡卻想都不想地說:“沒關係我就把頭割下來當球踢!你是不知道他多壞,如今不坑自己人改去坑別人,那火候肯定更加爐火純青!我記得江陵余氏第一高手,是青城出身的浮雲子杜白樓,就不知道人是不是跟著餘大老爺出來了。總而言之,趕緊佔好位子看好戲!”

    越千秋恨不得舉雙手贊同。這種吃瓜看好戲的事情,對他來說太難得啦!

    每次下場,哪怕只是當配角又或者當龍套,也挺累的,怎能比觀眾更自在?
V123210 發表於 2017-4-2 19:27
第一百一十五章拉開帷幕的好戲

    第一時間出了二門,嚴詡看到外院裡那些僕役雖說都有些緊張,但井然有序,並不慌亂,他不禁暗自點頭。而東張西望的越千秋卻發現了徐浩,連忙招手叫了聲徐老師。

    徐浩剛剛聽說越老太爺等人來了,立時縮頭烏龜似的貓在了屋子裡,此時聽到外間北燕人堵門邀戰,有意觀戰的他方才出去了一趟,可壓根沒想到越千秋不好好呆在裡頭做客,居然跟著嚴詡來看熱鬧了,此時不禁暗自哀嘆。他磨磨蹭蹭上了前,卻暗自打定了主意。

    如果嚴詡挑唆他去試探人家的本領,他打死也不去!

    “徐老師,外頭來了多少人?出口邀戰的是誰?你瞧著他武藝怎麼樣??”

    聽出越千秋這明顯的看熱鬧語氣,徐浩方才如蒙大赦,見那些餘府中人顧不得他們,他連忙低聲說道:“來了二十多號人,聽說正使和副使全都來了。開口邀戰的,是此番北燕使團第一劍手必答思,據我所知,在北燕,此人也可排在前十。我剛剛看過,他劍不出鞘卻劍意十足,而且剛剛三十出頭,精氣神正在巔峰,和這種人打,只怕不是決勝負,而是決生死。”

    越千秋卻注意到的是第一句,他不由得和嚴詡再次交換了一個眼色。越小四果然來了!

    “徐老師,師父說要讓我見識見識高手風範,咱們一塊選個好地方觀戰吧!”

    只要無需自己出手去和人拼死拼活,徐浩當然樂意當個觀戰的陪客。他生怕越千秋改主意,一口答應了下來,甚至還一口供出了自己之前去偷窺敵方虛實的那棵大樹。

    於是,這三個人完全沒有做客自覺,壓根沒理會餘家眼下強裝平靜的慌亂,直接從外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翻牆出去了。等到嚴詡跟著徐浩,背了越千秋噌噌噌爬上那棵樹,越千秋發現視野絕佳,立時衝著徐浩豎起了大拇指。

    “徐老師真棒,這真是天然的貴賓席!”

    見嚴詡挑了一條堅實的樹杈讓越千秋坐了,小傢伙也完全不恐高,興致勃勃扶著樹幹在那瞟來瞟去,嚴詡則若有所思瞅著那邊北燕使團正副使的方向,徐浩終於舒了一口大氣,卻情不自禁地往下找了個距離這對師徒稍遠一點的地方,心裡思量著餘府會不會應戰。

    別看上三門中六門看似不像下九門那樣有動輒除名之禍,可朝廷這些年對各大門派的轄制越來越厲害,這卻是不爭的事實。也正因為如此。上三門和中六門不但積極出人,於刑部總捕司和各地分司做事,更是派出高手在世家和三品官家中做供奉,唯有在軍中卻表現中庸。

    所以,那位浮雲子杜白樓就算武藝比他更強不止一籌,歸根結底,仍是打手而已。

    “餘家只要仍在乎名聲,只要餘大老爺還想競爭一下刑部尚書,就不得不派人應戰。”

    聽到嚴詡這話,越千秋不禁大為贊同。緊跟著,他就看到站沒站相的便宜老爹突然抬起頭,正好朝他們這邊看來。當發現這傢伙咧嘴一笑,還眨了眨眼睛,他不禁回了個鬼臉。

    大名叫作越宗棠,卻一直被親近人叫做越小四的某人,此時此刻收回視線,笑瞇瞇地站在北燕使團正使仁魯身後,純粹像是看熱鬧旁觀者似的,瞅著那個必答思如同一尊佛像似的矗立在餘府門前。

    他昨日“酒醒”之後,就去見了仁魯出謀劃策,結果這條挑釁的好計自然得到了上下一片贊同。

    被兩個百花街的行首藥倒了,還是多虧武德司的人護送方才得以平安回到國信所,一群自詡勇武的北燕勇士,想找回臉面都想瘋了。

    因此仁魯帶頭,越小四屁顛屁顛跟在後頭,一群人就去見了北燕宣武皇帝特意放在使團之中的必答思,攛掇了對方出面挑戰金陵各大高手。

    此時,眼尖的越小四察覺到門內一陣騷動,立時叫道:“來了來了!快,吶喊助威!”

    不得不說,越小四要是說別的話,眾人未必樂意聽,可給必答思鼓勁,誰都願意出力。一時間,各種各樣的北燕助威之語此起彼伏,中間還夾雜著漢語。而看到仁魯也同樣是高聲叫嚷,始作俑者本人卻退後兩步躲到陰影之中看熱鬧去了。

    大步出來的浮雲子杜白樓面沉如水。尤其是當看見那個大剌剌抱劍而立的北燕劍手時,他那微微瞇起的眼睛更是寒光畢露。他一身灰色道袍,黑亮的髮髻用桃木簪綰起,沒有一根白髮,顯然養身有術,腳下則是一雙黑面白底的步履,乍一眼看去似乎顯得很樸素。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年在餘府養尊處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單單這一身行頭便是低調的奢華,那桃木簪也是用百年雷擊桃心木製成,更不要說手中這柄削金斷玉的寶劍。

    四十有八的他,珍惜聲名,更珍惜生命,平日在餘家深居簡出,不可能出面去應付那些想要一夕成名的挑戰者,自有徒弟應付。

    可此時此刻,他不可能讓任何一個弟子出手,哪怕是那三個素來很得自己看重的徒弟。因為遠遠和必答思一照面,他就知道派多少都是上去填人命的,到時候平白讓人積累氣勢。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也不說廢話,直截了當地喝道:“既然你想找死,那道爺就成全你!”

    “好沒新意!這人還沒那個北燕的傢伙有高手風範!”

    越千秋撇撇嘴抱怨了一句,而嚴詡則笑著聳了聳肩道:“這杜白樓想當初是脾氣火爆著稱的,之所以叫浮雲子,不是他道號叫這個,而是他從前的口頭禪是,修身養性就是那浮雲,於是,他年輕時四處挑戰,逮誰誰就是倒霉,一把青鋼劍,幾乎沒遇到過敵手。”

    “師父你說幾乎?”越千秋頓時眼睛亮閃閃的,“莫非你贏過他?”

    嚴詡倒是想說贏過,然後享受一下徒弟的崇拜,可他臉皮終究沒那麼厚,當下顧左右而言他道:“我出師的時候,他都已經隱退到餘家享福去了。不過我當年聽師父說,想當初他曾經輸過一次很慘的,也就是因為這緣故,他就不再四處飄蕩,而是去做了余府的供奉……”

    他突然一 ,呼吸也一下子急促了起來:“別說話,已經動手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4-3 10:17
公子千秋螟蛉第一百一十六章幕後誰導演?


    已經動手了……

    越千秋瞪大了眼睛,屏氣吸聲,就只見先出手的赫然不是堵門挑戰的北燕劍手必答思,而是浮雲子杜白樓。青鋼劍一橫,猶如一泓秋水一般的劍身頓時暴起一團金光,閃得越千秋都不得不瞇起眼睛,等現那是反射日光,他已經現兩個人劍來劍去,打成了一團。

    眼光不夠好的他現自己只能看熱鬧,只能弱弱地對嚴詡說道:“師父,我只能看到乒乒乓乓打來打去的,瞧不懂,你能解說一下嗎?”

    換成別的師父,這會兒輕則訓斥,重則劈頭蓋臉喝罵回來,可嚴詡哪是那種嚴師?他眼睛盯著戰場,臉上一片凝重,嘴裡卻說個不停:“乖徒兒,浮雲子剛剛連名宿的臉面都不要了,竟是一上手就用出了拿劍身反射陽光吸引人注意力,然後搶攻的招數來。”

    “可那個北燕的傢伙也不是好相與的,第一時間識破了這一招,他閉上眼睛硬接了杜白樓四式劍法……這已經不是聽風辨位了,其中第三招是杜白樓賴以成名的無影無形,他當初憑著這一招贏了好幾個當年的武林名宿……他娘的,不是越小四連這個也告訴必答思了?”

    聽到嚴詡這最後一句嘀咕,越千秋情不自禁地把目光從此刻狀似難解難分的兩個人身上移開,而是去看自己的便宜老爹。就只見越小四抱著雙手沒事人似的混在一群北燕人當中,不時還附和別人的喝彩聲叫上兩句,可臉上不見狂熱,而是有幾分漫不經心的漠然。

    此時此刻,他情不自禁地張口問道:“師父,你和我爹當年既是交情莫逆,你是玄刀堂掌門弟子,那他的師父呢?”

    “他?他當然是跟你影叔學的唄!”

    越千秋頓時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心情卻很複雜。原來,在他打影叔的主意之前,他那個便宜老爹早就已經用過同樣的伎倆了。怪不得他那時候在爺爺面前提出要影叔教他的時候,爺爺笑得那麼古怪!他沒好氣地撇撇嘴,見場中還沒打出個結果來,少不得又問了一句。

    “那他學了影叔幾成本事?還有,爹要是管影叔叫師父,我豈不是平白無故又矮了一輩?”

    嚴詡雖說挺關心場中已經被壓制的杜白樓到底能不能扳回劣勢,可聽到越千秋這麼說,他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越小四那會兒倒是想拜你影叔為師,可你影叔還不肯收呢!藉口說自己宗門棄徒,不能為人師,又說你爺爺對他有恩什麼的,可說到底還是看不上越小四!”

    師父你這幸災樂禍真是藏都藏不住!

    越千秋嘿然一聲,而嚴詡聽到了這笑聲,自然有些尷尬,當下就咳嗽道:“不過越小四天分還算不錯,就是比我差點兒……你影叔的本事,他學了七八成。”

    儘管嚴詡竭力說得輕描淡寫,但越千秋卻貨真價實有些驚駭。以嚴詡的性格,說七八成,說不定能有成,那是什麼概念?

    以徐浩當初受余建龍余澤雲父子延請為供奉的本事,在越影手底下卻只有被虐的份,而嚴詡飛簷走壁如履平地,一腳踩碎地磚,他是親眼見證過的,可他一問能否打過越影,立時表現得心虛無比。

    而且,嚴詡畢竟是不曾遊蕩天下,可越小四卻不同,人在北燕身兼大寇和駙馬雙重身份,那個大寇的名聲可明顯是打出來的!

    他當然不會問,師父你和我爹誰武藝高強這種愚蠢的問題,可他還是忍不住心想,難不成那個差點被他扔了滿臉麵粉的便宜老爹,也曾腳踢三山,拳打五嶽?

    “哎呀,快分出勝負了!”

    正走神的越千秋聽到這話,方才一下子驚醒了過來。可他凝神去看,就只見劍光陣陣,瑞氣千條……兩條人影兔起鶻落,時而交擊,時而分開,以至於他只恨這現場直播沒有個慢回放的大屏幕,就算是佔了地利最好的貴賓席,也架不住他的眼力跟不上形勢。

    就在他打算催促嚴詡講解的時候,他只聽到耳畔傳來了師父的聲音:“杜白樓要敗,你算算兩人打了多久?這是真正武者的比拼,不是兩個人互相餵招過家家,所以就我們說話這會兒,他們已經互相交換了幾十招,彼此之間負擔都很大,但杜白樓年紀大了,體力略遜一籌。最重要的是,他在餘家只有養,只有練,沒有打,昔日生死之間的敏感到底不再……”

    嚴詡的聲音突然一個停頓,隨即變得急促了起來:“勝負快分了!”

    越千秋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場中,這一次,他良好的動態視力總算大致捕捉到了那兩個因為彼此纏鬥時間太長,因而動作放慢的人影。就只見杜白樓素來連貫的動作出現了一個不應該有的小小停頓,而就在這一個小小的停頓時,一直都只用右手劍迎敵的必答思竟是突然劍交左手,一時左劍右掌,度一下子陡增三分。

    此消彼長之間,就只見杜白樓勉為其難接過了三掌兩劍,等面對再次襲來的一掌時,卻是好似再也沒力氣招架,整個人木木地朝著那當胸一掌迎了過去。可就在越千秋幾乎不忍再看的時候,耳邊卻偏偏傳來了嚴詡一聲看清楚了,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看去。

    別說他不會因為餘家父子的事,以及之前那位找茬的趙公子,就因此銜恨江陵余氏,就是他真的看不慣江陵余氏,在這種兩國交鋒的場合,他當然不希望杜白樓敗北!

    幾乎在嚴詡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越千秋清清楚楚地看到,杜白樓彷彿完全違逆了物理規律似的,腳不離地,整個人神乎其神地與大地保持六十度夾角,躲過那當胸一掌的同時,腳下亦是有一個他看不清楚的小動作,緊跟著,整個人就出現在了必答思的身後。

    隨著一聲冷笑,杜白樓一劍斜劈,竟將必答思披散的頭斷了一半!

    越千秋如釋重負,心裡突然想到了一件很不相干的事。

    必答思……必打死,那個北燕劍客絕對是名字起得不好,所以才輸了!

    當此時,早就蜂擁出來看熱鬧的人們轟然叫好,而叫聲最大的不是別人,正是英王李易銘。小胖子彷彿忘記了自己剛剛氣喘吁籲半路就跑不動,在那跳腳咒罵越千秋不給面子時,卻正好撞上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聯袂而來,那尷尬到無地自容的姿態,只顧著扭來扭去洩心頭的欣喜若狂了!

    贏了一招的杜白樓仗劍挺立,居高臨下地叫道:“還敢再來否?”

    必答思死死盯著杜白樓,足足好一會方才嗓音沙啞地說道:“你技高一籌,我今日不如,但下次必來挑戰!”

    說完這話,他竟是二話不說抄起寶劍往頭上揮去。正當越千秋幾乎以為人是氣不過自殘的時候,卻只見此人左手迅把剩下的頭撩起,寶劍揮起揮落,倏忽間就露出了一個只剩下寸許長頭的腦袋。直到此時,他方才冷冷說道:“今日斷之辱,我記下了!”

    眼見必答思大步離去,越小四若有所思瞧了一眼餘大老爺背後的越老太爺和長公主,暗道一聲兩個老狐狸!

    居然把手伸到國信所,讓人在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給我傳遞江陵余氏供奉杜白樓到了金陵的消息,讓我攛掇今天這麼一件事。

    我還以為你們打算讓杜白樓敗北,然後讓影哥出手,順便壓過江陵余氏一頭,結果竟是這麼個結局。

    黑心黑肺的老狐狸,算計人之後還裝好人!

    話說回來,剛剛最後關頭竟然相當於兩個打一個!不知道杜白樓這會兒是什麼心情?

    他一面這麼想,一面卻撇下正使仁魯和一大堆使團中人,轉身嚷嚷了一聲必大師,等等我,一溜煙追上必答思去了。

    他這一走,其他北燕使團的人方才如夢初醒,除了仁魯還用北燕語嚷嚷了幾句場面話,其他人走得飛快。

    餘大老爺眼見杜白樓提劍轉身回來,剛想說幾句客氣慰勞的話,他卻現杜白樓倏然轉頭,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一棵樹上。他還以為另有居心叵測的人窺伺,正提起警惕時,卻只聽杜白樓沒好氣地喝道:“樹上是誰人看我杜白樓熱鬧?”

    隨著這個聲音,其他人就只見先是一個人影倏然落下,緊跟著就是第二個人,至於杜白樓說的第三個人,則是正被第二個人抱著,落地的時候還非常自然地衝眾人揮了揮手。

    越老太爺情不自禁地笑罵了一聲:“這小兔崽子倒知道湊熱鬧,直接跑樹上去了!”

    意識到樹上的人是誰,杜白樓心頭一鬆,目光緊跟著就落在了越老太爺身上。沒等餘大老爺說話,他就淡淡地說:“東翁不用說什麼恭喜的話,今日我勝之不武!”

    他轉身就往裡走,可當他走到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面前時,卻突然硬生生剎住腳步,從嘴裡迸出旁人很難聽清的兩個字:“謝謝!”
V123210 發表於 2017-4-3 14:07
第一百一十七章誘之以利?當頭一棒!

    視力不錯,眼光不行。

    越千秋再次深刻反省到自己的不足。然而,他卻發現,自己別的人看不懂,看懂自己的師父那還是綽綽有餘的。

    因為嚴詡愛理不理地敷衍著主動纏人的英小胖,最終成功把人轟去了老爺子和東陽長公主那邊,隨即就開始發呆。

    “師父,你是不是看出什麼了?”

    嚴詡這會兒和越千秋仍是吊在最後。他輕輕嗯了一聲,隨即東張西望了一眼,這才習慣性地把越千秋抱了起來。畢竟,低頭對越千秋說話,不比在人耳邊嘀咕來得安全。他鬼鬼祟祟地探頭望瞭望前頭越老太爺身後的越影,立刻壓低了聲音。

    “剛剛杜白樓打完之後,莫名其妙對著老太爺和我娘的方向說了聲謝謝,正好被我聽到。”

    越千秋本來就不是尋常小孩,此時立刻八卦了起來。眼見杜白樓早已不見,他連忙貼在嚴詡耳邊問道:“師父,難道剛剛那一場打得有貓膩?”

    “沒錯。怪不得我覺著最後一招杜白樓反敗為勝有些僥倖,要誘敵深入也不用到那樣的地步,可他畢竟贏了。現在有這一聲謝謝,再加上那個……誰也跟來了,你想想,是不是很像那個……誰的風格? ”

    越千秋知道,嚴詡前後用了兩次那個誰,明顯指代的是不同的人。前者說的是他的便宜老爹越小四,後者說的則肯定是越老太爺。他輕輕咂了咂舌,心有餘悸地說:“師父的意思是,就差那麼一丁點,那個浮雲子就真的輸了?”

    嚴詡點了點頭,同樣有些咂舌。他為那位曾經享譽江湖的高手默哀了一下,同時深深警惕到,所謂的富貴摧折人意志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浮雲子的招式中看似有些爐火純青的味道,但圓潤有餘,進取不足……不,應該說是拼命不足!如果不是最後一招被越影提醒,因而死中求活,只怕不但一世英名盡喪,還會賠上性命。但有了現在的教訓,只怕杜白樓應該做出了選擇。

    是繼續在餘家做安穩富貴的供奉,還是出來做點別的?

    儘管之前下帖子邀約了一大群小孩到家裡來,但如今更要緊的客人登門,又有北燕劍手必答思登門挑戰,不論餘大老爺之前打的是什麼主意,眼下都不可能再去招待小孩子。

    於是,越千秋只見之前那位海陵夫人悄然退下,餘大老爺則把他們帶進了書房。而他自己則因為嚴詡的緣故,賴在了這一群成年人中。

    越老太爺從前在鶴鳴軒和游魚齋,什麼事都不避小孫子,而東陽長公主也知道嚴詡從來寵徒弟,再加上之前越千秋借生日宴從劉方圓和戴展寧那兒把證據給弄到手,兩個老狐狸也相當滿意,此時也就見怪不怪了。

    然而,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同樣賴著不走的還有一個棘手人物。

    那就是英小胖李易銘!

    儘管那是自家皇帝兄長的獨子,但東陽長公主深知李易銘素來暴虐,卻又極善於偽裝,某些時候甚至可以稱得上陰險,再加上東宮儲君之位從前就有很多變數,更不要說現在。因此,不等餘大老爺有什麼話,她就沉下臉衝李易銘說:“這兒有事商量,你先出去逛吧!”

    李易銘頓時老大不高興,但他好歹記得,馮貴妃給他列出的最不好惹名單之中,東陽長公主高居首席,越老太爺也位列次席,在這第一第二惹不起的人面前,他怎麼也不敢拿出皇子的派頭來,只能可憐巴巴地說:“姑姑,我保證不搗亂行嗎?我在這餘府就孤零零一個……”

    餘大老爺氣得七竅生煙。明明是你自己不請自來跑我家的,現在居然還敢說孤單?他一時冷著臉不說話,只想看看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為了打發這個討人嫌的皇子,會不會把越千秋弄過去看孩子,由此他就能瞧出之前聽到越老太爺已經下注儲位之爭是否屬實。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越老太爺面對李易銘的懇求,只是挑了挑眉頭,事不關己似的沒做聲。而嚴詡把越千秋放在越老太爺面前之後,也背對著那小胖子,嘀嘀咕咕地對著那對爺孫說什麼有的沒的,竟是只有東陽長公主一個人頂在小胖子面前。

    “不請自來,是為惡客!”東陽長公主絲毫不為李易銘那張可憐兮兮的臉所動,冷冷說道,“你之前跑到我那裡去,也是事先連個招呼都不打,可我好歹是你姑姑,容了你也就算了,可你今天竟隨隨便便跑到別人家來,那明天你豈不是能隨便跑到滿朝文武家裡串門?”

    說到這裡,她就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來人,把英王護送回宮去!我是沒辦法管教他,讓皇兄好好教導他,什麼叫做內外有別。”

    李易銘面色大變,可當他求救似的去看越千秋時,就只見越老太爺正在那板著臉數落越千秋什麼,那個在他看來厲害程度不比自己差的小孩兒正低著頭乖乖聽訓,而嚴詡忙著勸解都還來不及,根本顧及不了他這一頭,他頓時心頭暗恨。

    當桑紫應聲而入時,他很好地掩藏了心中的怨恨,低著頭委委屈屈說道:“我知錯了,以後聽姑姑的就是了……”

    發現小胖子臨走時,還面面俱到地向每個人告辭,越千秋在心裡把李易銘的危險程度評級又提高了一分。小胖子要一直蠻橫暴虐不可怕,可怕的是能屈能伸,在眼下鬥不過惹不起的人面前能跪能哭。他理解老太爺剛剛故意訓斥自己是為了什麼,一時暗自嘆了一口氣。

    不論能有多少效果,老太爺至少幫自己找了個不插手長公主教訓小胖子的藉口……

    隨著桑紫帶著李易銘離去,書房中的閒雜人等沒了,剛剛一本正經訓孫的越老太爺這才撇下嚴詡和越千秋師徒,轉過身來看著餘大老爺。

    兩個人年齡相差將近二十歲,但一個出身世家,一個卻是泥腿子,當官的資歷也是天差地別。

    餘大老爺自忖家中老太爺若是當年能夠好好當官,說不定還能與人抗衡,他的幾個弟弟若是在,他也不怕這老暴發戶,可如今自己只得一人,越老太爺卻與素來不和的東陽長公主近些日子沆瀣一氣,他自然有些弱了底氣。

    可整理過情緒之後,他還是從容不迫地拱拱手道:“越老大人今日和長公主一同前來,不知有何見教?”

    “呵呵,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越老太爺淡淡一笑,直截了當地說,“你想要這個刑部尚書之位,我沒說錯吧?”

    這世家子弟講究的是一個風度,說得好聽是要雅量高致,說得不好聽那就是明明饞涎欲滴,也要裝成雲淡風輕,餘大老爺自然也很不例外。被戳破心思的他頓時惱羞成怒,待想辯稱自己並不是那般官迷,可看到東陽長公主正似笑非笑看著自己,他頓時醒悟了過來。

    只怕他此時若撇清,兩人就要立時把他從刑部尚書的候選名單中剔除出去!

    想想江陵余氏乃是世家翹楚,當年和河東裴氏素來並稱一時瑜亮,如今卻硬生生被壓了不止一頭,他就把心一橫,冷冷答道:“是又如何?”

    “如果是,那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這次卻換成越老太爺用極度輕描淡寫的口氣說道:“我剛剛上書,提請把刑部總捕司的職權分出去。從今往後,尚書只理天下刑名,不再統管總捕司,另外增設刑部侍郎一員,專管總捕司。然則此刑部侍郎一任三年滿了之後,不得轉任,只能立時致仕。”

    “增設刑部總捕頭,由十二名一等捕頭每年輪番擔任。一等捕頭年年考評,不稱職的黜落二等,優秀的二等擢升一等,以免有人屍位素餐,不思上進!而在總部頭任上兩次優異的,則另賞給其家中子孫一個出身。”

    越千秋簡直瞠目結舌了。老爺子這是刑部尚書大權一分為二,然後讓即將退休的官員去刑部總捕司當掛名領導,實則讓刑部那些一等捕頭輪流坐莊的節奏?

    如此一來,刑部侍郎一職三年一輪,總捕頭一年一輪,一二等之間升降通道完全打開,誰還能有辦法完全把控總捕司?
V123210 發表於 2017-4-4 14:18
公子千秋 第一百一十八章影叔,你太壞了

    越千秋滿心以為餘大老爺會驚怒交加,接下來會和老爺子又或者長公主來上一段非常激烈的交鋒,但事實證明,他還太嫩,想太多了。餘大老爺表現得比他想像中更加冷靜沉著,若有所思詢問了越老太爺上書的細節,這才意味不明笑了一聲。

    “越老大人果然好魄力。之前還有人以為,此番倒騰出這麼大動靜,是你自己有意染指刑部。”

    “嘖,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對錢穀素來有心得,對刑名卻不大懂,夾袋裡也沒有這樣的人物,奈何奈何?”

    見越老太爺搖頭晃腦做惋惜狀,東陽長公主暗自鄙薄老頭兒裝模作樣。她沒好氣地咳嗽了一聲,隨即衝著臉色微妙的嚴詡和越千秋這一大一小道:“你們兩個聽夠了沒有?那小胖子是閒雜人等,你們也是。要么回去,要么出去好好呆著。”

    知道接下來的事情肯定是賴著也聽不著,偷聽又打不過越影,嚴詡只能悻悻地輕哼一聲。眼看著越千秋先溜了出去,他才快步跟上。等一出書房,看到越影如同釘子似的站在院子中間,對面則是臉色陰沉的杜白樓,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其實老狐狸中狐狸鬥智沒什麼好看的,眼下這兩位如果能打起來,那卻更對他的胃口!

    越千秋能和嚴詡這麼個奇葩貴公子契合,那自然是有道理的。因為此時此刻,他也丟下了對屋子裡狀況的關切,期盼的眼神完全集中在外頭兩人身上。

    畢竟,越影究竟有多大本事,他一直都是耳聽圖說,缺乏一個鮮明的參照!

    而今天杜白樓和必答思才剛打過,這會兒要再和越影打一場,那他就知道實力層次了!

    然而,提著寶劍的杜白樓卻問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影先生可有空聊聊?”

    越影見嚴詡和越千秋一大一小全都目不轉睛盯著自己,哪裡不知道他們打的什麼主意?素來神情寡淡的他衝著杜白樓笑了笑,給了一個很罕有的回答:“是嘴上聊,還是劍上聊?”

    影叔太棒了,這諷刺的話簡直絕妙!

    越千秋忘了自己剛剛就壓根沒看懂杜白樓和必答思的那場拼鬥,只剩下看好戲的興奮了。可他滿心以為高傲暴躁的杜白樓會立時按捺不住動手,對方卻在斜睨了他和嚴詡一眼後,冷哼一聲道:“剛剛被人看猴子戲也就罷了,我可不想一直讓人看猴子戲!”

    聞聽此言,越影非常人性化地聳了聳肩:“嚴公子過幾天就要繼承玄刀堂掌門的位子了,杜先生如果想證明依舊老當益壯,不妨擇日和眼下的嚴公子,他日的嚴掌門切磋切磋。打過之後,再來找我不遲。”

    杜白樓聽到玄刀堂掌門五個字便瞳孔猛然一收縮,等到越影那老當益壯四個字出口時,他終於按捺不住素來暴躁的本性,暴跳如雷地叫道:“何必擇日,我眼下就稱量稱量他有幾分本事,能不能和昔日雲嶽山相提並論,配不配當這個玄刀堂掌門,夠不夠格稱量我的本事!”

    嚴詡萬萬沒想到話題突然就被越影拐到了自己頭上,最初的瞠目結舌之後,他立刻露出了十分喜色。可他到底知道自己和浮雲子差著輩數和十幾年的經驗,怎麼都不會託大到敢於空手對著個寶劍在手戰力十足十的杜白樓。可他本性卻不是個肯示弱的人,當下反唇相譏。

    “若有陌刀在,別說你是浮雲子,便是青城掌門青萍老道,我也不怕!”

    “狂妄!這餘府別的沒有,陌刀倒是珍藏了兩把,有膽子就跟我來!”

    越千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只見杜白樓竟是不走正路,直接身法瀟灑地躍上牆頭,倏忽間消失無踪。而下一刻,嚴詡立刻足尖重重點地,二話不說一躍追了上去。他目瞪口呆,看看自己的短胳膊短腿,知道根本沒法追,只能用無辜的眼神去看越影。

    原來一貫不吭聲的影叔不但悶騷,而且腹黑!

    “放心,杜白樓有分寸的。”

    對於這解釋,越千秋實在是覺得欲蓋彌彰。他撇了撇嘴,沒好氣地低聲嘀咕道:“影叔,你太壞了!長公主還在屋子裡呢,你故意讓師父去挨揍,這樣真的好嗎?”

    “你怎麼知道你師父會挨揍?對他就沒點信心?”

    見越千秋張大了嘴巴,往日的牙尖嘴利突然就沒了,越影不禁笑著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你師父之前幾次找我挑戰,不是到了門前就回去,就是突然改口顧左右而言他,到底還是缺少點信心。他立刻就要獨當一面了,還放不開怎麼行?”

    越影破天荒說這麼一大堆話,越千秋先是意外,隨即便忍不住抓住影叔的衣角:“這麼說,影叔你剛剛是故意給師父創造機會?可師父之前對我說,杜白樓是天下有名的高手,而師父他之前甚至都沒怎麼出過金陵,我們不跟過去看看真的不要緊?”

    說到底,他就是想看熱鬧吖!

    “杜白樓只是衝動,又不笨,他要真的敢把東陽長公主的兒子打出個好歹來,別說他,青城派都要頭痛怎麼交待。”

    說到這裡,越影突然一如兒時那般把越千秋舉了起來,讓其穩穩噹噹坐在自己的右肩和右上臂中間,這才低聲說道:“雖說杜白樓不在,餘府應該沒別的高手,但老太爺長公主正和余大老爺商量要事,我不好擅離職守帶你過去,就遠遠瞧一眼。”

    越千秋立時心領神會,連忙趕緊點頭,等意識到越影看不見他的動作,他又低低答應了一聲好。等到騰雲駕霧一般隨著越影上了那書房的屋脊,發現那些瓦片在越影的踩踏下沒有發出半點聲息,他對比嚴詡往日帶自己上竄下跳的經歷,不禁認為影叔至少勝一籌。

    可師父不是還年輕嗎?

    雖說不知道越影今天怎麼變得如此人性化,又是撩撥杜白樓後把嚴詡推了出去,又是帶著自己遠觀這場熱鬧,但越千秋還是非常高興。他一向覺得越影是外冷內熱的人,可外冷的那一面時間太久,不但容易凍傷別人,也容易凍傷自己。

    他笑呵呵地交錯盪著雙腿,見越影彷彿察覺不到自己重量似的,他突然很想開口問問越影的過去。可就在這時候,四處環視的越影終於察覺到了動靜,目光看向了西北面。

    “快開始了,還好不遠,你應該能看到。這次和之前不一樣,打不了幾息功夫。你師父雖說跟你太師父學了十年的陌刀,那是他最拿手的本事,但他畢竟沒上過軍陣,他要是不能在二十招之內有個突破,那就是任憑杜白樓宰割!”

    越千秋極盡目力,這一次,他終於看清楚了嚴詡手中那把又長又細的陌刀。

    自從嚴詡不復當日同泰寺中那副鬍子拉碴頭髮亂糟糟的落魄形象,他一直都習慣了一個標準公子出身卻沒有公子派頭的師父,可此時此刻,瞧見嚴詡袖子高高捲起到肩膀,雙臂赫然裸露在外,彷彿吹氣球似的,一塊塊堅實的肌肉高高墳起,整條胳膊竟比平日脹大了許多,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而等到那陌刀舞起時,他才領會到什麼叫做極致的力度和美感。從他眼下的角度看去,所謂的陌刀更像是一根窄窄長長的棍子。他雖說沒近距離看過實物,可好歹讓嚴詡畫過,知道那看似長兵器的玩意,刀刃比刀柄短,而且刀刃還有一定的弧度,絕對是很難練的兵器。

    如若一般人,劈砍直刺應該是最常用的招數。可他此時分辨出的景象卻是,嚴詡更多的是運用臂力和腰力斬出一記記迴旋似的攻擊。而更讓他駭然的是,嚴詡竟然似乎在和杜白樓比誰快!就當他眼睛漸漸有些酸澀,而且越來越看不清那邊勝負的時候,越影竟飄然落下。

    “影叔!”

    太壞了,這還沒看到最終結果哪!

    越千秋的這一聲抗議頓時讓屋子裡先後出來的三個人有些莫名。越老太爺似笑非笑地看了小孫子一眼,這才對著餘大老爺說:“總而言之,賢侄自己考慮吧。”

    這倚老賣老的稱呼,東陽長公主頗為哂然。剛剛就在屋子裡的她當然知道嚴詡追著杜白樓去比試,但卻根本沒放在心上。在金陵城這一畝三分地上,她完全就不擔心自己的兒子,反而是有意似笑非笑地說:“話說回來,今天余建中你召了這麼多孩子過來,難道真是選婿?”

    聞聽此言,餘大老爺恨不得把自己曾經挺寵愛的那個外甥給掐死。

    他倒不是給親生女兒挑女婿,是想給寡居之後帶著獨女大歸的妹妹挑女婿。從這種角度來說,越千秋雖說是越府養子,可越老太爺這麼寵愛他,那其實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畢竟,他那個妹妹得罪了夫家,以至於獨女失勢,倒不在乎越家是什麼暴發戶。

    而且,他還可以試探試探,和越老太爺勾搭的可能性。

    到現在這年頭,世家卻不能太過於固步自封了。

    可現在給外甥一嗓子吼破,他就萬萬不能承認,否則他那獨女的名聲就完了。

    “絕無此事!”他義正詞嚴地否定了之後,直接把自己當了一輩子神棍的老爹給拿了出來當擋箭牌,“家父修道多年,之前夜夢天相,說是金陵有金童為我江陵余氏貴人,囑我到了金陵就立時替他找尋還願……”

    這種拙劣可笑的鬼話也能拿出來糊弄人嗎?

    越千秋忍不住暗自嘀咕,可就在這時候,只見兩條人影一前一後越過圍牆跳落在地。杜白樓少了一整個袖子,嚴詡胸前多了數道劍痕,可相形之下,前者鬱鬱,後者興高采烈。

    站穩之後的嚴詡壓根沒注意這會兒的氛圍,大聲嚷嚷道:“今日方知何為痛快!”

    說完這話,他二話不說上前一把抱起越千秋,神采飛揚地說:“千秋,走,師父帶你去跑馬逛街,不理他們這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傢伙!”

    眼見嚴詡說完抱著越千秋就沒影了,餘大老爺面色凝重地用眼神詢問杜白樓此戰結果,越老太爺卻毫不在意,面上猶帶微笑。而東陽長公主則氣咻咻地罵道:“沒老娘勾心鬥角,你能過得這麼舒坦?沒良心的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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