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020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11 14:59
第六十九章 師父動心否?


    沒有能夠隨隨便便帶自己高來高去的嚴詡,越千秋今日是打著去東陽長公主府做客的名頭,堂而皇之出了越府的。因此,隨行家丁都丟在公主府,他要回家,自然少不得在離開蘇府之後,先跟著東陽長公主回公主府。

    他和東陽長公主同乘那輛非常舒適的公主鳳轎,一路上吹牛聊天,童真賣萌,把長公主逗得合不攏嘴之後,轎子在公主府門前剛一停下,他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一個聲音。

    “長公主,大少爺來了。”

    師父來了?

    之前聽說他請長公主去給蘇十柒撐腰,師父立馬躲得沒影了,居然還會來接他?

    越千秋本能地去看東陽長公主的表情,卻隻見她不動聲色地問道:“人呢?”

    “在門房等……”這話外頭那人說得極其小心翼翼,仿佛是生怕東陽長公主就此發火。

    就連越千秋也覺得嚴詡這個兒子太不孝了點,哪有回自己家一趟,不登堂入室,而是直接坐在門房等,簡直好似外人?

    他對至情至性,為人又仗義的東陽長公主頗有好感,此時不由得幫嚴詡說話道:“長公主,師父隻是在外頭漂泊久了,心裏一時半會扭不過來,所以……”

    “你別替他說好話了,我自己生的兒子,我還不知道?”

    東陽長公主笑著摸了摸越千秋的腦袋,見他有些別扭卻又不好意思挪開,她不禁笑道:“看看你,就算不樂意被人當孩子,但好歹還會忍著,可阿詡像你這麼小的時候,就開始見人都死板著一張臉,好像誰欠他三五千貫似的,一點都不可愛。”

    嘴裏說著嚴詡不可愛,但越千秋分明看見,東陽長公主臉上流露的表情,帶著難以掩飾的悵惘和失落,還有那麼幾分追憶。想到東陽長公主之前流露出來的某種跡象,他不由得開口試探道:“長公主之前對爺爺說過,一年之內要讓師父成親,這話當真嗎?”

    東陽長公主登時柳眉倒豎:“怎麼不當真?越太昌他要是做不到,我就讓他去尚公主!”

    越千秋差點被噎得吐血。長公主這麼厲害的女人,卻也是想不出別的辦法治爺爺,竟然寧可舍身自己上,可歸根結底,關鍵卻是因為嚴詡這個兒子,這都叫什麼事啊!

    “隻不過,現在看來倒是不必了。我瞧著那蘇十柒就不錯,她不是打不過阿詡嗎?我回頭就去武德司,調幾個武藝最好的女高手來。”

    越千秋頓時瞠目結舌。這是什麼緣故?

    “阿詡不是就恨找不到對手嗎?我讓蘇十柒一個月去挑戰他一次,我就不信他這小子沒點棋逢對手的期待感,等到蘇十柒能壓下他了,我就把人押回來成親,我倒要看看有個壓得住他的媳婦,他還怎麼給我逃家!”

    盡管越千秋對蘇十柒的印象也很不錯,可他深知嚴詡的脾氣,就算本來對蘇十柒有好感,隻要親娘一旦算計這一點,師父肯定會逆反心理發作,那時候才叫真正的糟糕。因此,他緊急開動腦筋,慌忙勸阻道:“長公主萬萬不可,您想想我爹!”

    那個傳說中因為未婚妻太厲害,於是就跑了的越小四?

    可她記得,事情並不那麼簡單……

    話雖如此,東陽長公主仍是沉默了下來。良久,她就意興闌珊地說:“罷了,我也就是說說。我管不了阿詡,他愛怎麼樣怎麼樣,我大不了就當沒生這個兒子!”

    眼看東陽長公主下轎子時,那仿佛是蒼老了好幾歲的樣子,越千秋踏進門房,看到噌的站起身迎上前來的師父嚴詡,饒是他對嚴詡近些日子的印象越來越好,可此時也不免有些臉色不大好看。

    嚴詡不明所以,笑吟吟地直接一把抱起他就問道:“怎麼,是今天娘沒把事情辦成?沒事,接下來那就看師父我的……”

    “辦成了。”越千秋有氣無力地說道,“就是因為辦得太成了,所以我才頭疼哪!”

    “人小鬼大!”嚴詡現在和越千秋相處那是越來越自然了,此時也不管小家夥如何糾結,抱著人到門邊上,先鬼鬼祟祟地瞧了一眼,確定東陽長公主確實並不在此處,而且周邊好似也沒有她那熟悉的氣息,他才直接一步跨出去,卻對門前的公主府家丁努了努嘴。

    “和越府那些人說一聲,我和千秋先走了!”

    見嚴詡腳下飛快,須臾便無影無蹤,幾個家丁不禁麵麵相覷。

    從前是他們公主府的人領教嚴詡這混不吝的性格,現在則換成了越府的人倒黴。

    越老太爺竟然還放心讓嚴詡來教孫子,也不怕這位主兒把好好的孩子教壞了!

    和嚴詡在一起,安全問題越千秋從來是不用擔心的。哪怕他到現在也沒問過爺爺,那個在刑場旁邊的酒樓暗算自己的人究竟是誰,如今下場如何,可看過向元娘一家三口的下場,如今又幾乎算是親手收拾了餘澤雲,他心裏對於這些事的擔憂,自然而然就淡了。

    因此,走在路上,他突然開口問道:“師父,你從前是長公主的獨子,後來又在外飄了這麼多年,就從來沒遇到過什麼讓你動心的好姑娘?”

    素來下盤最穩的嚴詡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把越千秋丟出去。好容易穩住心神,他就惱火地問道:“小小年紀,怎麼問這些大人的事情?等你大了就知道了。”

    然而,他這搪塞對於越千秋沒有任何作用。越千秋也不追問,就這麼直勾勾看著嚴詡的眼睛。

    四目對視,到最後,果然還是嚴詡率先扛不住。他本來就沒怎麼把這徒弟完全當小孩子,此時就歎氣道:“我從前是娘的兒子,小時候走到哪就一堆人和我套近乎,小女孩兒更是追著我跑,後來我才知道,那些狂蜂浪蝶就是看重我娘的地位,還有我這皮囊而已。”

    狂蜂浪蝶能用來指代女人?嚴詡這是說人家女人除卻看上東陽長公主的權勢,還愛慕他的男色,於是讓自尊心特別強烈的嚴大公子不滿了?

    越千秋簡直有點想捂臉。而嚴詡接下來說的話,他就更加不知道應該作何表情了。

    “至於我在外飄蕩這些年遇到的女人……嗬嗬,我那落魄時的樣子你瞧見了,低三下四,點頭哈腰,上三門中六門那些自視極高的俠女誰也不會正眼瞧我這個昔日玄刀堂弟子,至於和我一樣落魄的,要麼身上背著和周霽月一樣的血海深仇,要麼就徹底泯然眾人……”

    越千秋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嚴詡的話:“師父,我總結一下,總之就是,千金閨秀,名門俠女,你誰都瞧不上。”

    “沒錯。”

    麵對嚴詡這幹脆利落的兩個字,越千秋想了想,還是直接把之前東陽長公主吐露過的那個打算說了出來。

    果然,嚴詡先是臉色有些微妙,隨即立時暴跳如雷:“我就知道,她一直都沒放棄擺弄我的企圖!我這才和人見過一次,今天還沒跟著去,她居然又準備拉郎配,她把我當什麼了,種馬嗎!”

    知道不拉住轡頭,嚴詡轉眼就會中二病劇烈發作,越千秋異常慶幸自己選的是在這麼一條僻靜的小街和嚴詡說話。他二話不說重重咳嗽了一聲,用比嚴詡還大的聲音嚷嚷了起來。

    “那你讓長公主怎麼辦?讓她隨便去找個男人,再給你生個弟弟妹妹?師父你也不想想長公主多大年紀了,這孩子說生就能生啊!而且,你眼光這麼高,長公主眼光能低嗎?爺爺有我和那麼多兒孫,她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現在還住在我家,我想想都替長公主傷心!”

    “小孩子別學大人說話!”嚴詡嘴裏罵了一句,但聲音很低,明顯也有心虛和愧疚,但還是猶自嘴硬道,“可我總不能羊入虎口,又去任她擺布。反正她甭想逼我娶媳婦!”

    眼見火候差不多了,越千秋就幹咳一聲,決定曲線救國:“師父既然不想自己娶,那可以送人給長公主解悶啊。比如說,把蘇姐姐送去陪長公主解悶怎麼樣?”

    嚴詡一下子停了腳步。他盯著越千秋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把手中人猛地往空中高高一扔。

    他這武藝有成的人多大手勁?

    完全懵了的越千秋直到快速自由落體之後被嚴詡穩穩當當接住,然後再次被扔起,他這才反應過來,簡直氣瘋了,張口就罵道:“師父你發什麼瘋,快放我下來!”

    臥槽,這種把戲是三四歲的孩子最喜歡的吧?他好歹現在看著是七歲,不是三歲!

    可嚴詡仿佛扔出了癮,一連七八下之後這才止住,臉上還帶著興奮的潮紅。

    “乖徒兒,你真是為師的大救星……走,我們現在就去找那蘇十柒,讓她給我娘當幹女兒!”

    越千秋氣得恨不得把嚴詡的腦袋蹂躪成雞窩,碰到這個說是風就是雨的師父,算他倒黴!

    而且,像東陽長公主這種人,幹女兒是隨便亂收的嗎?隻要蘇十柒知道這對母女完全南轅北轍的居心,信不信能追殺他們師徒十條街?

    不過,嚴詡剛剛聽到東陽長公主企圖時的表情,那真不像是對蘇姑娘沒一點好感!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11 19:44
第七十章 不拿自己當客人


    僻靜的蘇家小宅門前,越千秋穩穩當當跳下地,警告似的看了嚴詡一眼,意思是不許隨隨便便翻牆,這才上前叩響了門環。『幾聲過後,他就聽到裏頭傳來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

    “誰呀,太陽快落山了,有事明天再說!”

    麵對這樣幹淨利落的逐客令,越千秋隻能清清嗓子張口叫道:“蘇姐姐,是我!”

    這一句自報家門過後,裏頭一下子沒聲了。越千秋正愣神,誰知道身後嚴詡卻已經耐不住性子了,突然一把提起他,退後兩步就直接竄上了人家家裏的圍牆!

    越千秋懵之後正想說話,可遠遠瞧見那邊廂一身柳綠的蘇十柒鬼鬼祟祟正往後牆根去,分明準備溜走,他頓時為之氣結。

    很好很強大,這兩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一個上人家家裏不走正門偏愛翻牆,另一個在自己家裏不想接待客人,就打算翻牆跑路!

    果然,當看到那邊人正要跑的時候,嚴詡先是一愣,隨即直接落地放下越千秋,飛也似地竄了過去:“喂,你別跑!”

    越千秋目瞪口呆地看到,蘇十柒不但不像第一次遭遇那樣,二話不說就拎著劍和嚴詡打一架,而且還二話不說竄上了後牆,惱火地丟下一句話:“我就要走,你能拿我怎麼樣?”

    眼看一個不負責任地跑了,另一個更不負責任地去追了,越千秋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心想這一對要是真的成了,東陽長公主那得遭多大的罪啊!

    既來之則安之,雖說他今天才把東陽長公主和武德司的人請了過來,但因為正事要緊,他還沒時間在這蘇宅好好轉轉,如今不之客去追主人家了,他這個同樣不請自來的客人就索性反客為主,從廚房到廂房到正房,一間一間屋子晃悠了過去。

    當最終推門進入正房東屋的時候,他就愣住了。

    按照一般屋舍格局來說,這裏不是蘇十柒的閨房,就是她的書房或起居之地。他現在看見了一架顯然有些年頭的梳妝台,還看到了一張床,那就顯然是閨房了。

    按理哪怕他是小孩子,這會兒也應該立刻退出,可他實在是有些挪動不了步子。

    因為整整三麵牆上,一麵掛著他曾經見過的雙股劍,一麵掛著一把弓和箭袋,還有一麵……直接就掛著一把鬼頭刀!沒錯,就是他那次在刑場旁邊的酒樓,看劊子手行刑時用的那種,完全一模一樣!

    這是閨房嗎?這是練武廳吧……就算三國演義孫尚香,也絕對沒這麼布置寢室吧!

    越千秋甚至在腦海中浮現出了他那便宜老爹沒能娶成的那個將門虎女,心想不知道人家的閨房有沒有蘇十柒的這麼恐怖。一麵這麼想,他卻一麵直接退了出來,還小心翼翼看了看,以免留下什麼會被人追究誤闖的痕跡。很快,他退回正房門口,直接坐在了門檻上等。

    就在他漸漸饑腸轆轆,人也開始犯困打瞌睡的時候,他的耳朵終於捕捉到了寂靜夜色中的衣袂破空聲。暗自嘀咕一聲總算回來了,很快,他就隻見兩條人影先後翻過了牆,前頭那個赫然是蘇十柒,後頭那個則是嚴詡,兩人的右手全都多了個油紙包。

    有些奇怪的他站起身來,拍拍屁股迎了上去,下一刻就隻聽嚴詡幹咳一聲道:“千秋,我說過蘇姑娘了,怎麼說你今天都幫她要回了六百畝地,她不設宴感謝,請你吃一頓那總是應該的!這不,我們上福和樓買了剛出爐的燒雞,鳳尾蝦,還有梅花糕,酥油燒餅……”

    越千秋餓得前胸貼後背,這會兒也沒工夫去琢磨嚴詡的用詞有什麼不對,直接用右手抵在左手掌心示意停下:“師父,一會兒再報菜名行嗎?我快餓死了……”

    “行行,先吃,先祭了五髒廟再說其他!”嚴詡一邊說一邊快步越過蘇十柒來到正房門前,待要進去時,他方才想起什麼,連忙扭頭招呼道,“蘇姑娘,你還不進來?”

    這是我家好吧?你們師徒倆自說自話闖進來,還把這兒當自家,這是什麼德行!

    蘇十柒已經麻木了,有氣無力哦了一聲就跟著進了屋子,心中異常後悔之前溜走時動作慢了一拍,結果被嚴詡正好截住。

    偏偏她還沒帶上雙股劍,麵對擺事實講道理,希望她報答東陽長公主恩情,最好搬過去陪住的嚴詡,她沒法一劍橫掃過去。這位糊塗師父總算最後想起來還把徒兒落在了她家裏,死纏爛打請她一塊去附近的福和樓買了一堆吃的回來。

    要不是想到越千秋總算確實幫了她一個大忙,她會搭理嚴詡才有鬼!

    這一頓晚飯,越千秋現嚴詡一個勁地向蘇十柒獻殷勤,後者卻愛理不理,對他這個嚴詡的徒兒卻反而不錯,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心想嚴詡眼下這樣兒讓誰看見了,都不會覺得那是為了誆騙蘇十柒去給東陽長公主當幹女兒,說是笨拙地追媳婦,倒是有人相信!

    知道嚴詡這麼折騰下去,好好的事情非得被他弄巧成拙——而且還不是幹妹妹變成媳婦那種弄巧成拙,而是讓蘇十柒敬而遠之——他最終再也看不下去了。

    撕了一隻雞腿直接塞進嚴詡嘴裏,越千秋也顧不得雙手油光可鑒,認認真真地對蘇十柒說道:“蘇姐姐,你和餘家的事情終於解決了。可婚書被餘家拿去了,就算武德司抓走了那個徐浩,可餘家終究有了騰挪的餘地,你讓餘家丟了個大臉,還損失了這麼一大筆錢,他們肯定會找你麻煩的。”

    “所以就讓我去托庇於長公主?”蘇十柒斜睨了嚴詡一眼,哂然冷笑道,“我又不是必得呆在這家裏讓人找上門來,我不會躲啊!”

    越千秋知道她是暗指嚴詡和自己不請自來,幹脆直接耍賴道:“蘇姐姐,我和你說實話吧,師父不是被長公主趕出來,是他離家出走不肯回去,他現在還賴在我家裏呢!可長公主年紀大了,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豈不是太可憐了?”

    蘇十柒先是瞠目結舌,等看到嚴詡避開目光埋頭吃東西,她意識到越千秋說得竟是真話,不由得一拍桌子道:“好啊,原來你不隻是敗家子,還是不孝子!”

    說自己不孝,嚴詡認了,可敗家兩個字他無論如何都不肯接,當下也火冒三丈拍桌子還擊道:“誰敗家了?我不在家這七年,沒用過我娘一分錢!”

    “是啊是啊,師父你不是那時候還經常接我爺爺的資助嗎?”越千秋神補刀,見嚴詡頓時啞然,他這才笑眯眯地看向了蘇十柒說。

    “蘇姐姐,你這次好歹欠我和長公主一個人情不是嗎?人情債,人來償,你別怪我市儈,哪怕就為了那六百畝地,你代我師父去陪陪長公主也是應該的啊!你是不知道,師父今天去那接我,都坐在門房不肯進門,等他哪天想通了,肯回去了,就不用再麻煩你了!”

    蘇十柒原本還擔心嚴詡有什麼不良企圖,等看到嚴詡嫌丟臉似的捂著麵孔,越千秋則雙掌合十滿臉拜托的樣子,她不知不覺猶豫了起來。

    這小孩說的,好像……有那麼一點道理……反正嚴詡不在,長公主府倒沒什麼可怕的。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越千秋這才放下了最後一根壓彎駱駝的稻草。

    “而且,蘇姐姐在金陵應該也很難找到可以對練的對手吧?到了長公主府,你就不用天天自己耍劍了,桑紫姑姑可是很好的對手哦?除了她之外,長公主府的高手肯定還有不少!”

    聽到這裏,蘇十柒終於當機立斷地說:“好……我先考慮幾天!”

    盡管隻是個拖延的答案,但越千秋趁著蘇十柒呆時,悄悄向嚴詡比劃了個勝利的手勢。

    大功告成!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13 13:39
第七十一章 武德司的感謝信


    戶部這一畝三分地,素來是尚書越太昌,也就是越老太爺的一言堂。

    當然,這絕不可能是一開始的格局,而是越老太爺十餘年經營下來的結果。作為泥腿子出身,又沒有科舉經曆的正經草根,他因為平叛有功榮升太守,隨即調任戶部出任侍郎之後,就開始從每一個小吏經手布置,到最後成功從吏員入手,掌控了這個龐大的機構。

    傳言中,戶部不但有天下收支一本賬,還有對當朝每個官員的一本賬,而這本賬就在越老太爺的腦子裏。

    所以這座衙門裏,新上任的官員去正堂拜見尚書大人時,無論心裏如何腹誹,麵上全都會保持著應有的恭敬。隻不過,看著進進出出那些小吏,常常張口老太爺,閉口老太爺,時間長了,戶部不少官員都有上頭壓著一尊家長的錯覺。

    此時此刻,剛剛視察了太倉回來的越老太爺,便是在正堂旁邊的耳室換掉了那風塵仆仆的常服,又在一個書吏的伺候下洗了臉,隨即就穿一身閑適家常的便衣,坐在了堂官主位上。這是他多次被言官彈劾過的老毛病了,可他照舊我行我素,衙門裏的人自是司空見慣。

    戶部侍郎李長洪一進屋就看到老爺子正蹺足而坐,一雙洗得發白的白底黑布鞋正隨著他手指敲擊扶手的節奏一點一點,人也似乎在打瞌睡,他不由得咳嗽了一聲。等越老太爺看過來,他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說正事,卻隻見老爺子的視線突然越過他看向了門口。

    他看到門口是一個書吏,幹脆側過身子讓了一步,果然,越老太爺非常親切地招了招手,那書吏順勢就一溜煙進了屋子,行過禮後就低聲說道:“老太爺,外頭武德司的韓知事讓人送了信來。”

    李長洪見那書吏雙手呈上信之後,就立時毫不耽擱地退下,他突然張口叫住說:“武德司的人就沒說,要老太爺給回信?”

    “不用。”那書吏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新官上任還不久的侍郎大人,“老太爺早就有規矩,但凡在衙門,隻要不是公務,一律不給書麵回信,隻回知道了三個字的口信。”

    李長洪有些愕然,等看到越老太爺就當著自己的麵毫不避諱地拆信,他想到武德司曾經的凶名,很想提醒一聲,可想想自己上任還短,和越老太爺更談不上交情,思來想去還是閉嘴。可就在這時候,他隻聽砰的一聲,卻隻見越老太爺以老人家少有的敏捷跳了起來。

    “這小兔崽子!”

    李長洪一張臉頓時僵在了那兒。他是典型的讀書人,何嚐在這等官衙聽人如此言語粗俗?

    越老太爺卻不管別人感受如何。

    拍了桌子站起身,他就若無其事地把信箋往懷裏一揣,笑眯眯地對李長洪說:“李侍郎有事?對不住,我今天去了趟太倉,人老體衰,這會兒有些撐不住了,打算先回家去。你這事情要是急,你寫個條子留在這兒,一會讓人給我送去,我給你回複,要不急,我明日來辦。”

    越老太爺都這麼說了,李長洪這點察言觀色的功夫還是有的,當即推說沒有大事,先行告退離去。他這一走,越老太爺就沒了那悠閑篤定的姿態,連聲催促之下,幾乎是瞬息功夫就出了衙門。

    見越影已經等在了馬車旁,他就忍不住笑罵道:“看看,居然不是轎子是馬車!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居然也不告訴我!”

    “我也就是和老太爺一塊從太倉回來的,怎麼會知道金陵城裏的事?”越影攙扶了老太爺上車,這才輕聲說,“武德司給您送信,多半脫不了和長公主有關,長公主的獨子是九公子的師父,這麼一想,約摸就是九公子又幹出什麼好事了。”

    “這小兔崽子簡直了,早知道我一早就把他身世捅破,看他還一個勁窩在鶴鳴軒裏給我裝老實!”越老太爺咬牙切齒,可等到車簾落下,他卻眉開眼笑,整個人甭提多高興了。

    武德司四大知事之一韓昱在信裏怎麼寫的?讚越千秋年少急智,機敏練達,嫉惡如仇,仗義豪俠,這放在成年人身上都多少人擔不起,他怎能不趕緊回去聽聽人都做了什麼?

    然而,當越老太爺提前翹班,緊趕慢趕回到家裏時,他是見著了跟越千秋出門的幾個家丁,以及那輛馬車,但裏頭的人卻沒了!

    不但如此,當他惱火地質問越千秋今天去了哪時,幾個人竟是麵麵相覷,就連他特意吩咐留給越千秋的越金兒都是如此。

    在老太爺那惱火的瞪視下,越金兒不得不哭喪著臉稟報道:“老太爺,九公子去了東陽長公主府之後就把我們都撇下了,長公主也不知道帶了他去什麼地方。後來嚴先生到了公主府,可聽說人一直在門房等,直接截下九公子,捎了一句話讓我們回來,他們就不知哪去了。”

    “這一大一小兩個混賬!”越老太爺氣得七竅生煙,“都是嚴詡,居然把千秋帶壞了!”

    如果是東陽長公主府的人,一定會非常讚同越老太爺這話。然而,在曾經跟著越千秋出過兩次門的越金兒看來,誰帶壞誰還不一定呢。

    他可是看到了當初在同泰寺,嚴詡被越千秋耍得團團轉那一幕。

    從下午等到黃昏,又從黃昏等到晚上,直到越老太爺大發雷霆幾乎想要派人去應天府衙報失蹤,又或者親自上東陽長公主府要孩子時,外頭終於來報,說是嚴詡和越千秋回來了。可他從鶴鳴軒趕到清芬館堵人,不多時卻隻見嚴詡輕手輕腳背著越千秋出現在了眼前。

    不等他開口說話,嚴詡就騰出一隻手來放在嘴唇上,輕輕噓了一聲。

    發現自己想要興師問罪的小兔崽子竟然睡著了,越老太爺頓時又好氣又好笑。等到嚴詡把人送回房,由著落霞等人伺候,他就一把將嚴詡從屋子裏拽了出來,就這麼站在院子裏問道:“說吧,今天到底怎麼回事?”

    嚴詡猶豫了一下,這才把餘家那檔子事給說了。當聽到嚴詡單槍匹馬去探餘府,然後又帶著越千秋預備去蘇家堵截餘家的人打劫婚書,越老太爺簡直臉都快綠了。等到嚴詡說和名義上的丫頭實際上的蘇小姐對打一場,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指著嚴詡的鼻子就罵了一句。

    “餘家不是不要她嗎?我看你小子和她瘋起來一個樣,你們幹脆湊一對得了!”

    這次,嚴詡不由得氣急敗壞了起來:“老太爺怎麼和我娘一個樣,幸好有千秋,否則我的終身幸福,就被你們這三言兩語全都給壞了!”

    越老太爺被這話給說得莫名其妙,等到從嚴詡這裏得知,越千秋今日到餘家如何訛詐了餘澤雲一筆,還成功讓餘大公子忘記漏了個人在武德司,他哪怕知道嚴詡並沒有去過餘家,不過是聽了別人轉述之後添油加醋,他還是不由得輕輕吸了一口氣。

    等聽到兩人剛剛回來得晚,那是因為越千秋給嚴詡出的主意,於是嚴詡拎著人又去了一趟蘇家,激得蘇十柒答應去給東陽長公主做伴,解除了嚴詡的後顧之憂,他就更無語了。

    嚴詡難道沒發覺嗎,這與其說是一勞永逸,不如說是嚴詡被套住了!本來隻是不相幹的人,日後和東陽長公主抬頭不見低頭見,人不好也就罷了,人要是好,東陽長公主不押著這小子回去娶親才怪!

    如釋重負之餘,他還是不得不好好教訓嚴詡一番。生怕清芬館寄居的周霽月,還有幾個丫頭聽到些什麼,他把嚴詡給拽回了鶴鳴軒,讓越影把門一關,他就再次拍了桌子。

    “嚴詡,你小子一直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不就耿耿於懷你是長公主的兒子,所以幹不了大事嗎?當我不知道是不是,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你以為你是屈原?就你現在這德行,你看不上人家,你以為人家看得上你?”

    幾句話把嚴詡罵得默不作聲,他就冷冷說道:“你以為沒人知道餘家小子攀高枝要悔婚,你以為就你聰明?我早就知道了,不過是懶得用這種下三濫的小伎倆而已。”

    見嚴詡好歹老老實實聽訓,越老太爺這才漸漸調勻了呼吸,隨即淡淡說出了一番話。

    “當初暗算千秋的那個刑部捕快開口了,一口咬定是吳仁願曾經在衙門大罵千秋,所以他為上司分憂。這下子,吳仁願身上不是屎也是屎,洗不幹淨了,那人說完就撞了牆,眼下都還沒救回來。”

    沒等嚴詡罵娘,他就繼續說道:“千秋上次從周霽月身上弄到了這個沒人緣的不少罪證,我安排好了,你幫我一個忙,和小影兩個配合一下,進一趟大理寺,見一見周霽月的七叔。然後,你去武德司,看看那個徐浩是不是還囫圇完整,要完好就把人弄出來,我要了。”

    見嚴詡眼珠子瞪得老大,越老太爺就沒好氣地說:“回頭給千秋練功當靶子。”

    以後說不定還能客串個保鏢……

    嚴詡立時眉開眼笑地答應了下來,可下一刻,他想到今天沒有徹底解決掉的餘家父子,立時不依不饒地問道:“那餘家的事……”

    越老太爺哂然笑道:“既然徐浩送到了武德司,要什麼供狀沒有?江陵餘氏收了五馬街餘家進旁支,那是因為他們有利用價值,可你說,他們會不會把最重要的位子留給餘建龍?我已經放出消息,說餘建龍派兒子在金陵城裏上竄下跳,結交名士,是看上了刑部尚書的缺。”

    嚴詡頓時覺得毛骨悚然。如今吳仁願成了眾矢之的,就是因為人人眼熱刑部尚書的位子,餘建龍一個罷官的前吏部侍郎突然莫名其妙遭了如此流言,那簡直會被人當眼中釘肉中刺!

    老太爺根本不用動手,就憑一手禍水東引的好計把人給坑了進去,他和越千秋師徒倆真是白折騰了……

    “等餘家真正倒黴的那天,你可以帶著千秋和那位蘇姑娘去看看餘家的熱鬧。”

    說這話的時候,越老太爺的眼睛裏轉著狡黠的微光。

    要是一年之內能撮合成功這兩人,他以後就不用擔心那女人下黑手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13 13:39
第七十二章 千秋的小算盤


    當睡眼惺忪睜開眼睛時,發現已經天光大亮,越千秋一下子想起昨晚上的事,頓時有些小小的鬱悶。

    變成小孩子後,他竟然這麼貪睡!

    昨天他和嚴詡再次跑了一趟蘇家,他好歹大費唇舌說動了這位中六門中排名第四的回春觀弟子。當最終蘇十柒說出師承回春觀時,他分明發現嚴詡臉色不好,顯然玄刀堂武品錄除名仍是嚴詡的心病。回程路上,他趴在嚴詡背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於是,怎麼回的家,怎麼上的床,他一概不知道,就這麼一睜開眼睛就天亮了!

    “公子,昨晚上你和嚴先生這麼晚回來,老太爺急得都快發瘋了……”

    越千秋打著嗬欠穿衣洗漱,聽落霞說昨日越老太爺提前翹班回家,等他等到心急火燎,後來還把嚴詡拎回了鶴鳴軒,他就知道餘家和蘇家婚約這檔子事,隻怕爺爺會深入了解每一個細節,就連嚴詡的那點小心思也會被套出來。

    盡管此番純屬他師徒二人自作主張,可他理直氣壯地把自己歸結於被嚴詡硬拉下水的,打定主意回頭爺爺興師問罪,他抵死了不承認,倒是很快調整了心態。

    可是,當他用不出汗的程度稍稍練了一下五禽戲,隨即吃過早飯溜達到鶴鳴軒時,卻發現嚴詡竟是不在。

    有些疑惑的他在偌大無人的鶴鳴軒裏轉了一圈,卻沒有再翻書的興致,回了清芬館問落霞追星逐月,甚至連周霽月都問過了,發現誰都不知道嚴詡去了哪,他頓時有些傻眼。

    想當初他還覺得拜師有點勉強,可自從習慣了這麼個師父,如今人不在他竟是有點想了!

    昨天才出了紕漏,今天他萬不敢再隨便出府回頭討罵,可看書寫字都煩了,練武又得顧慮出汗之後不利於背傷康複,而且翻來覆去就是那麼一套五禽戲,嚴詡不在又沒人矯正動作,周霽月正在認認真真練字,他找人說話就像是去搗亂的,思來想去,他最終心中一動。

    很久沒在府裏閑逛了,出去走走好了!

    自從那會兒身世被老太爺捅破後,越千秋但凡在府中閑逛,見著他的下人不是躲遠遠的繞道走,就是旁若無人地直接走過去,別說行禮,連稱呼一聲都沒有。可如今他帶著落霞大搖大擺走在路上,就隻聽一聲聲九公子叫得恭恭敬敬,甚至還有人主動湊上來問他這是去哪。

    這樣的世態炎涼,越千秋自然不會放在心上,隻說閑逛。走著走著,他突然就隻見落霞從後頭追上來擋在了他的麵前:“公子,這就快到後門了,老太爺可特意吩咐過……”

    “放心,我不出去,這總行了吧?”

    越千秋見落霞滿臉提防,知道自己信譽不大好,他隻能幹咳一聲,輕輕橫跨一步,隨即用敏捷的步伐一下子繞過落霞,如同小兔子一般竄進了旁邊的一個小院。看到正拿著木棒捶打著衣裳的趙大娘和幾個浣衣婦詫異地看了過來,他就露出了笑容。

    “九公子怎麼到這來了!”

    趙大娘慌忙抹幹手迎上前,其餘幾個浣衣婦警惕性更高,兩個人立刻上去看著院門,差點把落霞直接堵在門外頭。

    落霞好容易進來,看到一貫在府裏其他下人麵前愛理不理的越千秋,這會兒對著幾個浣衣婦親切極了,又是趙大娘,又是林嫂子,年輕些的甚至直接叫姐姐,又是笑意盈盈拿出一些小東西送人,她不禁瞠目結舌。

    趙大娘本以為越千秋如今有了老太爺明確撐腰,甚至拜了東陽長公主獨子為師,總不免和從前不同,可眼見他還是一樣待她們,一顆心頓時落地。

    等有人拿了凳子出來,再三擦拭請他坐下,她就輕聲提醒道:“九公子想著我們,可這裏畢竟不是你一個大家公子該來的地方,要有什麼事,讓落霞姑娘過來吩咐一聲,又或者……”

    “我哪有什麼事,就是來看看趙大娘你們。”越千秋見趙大娘和其他人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歡喜的笑容,他就幹咳一聲說道,“其實是我有事想拜托你們。”

    “哪能說什麼拜托,九公子您盡管說!”

    “就是,盡管吩咐就是!”

    “誰要說不能的,那就是忘恩負義!”

    越千秋趕緊阻止道:“怎麼就說到忘恩負義了,沒那麼嚴重!”

    他笑著眯起了眼睛,隨即就一本正經地說,“我拜了嚴先生為師後,爺爺一直讓我在鶴鳴軒讀書習武。可那畢竟是爺爺的地方,我打算以後白天挪到嚴先生那兒去上課,不占著鶴鳴軒了。可嚴先生那裏就一個小廝,還是個出了名的阿呆,我覺得人手不大夠。”

    見幾個浣衣婦全都麵麵相覷,越千秋就輕咳一聲道:“所以,我想問問你們有沒有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子侄,一來他們可以照顧一下嚴先生的生活起居;二來,可以在我讀書習武的時候給我做個伴;三來,他們也可以認字學武,將來也能有出息。”

    這麼好的事情,別說幾個浣衣婦,就連落霞都為之心動,隻恨自己沒有弟弟。然而,趙大娘打手勢吩咐其他人稍安勿躁,卻是語重心長地說道:“九公子,您這心意我們幾個都感激,可您的事雖說隻要老太爺點頭就好,可府裏畢竟是三太太管的,這麼大的事情不知會一聲就做主,恐怕……”

    “我知道趙大娘的意思。”越千秋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一會兒就打算去大伯母的衡水居看大伯母。”

    隻要大太太肯幫這個忙當建議者,那別人還能說個不字?

    直到這時候,趙大娘等人方才真正歡欣鼓舞了起來。不論越千秋在外頭有怎樣的名聲,在府裏到底是個第三代的晚輩,而且年紀也太小,很容易被人用尊卑長幼壓下來,所以縱使是那樣的好事,她們也不得不多想一想。可如果有大太太出馬,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嗎?

    很快,七八個浣衣婦就湊出了六個人選,全都是六到八歲的童子。

    當落霞陪著越千秋去了一趟衡水居,親眼看到大太太幾乎想都不想就答應了越千秋的請求,說是回頭就對三太太去提,她簡直對越千秋的未卜先知佩服極了。

    可越千秋卻早就斷定大太太不會拒絕自己,心想大老爺真有福氣,家有賢妻,如有一寶,真真一點不假。然而,等回到清芬館之後,落霞去找追星逐月,清理舊衣裳準備送給趙大娘等人,他見周霽月依舊在東廂房寫字,自己就回了正房發起了呆。

    雖說家裏這些小子不知道悟性咋樣,可嚴詡要複興玄刀堂,他這個徒弟又不頂用,難不成就唱獨角戲,隻能他先把人挑來試一試了。六個不行他再找,反正總得給嚴詡弄點班底,他自己也順便建一下班底。

    話說嚴詡怎麼回事,居然把他丟下,什麼話都沒說一句就自己出門去了,這可是拜師以來從沒有過的事,就算去餘家那趟出門,嚴詡至少也提早說過是出去逛了,哪像今天!

    不會又是去哪獨自冒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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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師父也會忽悠


    阿嚏——

    噴嚏過後,鼻子癢癢的嚴詡就不免有些悻悻。

    盡管他說是之前落魄到浪蕩江湖,可迫於母親限令,又沒離開過金陵,平日裏也不曾真的去借宿破廟荒宅,好歹也有同泰寺客堂這種住宿之處可供選擇,所以走在大理寺天牢這種地方,他自然沒法習慣。

    而且,這大半個月來在越家過得相當舒服,驟然走在這不知道一股什麼味的天牢裏,他隻覺得渾身上下猶如虱子在爬似的,難受極了。

    此時此刻,他甚至有些後悔沒和越影換個工作,自己在外頭望風,讓越影來和人接洽。

    但越影畢竟是個前江湖人,又是白蓮宗棄徒,一會兒和周霽月的七叔周梅東乍一相見,如果彼此認出來,那還真的是有點麻煩,而他兢兢業業地想要振興玄刀堂,就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這一趟。更何況,他還惦記著徒兒遭人暗算的事,心裏更是多一重心事。

    一身黑衣鬥篷的他跟著獄卒來到最深處的獨立監房,嫻熟地往人手上塞了一塊銀子。等那位心滿意足地出去,他確定腳步聲消失在遠處的門外,而那裏還有越影看著,他才來到柵欄邊,隨手變出一枚銅錢,屈指一彈直射對方的腿部。

    隨著勁風呼嘯,裏頭那原本死狗一般靠牆坐著的人倏然動了,一個翻身利落地躲過後,人就鯉魚打挺直起身來,兩隻眼睛死死盯住了柵欄外頭的嚴詡,聲音沙啞地問道:“你是誰?”

    嚴詡捏了一把柵欄,心想真是夠結實的。他往對方腳上那沉重的鐵鐐,以及脖子上那麵重枷掃了幾眼,隨即不耐煩地說:“都一介死囚了,我是誰對你重要嗎?倒是你自己,從白蓮宗叛門而出,被人追殺得幾乎沒命,到頭來跟著吳仁願卻落得這個下場,你很開心?”

    周梅東沒想到來人竟是這樣出言犀利,大怒之下竟是顧不得枷鎖纏身,奮力撲到了柵欄前。然而,他腿上的鐵鐐乃是直接拴死在牆上的,他隻不過前行兩三步就已經到了極限,隻能怒吼道:“閣下特意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辱我的嗎?”

    “我還沒那麼閑。”嚴詡撇了撇嘴,隨即沒好氣地說,“我乃玄刀堂掌門弟子,要是你還自認是白蓮宗弟子,那麼我就有話問你。如果你已經不認是白蓮宗的,那也就沒什麼話好說了,我扭頭就走。”

    “玄刀堂……”周梅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你是雲掌門的徒弟?可他的三個徒弟不是都不肯繼承玄刀堂嗎?而且玄刀堂也……”

    “你要是敢說除名兩個字,我扭頭就走!”嚴詡惱羞成怒地威脅了一句,見周梅東果然閉嘴,他這才悻悻冷哼了一聲,“我那三個師兄是不肯繼承玄刀堂,所以師父臨去前,把玄刀堂傳給我了。如今我也已經收了一個開山大弟子,日後總有玄刀堂發揚光大的一天。”

    盡管嚴詡開口到現在,也就說了幾句話,但周梅東還是從字句之間體察到,那是一個自負驕傲的年輕人。哪怕他自己的年紀,也可以勉強稱得上年輕人,可這些年的慘痛經曆,讓他早已經變得滄桑世故,狡詐圓滑。

    所以,斟酌了一會兒,他就開口說道:“沒錯,我自認是白蓮宗弟子,我祖父和兄長都是白蓮宗宗主。”

    “很好。”嚴詡知道自己剛剛那種江湖新丁的火候應該差不多,接下來便單刀直入地問道,“那麼,你說是叛門去投了吳仁願,給他當了鷹犬,實則應該是走的趙高毀秦的路子吧?”

    身陷囹圄,披枷帶鎖,如果不是之前刑場的那場變故,周梅東早就人頭落地了,因此他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直接爽快地承認了下來。

    “沒錯,那時候白蓮宗雖說還沒有武品錄除名,但爺爺早就打探到吳仁願是下任巡武使,由此人行事手段判斷白蓮宗沒法幸免,就定下了這個計策,若有萬一,則讓我替白蓮宗複仇。可憐他一大把年紀,不但要親自下令追殺我,後來還硬生生被‘氣死’……”

    說到氣死兩個字時,這條彪形大漢的眼中水光乍現,隨即就苦笑道:“隻可惜我已經表現得那樣恭順,鞍前馬後為吳仁願做了那麼多事情,他竟然還是翻臉不認人……蟄伏那麼多年,我一直都被派在外頭東奔西走,從來沒有成功在他身邊待上超過三天。”

    嚴詡若有所思挑了挑眉:“這麼說,吳仁願的把柄,你一點都沒抓到?”

    “你也想要他的把柄?”

    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也”字,嚴詡哂然一笑道:“不,我更想知道的是,還有誰來見過你?”

    見周梅東立時警惕了起來,他就一本正經地說:“你不知道吧?那天刑場上,有人正準備等你們四個全都死了,然後向吳仁願發難。有人甚至炮製好了證據,說你本屬上三門之一的青城弟子,被青城派到吳仁願身邊做事,可此番內應之後,卻被他翻臉一塊坑了。”

    “至於和你一塊的另一個內應,也被人安上了貨真價實的中六門梅花門弟子的名頭。”

    如果越千秋此刻在這裏,他一定會覺得,嚴詡忽悠周梅東的樣子,和他忽悠周霽月,忽悠蘇十柒,忽悠其他人的模樣實在是像極了。

    嚴詡這會兒一點都不像最初激得周梅東承認身份時的那個江湖新丁。

    他拿著越老太爺精心準備的說辭和證據,說了越千秋引發的那場變故,酒樓之中吳仁願成了眾矢之的,連日以來裴吳之間針鋒相對,世家和寒門為了刑部尚書之位糾纏不下……

    當這一大通信息灌輸下去之後,他就看到,那個曾經的白蓮宗叛徒顯得茫然而失落。

    任憑是誰,在發現自己的所有努力全無作用,隻能被他人作為算計吳仁願的籌碼時,都會是這樣一副模樣。

    直到這時候,嚴詡這才拿出了最後的殺手鐧:“話說回來,我手裏還有不少關於吳仁願的書證,而這些東西,是一個叫周霽月的小姑娘從吳家偷出來的……”

    “什麼!”周梅東將有限長度的鐵鏈拉得哢哢作響,一時橫眉怒目:“她才多大,你們怎麼能讓她做這種事!”

    “我們怎麼了?你們白蓮宗不肯認命瞎折騰,除了你之外,恐怕就隻剩下這小丫頭一個了。要不是我徒兒收留,她不被吳府的人抓回去,也是流落街頭。”嚴詡言簡意賅地說了說周霽月上吳府縱火未遂,偷了東西出來之後遇上越千秋,這才抱著手說,“反正你愛信不信。”

    從一個幾乎什麼對高層麵的交鋒一無所知的過河小卒,到現在被強行灌輸了一大堆信息,周梅東隻覺得心亂如麻。連日以來自然也有其他人來接觸過他,可他總算還有些腦子,相比眼前這個自稱玄刀堂掌門弟子的人,其他人都是花言巧語許諾罷了。

    想到外人縱使能夠打聽到父兄身邊的人,也斷然不會知道周霽月,他劇烈掙紮了一下,最終做出了抉擇。

    “在你之前,有三撥人來探過我。一個自稱是禦史中丞裴大人的人,一個自稱是江陵餘氏的人,還有一個……就是吳仁願的心腹。前兩個說得話和你說得那些差不多,讓我一口咬定自己是青城弟子,被吳仁願陷害,至於吳仁願派來的那個……”

    周梅東的臉上露出了刻骨仇恨:“他說如若我敢胡言亂語,吳仁願就會力證白蓮宗謀逆,刨了我周家的祖墳!”

    嚴詡有些牙疼地嘬了嘬,隨即點點頭說:“我給你紙筆,你把這三撥人對你說的話,盡量一字不漏地說出來。這三人的形貌,盡最大可能用文字形容出來,不要告訴我你不會寫字。”

    說到這裏,他笑得像極了越老太爺:“好好讓人家看看,過河小卒也是有尊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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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如此負荊請罪


    越千秋終究還是沒能定定心心在屋子裏待著。

    他是徹底被嚴詡給帶得心野了,煩躁得在屋子裏轉了一會兒,最終決定直接去嚴詡那院子。他明麵上的理由是,看看日後趙大娘的子侄們工作的地方,但真正的理由是去瞅瞅嚴詡有沒有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可供他判斷人到底去了那。

    然而,當他來到嚴詡的小院前時,看到那把門的鐵將軍,他這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嚴詡為了躲麻煩,早就把通向越府的門鎖用銅汁澆死了,進進出出一律翻牆!

    平日他趴在嚴詡背上進進出出也就罷了,可現在這短胳膊短腿真的是分外不便。他雖記得裏頭有個爺爺撥過去的小廝,諢名叫做阿呆的,可就算這會兒他敲門人家也開不了,他隻能東張張西望望,等發現牆邊有一棵樹,他就立時計上心頭。

    當然是爬樹之後翻圍牆了!

    托這些日子勤加習練五禽戲的福,盡管七歲的越千秋這一世從來沒爬過樹,可倚靠那點記憶和靈巧手段,他還是最終騎在了牆頭。當然,這一幕路過的越府下人不少都看見了,有的瞠目結舌,有的指指點點,有的快速溜走,反正沒人敢上來勸阻。

    好在他之前是背傷,再加上一直刻意避開傷處,這會兒前襟劃破,衣衫淩亂,可好歹背上什麼事都沒有。他搖搖晃晃正要下來時,卻發現東廂房那邊小廝阿呆聞聲出來。

    “九公子?”看到越千秋滿不在乎地騎在牆頭,那阿呆嚇得魂都沒了,“您……您可坐穩一點,我這就,這就去找梯子!”

    越千秋見人一溜煙跑去了門外,顯然是要繞去向越府大門口那些門房求助,頓時哭笑不得。等待了好一會兒,他終究有些不耐煩了,當下就準備從這圍牆上跳下來。

    正當他準備把另一條腿跨過來的時候,突然隻聽院子外頭傳來了一陣動靜。他本以為是剛剛那阿呆回來了,誰想到等來的卻是個依稀有點熟悉的聲音。

    “表兄可在?我是來負荊請罪的。”

    表兄?負荊請罪?

    臥槽,外頭這不會是那個小胖子英王李易銘吧!

    越千秋一驚之下,險些咬著了舌頭。看到那虛掩著的院門,他可不覺得那個死小胖子會真的那麼家教良好,因為沒人應聲就不進來,想了想就深深吸了一口氣,曲起兩條腿挺身往地上跳。這種事前世他小的時候幹多了,穩穩當當落地之後,他就立刻使勁拍了拍手抖灰。

    果然,外頭原本好似有人在推門的嘎吱聲,這會兒立時戛然而止。

    他快步衝到門口,卻先等了一會兒,這才滿臉鎮定地把兩扇門拉開,發現一個人蹭蹭連退三步,正是英王李易銘,他就衝著對方笑了笑,那笑容誠懇極了。

    “找我師父?不巧得很,他不在。”

    李易銘的臉頓時黑了。胖墩墩的他發狠似的瞪著越千秋,終於忍不住嚷嚷道:“怎麼可能!我剛剛明明聽見有人拍巴掌的聲音!”

    “那是我拍的。”越千秋很無辜地攤了攤手,隨即直接拉開大門說,“你要不信,自己進來看,進來找!”

    李易銘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往正房和東廂房找了一遍,他瞅了一眼西邊那半邊院子裏的馬廄,終究還是嫌棄味道太大,沒有過去。可看到院子中央抱手而立的越千秋,他想到之前被罰抄了那麼多書,皇帝和馮貴妃又逼他過來負荊請罪,他隻覺得氣憤極了。

    那天明明是他被嚴詡折騰得死去活來,憑什麼要讓他來賠禮?

    他沒有注意到帶的那些隨從全都在門外沒進來,下意識地就朝著越千秋衝了過去,掄起巴掌就想打人。然而,越千秋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早就發現這小胖子麵露凶光,圖謀不軌,他可不會學嚴詡隨隨便便和皇子打架,立時毫不遲疑拔腿就跑。

    要論敏捷,他好歹拜了嚴詡為師打過根基的,怎麼會輸給李易銘那個死小胖子?不過兩圈兜下來,他就看到對方雙手支撐著膝蓋直喘粗氣,瞪著自己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凶光畢露。

    緊跟著,小胖子就大吼了起來。

    “他上皇宮屋簷都輕輕鬆鬆,肯定是聽說我來了,這才有意避而不見!”

    “避而不見?你真是想太多了。師父對誰都是直來直去,哪有興致和人拐彎抹角?都和你說不在,他一大早就出門去了,我這才翻牆過來看看。這不,剛剛唯一的一個小廝看到我在牆上下不來,還去越府大門口找人要梯子去了!”

    這後麵半截話李易銘完全沒聽懂。嚴詡明明住在越府,越千秋過來還要翻牆?翻牆過來還要人去越府大門口找梯子?這都是什麼和什麼!他隻覺自己被耍得團團轉,咬牙切齒一發狠,頓時大聲叫道:“外頭的人全都給我進來,好好教訓教訓這小子!”

    越千秋少許有點緊張,但也算不上太緊張。要知道,他和小胖子此時的距離不過五步,唐雎不辱使命裏頭的那幾句話他還是記得的,伏屍二人,流血五步,說得就是眼下這種情況。

    盡管挾持小胖子來逼退其那些隨從,別人肯定覺得大逆不道,可他骨子裏知道一個孝字,卻不太在乎一個忠字,所以真要那麼做的時候,卻也談不上任何心理負擔。

    好在小胖子已經吼完好一會兒了,外間卻絲毫動靜都沒有。

    沒人應聲,沒人進來,如果不是越千秋還能看見外頭有人,還以為人都失蹤了似的。

    對於這種難堪的場麵,李易銘那張臉已經變得鐵青,突然又大吼道:“人都死了嗎?本王讓你們都進來,好好教訓這小子!”

    越千秋豎起耳朵傾聽,發現外間依舊動靜全無,他眼珠子一轉,當即咳嗽了一聲,對著已然騎虎難下的小胖子笑道:“英王殿下,別叫啦,要知道,這裏是戶部尚書越老大人的越府,是私人住宅,就算你帶著殿前司的侍衛親軍,不得皇命,也沒有擅闖的道理。”

    他頓了一頓,語調更加語重心長了一些:“就連你這樣直接闖進來,論理也是犯禁的,可因為你是七歲小孩,咱們越府的人也好,師父也好,都不會計較,可萬一傳揚出去,別人不會說你,隻會說皇上,說馮貴妃。你剛剛還說今天是來負荊請罪,這樣兒像嗎?”

    “你……你……”

    見李易銘氣得話都說不完整了,而外間還是沒動靜,越千秋就聳了聳肩說:“還有,英王殿下你想想,在越府的地方叫人教訓越府的九公子,要是爺爺聽到了會怎麼想?”

    話音剛落,他就聽到外間傳來了嚴詡那強抑怒氣的聲音。

    “看來,我上次教訓你,還是教訓得不夠!”

    隨著嚴詡大步走進來,越千秋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隻見小胖子以一種和剛剛截然不同的敏捷猛地竄到了牆角,抱頭直接往地上一坐道:“別過來,你別過來!我認錯還不行嗎,我認錯,我認罰……嗚嗚嗚,父皇,阿娘,你們救救我!”

    那一瞬間,剛剛占據全麵上風的越千秋頓時傻眼。

    紈絝小王爺的畫風一下子變成了可憐受氣包,是不是太快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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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會變臉的小胖子


    嚴詡平生最討厭的,一是紈絝子弟,二是世家公子,三是寒門腐儒,四就是愛哭的孩子。

    因為他小時候最初體弱,但凡東陽長公主帶他出去,誰都不愛和他玩,還少不了冷嘲熱諷。等到他練了一身好武藝,挨個把當初的“仇人”都給狠揍了一頓,他所到之處,全都是眼淚汪汪避之惟恐不及的小孩子們,把他當洪水猛獸似的!

    於是,他幹脆就不大出門了!

    所以,他對人小鬼大,什麼事似乎都有辦法的越千秋非常中意,這會兒看著那哇哇大哭的死小胖子,未免就非常嫌惡。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拎起了小胖子的領子,見其拚命掙紮個不停,鼻涕都要甩自己身上了,他就嚇唬道:“再哭我就把你扔房頂上去!”

    這話簡直是立刻見效,小胖子嚇得噤若寒蟬,一點都不敢動了。

    而這時候,剛剛陪著這位英王好好捉了一會迷藏的越千秋卻沒有理會老鷹捉小雞的嚴詡,而是好奇似的來到門口。卻隻見剛剛去拿梯子的那個阿呆扛著個木梯遠遠在那兒張望,十幾個身著便裝,明顯是侍衛親軍的,則木著臉站在門口。

    可在這些意料之中的人之外,還有個他見過一麵的熟悉陌生人。

    這不是餘家那個高手,後來據東陽長公主說是來自追風穀的徐浩嗎?

    越千秋和對方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隨即眉開眼笑地問道:“喲,好久不見,徐大叔從武德司出來啦?這些侍衛大哥一個個都站得和樁子似的,是不是被你咻的一下點了穴?”

    什麼好久不見,明明昨天才見過!

    徐浩當然不想來越府,可嚴詡把他從武德司“保”出來之前,就嚴正警告過,要是他不想被武德司追緝的皇榜貼得天下滿地都是,就放老實一點,所以,此刻哪怕被越千秋揶揄得欲哭無淚,他也隻能在心裏暗自一遍遍告訴自己,別和小孩子一般計較。

    可即便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聽到最後一句時,他仍舊刷的臉色慘白。

    侍衛大哥……嚴詡剛讓他出手的時候隻說那是上越府鬧事人的護衛,什麼時候成侍衛了?

    越千秋一看到徐浩那驚駭的臉色就知道事情不好,他慌忙一溜煙跑了回來,見嚴詡還在提著小胖子恨鐵不成鋼地數落,他就上去使勁拽了拽嚴詡的袖子。等到師父悻悻丟下了小胖子,任其一個人麵壁哭鼻子,他就把嚴詡給拖到了門前。

    “師父,這是你幹的好事?”

    “哪是我幹的,這不是那位追風穀的高手幹的嗎?”嚴詡無所謂似的朝著徐浩努了努嘴,見其完全沒了從前的高手風度,臉色青黑,他這才輕咳一聲道,“越老太爺作保,我好容易從武德司把他給弄出來,否則他非得脫一層皮不可。有恩報恩,他如今掛在越府名下了。”

    說到這裏,嚴詡笑眯眯地拍了拍越千秋的肩膀:“越老太爺說了,雖說人不如你影叔可靠,但功夫還算紮實,以後可以陪你練練武藝,當個保鏢什麼的。”

    越千秋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見徐浩幾乎是無地自容,他這回可不好意思再嘲笑人家了,畢竟,甭管老太爺是開玩笑還是當真,這都很可能是他的人了,總得搞好關係不是?

    當下他連忙打哈哈道:“原來如此,徐大叔,剛剛是我童言無忌,你這大高手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您直接到大門口去找越金兒,就說我說的,讓他給您安排個地方沐浴更衣,去去晦氣,然後讓廚房做點好吃的祭祭五髒廟,睡一覺回回神。”

    他一邊說一邊朝那個猶猶豫豫的阿呆招了招手,等到人扛著個木梯過來了,他嘴角抽了抽,直接吩咐這個呆子放下木梯,把徐浩給領走。

    眼見徐浩一步三回頭,狐疑的目光始終在一群侍衛親軍身上打轉,他麵上做笑嘻嘻的沒事人狀,等到人和阿呆終於消失在不遠處的越府大門口,他就立時又把嚴詡從門前拽了回來,掃了一眼角落裏那個抱頭蹲著的小胖子,隻覺得異常頭疼,小聲歎了一口氣。

    “師父,你要教訓人,別在這越府門前擺樁子行嗎?人家已經夠恨咱們了!”

    嚴詡頓時臉色臭臭的:“誰讓我到門前的時候,正好看到他追得你滿地跑?”

    “我那是戰略性撤退!”越千秋沒好氣地撇了撇嘴,“你老人家是根正苗紅的皇上外甥,隨便招惹這位英王殿下也就算了,可你徒弟我要是也敢把人揍得滿頭包,爺爺就該揍我了!”

    雖然他那時候確實打算,如果那些侍衛親軍真的衝進門來,他就給小胖子一個好看……

    “越老太爺才不會看你吃虧,否則他會讓我把徐浩帶回來?”

    嚴詡說著就斜睨了那邊可憐巴巴抱頭蹲地上的小胖子一眼,隨即對越千秋豎起大拇指:“你剛剛義正詞嚴訓這小胖子的道理說得不錯,就算是侍衛親軍,要敢擅闖越府,嘿,那就不是門前當樁子那麼便宜了,回去之後,少不得清一色被擼掉,全都去西北數星星吧!”

    這話嚴詡說的聲音極大,別說李易銘小胖子,就連外頭那些仿佛中了定身法似的侍衛親軍,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而嚴詡顯然還沒說完,當下又幹笑了一聲。

    “再說了,從前這宮裏就他一個皇子,所以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現在可不一樣了。我剛得到消息,皇上身邊兩個婉儀都有喜了,太醫院好幾個人一口咬定是男胎!”

    麵對這麼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越千秋立刻扭頭去看小胖子。

    隻見他微微抬起頭,眼神裏閃過一縷分明讓人很不舒服的寒光。

    盡管頃刻之間小胖子就又變成了委屈的受氣包,可越千秋心裏的警惕一下子從七分提升到了十二分,猛地又想起了當初在景福殿時,小胖子捅嚴詡那陰險狡猾的一刀。

    如果對手不是嚴詡,這死小胖子十有八九就得逞了!

    幾乎是微微一沉吟,越千秋就生出了一個念頭。他輕輕踢了一下嚴詡的小腿,一本正經地說:“師父,你做人怎麼能那麼勢利!不管怎麼說,英王殿下都是你表弟,該教育的時候要教育,可人家今天好歹說是來給你負荊請罪的,總得給他一個機會吧?”

    說到這裏,他暗自在心裏想道,要是這死小胖子不會接話茬,那麼證明所謂的陰險也就是一層皮,以後就沒必要理會了。可他剛剛閃過這念頭,眼角餘光就瞥見小胖子一下子動了。

    嚴詡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眼見小胖子突然衝了過來,嚇了一跳的他抱起越千秋就倏然往後躍了一步,隨即仿佛還生怕不保險,直接竄到了圍牆上。

    可讓他目瞪口呆的是,那個曾經囂張跋扈,曾經陰險毒辣的小胖子,竟是跪下來撅起屁股朝他磕了一個頭。

    “表哥,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吧!嗚嗚嗚,要是我就這麼回去,要是知道我又闖了禍,父皇和阿娘會打死我的……”

    越千秋同樣瞠目結舌。這說跪就跪,說哭就哭的絕學,恰恰是他最不精通的業務範疇!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14 19:03
第七十六章 歃血為盟?


    嚴詡很鬱悶。

    這鬱悶不僅僅是來自於他得去為自己院門外頭那些侍衛親軍解穴,還來自於越千秋悄悄對他說,如果就任由死小胖子這麼一路哭回去,他也好,越家也好,全都會背上一個勢利眼,欺負人家英王年紀小的罵名。

    於是,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越千秋把那小胖子從正門領進了越家,把下人支使得雞飛狗跳,收拾出了一間客房,把個小胖子給推進去梳洗更衣拾掇。他幹脆眼不見為淨,直接溜了。

    而等到李易銘換了一身自己的行頭,鼓鼓囊囊地裝不太下,越千秋這才發現,人固然是稱得上肥碩,但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小胖子還是長得頗為討喜的,至少五官還不錯,這會兒沒有那股戾氣,站在那裏倒有幾分俊俏。隻不過,那肥肉要是再長下去,那以後就完了。

    他努努嘴吩咐之前服侍李易銘穿衣裳的小廝出去,這才靠著門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負荊請罪成功了,師父也把你那些侍衛親軍的穴道給解開了,越府大門英王殿下你也進來了,現在回去,不會再挨罵了吧?還是說,你想再見見我爺爺,討好賣乖一下再走?”

    聽到這話,李易銘那肥嘟嘟臉上掛著的幾分憨厚頓時無影無蹤。他死死盯著越千秋,突然冷哼一聲道:“你也不用裝好人,什麼打人是不對的,什麼做人不能那麼勢利,我知道你一直都沒安好心!讓嚴詡把我拎到房頂上,不是你的主意?”

    “你知道就好。”越千秋笑嘻嘻地眯起了眼睛,“既然大家都知道彼此是什麼人,那你就明說唄,到底想幹什麼?”

    認為彼此都是成熟的小孩,李易銘也懶得拐彎抹角。他粗聲粗氣地說:“我知道,你是越老太爺從外頭抱養來的孩子,不是越家的血脈,所以家裏人都瞧不起你!我在宮裏,一個個人見著我都恭恭敬敬,口口聲聲英王殿下,可我知道他們背後怎麼說我!我們都一樣!”

    什麼叫我們都一樣,你小子太自作多情了!

    越千秋頓時啼笑皆非,可麵上還是挺嚴肅的:“他們怎麼說你?”

    “他們說我親娘隻不過是個宮女,是阿娘從她那把我硬搶過去的!”小胖子凶光畢露,惡狠狠地說,“所以阿娘不但一個勁寵著我,還不肯讓父皇親自帶著我,以至於我到現在還沒封太子!這次阿娘一聽說父皇身邊兩個婉儀都要生孩子了,這才趕我過來負荊請罪!”

    嘖,這小胖子身邊都是什麼人呀,就教了他那麼點兒爛七八糟的話?這點陰險也是,似是而非,看來他高看這小胖子的段數了!

    越千秋心裏稍稍舒了一口氣,但下一刻,他就受到了一萬點驚嚇。

    就隻見小胖子倏然跨前一步,突然揪住了他的領子,那張胖胖的臉一下子逼近了過來。

    “越千秋,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隻要你肯當我的軍師,以後我當了皇帝,我封你當宰相!”說到這裏,小胖子抖了抖袖子,露出了滿是肥肉的胳膊,“我可以和你歃血為盟!”

    這是小說話本看多了吧?這是亂七八糟的戲聽多了吧?這小胖子的睡前故事誰講的啊!

    雖說很想連著這麼反問,但越千秋卻是立刻用力掰開了小胖子的手指,隨即整理了一下自己皺巴巴的領子,這才語重心長地說道:“英王殿下,今天這話,要是你敢對別人這麼說,那麼回宮之後,別說你太子當不成,就是英王能不能繼續當下去,那也說不定。”

    看到小胖子的臉一下子白了,他就嘿嘿笑道:“誰告訴你,歃血為盟就有用的?你問問我師父,多少江湖上歃血為盟的兄弟,到最後還是往兄弟兩肋插刀,背叛的時候連個猶豫都沒有。你想說立字為證?誰要告訴你這話,你回去就打死他,這種事留下書證,那是想死嗎?”

    不等小胖子反應過來,他就又掐指說道:“沒錯,還有賭咒發誓?可那些牙疼咒要是有效用,天下就沒那麼多隨便發誓,又隨便背誓的人了。”

    “再說,誰告訴你越家人瞧不起我?嘖嘖,你沒聽說越府重長孫長安,就是我侄兒,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頭轉?他可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一連幾句話把小胖子給說得有些發懵,他才上前去,雙手夾住了小胖子肥嘟嘟的臉龐,低聲一字一句地說:“當皇帝這種話,那是不能隨便亂說的,對誰都不行。除非你什麼時候開府了,有自己的班底了,不是在宮裏別人屋簷底下過日子,那麼你招攬人的時候也許能說說。可現在說出來,那就是找死。”

    說到這裏,他鬆開手,豎起了右手小拇指:“今天你既然碰到我這個講義氣的,我就不但提醒你一聲,還爽爽快快告訴你一個和人定約的辦法,那就是拉鉤。”

    非常強勢地握著小胖子的手腕,把那小指豎起來,越千秋勾著小指拉住晃了兩下,隨即念念有詞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你以後要找人許諾,記得這麼幹!”

    李易銘生下來就是在宮裏這口大染缸。身邊人有奴顏婢膝的,有口蜜腹劍的,有阿諛奉承……在他印象中,父皇對他固然寵愛,幾乎無條件滿足所有要求,可平常見麵的機會也不多,訓誡也是點到為止,馮貴妃就更不用說了,心肝寶貝似的亂叫,要說提點根本就沒有。

    反正就沒有像越千秋這樣說實誠話的!

    因此,他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立時狠狠勾住越千秋的手指,又晃了兩下,這才使勁吸了吸鼻子:“好,我記住你的話了!你等著,等我當了太子,我就先封你個大官兒!”

    喂,我隻是教你拉鉤,可沒答應你什麼啊!

    見李易銘鬆開手後轉身就往外走,越千秋連忙追上去提醒道:“英小胖,你可記住啊,以後悠著點,別逮著誰就亂說話,這世上可再沒有我這樣的好人!”

    “誰是英小胖!”李易銘扭過頭來狠狠瞪了越千秋一眼,可見其笑吟吟的,想到剛剛這些誰都沒對他說過的話,他還是狠狠冷哼一聲道,“放心,我還沒那麼蠢!”

    越千秋站在屋子門口,眼瞅著李易銘氣咻咻地叫了個小廝帶路離開,他這才按著胸口長舒一口氣。緊跟著,他就頭也不抬地說:“師父,熱鬧看夠了聽夠了沒有?還不下來?”

    “咳咳,嘿嘿!”

    隨著這有些詭異的聲音,一個人影輕飄飄地從屋簷上飄落了下來,落地無聲,頗為瀟灑,正是嚴詡。他絲毫沒有偷窺偷聽的自覺,笑吟吟來到了越千秋身側。

    “千秋,你幹嘛要提醒這小胖子?宮裏那兩位婉儀隻要能生兩個皇子,他就不是獨一無二的皇子了,到那時候,他哪裏還神氣得起來?再說了,聽聽他這匪夷所思的要求,竟然要和你歃血為盟,他以為這是走江湖結金蘭嗎?我和你爹這麼多年交情,也沒歃血為盟呢!”

    前頭的話很有道理,但說到最後,還是暴露了嚴詡的本質。

    越千秋卻破天荒沒有吐槽嚴詡。他聳了聳肩,有些唏噓地說:“我隻不過瞧著這小胖子可憐,所以費點口舌提醒提醒他。我還有爺爺,還有師父,他雖說有皇上和馮貴妃,可真要說多親近,卻也未必。”

    此話一出,嚴詡頓時心裏熨帖極了,暗想乖徒弟真有同情心。

    他哪裏知道,嘴裏說得悲天憫人,越千秋心裏卻瘋狂腹誹不已。

    那小胖子是個瘋子,不怕橫的就怕不要命的!

    宮裏那兩位娘娘隻是懷孕,就算生出來也未必養得活,就算養得活……這曆朝曆代不全都得說個立長?哪怕算上那位據說抱到宮裏去過,現在又該哪去哪的皇帝養子,這小胖子仍然希望最大。

    在老爺子和長公主還沒做出決定之前,他先犧牲一下,穩著點小胖子好了!

    以後要不行再把他幹掉!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15 09:10
第七十七章 “失寵”的千秋


    英王李易銘竟然跑自己家玩起了負荊請罪的戲碼,回家之後的越老太爺對此反應卻很平淡。不但平淡,他還恨鐵不成鋼地把兩個誠惶誠恐的兒子給教訓了一頓,卻在昏定之後獨獨留下了大太太,同時讓大少爺越廷鍾旁聽。

    這在家裏是很司空見慣的事,越二老爺和越三老爺不敢說什麼。尤其是見越千秋也回清芬館去了,他們就更加不會去嫉妒長房這對母子了。

    有那功夫去算計恐怖的大嫂,還不如回房好好歇會兒,想想明天該幹點什麼,又或者如何討老爺子的歡心。

    而越千秋今天巴不得老爺子不留自己。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小時候,因為爬了樹翻了牆,和人差點打了架,結果挨了一頓胖揍的那會。再加上應付那死小胖子需要提起十分精神,所以他之前連嚴詡今天除了去武德司領回一個徐浩,還去幹了點什麼都沒問,此時還有些走神。

    那死小胖子實在是不按常理出牌!

    因此,晚飯他吃得食不甘味,生怕老爺子一個不好又讓越影把他拎過去一頓教訓,直到善於察言觀色的落霞過去了一趟,回來說老太爺留了大太太和越廷鍾母子一塊吃晚飯,他這才如釋重負,卻是早早吃完在院子裏溜達了一圈,隨即就迅速泡腳溜床上去了。

    當這一覺醒來,發現又是天光大亮,越千秋才呆了一呆。

    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老爺子沒找他過去問個究竟,敲打敲打?這不科學!

    話說回來,他好像已經被老爺子給虐得習慣了……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起來,正要叫人,落霞已經從外間聞聲進來,一麵服侍他穿衣裳鞋襪,一麵輕聲說道:“公子,一大早衡水居大太太派了如今管事的向二娘過來,說是請您起了之後過去一趟,商量……”

    她不由自主地頓了一頓,隨即表情變得有些凝重:“商量挪院子的事。”

    越千秋先是一愣,隨即立時明白了這就是昨夜越老太爺和大太太以及大少爺越廷鍾商量的內容。盡管這麼大的事情,爺爺竟是沒有提早親自和他通個氣,但他也隻是納悶,而不是鬱悶。

    他早就知道,不可能永遠住在這距離鶴鳴軒隻有一牆之隔的清芬館,不可能永遠依靠爺爺,就猶如雛鳥不可能永遠在老鷹的庇佑下過一輩子。

    他淡定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也告訴追星和逐月,有我在,就有你們在,不會讓你們被人欺負的。”

    幸好他提早未雨綢繆,問趙大娘他們要了人……

    落霞本來就並不是很擔心,老太爺對越千秋的態度她完全看得出來,可聽到越千秋這麼承諾,她還是笑了起來:“那我可就記住公子的話了!別說追星和逐月,一大早向二娘來帶話的時候,我看周姑娘都有些擔心……”

    說說笑笑,一頓早飯吃完,越千秋沒有帶落霞,而是叫了追星陪著,徑直出了清芬館。走在路上,他就發現下人們的態度和昨日截然不同,那種避若蛇蠍的感覺又回來了。

    敢情都當他失寵了嗎?

    想到越老太爺昨夜應該隻是對大太太和大少爺說了這件事,而那母子倆絕對不應該是饒舌的人,大太太更不會隨隨便便對向二娘提早透露給他挪院子,那現在為何會好似人人知道,理由就非常明顯了。

    就和上次老爺子仿佛失言一般,當眾捅破他的身世是一個道理……那是故,意,的!

    “爺爺還真當我是小孩子……”越千秋忍不住低聲嘟噥。

    等到進了衡水居,他留下追星在外等著,跟了引路的丫頭進屋,剛對著大太太叫了一聲大伯母,他就看到大太太笑著合上了手中的一本簿冊。

    “千秋,你現在雖才七歲,但既然拜了師,又要讀書學武,再窩在清芬館就不大合適了。”

    聽到這樣一句開門見山的陳述,早有準備的越千秋就笑嘻嘻地拱了拱手道:“大伯母說的是,我之前就覺得,學武讀書還要借用爺爺的鶴鳴軒不大方便,所以才想到師父的院子去。可昨天我去師父那兒不得不翻牆,一樣很不便,要是我能挪個地方,那就最好了。”

    越千秋如此聰明,態度又沒有絲毫怨尤之意,大太太自然喜歡,當下笑道:“你昨天不是和我來要過六個和你年紀相仿的伴當嗎?我和老太爺說了,正好之前準備留給你的那個安人青,一直都在我這學規矩,再加上嚴公子帶回來的王一丁,昨天的徐浩,人就夠了。老太爺說,你院子裏暫居的周姑娘,還有那三個丫頭,也跟你一塊過去。”

    這也是越千秋早上從落霞口中得到消息後,就已經在心裏排過一遍的配置。雖說可以說是龍蛇混雜,除卻周霽月和落霞三個丫頭之外,再沒有誰是立馬就可以信任的,但至少比府裏二房和三房塞來一堆所謂自己人來得好。

    “大伯母想得真周到。”盡管知道大太太是精明厲害人,很難哄騙,但恭維話又不要錢,越千秋便立刻奉承道,“幸好我昨天先來找大伯母,否則我別的人不挑,卻看上了趙大娘她們的子侄,說不定還要連累她們回頭被人指指戳戳,也隻有大伯母有這擔待。”

    “你呀,就是比長安會說話!”說是侄兒,但越千秋和越秀一年紀相仿,前幾次也對其頗有照應,大太太看越千秋自然也就和孫兒差不多,否則也不會輕易答應他的請托。

    但最重要的是,老太爺有意栽培越千秋自立的這種態度,她作為宗婦不得不重視。

    大太太笑著站起身來,親切地說道:“我和老太爺昨夜商量過後,給你選了三個地方,打算等你背傷痊愈之後就給你挪過去。你既然來了,我帶你去看看。”

    “那就有勞大伯母啦!”越千秋笑吟吟地打躬作揖,等大太太主動拉了他的手,他雖說略有些窘,可想想成天被人抱來抱去都忍了,被人牽手也就更加沒什麼顧忌了。

    更何況,還能讓外頭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夥領會一下上意。

    看到大太太親自牽了越千秋出來,追星一愣之下,立時欣喜若狂,快步上前行過禮後,接下來就與有榮焉地跟隨在了後頭。接下來這一路上,借著大太太的赫赫威嚴,越千秋就隻見所到之處鴉雀無聲,連偷瞥他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讓他大大體會了一番狐假虎威。

    等兜兜轉轉看完了三個地方,大太太讓他自己挑選的時候,越千秋略一思忖,就爽快地說道:“爺爺和大伯母一塊商量的地方,全都很好,但我希望離師父近一些,去看爺爺的時候也方便一些。所以我選第二個看過的那院子。”

    第二個……

    大太太想到那是三處院子之中,第二個去看的院子位置最差,房屋年代相對比較久遠,但地方卻最大,還有一個偌大的院子可以用來做演武場,裏外又有兩進,這樣就不用擔心男女混雜,確實最適合需要寬敞院子用來習武的越千秋,她不禁讚賞地點了點頭。

    “那就依你。我回頭先把地方收拾整理一下,把人調過去熟悉起來,尤其那六個小子,卻要好好收收野性。倒是你,以後可不要再隨隨便便爬牆了,那院子正好有一條夾道直通嚴公子那兒。”

    越千秋滿口答應,心裏卻想,要不是那條夾道,我還不選那兒呢!

    在武力值還太落後的情況下,沒了爺爺,他總得有個靠山吖!

    話說回來,他這兩天得空了要再去拜訪一次東陽長公主,試探一下這位堪稱女王陛下的皇妹大人對那死小胖子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對了,之前蘇十柒還沒給答複呢,捎帶上她正好!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15 19:06
第七十八章 你該怎麼報答我?


    咚咚咚——

    砰砰砰——

    眼看那聲音就要演變成咣咣咣時,兩扇斑駁掉漆的大門終於被人一把拉開了。

    看到門外那張大大的笑臉,蘇十柒滿腔火氣又給憋了回去,卻硬是板著臉道:“你又來幹什麼?”

    “咦,蘇姐姐不是答應了去探望長公主的嗎?”越千秋故做驚奇地瞪大了眼睛,“上次是你自己答應的,難不成又反悔了?”

    我隻是說考慮考慮,哪裏就答應了!

    一說起這個,蘇十柒頓時怒從心頭起,可嚴詡沒來,來的隻有七歲的越千秋,她就算再想發火,也不能對著個小孩子撒氣,隻能硬梆梆地說:“去就去,誰叫我上了你們師徒的當!有其師必有其徒,一個比一個狡猾!”

    “蘇姐姐你這就錯了。”越千秋一本正經地幹咳道,“我師父不狡猾,狡猾的是我。”

    聽到這裏,越千秋背後侍立的安人青終於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雖說上次在應天府衙挨的十小板,現在她那臀腿還牢牢記得那番滋味,傷勢也還沒全好,心裏自然還是有些怨恨的,可越家好歹給了她一個安生的飯碗,她也就姑且安下心來,認命接受了新差事。

    而蘇十柒也差點噴了。可是,當她的目光看到安人青旁邊站著的徐浩時,她立時柳眉倒豎,指著徐浩厲聲質問道:“少給我油嘴滑舌,這家夥怎麼也在這?”

    越千秋不用看也知道蘇十柒指的是誰,但他還是滿臉疑惑狀地回頭瞥了一眼,隨即就恍然大悟道:“蘇姐姐說的是徐老師啊!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前幾天才剛剛進越府的徐老師,他如今棄暗投明,算是我們越府的人啦,暫兼武術教頭一職。”

    這一次,安人青再次沒能忍住,恰是笑得花枝亂顫。她當初刻意裝扮得楚楚可憐,猶如小家碧玉,如今既然不用偽裝,她哪怕穿著一身正經婦人的衣衫,卻仍舊顯得嫵媚妖豔。這一笑,更是連蘇十柒看得都呆了一呆。

    見蘇十柒那狐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了個轉,雖說知道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可安人青深知如今這差事,隻要把越千秋奉承好那就是最好,當即對蘇十柒飛了個媚眼說:“蘇姑娘,九公子的意思是,如今徐老師兼了他身邊六個新選伴當的武術教頭。”

    徐浩終於額頭青筋畢露。武術教頭個屁,那六個小破孩子半點基礎都沒有,一個個笨的要死,要是放在追風穀,就是跪十天十夜也沒人肯收他們進門的!

    要說越千秋的資質倒確實相當不錯,可早就被嚴詡給霸占了,他就算想教個一招半式拉拉關係都找不到機會!

    不但如此,他還被越影收拾得死去活來,心裏那最後一絲不服也變成了驚恐。

    蘇十柒看看徐浩,看看安人青,最終目光又落到了越千秋身上。

    而越千秋哪裏不明白她的疑問,最後來了一句補充解釋:“餘家現在可不是什麼官宦人家,所謂的世家門庭,被拆穿了也一錢不值,養不起,更不敢再養徐老師這樣的高手。”

    見徐浩一臉的憋屈鬱悶,蘇十柒想起那一日在這家夥腳下毫無還手之力,突然覺得心情暢快極了。她突然沒好氣地伸手掐了一把越千秋的臉,見其嗷的叫了一聲就往後退了兩步,隨即有些幽怨地看著她,她這才叉腰道:“好了,看在你替我報仇的份上,走吧,帶路!”

    越千秋萬萬沒有想到,之前進宮避免了被人掐臉,卻在蘇十柒這裏挨了一下毒手。等到轉身來到馬車前,他本待蘇十柒這麼個能扮丫頭與人打架的女人總會騎馬,可沒想到對方竟是先自己一步上了車!無奈的他隻能跟了上去,心裏大大埋怨著不講義氣的嚴詡。

    生怕東陽長公主再出幺蛾子,同時也不大好意思見蘇十柒,他這個師父竟是溜了!

    蘇十柒總算沒有占原本越千秋那個位子,靠著左邊坐下之後,等馬車漸漸起行,她方才似笑非笑地問道:“你既是要我去代你師父陪長公主,卻還一口一個蘇姐姐,你不覺得這輩分不對嗎?”

    “哦,那麼蘇姐姐是想要我叫你師娘?”越千秋直接調侃了一句,隨即一縮腦袋躲避開了蘇十柒惱羞成怒的那記魔爪,這才聳肩道,“又或者叫蘇姨?可女孩子不都怕被人叫老嗎?否則我早就按著輩分去叫長公主奶奶了,這不就是怕一下子把她給叫老了,她不高興嗎?”

    這一次,蘇十柒隻覺得滿臉肌肉都抽搐了起來。她恨恨冷哼一聲,突然雙手並用,穿過越千秋的腋窩把人高高舉了起來,惱羞成怒地說:“行了,隨你怎麼叫!可你別忘了,長公主那是什麼人,若是看不上我這個小門小戶又喜好舞刀弄槍的,那可不怪我!”

    越千秋笑吟吟地眨了眨眼睛:“蘇姐姐放心,絕對不會。”

    公主府後頭花房裏,東陽長公主正在左一支右一支剪著新鮮綻放的花,琢磨著怎麼拿回去插瓶,聽桑紫進來通稟說越千秋來了,她不禁挑了挑眉,直截了當地問道:“阿詡呢?”

    桑紫見女主人問得一針見血,不禁苦笑道:“大少爺沒來。”

    “我就知道。”東陽長公主心煩意亂地丟下手中剪刀,心裏極其憋屈。

    她在外頭無人敢惹,卻偏偏製不住自己的親生兒子,若不是越老太爺勉強還算是個轡頭,嚴詡那匹烈馬說不定就和越小四一樣,早就跑出金陵城了!

    可下一刻,桑紫的話又讓她迷惑了起來。

    “九公子還帶了那位蘇姑娘一塊來。”

    頗感意外的東陽長公主雖說生氣嚴詡避而不見,可還是很快來到了日常待客的水雲天。

    如今白天已經漸漸炎熱,這裏依水而建,卻是涼爽。她一身家居的閑適襦衫,高腰的曳地長裙,全都是素淡的顏色,乍一看倒不像是四十餘歲的婦人,反而如同見過風霜的少婦。

    而越千秋一見麵就上前笑眯眯地抱拳作揖道:“長公主安好,您這一身出來,我都不敢認啦,瞧著和蘇姐姐一樣年輕。”

    饒是心裏還有些煩躁,東陽長公主仍是被逗得莞爾:“就屬你會說話!怎麼今天有空過來逛,還帶著蘇姑娘?”

    蘇十柒自從一見麵行過禮後,就一直坐著沒吭聲,此時也冷眼看著越千秋說什麼。可聽到對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她就一下子愣住了。

    “當然是請長公主給蘇姑娘做主!”

    見東陽長公主也有些發愣,越千秋就理直氣壯地說:“餘家收回了婚書後,也不知道消停消停,他們知道有長公主為蘇姑娘撐腰,又不敢上武德司要人,就在背地裏煽動那一千畝地裏的佃戶鬧事。還請長公主好人做到底,幫幫蘇姑娘。”

    蘇十柒不禁驚呼道:“你怎麼知道的!”

    她在拿到地契後次日,就喜不自勝地去實地看了看,結果被幾個佃戶給鬧得落荒而逃,一直羞於啟齒,更覺得一身武藝都壓不下那些刁民,唯有自歎無能,沒想到被越千秋說破了!

    越千秋笑眯眯地指了指隨侍他進屋的安人青:“是我特意請安姑姑打聽來的。我知道蘇姐姐你不喜歡欠人情,所以我就厚臉皮來求長公主了。”

    東陽長公主剛剛就發現蘇十柒明顯和越千秋不是一夥的,今天這趟似乎也來得有些勉強,此時聽到越千秋這麼說,她的眼睛不禁微微一眯:“這事我可以幫忙,不過小千秋,你該怎麼報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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