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000
mk2258 發表於 2017-2-15 21:27
公子千秋 第十九章 歹竹出好筍

         


    越千秋看了一眼滿臉期冀的周霽月,一本正經地說︰“周姑娘,其實我也不大識字。”

    小丫頭一下子瞪大了眼楮,可想想落霞說過越千秋才七歲,她又沮喪地耷拉了腦袋。

    教她的師父大字不認識幾個,再加上一門心思督促她練武,所以她也沒時間認字讀書,根本不知道紙片上頭寫著什麼。如果不是再次確定吳尚書和越老太爺是對頭,又覺得越千秋是好人,不是那種會騙人的大人,她死也不會把東西交出來的!

    現在……怎麼辦?

    此時,越千秋坦坦蕩蕩地把那張紙片放回香囊中,隨即遞回給了周霽月。

    “就算你真是之前官兵搜捕的那個飛賊,你這麼小年紀,居然一個人潛入吳府,連個幫手都沒有?你家大人是不是太狠心了,萬一吳府防備森嚴,你又失了手,沒跑出來呢?”

    “我的家人都沒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周霽月面色煞白,整個人微微顫抖,連嘴唇都在哆嗦。

    “我的門派六年前被武品錄除名,我爹他們都死了,就連師父也被那個狗官讓人亂棍打死了。我妹妹和我進京的路上失足落水,我只剩下一個人了!”

    看到小丫頭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上,隨即撲到被子上痛哭了起來,越千秋第一次生出了一種欺騙小孩子的罪惡感。

    然而,他又不是真正的七歲孩童,也從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某些事情,比方說,如果今天不是巧遇,一切都是設計好的呢?這個小丫頭其實並不單純呢?

    他狀似笨拙地安慰了兩句,隨即低低問道︰“你既然是一個人,怎麼想到去吳府的?”

    “到金陵之後……我一直都住在城西的關帝廟,如果不是一家包子鋪的伙計好心,每天給我留一個冷饅頭,我早就餓死了……我听說,那個狗官要當宰相了,這才一個忍不住……我其實想在吳家放火的,後來運氣好進了書房,才想到偷東西……”

    盡管那聲音因抽噎而斷斷續續,但越千秋還是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這世上最讓人絕望的事,無過于自己過得悲慘交加,仇人卻飛黃騰達!可听到放火兩個字,他還是打了個寒噤。

    俠以武犯禁,怪不得朝廷對門派武人嚴防死守,這實在是太危險了!

    “那有人看到你的模樣了嗎?”

    “我戴了蒙面巾,吳府那個護院高手被我扔了滿臉沙子,應該沒看清我的樣子……”

    越千秋哀悼了一下那位倒霉的高手,最終打定了主意。

    “周姑娘,爺爺病得很厲害,我也不敢把這事告訴家里其他人。”

    他說著頓了一頓,見小丫頭抬起頭來,眼楮鼻子發紅,淚汪汪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卻沒有露出怨色,他這才繼續說道︰“但如果你信得過我,就把東西交給我,我想辦法弄清楚寫的是什麼,然後再想辦法幫你。”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周霽月二話不說直接把香囊遞了過來。他鄭重其事接過塞進懷里,這才斬釘截鐵地說︰“那好,你安心住下來,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當走出東廂房的時候,越千秋忍不住長長舒了一口氣,到底還是有些愧疚。

    可這種東西留在小丫頭身上,她又不知道寫的是什麼,只會成為行走的麻煩。

    看到追星和逐月一個守著院門,一個守著通向鶴鳴軒的那道側門,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落霞則明顯在正房沒出來,他不由得萬分慶幸今天早些時候自己嚇唬她們的那一套伎倆。

    否則萬一剛剛又有人闖進來,那番對話被听見,那就麻煩大了!

    當他帶著捧了一個大包袱的落霞,再次回到鶴鳴軒時,卻和來探病的二老爺三老爺踫了個正著。和大太太之前頻頻示好相比,一見著他,這兩位的臉色立時變得相當僵硬。

    “二伯父,三伯父。”

    “誰是你……”三老爺惱火地迸出了三個字,這才醒悟到這是在鶴鳴軒前頭。等看到二老爺旁若無人地徑直推門進了屋子,他就更懊惱了,對越千秋重重冷哼一聲就跟著快步進了門,心里再次氣急敗壞地抱怨著老爺子的偏心。

    對于這種冷遇,越千秋這些天已然習以為常。反正從前他與這兩位伯父就談不上親近,如今也犯不著在乎他們的冷眼。他接過落霞手中的包袱,打個手勢示意她快點回去,等人很不放心地一步三回頭離開,他正要進鶴鳴軒,卻听到背後傳來了一個叫聲。

    “喂……”

    回頭見越秀一沖進了院子,他就似笑非笑地說︰“爺爺病了,難道我的名字也變成喂了?”

    越秀一頓時面色一紅,站定之後就期期艾艾地說︰“九……九叔,我能不能見太爺爺?”

    听到那個稱呼,跟在越秀一身後的兩個丫頭恰是面面相覷。

    邱家求學的事因為大太太吩咐,不曾聲張開來,所以她們怎麼都不明白,長安少爺從前分明最討厭九公子,前幾天還吵了一架氣呼呼從鶴鳴軒回去,今天從外頭回來之後,怎會先是乖乖跟去清芬館小坐,這會兒居然還叫出了一聲九叔?

    越千秋卻沒理會丫頭的狐疑目光,大太太之前分派了各房來鶴鳴軒探病的時間,越秀一得排到晚上了。所以,越千秋一看他就知道是根本沒知會大太太,而是偷偷跑來,

    他略一沉吟,就沖著越秀一點點頭道︰“進來吧。”

    有了越千秋這句話,越秀一頓時喜上眉梢。

    可他跟著越千秋一進里屋,迎面而來的卻是一聲呵斥。

    “長安,你不在晴方院好好讀書,到這里做什麼?”

    越秀一在兩位叔爺面前當然不敢耍橫,一時訥訥難言。

    見二老爺板著一張臉,越千秋斜跨一步擋在越秀一跟前,淡定地說道︰“是爺爺說,想瞧瞧長安,和他說說話。”

    三老爺頓時暴跳如雷︰“胡說,老太爺什麼時候醒過來的,我怎麼不知道!”

    二老爺這次也不再是單純地忽視了,沉著一張臉斥責道︰“千秋,老太爺雖說點了你侍疾,可鶴鳴軒還容不得你一個晚輩自說自話!”

    “我說得是真的。”越千秋毫不理會那快要戳到鼻尖上的手指,張口大聲叫道,“爺爺,您說句話呀,長安是不是您叫來的?”

    二老爺和三老爺沒想到越千秋竟敢直接嚷嚷,一時又驚又怒。然而,正當三老爺一個箭步上前,想要去捂住越千秋的嘴時,听到的卻是咚的一聲。扭過頭去的他駭然看見,老爺子眼楮睜得老大,死死瞪著他,一手還捏拳抵著床板,分明剛剛捶過床!

    而在這當口,二老爺已經搶在他前頭跪在了床前。

    “爹,您真的醒了!”二老爺一副大孝子的派頭,又驚又喜地說,“我剛剛還以為千秋是在打誑語,沒想到您真的……”

    “我還沒死呢!”老爺子氣息虛弱地嘟囔了一聲,瞥見三老爺雙腿一軟,跟著二老爺直接跪下了,他氣惱地掃了一眼三老爺身後,滿臉無辜看著他的越千秋,嘴里直哼哼,“我要真死了,你們還不得直接在我靈床前頭打起來?”

    “兒子不敢!”

    “你們已經敢了!讓千秋和長安陪著我,你們出去把小影叫來。就連他也躲懶去了,不像話,我還沒死呢!”

    老爺子說得有氣無力,卻是反反復復強調自己還沒死,二老爺和三老爺忙不迭磕頭認錯。

    接下來,越千秋按照老爺子的吩咐,把這兩位面色很不好看的長輩送出鶴鳴軒,隨即直接把外頭大門給關了,這才回到了里屋,卻只見越秀一已是長跪在了床前。

    “太爺爺……嗚嗚嗚……我擔心死了……祖母不讓我來看您……可我就是忍不住……”

    面對哭得如同大花貓似的越秀一,越老太爺著實有些手足無措,眼瞅越千秋站在後頭笑得滿臉幸災樂禍,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這小兔崽子,假借他的名義把越秀一領進來也就算了,居然還在那看笑話!

    可相比次子和三子的私心,看著哭得傷心的重長孫,他還是生出了幾分真心的喜歡。

    “歹竹出好筍,除了千秋這小兔崽子,總算家里這塊爛地還有根沒長歪的苗!”

    這話音剛落,他就听到了那小兔崽子的好心提醒︰“爺爺,您這話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7-2-15 21:29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7-2-15 21:30
公子千秋 第二十章 眾里尋他千百度

         


    春光明媚,風和日麗,恰是踏春好時節。

    從大清早開始,同泰寺中就是青煙繚繞,香客如織,其中也有不少成群結伴的女香客。

    換成別處,少不得登徒子搭訕,可同泰寺是佛門莊嚴之地,更有歷任天子御準,養著二三十個武藝精熟的棍僧,因而市井青皮絕跡,反倒成全了不少才子佳人的美談。

    今日滿打滿算才是第二次出門,越千秋雖沒有游寺看美女的興致,可仍是一進山門便開始左顧右盼,直到一旁傳來了一個不滿的聲音。

    “你能不能別每次出門都東張西望?馬車上也就算了,到同泰寺還這樣!”

    越千秋瞅了一眼越秀一,他穿著一身大太太剛送的玉色杭絹直裰,越秀一則是天青色湖絲衫子,兩人腳下都是一模一樣的玄鞋白襪,看上去倒像一對同年兄弟。

    叔佷倆年紀太小,今天出來都沒有戴頭巾,為了顯得年紀大些,原本的垂髫改成了紅絲絛系著的總角,幸好頭發勉強還夠長,瞧著像是大了兩歲。

    越千秋那一日之所以幫越秀一在越二老爺三老爺面前圓謊,把人帶去見老太爺,其一是對老太爺說的名士那一茬不大感冒,尋思著多找個人一塊頂缸。其二則是二房和三房那嘴臉實在太讓他反胃了,大太太既然示好,越秀一本質不壞,長房正是很適合的盟友。

    于是,今天受老爺子之命,他們叔佷正是來同泰寺尋訪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名士大人。

    此刻听了越秀一這嘀咕,越千秋就挑眉問道︰“你認識爺爺說的那位嚴先生?”

    “當然不認識。”

    越千秋指了指身後跟他們出來的越金兒︰“那是越金兒認識?”

    看到越金兒連忙搖頭,越千秋就沒好氣地說︰“那我要不東張西望,怎麼找人?”

    越秀一不禁嘀咕道︰“我知道你在找嚴先生,可萬一找不到,我們不是正好可以早些回去?我們拜師求學的事哪有太爺爺的病要緊,有時間我們還不如多陪陪他。”

    “我也不樂意。可你打的這主意,爺爺早想到了,他特意吩咐,萬一找不著,那就不用回去了,讓我們借著給他祈福,在同泰寺住幾天。你說,那不是更耽誤時間嗎?”

    只有越千秋知道,越老太爺那掩蓋在拜師求學之下的匪夷所思謀劃。可就算如此,他也沒覺得這事有那麼緊急。

    更何況,老太爺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壓根沒告訴他所謂嚴先生具體叫什麼,只說對方常住同泰寺,又形容了一下對方平日裝扮。

    年三十許,羽扇綸巾,葛袍芒履,眉目清俊,如謫仙人……

    听到老爺子那幾個干巴巴形容詞,他根本就不想來了。他對這種愛裝的家伙最沒好感!

    別又是個邱楚安那樣的貨色!

    叔佷倆一路煞有介事地進殿拜佛,幾乎把整座同泰寺翻了一遍,卻始終沒找到老太爺形容的人。最後,捐了十兩香油錢,拿到一個結緣木牌,越千秋就帶著越秀一和越金兒來到了客堂。

    按照他的本意,此時自然是順勢賃下一間屋子,可才剛到客堂門口,他沒看見知客僧,正四下找人的時候,卻只見迎面一個中年秀士一陣風似的沖了出來。

    發覺此人低頭走路根本不看人,他慌忙伸手把越秀一往旁邊一拉。他們兩個年紀小的堪堪避讓了過去,但身後的隨從越金兒卻和那中年秀士結結實實撞了個正著。

    一聲悶響之後,兩個人各自踉蹌後退了好幾步。

    越金兒意識到剛剛若非越千秋和越秀一叔佷躲得快,險些被撞翻,禁不住後怕,捂著鼻子就破口大罵。

    “充軍佬,你沒長眼楮嗎!”

    吃這一罵,那中年秀士登時惱將上來︰“狗賊罵誰?”

    之所以用秀士來形容這中年人,實在是越千秋剛剛瞅了第一眼的印象。可此時再細細端詳,他就只見對方胡子拉碴,臉色憔悴,一身半舊不新的藍色儒衫,雙手手指勻稱修長,隱約能看到薄繭,瞧著不像是一般讀書人,他不禁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安置在清芬館的周霽月。

    記得哪本武俠小說里提過,女人、小孩、和尚、書生,好像這幾類江湖人最不好惹……

    正在這時,一個知客僧就匆匆從外頭進來,看到這兩相對峙的一幕,眉頭立時緊皺了起來︰“寇明堂,這是怎麼回事?”

    “惠安師傅,小誤會,小誤會而已!”

    被知客僧惠安叫做寇明堂的中年秀士先是一愣,隨即如同老鼠見貓一般收起了滿臉怒容,連聲解釋。下一刻,他突然瞥見越千秋和越秀一,怔了片刻之後卻轉怒為喜,竟是快步走上前來。

    “二位公子骨骼清奇,眉宇間自有一股勃勃英氣,將來必成大器!”

    剛剛才險些沖突了起來,此時對方突然變臉恭維,少和外人打交道的越秀一頓時愣住了。

    所以,當越千秋跨前一步把他擋在身後時,他竟有些如釋重負。

    越千秋一本正經地頷首為禮道︰“相公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將來定然大富大貴。”

    發現這寇明堂明顯傻眼了,他才故作迷惑地問道︰“剛剛你差點撞著我們,但我這隨從也罵過你了,算是兩邊抵過……現在你恭維我一句,我再反恭維你一句,還沒扯平嗎?”

    這一次,听明白事情原委的知客僧惠安不禁樂了,對越千秋頷首笑道︰“這位小公子說得好,確實扯平了。”

    見惠安心情似乎不錯,越千秋立時撇下那寇明堂,拽著越秀一來到了他面前,笑意盈盈拱了拱手,又奉上了那塊結緣木牌。

    “惠安師傅,听聞同泰寺香火靈驗,我們想借住幾日,不知是否方便?”

    惠安听越千秋這麼上前一說,他瞅見那結緣木牌的形制,就知道這赫然是捐了十兩以上香油錢的慷慨施主,當下就更客氣了起來。

    “小公子要住多久?幾間屋子?小僧這就讓人去打掃收拾。”

    “一間足矣,少則三五日,多則七八日。”越千秋發現惠安好說話,當下又少不得提出了一個要求,“最好左鄰右舍都是風雅好學的,也好讓我們沾一沾這同泰寺的文翰之氣。”

    希望那嚴先生能湊巧是鄰居,否則老爺子那任務不好完成啊!

    惠安眼楮都笑得眯縫了起來,只覺得這總角童子實在會說話,當下滿口答應了。可不等他叫小沙彌去安排,剛剛那個被冷落的寇明堂就一個箭步搶上前來。

    “我隔壁正好空出一間屋子,雅靜安適。”

    這一次,沒等越金兒反唇相譏,惠安就斜睨了他一眼。

    “寇明堂,你自從住到同泰寺,幾乎就沒一天是消停的,不是和人吵嚷,就是拖欠外間飲食開銷以至于鬧到寺里,上個月的賃錢都還沒給。要不是方丈容忍,你還能住到現在?昨兒個你就險些在院子里和人打起來,你還有臉說和你當鄰居雅靜安適?”

    當面被人這麼揭老底,寇明堂面色一變,眼楮卻看向了越千秋和越秀一。見前頭那個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自己,後頭那個則正在皺眉,他只得再次打疊出了滿臉笑容。

    “惠安師傅,我知道同泰寺客堂大,但統共五六個院子,現在全都住了人,空屋子是有,但肯定不如我住的院子清靜。那院子東南西空了三面,尤其是北面坐北朝南的正房,總共三間,昨天那和我吵架的客人剛搬走,不是最適合這兩位小公子的?”

    看到知客僧惠安忍不住躊躇了起來,越千秋品出了幾分滋味。

    無事獻殷勤,是非奸即盜,這家伙難不成有什麼別的盤算?

    見惠安似乎在等越千秋一行人拿主意,寇明堂立時滿臉堆笑對越金兒打躬作揖連連賠禮。

    伸手不打笑臉人,越金兒哪怕原本確實惱火,可一個儒生這樣放低姿態,他還是漸漸平了心氣。而安撫了他之後,寇明堂就再次對越氏叔佷露出了笑臉。

    “兩位公子,剛剛不慎沖撞,確實是我的過失,我給二位賠禮。我剛剛真不是恭維,兩位公子確確實實骨骼清奇,將來必定是不世之英才。剛剛你們說要和風雅之士當鄰居,其實我亦是飽讀詩書……”

    正當寇明堂自我吹噓之際,知客僧惠安終于發話了。

    “兩位小公子,小僧得提醒你們一聲。別看這寇明堂像個讀書人,他多半沒讀過幾本書。前幾年下十門之一的玄刀堂從武品錄除名,弟子各奔東西,他就是玄刀堂出來自謀出路的。”
mk2258 發表於 2017-2-19 07:56
公子千秋 第二十一章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對于早有心理準備的越千秋來說,听到惠安這話,他半點都不意外,倒是反而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感覺。可他能夠淡定,越秀一和越金兒就不一樣了。

    越秀一對活生生的前武品錄中人還有幾分好奇,越金兒卻立時擋在了叔佷倆跟前。

    “喂,惠安師傅,你別拆台啊!”

    寇明堂登時不樂意了,他也顧不上剛剛對惠安的忌憚,強行擠上前去,隨即笑眯眯地對著越金兒一撥拉,竟是把那高高大大的漢子給直接擺弄到了身後。

    看到越秀一滿臉警惕,而越千秋則沖著氣急敗壞要沖過來的越金兒打了個手勢,不動聲色把越秀一護在了身後,他不禁呵呵一笑。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魚潛在淵,或在于渚。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他山之石,可以為錯。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魚在于渚,或潛在淵。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拽了這一通文之後,他就神情自若地說︰“不知道兩位小公子可讀過詩經小雅的這首《鶴鳴》?世人有的說這是一首招隱詩,有的說這是一首勸人為善的詩,兩位小公子怎麼看?”

    越秀一讀過鶴鳴,可僅限于背誦,這會兒頓時忘了面前這位不是越老太爺讓他們拜見的嚴先生,而是個前武品錄人士,真的冥思苦想了起來。

    至于越千秋……他不但讀過,還知道前人後人把這首簡單的小詩評濫了,恨不得加上千般隱喻,萬般深意。所以,他當然不會簡簡單單掉進對方的節奏里。

    “要我說,這只不過是詩人看到美景之後大發感慨的寫景抒情詩而已。”

    寇明堂頓時大笑道︰“沒想到小公子小小年紀,卻能有如此鑒賞能力!”

    惱羞成怒的越金兒卻不知道什麼鑒賞不鑒賞,強自按捺怒火的他發覺越千秋不動聲色地沖自己微微點頭,他立時猛地沖寇明堂撲了過去。

    越千秋笑吟吟地抱手看熱鬧。眼見寇明堂肩膀一晃,竟是雙腿如同釘子一般扎在地上一動不動,光憑上身閃躲就輕輕松松避過了越金兒的一**攻勢,他才漸漸有些動容。

    那些閃躲的動作閑適自如,看上去並不花哨,但現場看到這樣的真功夫,對于他來說,那種沖擊感還是真心挺強的!

    可緊跟著,越千秋就生出了一絲明悟。

    這家伙一見他們就夸贊骨骼清奇,這是想拐徒弟?

    那麼這家伙念誦詩經小雅鶴鳴,只不過是證明一下確實是讀書人,勾搭他們當個鄰居,好進一步下手?

    大膽推論一下,這家伙是早就察覺了越金兒的突襲,趁此機會展露一番武藝誘他們入彀?

    可心里這麼想,他卻還是隱隱覺得微妙。

    為什麼念的是鶴鳴?鶴鳴……鶴鳴軒……這年頭詩經小雅鶴鳴有那麼普及嗎?

    就當越金兒累得氣喘吁吁,卻硬生生踫不到寇明堂一根毫毛的時候,當了好一陣子看客的惠安終于重重咳嗽了一聲。

    而寇明堂那番精彩表演也因為這聲咳嗽而暫告終結,他撂下氣喘吁吁的越金兒,斜跨一步湊到惠安跟前,滿臉堆笑地說︰“惠安師傅,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我師父份上……”

    仿佛是師父兩個字打動了惠安,這位知客僧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再次干咳一聲,這才對越千秋一行人說︰“客堂空房是不少,但每個院子里總有幾位客人,確實是寇明堂那兒人最少。如果兩位小公子愛清靜,住在那倒也便宜,如果不在意擁擠,別的院子……”

    不等惠安把話說完,越千秋就笑吟吟地說︰“惠安師傅,同泰寺的客堂既然有您這樣德高望重的師傅坐鎮,和寇相公同住就同住吧,反正我們也只叨擾數日。”

    越秀一倒是想反對,可想想臨行前祖母讓他听越千秋的,他只能怏怏閉上了嘴。

    至于剛剛連寇明堂衣角都沒踫到的越金兒,這會兒臉上忿忿,可終究是沒說什麼。

    被稱作德高望重,惠安很高興。他警告似的瞪了寇明堂一眼,含笑點頭道︰“小公子既這麼說,小僧這就讓人去收拾屋子,若有什麼不好,還請立時告知,小僧一定會主持公道。”

    當眾人到了房間,越金兒又去外頭馬車上搬來了簡單的行李,一番安頓好,越千秋舒舒服服在客房中的床上打了個滾,他就听到了一個氣惱的聲音。

    “你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干嘛和那個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家伙住一個院子?”

    見越秀一臉色不善地站在床前,越千秋動也不動,懶洋洋地說︰“你還沒看出來嗎?”

    “看出什麼?”小家伙只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越千秋沒有回答,而是突然揚聲說道︰“外頭是有客人嗎?”

    話音剛落,正在屋子里整理東西的越金兒就變了臉色。他平常是越老太爺的護衛,不大跟著家里老爺少爺出門,所以今天跟這兩位小祖宗到同泰寺,他已經夠小心了。

    他都沒察覺到有人,越千秋又是怎麼察覺到的?

    如果越千秋知道越金兒的疑問,他一定會淡然回答兩個字——蒙的!

    但人家千方百計求同住,現在住進來之後反而倒把他們當空氣?那不科學!

    果然,外間先傳來了一聲干笑,緊跟著就是輕輕的叩門聲。越金兒虎著臉去開門,一見是寇明堂那張滿臉堆笑的臉,他就覺得剛剛和此人撞過的鼻梁骨生疼,恨不得立時把門甩在那張笑臉上。雖說他終究讓了人進來,可當其與自己側身而過時,卻冷不丁警告了一句。

    “別打我家兩位小公子的主意!”

    “不敢不敢。”

    想到剛剛自己連對方一根毫毛都沒摸到,對方卻如此敷衍,越金兒不禁恨得牙癢癢的。

    寇明堂快步來到越家叔佷面前,唱了個大喏就笑容可掬地說︰“兩位公子安好。”

    越千秋坐直了身子問道︰“寇相公有事?”

    “之前我說二位公子骨骼清奇,那真不是打誑語。兩位這根骨,若能練武,將來成就必定遠勝我這半吊子。”

    直接吐出來意之後,寇明堂四下一望,突然大步走到角落中的書案旁邊,徑直拿了一方石鎮紙。等取了東西到越千秋和越秀一面前讓他們看過,他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剎那之間,袍服無風自動,而越千秋清清楚楚看到,他的大拇指深陷進了鎮紙。

    越秀一何嘗見過這種神乎其神的景象,下意識地搶過鎮紙,待看清楚那個深深的指印就驚呼道︰“好厲害!”

    寇明堂異常得意,可當他斜睨越千秋時,卻發現越千秋摩挲著下巴,臉上不見多少驚奇,反而好奇地屈指對著那鎮紙彈了彈,還掂了兩下,嘴里竟然嘟囔道︰“真功夫?不會是江湖騙子的障眼法吧?”

    自己竭盡全力拿出了最厲害的絕學,卻被人當成江湖騙子,寇明堂幾乎氣得吐血。可更讓他沒想到的是,越千秋沒理會他這精彩表演,而是拋出了一個讓他措手不及的問題。

    “我有個問題想請教寇相公。”

    “小公子盡管說,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見寇明堂眼珠子轉個不停,越千秋眨巴眼楮問道︰“嚴先生可安好?”

    此話一出,越金兒眼楮瞪得老大,越秀一嚇了一跳,手中鎮紙啪嗒一聲直接掉在了地上,

    而寇明堂完全沒了剛剛的殷勤,皺眉反問道︰“你們找嚴詡?”

    同泰寺好歹也是皇家賜匾的大寺,知客僧惠安卻如此容忍劣跡不少的寇明堂,甚至因為其提到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父,就改了先前的態度,再加上寇明堂剛剛誦念鶴鳴,越千秋故而隨口猜一猜。

    反正猜錯了又沒損失!

    他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心想總算有了線索,這寇明堂的師父就算因為年紀問題未必就是嚴先生,可說不定也有什麼關系。可讓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是,剛剛這位滿臉諛笑,市井氣息十足的中年秀士,此時突然挺直了腰桿。

    隨著那張臉上表情瞬間變得淡漠疏離,寇明堂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他旁若無人地用手指將亂發梳理整齊,掏出一條軟帶重新束了發,隨即變戲法似的亮出一柄短匕,將下頜胡須茬刮得干干淨淨。只是這麼簡單收拾,那張原本憔悴落魄的臉陡然變了一副樣子。

    哪里是什麼中年秀士,如今這人看上去頂多不超過三十歲!

    即便那一身衣衫實在太失分,也完全當得起落魄貴公子這個評價!

    “找我嚴詡何事?”

    听到這話,越千秋不知道越秀一和越金兒是什麼感受,他心里冒出來只有一個念頭。

    臥槽,爺爺讓他們來找的這位嚴先生,不會是個有角色扮演癖,又或者人格分裂的重度中二病吧?
mk2258 發表於 2017-2-19 07:57
公子千秋 第二十二章 家家有逆子

         


    越金兒那眼珠子已經快瞪了出來。

    越秀一的下巴也快要掉了。

    至于越千秋,他臉色沒變,心里卻已經不知道念了多少聲臥槽。他自認為比這年頭絕大多數人都要見多識廣,變臉的人才也不是沒瞧見過,可眼前這家伙似的人才,真是活久見。

    可揭穿人家身份的是他——哪怕他其實會錯了意——所以,就算他再硬著頭皮,也得把接洽工作繼續下去,如果他不想回去繼續被老爺子揪耳朵的話。

    問題是他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面對這滿屋子的沉寂,起初的寇明堂,如今的嚴詡不由得皺了皺眉。那受驚過度以至于失語的一大一小他懶得理會,可越千秋那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死盯著他不放的熾熱目光,他也同樣有些吃不消。到最後,他也懶得干等下去了,自顧自地開了口。

    “從前那些說客一個個鎩羽而歸,這次她倒是長心眼了,知道我打算收徒弟傳承師門武藝,居然找小孩子出馬?”

    這都什麼和什麼!

    他指代的是誰,咱家老爺子?

    難不成他和越秀一都被老爺子耍了?

    越千秋越想越是臉色發黑,可他卻也著實好奇,爺爺口中這位家世好,學問好,品貌好的三好名士,怎麼會變成如剛剛那般市儈氣息的前江湖人士?這實在是八竿子打不著啊!

    “我早就說過,要傳宗接代,她自己再嫁就是了,愛生幾個生幾個,反正別指望我會如她的意,去做只能當擺設的官,去娶她看上的那些名門閨秀。要是她再逼我,大不了我學越小四,就此和家里斷絕聯系,每個月一封信也休想我再寫回去!”

    這番話實在是信息量巨大,越千秋頃刻之間弄清楚對方所說的那個“她”,和越老爺子一點關系都沒有。而且,話里的越小四要不是指他那位離家出走七年的養父,他把頭割下來當球踢!想到今天被越老太爺坑慘了,他毅然決然地打定了主意。

    “嚴先生,您說得話我不大明白。實不相瞞,是爺爺讓我來找您的。”

    越千秋既然決定賣了越老太爺,那是毫不遲疑。當下他口齒清楚地把越老太爺原話轉述了一遍,包括他前日怎麼用那幅對聯損了邱楚安和余澤雲,越老太爺讓他拐個名士回去當幕僚充場面,他都一字不漏說得明明白白。

    當然,那對聯的作者,他還是扣在了老爺子頭上。

    一旁的越秀一和越金兒剛回過神來,現在听完越千秋這解釋說明,他們頓時又暈了。

    越老太爺這是想干什麼?

    然而,越千秋卻另有發現。他自陳越老太爺是幕後指使,嚴詡那種生人勿近的氣息一下子不見了,淡漠冷硬的做派也收斂了。他甚至能夠敏銳地察覺到,對方仿佛有點心虛!

    “原來是越老太爺。”說這話時,嚴詡的眼神頗有些飄忽不定,“他太抬舉我了,如果說我都能稱名士,那麼滿天下就都是名士了。只不過……”

    他突然贊嘆道︰“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對聯實在是痛快得酣暢淋灕!我平生最痛恨那些動輒子曰詩雲的書香門第,最厭惡那些自詡傳承百年的名門世家!果然不愧是越老太爺,旁人寫不出這樣的好句子來!”

    說到這里,他又自言自語地說︰“當初越小四出走,越老太爺自己都在傷心,卻不計前嫌幫我爭取了自由,我確實是欠了他一個人情。”

    “……”

    越千秋覺得,自己還是什麼都不必說了。

    這種中二病還是離遠點好……雖然那真是他生平僅見的高手,畢竟家里那丫頭小了點。

    然而,他不說話,不代表其他人也會當啞巴。越金兒也就罷了,從話里話外覺察到嚴詡出身不一般,這會兒已然閉嘴。可越秀一卻忍不住問道︰“嚴先生認識我四叔爺?”

    看到嚴詡那張倏然陰沉下來的臉,越千秋不由暗自大罵越秀一哪壺不開提哪壺,可這會兒後悔沒堵住小家伙的嘴已經晚了。

    “我是認識越小四。”

    說這話的時候,嚴詡赫然是咬牙切齒,剛剛展露出來那落魄貴公子的脫俗派頭一下子無影無蹤︰“這個該死的家伙,盜用了我離家出走的計劃,自己遠走高飛自由自在去了,卻丟下我頂缸!若不是越老太爺仗義……”

    越千秋看到嚴詡突然打了個寒噤,分明想到了某種非常不好的回憶,再想想之前這家伙竟然是那麼一副扮相潛藏在同泰寺中,一見他們就警惕十足地認為是家中母親派來的,他已經能斷定,嚴家定然有一位比大太太更恐怖的人物坐鎮。

    看來,當初越四老爺和嚴詡恐怕是鐵桿的死黨,這才會一個盜用了另一個的計劃離家出走成功,另一個卻反而被追責。至于越老太爺所謂的仗義相助,讓嚴詡得到自由嘛……

    不是他背地里說人壞話,老爺子肯定打的是我家不好過,也讓你家不好過的主意!

    可憐的嚴老夫人,可憐的嚴詡……

    為了完成老太爺的任務,越千秋眼珠子一轉,立時岔開話題,仿佛興致勃勃似的問道︰“對了,剛剛那位惠安師傅說嚴先生是什麼玄刀堂弟子,那是怎麼回事?”

    剛剛還有些魂不守舍的嚴詡這一次卻仿佛打了雞血似的,一下子精神了起來。他端詳著年紀相仿的越千秋和越秀一,唏噓不已地說︰“我當年和你們這般年紀的時候,體弱多病,別人都說活不長,一來二去,家里就決定讓我學武。這一學,我就堅持了整整二十年。”

    見越千秋滿臉欽佩,越秀一則是瞠目結舌,就連那個越金兒也赫然正在驚嘆,嚴詡不禁得意了起來︰“那個惠安知道什麼,我只不過是听說同泰寺方丈和玄刀堂的一個長老有些交情,所以就報了人的名字在這住了幾個月。我何止是玄刀堂弟子,我是玄刀堂掌門弟子!師父當初自告奮勇,親自教導我武藝,去年臨終前還說要把玄刀堂交托給我!”

    越千秋已經基本判斷出,嚴詡出身非富即貴,丟了富貴榮華的日子不過,竟然鐵了心要混江湖!從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豪門子弟,到處處被人喝來斥去的落魄武人,卻還堅持不回家在外晃悠著,甚至引以為豪,不得不說,這個嚴詡也是另一種層面的強大了!

    “可惠安師傅不是說,玄刀堂已經從武品錄除名了呀?”越秀一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看到嚴詡瞬間再次變成了鍋底臉,越千秋已經對越秀一的眼力勁絕望了。他幾乎想都不想地一捶床板,勃然大怒道︰“長安,哪有這麼說話的!只要嚴先生在,玄刀堂就還在!”

    如此中二的台詞,他的牙都要酸倒了……

    可果不其然,這話激起了嚴詡的強烈共鳴。他又驚又喜地看著越千秋,最終哈哈大笑道︰“沒想到,我還能在這天底下找到知音!走,我跟你們回去見越老太爺!”

    前一句話差點讓越千秋翻白眼,可後一句話卻讓他如釋重負。

    要打動一個從前和自家養父越四老爺混在一起,快三十了還犯中二的逆子,他容易嗎?
mk2258 發表於 2017-2-19 07:58
公子千秋 第二十三章 求徒若渴的奇葩

         


    當嚴詡回房去換了一身行頭,再次出現在越千秋三人面前時,饒是越秀一和越金兒之前已經有些心理準備,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而越千秋則更是揉了揉眼楮。

    年三十許,羽扇綸巾,葛袍芒履,眉目清俊,如謫仙人……

    原來爺爺還真不是在空口說白話!

    這位剛剛至少還有點落魄的嚴先生重新梳頭刮臉,現在換了裝束,那真是通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儒雅風流的名士氣息,管叫別人認不出來。

    生怕煮熟的鴨子飛了,越千秋也顧不得客房里那簡單的行李。當他們這一行人從客堂出來時,知客僧惠安正在和幾個香客說話,見到他們便合十行禮,目光在嚴詡身上停留了很長時間,隨即就顯然迷惑了,仿佛在思量自家客堂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位人物。

    這還不算,從客堂到同泰寺山門,嚴詡所到之處,大姑娘小媳婦的回頭率幾乎百分之百,更有膽大的直接上前搭訕,可一概都敗退在了嚴郎君的冷臉之下。

    頭皮發麻的越千秋不敢耽擱,送瘟神似的把嚴詡請上越金兒緊急雇來的馬車之後,他正要招呼越秀一,卻不想這位重長孫黑著臉說︰“我讓越金兒帶我騎馬,你和嚴先生坐一輛車!”

    某位重長孫的想法很簡單。這嚴詡顯然是和自家四叔爺一樣的貨色,還是離遠點好!

    越千秋原本就尋思著,是否可找嚴詡探討一下周霽月從吳府摸出來的那幾張紙片,此時越秀一不肯和人同車,他倒是樂得方便了。當下他囑咐越金兒帶好越秀一,自己鑽上了車。

    這輛臨時雇來的馬車並不奢華,卻也干淨整潔。嚴詡大剌剌地坐在車夫正後方的位子上,越千秋一上車正陷入左右選擇難題,一句話就鑽入了耳朵。

    “你根骨不錯,是個練武的好材料,願意拜我為師嗎?”

    此時馬車恰好剛剛起行,越千秋一怔之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所幸面前伸出來一只手,穩穩當當將他按在了左邊的座位上,與之同來的還有兩句教訓。

    “看你這下盤如此不穩,就應當好好練武打根基!只要入了玄刀堂,保你三年脫胎換骨!”

    之前那位“寇明堂”巧舌如簧誑徒弟也就算了,如今看這改頭換面謫仙人似的中二嚴郎君苦口婆心哄自己入門,越千秋想起那些看到嚴詡之後犯花痴的大姑娘小媳婦,真覺得應該讓她們好好看看這家伙的真實嘴臉。

    可嚴詡的武藝,他確實心癢,思來想去終于有了主意︰“嚴先生可知道我爹是誰?”

    嚴詡不禁眉頭大皺︰“怎麼,你爹不許你習武?”

    越千秋用非常正式的口吻說道︰“家父是越家四老爺。”

    “荒謬,這不可能!”嚴詡幾乎是下意識地叫出了聲,等看到越千秋滿臉無辜的表情,他一下子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

    那個之後的話,嚴詡直接吞回了肚子里。哪怕他的叛逆期從少年持續到青年,而且看起來還沒有結束的跡象,可在不涉及自身的問題時,嚴郎君還是非常有風度的,心想不要戳到人家小孩子的痛處,同時也少不得暗自埋怨了素來又敬又怕的越老太爺兩句。

    既然越小四至今沒個音訊,捅破孩子是抱養的干嘛?

    嚴詡渾然沒發現,因為越千秋之前的言行舉止,他的心已經偏了。很快,他輕咳了一聲說︰“我和你爹那點私怨,和你跟我學武有什麼關系?他這個人脾氣急,哪天回來發現自己多了個兒子,指不定還要和老太爺鬧,你若是有一身好武藝,那就能輕易壓制他。”

    越千秋簡直想捶凳子。這家伙是指望他日後和名義上的養父一決勝負出口惡氣嗎?

    他可不是那麼容易被誘騙的,轉而興致勃勃地問道︰“那嚴先生打得過我家影叔嗎?”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嚴詡的臉黑了。這下子,一向無法估計越影實力的他不禁暗自咂舌。就他看來,嚴詡已經挺厲害了,畢竟自稱是玄刀堂掌門弟子,難不成還不是越影的對手?

    老太爺這貼身護衛哪找來的!

    想歸想,越千秋看著嚴詡的眼神卻沒變,還是那樣熾烈。在這樣的注視下,嚴詡很沒有濁世佳公子風度地縮了縮腦袋,隨即強自若無其事地說︰“大概……可以吧?”

    這死鴨子嘴硬的態度已經很明顯,越千秋雖然不會繼續攛掇嚴詡和越影比試一場,可眼珠一轉,他就吞吞吐吐地說︰“我也很想和嚴先生學點防身術,可爺爺是想讓我跟嚴先生念書……”

    嚴詡打哈哈道︰“老太爺實在太高看我了,我這學問不過三腳貓而已。我小時候禁不起家人激將,是放出過要考個狀元的豪言壯語,可這麼多年丟下沒撿起來,早忘得差不多了。”

    “考狀元?”越千秋已經覺得今天受到的驚嚇夠多了,沒想到還沒完,當下幾乎下意識地追問道,“嚴郎君不是一直醉心武藝嗎,從前怎麼會想到考狀元?”

    剛剛話一出口,嚴詡就知道壞了。可他是鐵了心想收個徒弟,尤其是自己看中的這徒兒還是越小四的養子,將來絕對能給自己出口惡氣。思前想後,面對那麼一雙你不說我就絕不甘休的好奇眼楮,他最終還是破罐子破摔了。

    “我練武一是因為身體太差不得不練,二是因為家里人說,太祖皇帝那會,某一屆的榜眼不服狀元,吵嚷到了太祖皇帝跟前,結果太祖皇帝說,你們在殿上打一架,誰贏了誰就是狀元,榜眼手快贏了,就搶了個狀元當。我琢磨著萬一學問及不上人,武藝取勝也行。”

    越千秋瞠目結舌,隨即哭笑不得地問道︰“結果呢?”

    嚴詡極力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結果都是騙子,我家根本就不能參加科舉!”

    不能科舉?嚴詡怎麼瞅著也不像是地位最低下,不能參加科舉的那些階層,難不成這家伙是皇親國戚?可嚴姓不是國姓,難不成那位嚴老夫人是……

    越千秋一面猜測,一面告誡自己,這位中二嚴郎君是他這輩子生平僅見的奇葩,不能用常理揣度。按了按貼身帶著的那個香囊,他最終還是決定把人帶回去見過老爺子,然後再視情形慢慢鋪陳,否則按嚴詡這脾氣,若看完那幾張紙片在馬車中直接犯二,那麼他就二了!

    接下來的一路,越千秋裝傻充天真,有一搭沒一搭和嚴詡說著話。當馬車循著記憶中的路線,拐入了越家門前那條大街,他才剛因為任務眼看要完成而松了一口氣,突然就只听到車外越秀一嚷嚷了一聲︰“怎麼回事,大門口怎麼堵著那麼多人?”

    越千秋眉頭一皺,二話不說直接故技重施從窗口探出身去,卻只見那邊廂越府大門口里三層外三層全是人,看那形制,大多數都身穿儒衫,分明是讀書人。

    而就在他頭頂上又探出了嚴詡的腦袋時,他就听到了一個扯開喉嚨的大喊。

    “越老大人要是不給一個交待,我們就不走了!”

    “對,什麼叫做負心多是讀書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mk2258 發表於 2017-2-19 07:58
公子千秋 第二十四章 你們要與敗類為伍?

         


    盡管之前越老太爺拎耳朵訓人時,越千秋就意識到,自己那天在邱府門前實在是只逞一時之快,可眼下面對這麼一大群讀書人堵門,他就知道,自己還是錯估了這年頭的輿論風向。

    看到一旁的馬上,越金兒抱著的越秀一面色蒼白,顯然也對這樣的後果措手不及,他從車窗縮回了腦袋,沉吟片刻,便對外頭那個不知所措的車夫吩咐道︰“停車,開門!”

    隨著馬車停穩,越千秋一把推開車門正要下去,突然發現越府大門口有人出來了。

    盡管隔著老遠一段距離,但小孩子的目力那是何等敏銳,他一眼就認出,那個身穿天青色蝙蝠紋滾邊圓領衫,頭上戴著馬尾紗逍遙巾,赫然滿頭大汗的中年人,正是越三老爺。

    越三老爺在他這樣的小輩面前,平素一直都保持威嚴,這會兒面對一大堆堵門的讀書人,那分明早已是鐵青的臉上卻硬生生擠出了一絲笑容來。

    “諸位說的,我已經听人稟報過了,想來定是市井中人以訛傳訛……”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直接被領頭的一個讀書人堵了回去︰“以訛傳訛?如今滿金陵城都已經傳瘋了,誰不知道越老大人一副對聯損盡天下讀書人?”

    “越老太爺若是不給個交待,等明時明日,那就不是我們堵門討公道了,朝中那些科舉出身的讀書人,全都要登門討公道!”

    面對這鼓噪不已的人群,越三老爺那張臉自然是漲得一陣青一陣白。

    越老太爺突發重病,連越二老爺都幾天沒出門,只顧著老太爺的病,更何況是他?

    因為大太太封鎖消息,他只曉得那一日越千秋和越秀一叔佷去邱家拜師鎩羽而歸,為此還背地里暗自叫好。也就是今天大門口被人堵了,他這才把那天送兩人的家丁叫到面前嚴詞追問,弄清楚越千秋究竟做了怎樣驚世駭俗的事!

    此時此刻,他權衡利弊,一下子做出了決斷。他重重咳嗽一聲,大聲叫道︰“諸位靜一靜,靜一靜!家父在朝為官多年,一貫為人謙遜,怎會譏諷讀書人?這是家中不肖子弟假借老太爺的名義胡作妄為,回頭我一定稟明家父加以嚴懲!”

    盡管越千秋對越三老爺素來沒好感,此時此刻對方面對洶涌輿情直接把他給賣了,可他倒沒覺得有什麼不滿的。事情是他做的,也是他一時口滑對余澤雲說對聯是老爺子送人家老子的,現在出了事自然不可能讓爺爺去頂缸。

    可他這麼想,後頭卻傳來了嚴詡的一聲痛罵。

    “無恥!愚蠢!這種時候居然還想推諉塞責,越老太爺怎會生了這種兒子!”

    越千秋听出嚴詡的忿忿不平,他若有所思瞥了一眼這位如今頗有些仙風道骨的中二名士,這才跳下了車去。等來到越秀一和越金兒同乘的那匹馬旁邊時,他看到越秀一竟是有些失魂落魄,便清清嗓子叫了一聲。

    “長安!”

    越秀一猛地回神,等發現越千秋已經下了車來,他先是一愣,繼而就臉色發白地阻止道︰“你……你不要沖動!就算三叔爺把責任全都推在你頭上,還有太爺爺,還有祖母呢!再說那些人也不會相信三叔爺的話,認為對聯是你做的……”

    幾乎是與此同時,比剛剛更大幾倍的喧囂聲就立時傳了過來,果然,那些堵門的讀書人對越三老爺的辯詞不屑一顧,紛紛指摘越老太爺把收養的孫子推出來太過厚顏無恥。

    眼見越三老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越千秋對越秀一微微一笑︰“放心,我沒這麼傻。”

    他轉身走到馬車前,卻是對嚴詡唱了個大喏︰“嚴先生,您能不能幫我個忙?”

    嚴詡眼楮一亮,立時捋起袖子問道︰“什麼忙?是要我出手把他們打走?”

    越千秋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好歹是小時候立過豪言壯語要考狀元的世家子弟,在江湖打滾了這麼些年之後,居然動不動就只會拿拳頭解決問題?

    可他眼下確實想借助嚴詡的拳頭︰“我想請嚴先生給我保駕護航,否則就算我說得過他們,回頭說不定他們惱羞成怒,像嚴先生說的那個榜眼一樣對狀元動起手來,我可受不了。”

    看到越千秋滿臉無奈地瞅瞅短胳膊短腿,嚴詡哈哈大笑,竟是隨手把羽扇扔在了一邊,縱身跳下車,直接把越秀一給抱了起來︰“好,我就和你去會一會那些耍嘴皮子的讀書人!”

    再一次認識到自己是個小孩子的悲慘事實,越千秋沒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就這麼讓嚴詡抱著過去,他自己倒無所謂,可實在是毀了這位名士的畫風。

    隨著人群漸近,嚴詡雙手抱著他,僅僅靠著肩膀左格右擋,腳下行雲流水,硬生生從圍著越府水泄不通的讀書人中闖出了一條路來。

    當最終擠出人群時,越千秋看到越三老爺一下子認出了他,嘴唇氣得直哆嗦,他就笑吟吟地說道︰“三伯父剛剛指責胡作妄為的越家不肖子弟是我嗎?”

    “你……”越三老爺老臉一紅,可想到如今老太爺還在床上直哼哼,越家卻遭遇這麼一大幫子讀書人興師問罪,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不禁把心一橫道,“這是你闖出來的禍事,你說怎麼收拾!”

    “我當然會收拾。”

    越千秋說著就對嚴詡嘀咕了一聲,等人抱著自己轉過身來,他瞅了一眼這百十個讀書人,心想一會兒要真打起來,那還真夠嗆。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相信下頭這位的戰斗力。

    當下他清了清嗓子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越千秋是也!之前在那個邱楚安門前,送余澤雲那幅對聯的,就是我!”

    他那清亮的聲音頓時蓋過了喧囂的吵鬧聲,可緊跟著,人群就一下子沸騰了,各種謾罵和訓斥混合著唾沫星子,全都朝他傾瀉了下來。

    然而,越千秋哪里怕這個,當下不緊不慢地說道︰“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我代爺爺送給余澤雲的確實是這副對聯,但這是爺爺告訴我的,卻不是爺爺做的。”

    人群頓時騷動了起來,有人大聲罵道︰“孺子狡辯!”

    越千秋無辜地眨了眨眼楮︰“我怎麼狡辯了?這幅對聯出自爺爺的鶴鳴軒里,一卷孤本筆記里寫的一個故事,爺爺只不過是借用一下,罵一罵厚顏無恥的余家人而已。”

    “胡說,哪有那樣的故事!”

    “你沒听過,那是你自己孤陋寡聞!”這次把人懟回去的是嚴詡。不得不說,嚴郎君盡管丟掉了羽扇,如今站在那里依舊風儀出眾,光彩奪目,此時一言既出,竟沒有反擊的。

    懟完了人,嚴詡就好奇地向越千秋問道︰“那故事怎麼說的?”

    一大堆讀書人頓時暈了。敢情你也不知道!

    自己已經不講理了,可嚴詡實在是更蠻不講理!越千秋撇了撇嘴,很淡定地說︰“前朝幽帝末年一把大火,也不知道燒掉多少孤本,大家沒听說過情有可原,但怎能污蔑我爺爺?”

    “這故事說的是前朝有位清官,上任之後,有一個皇親最愛放養。一次惡犬撕咬路人,其中一個秀才眼看就要喪命,路過的一個屠夫見義勇為,一刀把惡犬殺了,卻被皇親綁了送到官府,要給他的惡犬賠命。那清官秉公直斷,判那屠夫無罪,皇親還得賠湯藥費給秀才。”

    “可那皇親不服,要求重審。連那個秀才也在重審時突然改了口供,說自己和皇親的狗相好,那一日不過嬉戲玩耍,誣賴屠夫無事生非,殺狗有罪。那清官覺得事有蹊蹺,將秀才重杖一頓,最終問出實情。原來那秀才不思救命之恩,卻因為收了皇親的錢改了口供。”

    說到這里,見那些讀書人中,不少顯然措手不及,越千秋就提高了聲音說︰“事後,那位清官提筆寫下判詞,屠夫無罪,秀才與狗相好,認狗做友,恩將仇報,革去功名,給皇親當狗!判詞最後,清官大筆一揮題了副對聯,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各位口口聲聲說是這幅對聯損盡天下讀書人,難不成各位認為,天下讀書人和那秀才是一路人?難道你們要與敗類為伍?”
mk2258 發表於 2017-2-19 07:59
公子千秋 第二十五章 威武霸氣

         


    這次心中驚悚的人,變成了嚴詡。

    之前同泰寺初見,越千秋就給了他很大的驚喜,他第一次知道,居然能用“尊駕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來抵充“公子骨骼清奇必成大器”。可而後越千秋的某些言行,實在是搔到了他的癢處,讓他打定主意要收徒。可現在他才發現,準徒兒實在是尖牙俐齒!

    要他有這本事,當初就不會被母親追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多虧越老太爺解救了!

    眼見一大堆讀書人就和吞了黃連似的有苦說不出,越千秋就一本正經地說︰“再說了,那對聯後半句是,負心多是讀書人,又不是負心皆是讀書人,各位這麼氣急敗壞跑來我越家堵門討說法,難道不是心里有鬼,把自己當成那種讀書人中忘恩負義的敗類嗎?”

    越三老爺那臉上表情已經完全僵住了。不只是他,圍堵越家大門的上百讀書人,此時此刻全都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窘境。原以為越老太爺只不過是一時逞口舌之快,想了一副罵讀書人的對聯,結果卻竟然被越千秋說出了這麼一個典故!

    而越千秋更是反過來賴他們心里有鬼,這才上門尋釁!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哪里傳來了一個聲音︰“強詞奪理!越家不管教這螟蛉子,我們代越老大人好好管教他!”

    隨著這個聲音,後頭的人群突然猛烈推搡起了前頭的人群,頃刻之間,抱著越千秋傲立潮頭……咳,是傲立人前的嚴詡就首當其沖。

    借著眼下地勢最高的優勢,一直死死盯著人群的越千秋第一時間發現了煽風點火者,渾然沒發現人群中有一只黑手朝他撲了過來。

    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只手已經距離自己的面門不過盈寸。

    可下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嚴詡騰出一只手探過去一格一抓一扔,下一刻,人就從人群中被揪了出來,繼而高高飛了出去,砰然落地的同時,還有一聲慘絕人寰的痛呼。

    “我的手斷了!”

    越千秋大吃一驚,立時看向了嚴詡。可在他那炯炯目光下,嚴詡一面游刃有余地躲閃著蜂涌過來的人群,一面滿不在乎地說道︰“斷了活該,這天底下又少一個寫狗屁文章的!”

    撕下風度翩翩的偽裝,嚴詡滿臉的躍躍欲試,大有在這些讀書人身上試招的意向。

    越千秋知道一旦放縱了這個中二病,越府門前只怕要“尸橫遍野”。他已經盯死了剛剛那個煽風點火的家伙,此時便大聲叫道︰“嚴先生,別在小卒子身上浪費時間,左邊左邊,抓住那個青衣裳戴灰巾,長了一雙斗雞眼的,就是那家伙嚷嚷要管教我,還推搡別人!”

    話音剛落,越千秋口中那斗雞眼便從人群中竄了出去,而嚴詡則眼看就要湮沒在洶涌的人潮中。越千秋還沒來得及再次催促,說時遲那時快,他就只見嚴詡陡然騰空而起,順著他剛剛說的方向飛躍了出去。

    緊跟著,他親身體驗了一回踩人腦袋踩人肩膀的感覺!

    在這種騰雲駕霧的經歷中,越千秋不可避免地稍稍失神了片刻,等回過神時,他忍不住大聲遙控指揮道︰“哎呀,嚴先生你沖得過頭了!就在你左後方,那個斗雞眼摘了頭巾!”

    摘了頭巾的斗雞眼看到半空中那煞神一個瀟灑的轉折,再次直奔他而來,登時嚇得魂不附體。可這次被踩過腦袋和肩膀的人們都知道厲害,頃刻之間,他周身三尺之內一個人都沒有,孤零零站在那兒的他眼睜睜看著嚴詡那手即將揪住自己的領子,突然口吐白沫栽倒在地。

    听到一旁有人嚷嚷定是發了羊角風,嚴詡登時愣了一愣,越千秋則差點把嘴氣歪了。

    這家伙以為是森林里遇熊嗎?還能裝死!

    就在他打算提醒嚴詡的時候,卻沒想到嚴詡眉頭一皺,伸腳一踢一勾一彈,竟是把人直接踹到了半空中,這一次,那斗雞眼再也維持不住羊角風的假象,手舞足蹈大聲呼救不止。

    眼看嚴詡搶在斗雞眼重重落地之前提溜了他的脖子,越過人群,又踩了幾個人腦袋和肩膀回到越府門前,越千秋簡直長舒一口氣,隨即才發現後背都濕了……

    平生第一次,他沒打架的比人家打架的還緊張!

    就在他緊急思量著,準備拿這個俘虜嚇退其他人的時候,就只听身後傳來了嘎啦嘎啦的聲音,扭頭一瞧,卻是緊閉的越府大門徐徐打開。

    越三老爺也听到了動靜,一面轉身一面大罵道︰“蠢貨,不是吩咐了你們不許開門嗎?”

    當兩扇大門完全開啟,看清楚那個坐在肩輿上出來的人時,他卻登時瞠目結舌,下一刻竟不由得死死捂住了胸口,滿臉的難以置信。

    老爺子怎麼出來了?不是之前還病得七死八活?完了,嚇得他心口痛的老毛病犯了……

    越千秋卻只覺得整個人都透過氣了,如釋重負地樂呵呵叫道︰“爺爺!”

    肩輿上的越老太爺手肘擱在扶手上,一手捏拳支著太陽穴,看到外頭從一團亂糟糟到漸漸安靜,最後鴉雀無聲,他方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怎麼不繼續了?鬧嘛,鬧得不可開交,最好把我越府大門打破,那才好顯示各位讀書人的本事!”

    越千秋向來知道,府里上上下下面對越老太爺那是素來大氣不敢出。可發現外人在老爺子面前竟也是差不多光景,他不禁與有榮焉。

    我有爺爺我自豪!

    而剛剛威風八面的嚴詡,這會兒也顯然收斂了起來。他像扔破布似的,隨手把斗雞眼往地上一扔,抱著越千秋迎了上去,非常溫文有禮地彎腰說︰“越世伯,嚴詡有禮。”

    “嚴世佷啊,今天多虧你了。否則若是由著我家里這不成器的兒子息事寧人,這金陵城上上下下也許都要當我越太昌快死了!”

    越老太爺笑得眼楮都眯縫了起來。他看也不看一旁噤若寒蟬的越三老爺,捶了捶扶手示意肩輿繼續上前,掃了一眼地上那再次裝死的斗雞眼後,竟是居高臨下俯視著百十個讀書人。

    “來人。”

    眼見越影倏然上前,越老太爺就一字一句地問道︰“大街兩頭給我堵住了沒有?”

    “已經傳令下去,全都封了!”

    見一大堆書生勃然色變,越老太爺嘖嘖兩聲,不緊不慢地說︰“給我貼出布告去。今有書生若干,圍堵戶部尚書越太昌府邸,將自己和品行不端的敗類比作同類,叫囂讓我給個說法。再把千秋那個故事給我好好寫上!”

    “前朝幽帝那會兒一把火燒了不知道多少典籍,他們自己孤陋寡聞還來怨我?真是荒謬!戶籍是金陵的讓他們家里來寫保書領人,是太學生的,讓太學來具保領人!”

    眼見書生們登時一片嘩然,老爺子嘿然一笑︰“敢堵我越家的門?都給我脫一層皮再走!”
mk2258 發表於 2017-2-19 08:00
公子千秋 第二十六章 到底誰賣身?

         


    在越千秋講了個故事,嚴詡武力震懾之後,越老太爺的出現,成了壓彎一群讀書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倒是有人打算反抗來著,奈何這一回就算嚴詡抱著越千秋看熱鬧,越影和他親手帶出來的護衛卻不是吃素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刺頭收拾了。

    嚴詡始終死死盯著越影,直到越老太爺招呼了進府,他嘴里仍在低低自言自語︰“這麼多年了,他一直都在越府沒出去過,竟然這身功夫沒撂下?可惡,難不成要被他壓一輩子?”

    越千秋哭笑不得,可眼看危機解決,嚴詡居然抱著自己上癮了,這會兒又叨咕這個,他終于忍不住提醒道︰“嚴先生,剛剛真是謝謝您了,能放我下來嗎?”

    嚴詡這才如夢初醒,可他非但沒放,反而直接抱著越千秋來到越老太爺身邊,笑容可掬地說︰“越世伯,我和小四的兒子千秋一見如故,想收他當個徒弟,您看怎麼樣?”

    越千秋沒想到這個中二竟然如此開門見山,一時不禁呆住了。

    越老太爺頭一回見這素來難不倒的孫子如此光景,忍不住哈哈大笑,二話不說道︰“別說給你當徒弟,你喜歡你領走都行!”

    這下越千秋終于不能忍了,他立刻抗議道︰“爺爺,你太過分了!我又不是物件,什麼叫領走都行!”

    嚴詡卻根本沒理會這徒勞的抗議,眉開眼笑道︰“世伯這是您說的,我可當真了!”

    “我當然說話算話!”越老太爺斜睨了傻眼的越千秋一眼,笑眯眯地說,“只不過,嚴詡啊,你和我家小四當年鬧出來這麼大的事,我不但沒和你計較,反而給你擋住了你娘,如今還把最寵愛的小孫子讓了給你當徒弟,你可怎麼回報我?”

    這一次,越千秋終于醒悟過來。敢情老太爺誑他去找什麼嚴先生,根本就是一個陷阱!

    看到嚴詡那張俊逸的臉上顯見有些不自然,他突然沒好氣地說︰“爺爺想要嚴先生回報還不簡單?戲文里都有的,讓他直接賣身還債唄。”

    這一句話嗆得越老太爺連聲咳嗽,嚴詡也一不留神呆愣松手,越千秋趁機溜了下地。沖著這兩人做了個鬼臉,他就招招手道︰“我先回去了,不勞遠送!”

    “這小兔崽子!”越老太爺氣得牙癢癢的,待見嚴詡臉上露出了幾分狐疑的表情,他更是暗罵小子狡猾,隨即立時露出了幾分黯然的表情,“唉,千秋慧黠聰穎,雖說不是小四親生,可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可惜沒人教導,之前去邱家拜師,還惹了一肚子氣回來……”

    嚴詡被這三言兩語勾起了心中歉意,再加上他素來痛恨某些道貌岸然的讀書人,此時便當仁不讓拍胸脯道︰“世伯要是放心,就把千秋交給我,我保管他將來文武樣樣出眾……”

    盡管剛剛調侃了這一老一青兩人,但越千秋心里知道,這不過是逞口舌之快罷了,老太爺要是打定主意把他“賣”給嚴詡,他是怎麼都斗不過那老狐狸的。

    當然,最後到底是誰賣身給誰,那就說不定了……

    所以他決定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之前因為信息不對稱而忽略的某些問題——比如,嚴詡到底是誰家人?可就在他埋頭走在前往清芬館的路上時,突然听到後方傳來了一聲叫喚。

    “喂!”

    大約是因為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緊跟著就有腳步聲帶著一陣風追了上來。

    “叫你怎麼不停!”好容易逮著人,抱怨了一句之後,越秀一見越千秋意興闌珊的,誤以為是剛剛門前那場亂子的關系,當下就牛頭不對馬嘴地勸道,“你別擔心,太爺爺親自出面收拾了殘局,回頭肯定會罵三叔爺的,不會怪你……”

    “我沒擔心這個。”越千秋隨口答了一句,突然若有所思瞅著越秀一問道,“長安,你出門多,肯定比我見多識廣,對吧?”

    越秀一到底年紀小不長記性,早忘了之前的教訓,頓時腆胸凸肚道︰“那當然!”

    “嚴先生既然叫爺爺世伯,又和我爹那麼熟,你難道不知道他是誰?”

    盡管壓根沒見過越四老爺,但越千秋那一聲爹著實叫得自然,誰都挑不出一點錯處。

    而此話一出,越秀一頓時苦了臉。越四老爺的事情在家里是不大不小一樁禁忌,大多數人都避而不談,他到哪去打听?

    “不知道就算了,也是,咱們倆都是人家眼里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哪能事事都知道。”

    越千秋老氣橫秋地拍了拍越秀一的肩膀,轉身背著手施施然走了。果然,他才走出去沒幾步,就只听越秀一嚷嚷道︰“你等著,回頭我一定會打听到的!”

    那我可就等著了……

    越千秋暗自聳了聳肩,心想自己如今這小樣兒還真夠不方便的。若再能大幾歲,懷里那幾張紙片他能想出一千種一萬種法子,把和老爺子不對付的那位吳尚書給好好收拾一頓,也算是給周霽月一個交待。

    可現在,他是懷揣寶山卻沒辦法用,還得擔心老爺子把他賣給嚴詡抵債!

    回到清芬館,奔波了一上午的越千秋自然是饑腸轆轆。可這會兒還沒到午飯的時辰,他幾塊點心塞了下肚,他突然想起嚴詡自稱玄刀堂的掌門弟子,不由心中一動。

    他出了正房,吩咐追星和逐月把守好院門,自己又鑽進了東廂房。隔著門听見落霞和周霽月說話的聲音,他就重重咳嗽了一聲。

    不一會兒,落霞就出來了,因笑道︰“公子,我正想說一個好消息呢,周姑娘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這幾天有沒有人來問過她留在咱們府里的事?”

    “沒有。”落霞搖了搖頭,“大約是上上下下都忙著老太爺的病,也沒顧上。”

    想到今天老爺子的威武霸氣,越千秋撇了撇嘴,這才說道︰“之前沒顧上,眼下卻說不好。這樣,既然三伯母放出話來,說是清芬館的事她以後不管了,你先去衡水居見一見大伯母,把周姑娘的事講清楚,如此一來,以後就不怕有人因為這事找茬了。”

    落霞雖覺得把三太太撂在一邊不妥當,可越千秋既這麼說,她最終還是答應了。

    等到她一走,越千秋挑簾進了里屋,卻只站在門口,搖手示意周霽月不用從床上下來,只問了幾句她的傷情,這才突然問道︰“周姑娘有沒有听說過玄刀堂?”

    周霽月這幾日在清芬館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傷勢漸好,就連消瘦的臉上也似乎多了幾兩肉,心里早就把越千秋當成了天下最好的好人。所以,當听到這個問題時,她立時皺緊眉頭冥思苦想了起來。

    “玄刀堂……啊,我記得,那位雲掌門還來見過我爹!他整日里樂呵呵的,听說年輕的時候還投過軍,一把陌刀用得很好!”說到江湖舊事,周霽月少了幾分客套,多了幾分真心的笑容,“玄刀堂的長老們我也見過幾個,都是挺和氣的人,可惜……”

    可惜之後的話,周霽月就是不說,越千秋也能知道,不外乎是武品錄除名之後各奔東西,四分五裂罷了。他小大人似的嘆了一口氣,隨即又問道︰“你可知道玄刀堂的掌門弟子是誰?”

    這一次,周霽月卻顯得茫然了︰“我只知道雲掌門有三個徒兒,但因為玄刀堂一直都吊在武品錄下十門的榜尾,遲早要除名,他們武藝有成之後,一個去投軍,一個當了捕頭,還有一個好像是哪位親王的護衛,都不肯當掌門弟子。後來雲掌門再沒有來過我家……”

    家里有這麼個方便的小江湖通,越千秋不由喜出望外,可轉瞬間就想到了一個重要問題。

    “對了,我都不曾問過,周姑娘你從前是哪個門派的?”

    “我爹生前是白蓮宗的宗主。”

    那一瞬間,越千秋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被雷劈了。
mk2258 發表於 2017-2-19 09:28
公子千秋 第二十七章 約法三章

         


    白蓮宗……難不成是白蓮教嗎?

    要不是落霞和追星逐月幾天與人相處下來,越千秋漸漸確定,眼前的周霽月確實相對單純,他簡直想趕緊溜出去稟告老爺子,哪怕被拎耳朵也顧不得。

    咱家來了個白蓮教的少宗主!復古一點的話,叫聖女也行!

    他暗自責備自己之前套出對方自陳是刺客,又誑到了那幾張小紙片,于是就心滿意足,竟然連這條最重要的訊息也沒打听。此時此刻,他竭力不動聲,還故意疑惑地問道︰“白蓮宗?白蓮兩個字真是挺好听的,可作為門派的名字,是不是不大威風?”

    “白蓮兩個字,是祖師爺傳下來的……”周霽月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可看在越千秋是好人的份上,她還是耐心說道,“祖師爺的教導是不殺生、不偷盜、不邪**、不妄語、不飲酒,師徒兄弟之間互相信賴,和睦……”

    听著周霽月在那絞盡腦汁回憶著那些東西,說著白蓮宗的門風門訓,越千秋漸漸品出滋味來,總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氣。至少,這白蓮宗和他所知的白蓮教那還是有差別的,因為教義中少了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念佛持戒,也就是普化在家居士。

    否則的話,單憑這變了質的佛教那恐怖的影響力,他可不敢放縱!

    當然,也可能是周霽月之前年紀小,壓根就沒學到那些……

    “對了,你之前說,刑部吳尚書杖殺了你師傅,那是怎麼回事?”

    周霽月正在回憶兒時那段最美好的歲月,當听到越千秋的這麼一個問題,她不由得粉拳緊握,臉上露出了深深的悲憤。

    然而,越千秋還沒來得及問出這段真正關鍵的東西,外間就傳來了追星和逐月的驚呼。知道十有**那是有人闖進來,嚴詡的可能性最大,他也顧不得對周霽月說什麼,轉身就快步沖了出去。果然,才出了門口,他就看到那個東張西望不把自己當外人的中二名士。

    “這院子不錯。”

    嚴詡笑眯眯地四下里一打量,見越千秋虎著臉仿佛有些郁悶,他就干咳道︰“千秋,我和你爺爺都說好了,日後你這讀書認字也好,習武強身也罷,我全都一肩挑起來,保管你將來文武雙全,人見人愛……”

    越千秋簡直有些听不下去了。你老人家是文武雙全了,可現在人見人愛了嗎?

    他看過嚴詡之前化名寇明堂四處誑人入門的德行,因此第一時間意識到,對這位太客氣,那就等著被人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于是,他干脆利落地說︰“嚴先生真要收我當徒弟?”

    嚴詡自從今天見到越千秋以來,越看越覺得這個徒弟自己是收定了,此時自是毫不猶豫地說︰“那是自然!你就算找遍金陵城,比我武藝高的,絕對沒有我的文采,比我文采好的,又絕對不如我的武藝。否則,越老太爺怎麼會放心把你交給我?”

    “那豈不是說,嚴先生文不是第一,武也不是第一?”

    看到嚴詡頓時臉抽搐了起來,越千秋就不繼續刺激他了,而是直接伸出了三根手指頭。

    “我可以拜嚴先生您為師,但我有三個要求。”

    剛剛才被損了的嚴詡頓時忘了慍怒,一口答應道︰“不用說了,我都答應你!”

    “嚴先生你答應這麼快,要是我給你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呢?”

    見嚴詡這才稍微謹慎了點兒,越千秋笑眯眯地伸出了第一根手指︰“第一,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會像對爺爺那樣敬重嚴先生,但嚴先生你也是知道的,我爹上哪去了誰都不知道,我在這越家除了爺爺就是沒爹沒娘,沒人撐腰,你要是當了我師父,得給我當靠山。”

    此話一出,嚴詡立時二話不說拍胸脯道︰“那還用得著說?有我在,誰敢欺負你?”

    知道這第一條絕對不會被駁回,越千秋這才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知道練武得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我也能吃得起苦,但我有很多要做的事,不可能和嚴先生你似的,一門心思撲在上面,為了找個徒弟傳承就四處和人賠笑臉,更不可能為了玄刀堂拋下一切。我絕不會學爹似的不負責任。我還得孝順爺爺,讓他好好享幾年福。”

    嚴詡被越千秋說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只覺得自己和越小四這一輩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越小四那混蛋就不用說了,離家出走七年連個音信都沒有,他自己也何嘗不是為此沖冠一怒和母親決裂,至今除了每月一封信,連面都沒回家露過?

    以至于之前越老太爺說得那麼大一件事,他竟然完全被蒙在鼓里!

    他是不是有點不孝?

    他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不無苦澀地說︰“那自然,傳承玄刀堂是我的事,不會推到你身上……”

    沒等嚴詡說完,越千秋就伸出了第三根手指頭,可這一次,冥思苦想好一會兒,卻輪到他自己尷尬了︰“其實我就是順口說三個要求,這第三條我還沒有想好,以後想起來再和嚴先生您說。反正絕不會有違您為人處事的道義,到時候您直接答應就完了。”

    這一次,嚴詡正要干脆利落地答應時,突然隔牆就傳來了一聲重重的咳嗽。他扭頭看時,就只見越老太爺大搖大擺地從清芬館直通鶴鳴軒的那道門走了過來。

    越老太爺看越千秋的眼神慈祥極了。他一直都覺得這小孫子知心,但現在卻覺得人簡直太可愛了。听听,絕不學他老子那樣離家出走,也不學嚴詡似的走火入魔玩門派,而是惦記著孝敬爺爺,打哪去找這麼好的孫子?

    看到越千秋快步迎了上來,越老太爺笑眯眯地點了點頭,這才看著嚴詡說道,“嚴詡,我這孫子雖不是親的,卻比親的更貼心。你自告奮勇要教他,這是好事,可我也不能隨隨便便把人交給你。”

    越千秋這邊提出的條件簡單易行,不料老爺子卻突然橫生枝節,嚴詡簡直有些抓狂。

    “越世伯您說,到底要我做什麼?”

    “很簡單,拜師宴總得辦一下?嗯?”

    若是從前的嚴詡,這會兒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可想到越千秋剛剛那第二個要求,他掙扎再三,最終小聲嘀咕道︰“辦就辦,難道我嚴詡第一回當師父,還不能見人不成?”

    再說,他也知道越老太爺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看書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時間找到本站哦。
mk2258 發表於 2017-2-21 21:02
公子千秋 第二十八章 拜師宴前

         


    外頭太陽已經升得老高,清芬館正房,當落霞給越千秋穿新衣時,臉上恰滿是笑容。

    “公子要拜師,還是老太爺親自點了頭的,這下可沒人敢怠慢了!”

    越千秋不禁莞爾︰“落霞,最近脾氣見漲啊,從前你可從不說這種話的。”

    “我是有些不平,這次公子拜師,老太爺派人去天衣閣,家里還有人議論紛紛的。”

    落霞頓時有些赧顏。可端詳著越千秋這一身簇新的衣衫,彎腰穿鞋的她還是露出了笑容。

    這不是大太太送來的,當初做給越秀一的四套衣衫之一,而是老太爺幾日前緊急讓人上金陵城中有名的天衣閣定制的。

    因此,她不知不覺就嘴碎了︰“這杏紅的織金雲絹上繡著鷺鷥紋樣,還有大朵的芙蓉花,寓意一路榮華,哪怕絹素來比紗又或者羅稍稍便宜,可這樣的提花絹,光料子就是不菲的價錢。鞋子是黑色緞面,細密的松江尤墩布做襯里,口兒緊括,淺面低跟,如今最時興了……”

    越千秋對什麼綢緞絹帛毫無研究,他深知自己落到現在這個可以不用愁吃穿的越府有多幸運,還挑剔吃穿用度,那就太不知足了。可是,要說老太爺這次一共給他定做了兩身,他倒沒想著投桃報李,給越秀一送一套去,因為那好強的小家伙鐵定不樂意。

    不過,他借花獻佛,送了佷兒兩套十六卷老太爺親自挑選的書!

    可越秀一自從答應了他去打听嚴詡的事情之後,竟是連個面都沒露過。就連他慷爺爺之慨送了那麼多書去,越秀一竟然也不見人影,讓他鬧不清楚人是被大太太關了禁閉,還是因為看到書之後太高興了,完全忘了其他事。

    可憐他自從和嚴詡約法三章之後,這兩天就只能清芬館和鶴鳴軒兩點一線,別說出門了,在府里亂逛這唯一一點樂趣也沒了,這讓他上哪去打听消息?

    老爺子絕對是故意的!就怕他出⼳蛾子!

    然而,對于這家里的頂梁柱,他也就敢腹誹幾句而已。此時看看這一身光鮮亮麗的衣服,他瞅了瞅自己那垂髫,再次覺得自己在大阿福的事業上更進一步。

    可不論怎麼說,今天這場戲他也勉強算是主角……之一,因而哪怕他心里再覺得這場拜師宴和鴻門宴差不離,也只能認命地去完成任務。

    落霞帶著追星和逐月一直送到了清芬館門口。不只是她們,就連傷勢漸好的周霽月都扒著支摘窗,用不知是羨慕還是憧憬的目光盯著越千秋那背影。

    見越影親自來接了越千秋,落霞這才放下心來。可一旁的追星看著越千秋離開,卻有些不得勁地嘟囔道︰“如果我們也能去看個熱鬧就好了。”

    逐月也附和道︰“是啊,听說老太爺大撒請柬,請了很多很多客人。”

    落霞忍不住嗔怪地喝道︰“少給我發花痴,誰不知道,你們是想去看嚴先生!”

    被捅破了小心思,兩個年歲一般大的小丫頭頓時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回去做事。可何止是她們,就連落霞往回走時,也禁不住浮想聯翩。

    老爺子執意給九公子請的這位先生,那天一見實在是真俊,可怎麼從前就沒听說過呢?

    當越千秋跟著越影來到前院游魚齋的門前,正好迎面撞上了越三老爺和他的兩個兒子。盡管名義上應該叫一聲三伯父,四哥,七哥,但越千秋和他們每日里也就是昏定的時候見一面,其他時候八竿子打不著,所以這會面對他們鼓瞪不滿的眼神,他非常自然地過濾了過去。

    稱呼過之後,他讓了那父子三人在前,卻听到前頭隨風飄來了幾聲抱怨。

    “不就是糟書糟夠了,現在想著拜師求學嗎?用得著擺這麼大的排場!”

    “爺爺也是的,不知道是哪里找來的窮酸,竟然這麼容易就待為上賓了!”

    “全都給我閉嘴!老太爺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還輪不到你們做孫子的置喙!”

    越千秋純當沒听見,直到一路進入里間,他就听到了越二老爺那明顯提高了八度的聲音。

    “爹,小兒輩的事情而已,您讓家里上上下下都操辦起來,咱們沒話說,听您的。好歹您大病初愈,咱們理當孝敬順從您的意思。可您居然把請柬撒遍了滿朝!看看您都請來些什麼客人……”

    越千秋看到前頭的越三老爺父子三人加快腳步進去,他反倒不急了。反正現在進去也就是當成眾人的撒氣筒吃排而已,他何必去自找氣受?

    說實話,對于拜嚴詡這麼一個中二病名士為師,他其實是持保留意見的。

    要不是嚴詡態度太積極,老爺子要賣孫抵債的態度又太堅決,兼且他確實很想練武強身,學點用得上的東西,他哪里會這麼好耐性任人折騰到現在。

    于是,瞅見後頭的越影已經關了門守在外頭,他索性抱著手站在那兒,豎起耳朵听著里頭的動靜。果然,越二老爺率先發難之後,就輪到越三老爺繼續發揮了。

    “爹,二哥說得一點都沒錯。左右相國,您請了。御史中丞您請了,連帶還有好幾位御史。六部尚書,您請了四個,還有一個是素來和您不對付的刑部吳尚書,再加上林林總總的官員,您若是為了自己做壽,我們什麼意見都沒有,可您竟然是為了孫子拜師這區區小事……”

    “小事?你怎麼知道就是小事?一件事是大事還是小事,我懂還是你們懂?一個個自以為翅膀硬了,對我指手畫腳了起來,敢情你們就對這朝中格局了若指掌了?一個個全都白瞎了這眼楮,知不知道你們老爹之前干嘛要裝病?少在這放屁,滾去給我好好迎客!”

    越千秋有些牙疼地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立時靠牆站了。果然,不消一會兒,他就只見越二老爺越三老爺帶頭,幾位和他同輩的少爺們拖後,一行人失魂落魄地出來,竟是沒有一個人看到他的。

    顯然,越老太爺揭破之前是裝病這一條,給了毫不知情的他們莫大打擊。

    滿懷同情地看著這些人出了門,越千秋這才快步到了里間,見老爺子氣呼呼坐在那兒,剛剛吹胡子瞪眼的余怒還在,他就上前干咳了一聲,岔開話題道︰“爺爺,長安他們沒來?”

    “哼,你大伯母比這些蠢貨強多了,早早吩咐你大哥他們在前頭待客。就連長安都比這幫家伙有心,簡直是氣死我了。”

    沒頭沒腦地發泄了一通,越老太爺就霍然站起身來,一錘定音地說,“千秋,一會給我記住,其他人暫且不提,如果遇到刑部那個姓吳的,拿出你的全部本事來,只要能讓他下不來台,爺爺我給你……你要什麼爺爺我就給你什麼!”

    越千秋剛剛就從越三老爺口中听到刑部吳尚書會來,心底正琢磨著懷里那幾張紙片能不能派上用場,此時越老太爺直接畫了這麼一張大餅,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爺爺,有你這麼教孫子的嗎?”可沒等老太爺翻臉,他就笑眯眯地說,“爺爺有事,孫子服其勞,我會找機會的。可爺爺是不是也得給我說說,除了你之外,今天的來客里,誰和吳尚書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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