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7999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1 19:11
第四十九章 跟著師父去皇宮


    越千秋去過紫禁城,去過擁有眾多宮殿建築的各種影視城,但真實世界住著皇帝老兒和妃嬪的皇宮,他卻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他本來是打算帶上周霽月,叫上越秀一。可周霽月一聽說去皇宮就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他想想人是白蓮宗的,雖說這世界的白蓮宗和自己那世界的白蓮教暫時好像不是一回事,可畢竟心理障礙他也有,周霽月不去,他自不會強求。

    而越秀一則是直接捎帶了兩個字——沒空!

    但凡跟著越千秋出門,結果肯定要出事,他還是老老實實讀書吧!

    越千秋當然不知道越秀一的腹誹,雖說不帶越秀一和周霽月,一個人獨享皇宮一日遊,可長房二房三房還有其他兄長侄兒之類的,他卻一個都沒想到。

    親疏遠近,他可是分得很清楚的。

    隻不過,他在外人眼中還是傷員,出門就不能太高調了。這天一大早,越老太爺上朝之後,他就換了大太太送來的,原本屬於侄兒越秀一的一套天青色絹衣,跟著嚴詡出了門。

    準確地說,應該是趴在嚴詡背上,讓這位翻牆如履平地的師父背著他爬牆溜出了越府。

    因為事先沒有稟告越老太爺,越千秋很懷疑今天自己逃家似的跟著嚴詡出去玩,回來會不會換一頓劈頭蓋臉的怒吼。可皇宮對他來說著實很新鮮,又有嚴詡保證不當磕頭蟲,又能換回一堆私房錢,這和悶在家裏比起來,他還會做出第二個選擇嗎?

    然而,嚴詡並沒有和越千秋想象的那樣,背著他出門就直奔皇宮,而是先去了他寄居越府的那座獨門獨戶小院,而後牽了匹馬出來,和越千秋雙人共騎出了門。

    這自然比被人抱來抱去好多了,再加上馬背上視野廣闊,他又坐在嚴詡前頭,不用和坐馬車似的,拉個窗簾還要半遮麵。因而,這一路上他隻覺得心情開朗,神清氣爽,一直到一座低矮的城牆漸漸在望,他這才發現路上人流車馬漸漸少了。

    盡管城牆看上去並不雄偉,可知道要去皇宮,不可能出城,越千秋姑且把它認作了宮牆,再加上遙遙望見有甲士守衛著一座大門,他滿心以為嚴詡會徑直策馬過去,誰知道人竟是在距離還有百多米時直接拐了彎。

    眼看這架勢竟然是繞著皇牆根在遛彎,他不禁生出了一個不好的念頭。

    嚴詡的身手他見識過,不會是抱著他這麼一個小孩準備翻越皇宮的城牆吧?

    還別說,嚴郎真做得出來!

    想到這裏,他慌忙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師父,咱們都繞著這城牆走好一會兒了!”

    “別吵,讓為師摸清楚這兒的駐防規律。”

    聽到這樣確切的暗示,越千秋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立時不由分說地搶過了嚴詡手中的韁繩,用高難度動作回過頭去,義正詞嚴地說:“師父,如果你說的遊皇宮拜娘娘領紅包,是要翻牆進去的話,我可就不奉陪了!”

    嚴詡頓時一愣,等看到徒弟那鄭重其事的眼神,他頓時沒好氣地使勁揉了揉那腦袋。

    “你胡說八道什麼!這是皇宮,一般的百姓私自窺視宮禁,多張望兩眼,那都要抓進官府去打板子,靠近宮牆更是死罪。就算我娘是長公主,我要敢隨隨便便在上頭飛簷走壁,舅舅肯放過我,滿朝文武也不肯放過我,你以為你師父沒長腦子嗎?”

    越千秋第一次聽嚴詡挺像樣地做分析,如釋重負的同時卻不禁暗暗腹誹。

    可你老人家從前做事確實不怎麼長腦子……

    他當然不會把這樣欺師滅祖的話說出來,當下就改成了疑惑的臉:“那師父你張望什麼?”

    “當然是看哪座宮門是熟人看守的!我從前倒是通籍宮中,可這麼多年過去,又不是跟著我娘一塊來的,還帶了一個你,萬一遇到不好說話的怎麼辦?難不成我還得因為這個特意回一趟家,被我娘嘮叨半天?”

    越千秋默默為有個超級不孝子的東陽長公主默哀,可對於這一趟進宮之行,他不免空前不看好。終於,在嚴詡繞著皇牆根足足大半圈,他都有些百無聊賴的時候,他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聲驚喜的吆喝:“嘿,有了!”

    隨著這吆喝,他就隻覺得馬頭陡然之間被人扭轉,緊跟著身前韁繩被用力一抖,就隻見剛剛還猶如駑馬似的慢吞吞前行的坐騎,一下子撒歡似的飛奔了起來,竟是直趨那一座氣勢不大恢宏,也算不得非常雄偉壯麗的宮門。

    可這風馳電掣根本不是享受,而是巨大的驚嚇。倒不是越千秋第一次嚐試這樣的策馬飛奔,心裏害怕,實在是眼尖的他看見那邊宮門口已經完全騷動了起來。

    就隻見有的人正在忙著搬出鐵拒馬,有的人已經彎弓搭箭,還有的人似乎正準備敲鑼打鼓示警……反正他是幾乎空前後悔今天答應跟著嚴詡去遊皇宮,這家夥太不靠譜了!

    “齊南瓜!”

    隨著嚴詡這扯開喉嚨的一聲叫嚷,宮門那邊竟是出現了片刻的沉寂。緊跟著,越千秋就隻聽有人大聲嗬斥屬下的聲音,而後是弓箭收起,拒馬入庫,總之就在刹那之間,他感受到的那種汗毛根都立起來的尖銳殺意,全都消失得幹幹淨淨,可他背後的冷汗卻還沒收進去。

    當嚴詡終於勒停了馬,瀟灑地抱著他一躍而下時,越千秋破天荒希望賴在嚴詡懷裏別下來,因為他生怕自己雙腳顫抖露了怯。好在嚴詡滿足了他的意願,竟是一手抱著他大大咧咧向一個大步趕過來的高大武將迎了上去。

    可這次,嚴詡還沒來得及說話,迎來的就是一聲怒吼:“你個死鸚鵡,不要命了,縱馬衝撞宮門,萬一哪個人手一抖沒控住弦,給你來上兩箭呢?都這麼大了居然還瞎胡鬧,你你你,你真是一百年都一個樣!”

    越千秋很想翻白眼。一個齊南瓜,一個死鸚鵡,這都什麼綽號啊!

    嚴詡的詡字既然是言字旁加上一個羽字,會說話的鳥,綽號鸚鵡還是挺貼切的。可對方身材健碩,和南瓜有關係嗎?

    “多久不見,我這不是認出你才這麼幹的嗎?”嚴詡無所謂似的聳了聳肩,隨即就側頭看了一眼懷裏的越千秋,又衝那武將努了努嘴,“千秋,叫南瓜叔叔。”

    越千秋見那個被嚴詡稱作齊南瓜的年輕武將額頭青筋畢露,他哪裏會和嚴詡似的亂來一氣,當下拱拱手道:“齊叔叔你好,初次見麵,我是千秋。你別和我師父一般計較,他做事就是我行我素,我爺爺也老說他的。”

    齊南瓜聽到這一聲齊叔叔,臉色稍霽,等聽到越千秋數落嚴詡,他那臉上更是露出了笑容,指著嚴詡的鼻子就說道:“我聽說了你收徒弟的事,看看,你這徒弟也比你牢靠些!你這脾氣長公主都管不了,就應該給越老兒……咳咳,越老大人磋磨磋磨!”

    他一邊說一邊沒好氣地在前頭帶路,等到嚴詡旁若無人似的跟上,他把人送到宮門之後,這才對左右說道:“記下,東陽長公主之子嚴詡,攜戶部尚書越老大人之孫入宮。”

    至於越千秋根本就不曾通籍宮中……信不信他今天要不放人進去,嚴詡就敢大鬧皇宮?

    反正就一小孩,嚴詡到皇帝麵前一說,回頭出宮的時候鐵定就能辦一個通籍下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1 19:11
第五十章 任娘娘的紅包


    皇宮好小……

    皇宮好破……

    哪怕越千秋對於後世那灰蒙蒙破破爛爛的紫禁城也不怎麼看得上,可走在如今這座皇宮裏,他還是覺得挺震驚的。

    剛剛進宮門的時候,他仔仔細細看了一眼名稱,拱宸門。而在那個齊南瓜(原諒他現在還不知道人家到底叫啥)招呼下,一個十六七歲的小黃門滿臉堆笑地在前頭給他們引路,算是個官方的前導。之所以不是向導,因為還有個口若懸河的嚴詡。

    聽到嚴詡給他解說,右手邊是內苑,越千秋張望了一眼,但隻見草木鬱鬱蔥蔥,亭台樓閣掩映,要說是大戶人家的宅院自然還行,可遠遠比不上後世的公園。

    至於走過漫長夾道之後,看到那些所謂的宮殿群時,他就越發震驚了。

    瓦片怎麼看上去還沒有越府的整齊?其中不少都明顯是後來補上的,而且居然還和原來那批不一樣,還有的沒來得及換的,竟然斑駁掉色了。

    這宮殿和宮殿之間的圍牆也真夠矮的!

    不是說明清紫禁城都及不上唐朝的宮殿嗎?哦,如今沒唐朝了,而且他好像記得宋朝皇宮也是出了名的低矮破小……直到敗家子宋徽宗大興土木。

    難不成吳朝是以宋朝為範本?

    越千秋還隻是在心裏說,可嚴詡卻已經直接說出口了。

    “我在外頭瞎混的時候,人人都說皇帝老兒吃香的喝辣的,過得怎麼怎麼驕奢淫逸,他們真該來看看這宮裏窘迫的樣子。嘖,那些民間富甲一方的富商大賈,還有地方豪族,除了屋子不能造這麼大,其他哪點不比皇宮強?”

    “皇帝舅舅就連修個房子還要和大臣扯皮,要不是越世伯是好人,當年福寧殿漏水不知道要拖多久!這也就是越世伯頂得住下頭壓力,不怕被人罵阿諛聖意,換成別人當戶部尚書,還不得天天苦口婆心勸皇帝舅舅忍一忍,簡樸為重?”

    “他們那些世家怎麼不知道自己簡樸點?穿的綾羅綢緞動輒要好幾十貫錢一匹,吃頓飯也是百般花樣,撥點錢出來修繕一下皇宮,不是提升一下朝廷的臉麵?還有那些讀書的家夥,成天之乎者也,除了吟詩作對,挑人毛病,有幾個真正幹活的?”

    那帶路的小黃門早就聽說,東陽長公主那個離家出走的逆子回來了,還被越老太爺請到府中教授孫子,他年紀小,還是第一次見這位,今天算是真的領教了什麼叫聞名不如見麵。

    這何止是逆子啊……簡直每一句信口說出的話都能讓朝中那些老大人們氣死!

    越千秋不知道那小黃門已經開始心裏打退堂鼓了,可對嚴詡這張口就罵的架勢,他也覺得不大妥當,再怎麼說,這都是在宮裏!

    他正尋思要不要告誡師父收斂一點,卻沒想到嚴詡笑眯眯地一指旁邊一扇門道:“這裏是景福殿,前頭是延和殿,走,我們去見見任貴儀,還有趙婕妤。”

    那小黃門被嚴詡隨口一句說得魂都沒了。景福殿延和殿的兩位確實是皇帝的老妃嬪了,至今尚未封妃,如今都已經快五十了,要說和嚴詡這麼個晚輩發生點什麼當然不可能。

    問題是你一個大男人隨隨便便去闖妃嬪的寢殿?

    老天爺,剛剛他怎麼會答應接下這麼個爛差事!

    越千秋同樣嚇了一跳,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阻止,就隻見嚴詡直接一個瀟灑地轉身,隨即抱了他半點沒有風度地一溜煙跑進了通往景福殿的那扇小門,留下那瞠目結舌的小黃門站在原地發愣。

    這麼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突然闖進了景福殿前頭的院子,頓時讓幾個灑掃的宮人呆若木雞。還不等有人嚷嚷開來,嚴詡便用更大的嗓門叫道:“任姨,我帶徒弟來看你了!”

    隨便亂闖的人竟然還這樣明目張膽,幾個宮人何嚐見過這等狂徒,一時麵麵相覷。就在有人看到門前探頭探腦卻不敢進來的小黃門,意識到來者恐怕有些來頭時,正殿裏卻有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宮女提著裙子匆匆出來。

    認出是任貴儀身邊的井研姑姑,小宮人們就立時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退到一邊,卻隻見這位素來老城穩重的井姑姑竟是用少有的急步子迎上前去。

    “還真是嚴郎君,這都多少年了,要不是貴儀聽聲音一口咬定肯定是你,我都不敢認了!”

    “井姑姑這話說得,我懶得人情往來那一套,外頭那些官員不認得我,這景福殿我可來過無數次,你要是都不認得我了,那我還怎麼敢到任姨這兒溜達蹭飯?”嚴詡打了個哈哈,隨即一本正經地指著越千秋道,“這是千秋,我抱他來認認親……”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隻覺得越千秋使勁揪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趕緊改口道:“認認人。”

    越千秋剛剛著實心頭氣結。一刻不管嚴詡,這家夥就亂來,胡闖人家妃嬪寢殿也就算了,還胡說八道什麼認親?他和皇宮裏這些人無親無故,認什麼見鬼的親啊!

    心裏這麼想,可麵對井姑姑這種中年婦女的目光,他還是顯得很淡定,眨巴眼睛和人對視了一會兒之後,他就笑著抱拳道:“井姑姑好,我是師父的徒兒千秋。剛剛師父不經通報就隨便亂闖景福殿,我替他給您賠不是。”

    “哎喲,這孩子真會說話。”井姑姑頓時眉開眼笑,隨即又斜睨了嚴詡一眼,“比嚴郎君你小時候乖巧懂事多了,自從你學了武藝,天天就知道四處爬樹爬房子,景福殿的屋簷就沒少受你荼毒!”

    乖巧懂事?就這小子?

    盡管嚴詡一直都很滿意越千秋這麼個徒弟,可聽到這所謂乖巧的評價,他還是嘴角直抽抽。等到進了寢殿,眼見得越千秋笑容可掬給任貴儀拱手行禮,一張口就是青春永駐、福壽安康之類一連串吉祥話,逗得任貴儀樂不可支,立時讓井姑姑去開妝奩盒子,他就更鬱悶了。

    自己小的時候,宮中那位皇後同樣不是皇帝喜歡的,而是迫於大臣壓力才立後的,進宮之後卻端著皇後架子,給妃嬪臉色瞧不算,還明裏暗裏不斷壓製。而母親東陽長公主和前一任皇後都敢翻臉,對這後一任自然更不會膽怯,所以他中宮不去,倒是在妃嬪處混了個臉熟。

    可就算是當年的他,也沒在任貴儀這兒得到這麼多好處!

    看看越千秋那個荷包,足足裝了十七八個沉甸甸的金錁子!

    再看看任貴儀,還在妝奩盒子裏繼續挑東西當見麵禮!要知道,任貴儀之所以有不少好東西,是因為進宮年數長,宮外親戚也早就找不到了!

    越千秋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雖說他這趟進宮就是打著逛皇宮拜娘娘收紅包的主意,可遇到這麼個母性大發的娘娘,如此慷慨大方給他塞東西,他還是不得不咂舌。

    於是,眼見任貴儀還在琢磨著金項圈好,還是瑪瑙手串好,他幹脆伸手按在了任貴儀的手上,幹咳一聲道:“任娘娘,已經很夠了,再拿就顯得我貪心啦!不如這樣,細水長流,下次我來看您,您再送我不遲!”

    還能這樣厚臉皮?

    嚴詡見任貴儀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笑得皺紋都舒展了開來,他不禁暗中衝著越千秋豎起了大拇指。就在滿屋子其樂融融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小宮人的一聲慘叫。

    那一瞬間,狐疑的越千秋赫然看見,任貴儀和井姑姑的臉上全都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怒色。

    咦,這兩位知道來的是誰?知道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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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欠收拾!



    越千秋很有出門做客的自覺,因此並沒有貿貿然打算到外頭去看個究竟。然而,架不住他的師父嚴詡是最不走尋常路的人,壓根沒看到任貴儀和井姑姑的臉色,立時勃然色變衝了出去。這下子,他就是不跟也不行了。

    誰不知道嚴詡最拿手的不是文采,而是拳頭?

    看到越千秋也跟著一溜煙往外竄,任貴儀頓時急道:“井研,快,追上他們兩個,莫讓他們吃虧!”

    井研卻不慌不忙地攙扶了任貴儀起身,隨即冷笑一聲道:“貴儀還不知道嚴郎君的性子?他和長公主一樣,從不肯自己人吃虧。如若不是把貴儀當成自己人,這麼多年來頭一次進宮,會來先見您?就算外頭來的是英王李易銘又怎樣?也該讓嚴郎君好好教訓他!”

    “不行,嚴詡脾氣太烈,再說如今不是當年,天知道皇上對這個外甥還是不是如當年那般一味縱容,你快扶著我出去,否則萬一他鬧大了就來不及了!”

    越千秋看似閃得飛快,可他仗著人小腿短,跑得真心不快,所以任貴儀和井姑姑的對話,他一字不漏聽得清清楚楚。對井姑姑的算計他自是有些惱火,可任貴儀的態度倒讓他很滿意。

    否則就是人家剛剛送了他再多好東西,他也一定會還回去!

    他可不會和算計自己師父的人交好!

    然而,怕什麼就來什麼,越千秋剛剛衝出殿外,看到的就是嚴詡瀟瀟灑灑腳踢三山拳打五嶽,把一堆內侍給打趴在地的一幕。當看清楚居中有一個小胖子正急得直跳腳,罵聲不絕的時候,他就暗叫一聲壞了。

    能在任貴儀的景福殿裏,肆無忌憚把小宮女弄得發出那等慘叫,也就隻有皇帝的幾個皇子中,序齒之後活下來的那唯一的寶貝疙瘩,任貴儀口中那位英王!

    當看到嚴詡一巴掌就要衝人扇過去的時候,他脫口而出道:“師父不要!”

    嚴詡剛剛一出來,就看到個死小胖子掄著皮鞭把滿院子宮人趕得雞飛狗跳,一幫內侍還充當狗腿子守著周圍,不讓那些宮女逃出去或進殿求救,頓時怒從心頭起。

    他自己雖是皇二代,可他最恨就是紈絝子弟欺壓別人,因而上去第一下就奪了小胖子手裏的鞭子,手上一用勁,就把這一條混編金絲,還鑲嵌著寶石的鞭子給扯得寸寸斷裂,等到小胖子氣急敗壞招呼了那些內侍上來,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人全撂翻了。

    這會兒他本待一個大耳刮子讓人好好清醒清醒,可聽到越千秋這一聲吼,他不由得為之一愣,而就是這麼一瞬間的功夫,他沒注意到身前那小胖子臉上露出了一絲狠戾,竟是從懷裏陡然之間摸出一樣東西,隨即奮力朝他刺了過來。

    就算嚴詡分心,可要是他就這麼被個七歲毛孩子刺中了,豈不是白瞎了在外頭漂泊胡混了這麼多年?

    他眼中厲芒一閃,肩頭往後一縮,兩隻手指倏然下探,竟是猶如剪刀一般死死鉗住了那把匕首。見小胖子死不肯放,還拚命轉動雙手,想要靠匕首的鋒刃取勝,他的臉色就更差了。

    “小兔崽子,小小年紀就這麼狠毒,長大了還得了?你家裏大人既然不好好教訓你,那我來教訓你!”

    趁著嚴詡對付小胖子突襲,以及這說話的功夫,越千秋已經是氣急敗壞地衝到了嚴詡身後。然而,當他發現那小胖子的眼神充斥著怨毒和恨意,再看到那把匕首時,原本想要勸嚴詡息事寧人的他就不知不覺站住了。

    他隨眼一瞥地上那些呻吟不斷的狗腿子,目光須臾又落在了幾個宮女身上,見好幾個衣衫淩亂,分明挨過鞭子,再想到之前嚴詡險些就挨了小胖子一刀,他不由得輕輕吸了口氣。

    他快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嚴詡的袖子,一本正經地低聲說道:“師父,打人是不對的。”

    那小胖子本來已經被嚴詡那掄起巴掌的樣子嚇懵了,可聽到越千秋的這勸告,他一下子眼睛大亮,馬上神氣了起來:“沒錯,你要敢打我,我讓父皇殺你全家……”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發現嚴詡那眼神一下子變了,目光殺氣騰騰有若實質,刹那間,他竟是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險些尿了褲子。

    可緊跟著,他就看到剛剛那攔住嚴詡的小孩走上前來,竟是伸手在他的臉上不輕不重掐了一下。盡管那完全說不上疼,可他卻覺得異常屈辱,竟是整張臉都一下子猙獰了起來。

    越千秋笑容可掬地掐了一下小胖子那張肥肥的臉,沒有忽視對方那眼神中的惡意。當然,他很小心地掌握著手上力道,沒有掐出任何紅印子來。

    直到人明顯紅了眼睛,他才退回到嚴詡身後,吐了吐舌頭道:“原來他沒發瘋啊,我還以為他瘋了呢,又是鞭子抽人,又是拔刀刺人,師父,原來宮裏這麼沒規矩的?”

    沒等陰著臉的嚴詡答話,他就嘖嘖說:“既然是昏了頭,要不要到屋頂上吹吹風冷靜下?”

    咦……這主意好!

    嚴詡隻是急脾氣,又不是沒腦子,看那小胖子的服色和做派,他已經大致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之前氣急敗壞想打一巴掌,不過是他狂性發作不顧後果而已。

    可現在越千秋給他出了一個這麼好的主意,他頓時哈哈大笑。隨手拍掉那小胖子死握著不肯放的匕首,他拎著人的領子就騰空而起,在廊柱上借力之後,就竄上了屋簷。

    他也沒理會那小胖子瞬間滿臉煞白,就這麼隨隨便便一鬆手,眼看人驚呼一聲就往下滑落,他竟是站在那兒閑閑地抱手看熱鬧。

    直到人已經半截身子露在了屋簷外頭,急得麵色煞白直蹬腿,他這才趕上去一拖一拽,猶如把溺水的人暫且拉上來透口氣似的,又把人拽回了原地。

    可緊跟著,嚴詡再次壞心眼地一鬆手。

    一放一抓,如是重複了四五次,就連下頭看的越千秋都不禁感慨嚴詡真狠,以後千萬不能得罪,但心裏也在嘀咕,我隻讓你把人帶上屋頂吹風,你這算不算捉放曹?

    而匆匆跑出景福殿的任貴儀和井姑姑仰著脖子,已經完全是看呆了。

    這時候,外間總算有一大群內侍呼啦啦衝了進來,看到房頂那一幕,頓時齊齊傻眼。

    隻見嚴詡揪著小胖子的衣領,在屋簷上沒好氣地喝道:“敢在我麵前擺架子?欠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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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請家長



    拱宸門,當一乘低調的二人抬小轎邂逅了一乘八抬大轎時,兩邊卻是空前謙讓了起來。

    這邊說,長公主請。

    那邊說,越老大人請。

    來來回回七八次之後,終於,八抬大轎裏頭的人忍不住了。她直接一蹬腳示意落轎,等到彎腰走出來,她就叉腰叫道:“越老兒,這時候你倒知道給我讓路了?敢情你知道阿詡和你家千秋闖禍,讓我先去頂缸是不是?”

    她這麼一吼,二人抬的小轎裏卻毫無動靜。還是侍立在旁邊的越影上前拱了拱手,低聲賠禮道:“長公主,老太爺之前在戶部盤賬,昨晚上又沒睡好,這會兒還沒醒。”

    “胡說!”東陽長公主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掀起轎簾,見裏頭那老頭兒縮著肩膀毫無風度地在那兒打瞌睡,嘴裏甚至還流出了口水,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人罵道,“裝,你繼續裝!我看你到宮裏還能這模樣!”

    “唔,天亮了?”越老太爺睡眼惺忪似的睜開眼睛,等看清楚麵前的人,他眯縫眼睛好一會兒,這才好似領悟到了什麼。他一拍腦袋,緩緩從轎子中出來,打著嗬欠伸了個懶腰,這才笑吟吟地說,“長公主也是被皇上請來的?嘖,家裏有個惹禍精就是沒辦法……”

    “你……”

    東陽長公主被越老太爺這幅憊懶的模樣氣得七竅生煙,最終冷哼一聲就氣衝衝往拱宸門內去了。當聽到背後越老太爺還有閑工夫在那對著她的從人分說什麼母為子則強,當娘不易之類的話,她恨不得轉過頭去和老家夥再吵一架。

    都這麼多年了,這老家夥不但沒老眼昏花,還愣是變得更可氣了!

    兩人一個是當今皇帝的嫡親妹妹,一個是屈指可數的朝中重臣,此時雖說一前一後,卻都有小黃門做前導。

    隻不過,上午那件事鬧得大半個皇宮紛紛亂亂,這會兒誰都不知道到底會是個什麼結局,因而兩個小黃門全都謹小慎微,半點不敢多嘴多舌。好在他們身後的人都隻顧走路,沒有一個詢問他們事情緣由,仿佛對這麼大的一件事就純當無所謂一般。

    直到最終來到垂拱殿前,兩個引路的小黃門暫時退下,總算打消了幾分怒氣的東陽長公主才斜睨了越老太爺一眼,冷冷問道:“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越老太爺嗤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紫色的常服,旋即一本正經地說,“既然是孩子們的事情,那不過是一時玩鬧而已,身為家長的,就應該好好管教,一碗水端平。有道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連孩子都管不好,傳出去不讓人笑話?”

    摸準了越老太爺的態度,東陽長公主這才露出了一絲笑容。她鄙夷不屑地往西邊某個方向掃了一眼,突然一振袖子,一馬當先朝裏頭行去。

    而落後幾步的越老太爺猶如鄉間老翁似的雙手攏在袖中,卻是走得像是老牛拉破車,慢吞吞的。漸漸的,他就落後了東陽長公主十幾步遠。

    等爬完所有的台階,他還在門口佇立了一會兒,用來調勻呼吸。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就聽到裏頭傳來了東陽長公主的咆哮。

    雖說那是女人,但這咆哮著實穿透力強大,他甚至不禁伸出小手指掏了掏耳朵。

    “錯?阿詡有什麼錯?這小胖子是哪裏掉了根毫毛?就這麼點磕著碰著,嗬,他拿著鞭子四處打人玩的時候,別人何止是磕著碰著?景福殿的任貴儀,延和殿的趙婕妤,那都是多大年紀的人了,禁得起他三天兩頭提著鞭子去鬧騰?”

    “皇兄你以為外頭是怎麼說的,沒家教三個字,早就如同屎盆子一樣,扣在他頭上了……”

    嗯,還是一樣的戰鬥力強大!

    越老太爺輕輕嘖了一聲,這才徐徐上前,跨過門檻進了垂拱殿。

    這是皇帝除卻朝會之外,接見親信大臣的地方,作為簡在帝心的一等一心腹,他自然是常來,就連中間這條路上鋪著多少塊地磚,哪些地磚很完整,哪些地磚已經不那麼牢靠,他也心裏有數。當然,不是因為需要下跪,是因為他習慣性在進來的這段路,時刻看好腳底下。

    當最終走到前頭,他看見左手邊越千秋正乖巧地站在嚴詡身邊。相形之下,嚴詡則是滿臉桀驁不馴,抱著手不願意看人。而在右手邊,一個小胖子正哭得淅瀝嘩啦,正是序齒為四皇子,但實則卻是皇帝獨苗的英王李易銘。

    正中央,已經五十出頭的皇帝正滿臉煩惱地坐在那兒,和平日上朝時不是被大臣吵得頭疼,就是被大臣駁得麵紅耳赤的窘迫時候竟有幾分相似。雖說這些年這位天子的日子比登基前二十年的日子好過許多,但皇帝從未大權獨攬,自然也少有盛氣。

    “越老愛卿來了?”皇帝一見越太昌,那就猶如農人久旱逢甘霖,一時滿臉堆笑,不等其躬身行禮,連聲吩咐一旁的內侍搬錦墩過去請人坐下,隨即就忙不迭地說道,“朕並不是怪罪阿詡和你這孫子,實在是……”

    “實在是英王殿下哭得太淒慘了,臣沒說錯吧?”

    越老太爺見皇帝立刻噎住了,越千秋則在那偷偷衝著自己豎大拇指,被東陽長公主看到卻還做鬼臉,他頓時暗罵了一聲小兔崽子。他沒有看哭得仿佛嗓子都嘶啞的那個小胖子,不慌不忙欠了欠身道:“皇上,長公主說話向來有些衝動,但是……”

    東陽長公主眉頭一挑,本待和越老太爺好好理論,可聽到但是,這才勉強按捺了下去。

    “但是這次卻說得有道理。”越老太爺見皇帝一張臉更加僵硬了起來,他就輕聲說道,“皇上,記得臣早就說過,請皇上親自帶著英王,如此方可耳濡目染。”

    越千秋看到東陽長公主立時舒了一口氣,他就明白,這位還未封太子的英王,其生母恐怕不那麼靠譜。不過也是,靠譜的母親能教育出這麼個混蛋小胖子?

    果然,下一刻,他就隻聽到皇帝嗆得連連咳嗽。足足好一陣子,就隻見這位年紀一大把的皇帝有些幽怨地說:“越老愛卿,你也知道的,朕畢竟年老體衰……”

    “皇上比臣還年輕將近一個甲子,說什麼年老體衰?”

    越老太爺說著就衝越千秋招了招手,見越千秋一溜煙跑到了自己身邊垂手侍立,乖巧得不能再乖巧了,他這才得意地說,“我這小孫子就是在我的書齋鶴鳴軒長大的,我這一大把年紀,還日日上朝,到戶部理政,可他不是長得很好?就在不久之前,他拜嚴詡為師的時候,還把刑部那個沒人緣擠兌得無地自容。”

    這話把東陽長公主都說得隻想翻白眼。這最後一條也算是孩子的優點?

    而皇帝聽到這裏,又瞥了一眼滿臉“我煩著別惹我”的東陽長公主,知道今天兒子這口氣是甭想討回來了,誰讓這一男一女實則是他如今最得力的臂膀,也是和天天想把他管到腳的兩派官員抗衡的最大砝碼?

    況且寶貝兒子不怎麼占理呀……

    可偏偏此時,他隻見越老太爺側頭對身邊那個粉妝玉琢的小孫子問道:“千秋,爺爺說得對不對?”

    “對,爺爺一直都說,教育要從娃娃抓起!”越千秋一本正經地裝天真,“師父也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所以才肯收我當徒弟。他還說,要把我教成文武雙全,人見人愛。所以我之前也提醒過師父,打人是不對的。”

    這一次,東陽長公主頓時尋到了機會:“看看,同樣是七歲,阿詡的徒弟是什麼樣子,這小胖子又是什麼樣子?就是阿詡當年常常進宮的時候,皇兄你也應該知道,他什麼時候欺負過那些內侍宮人?任貴儀這些妃嬪,哪個不喜歡他?”

    找家長變成了比孩子,越千秋表示淡定。

    他是不希望得罪未來儲君,可是在這未來儲君實在是太挫的情況下,他很不介意現在就向老爺子和長公主暗示一下,與其扶一個扶不起的泥阿鬥,咱不如換個人扶一扶。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3 09:22
第五十三章 告狀的藝術



    出宮的路上,越千秋看見越老太爺臉色發黑,東陽長公主也沒有大獲全勝的氣勢,空氣中仿佛彌漫著某種低氣壓,盡管素來很不情願被人抱,但他還是寧可賴在嚴詡懷裏,這樣橫豎一會兒被噴的時候,也有嚴詡擋在前頭。

    不僅僅是越千秋,就連之前威風八麵,把英王李易銘收拾得四處亂竄的嚴詡,這會兒也相當老實,抱著越千秋跟在那兩位家長後頭,甚至都沒有東張西望,自始至終目不斜視。

    這種沉悶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拱宸門漸近,東陽長公主和越老太爺打發走了引路的小黃門,卻站在空無一人的內苑門口發呆,越千秋才終於捕捉到了一聲……不,應該說是兩聲歎息。

    這兩個歎息聲幾乎同時從一男一女口中響起,他不得不佩服兩人的默契。

    可轉眼間,他就看到這兩人互瞪了一眼,目光交擊間仿佛火花四濺。

    “好了,今天這事情不用多想,不就是阿詡揍了個欠收拾的孩子嗎?”越老太爺用吃飯喝水一般輕鬆的語氣形容著一樁旁人足以大驚失色的事,這才淡淡地說,“這兩年,馮貴妃確實太得意忘形了一點,都忘了自己是貴妃,不是皇後了。”

    “皇兄總覺得一個兒子不保險,因為從前他也不是沒有過兒子,卻都沒能養活,所以一麵聽了馮貴妃蠱惑把孩子給她帶,一麵還在兢兢業業找那些年輕好生養的,想再生出一兩個來保底……嗬,我都已經勸煩了懶得管了,沒想到今天偏偏被阿詡這個暴脾氣的碰上。”

    看到東陽長公主說著就轉過頭來看向自己師徒二人這邊,越千秋連忙露了個笑臉:“長公主別怪師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才是俠義本色。”

    裝死的嚴詡險些被越千秋給嗆死,見母親的目光中充滿了不善,他不由得小聲嘀咕道:“這也怪我?那小子欠收拾!娘從前也不都對我說,宮裏的宮女也是好人家出來的。任貴儀她們幾個好歹都是女官出身,那個馮貴妃之前卻也是宮女,養出來的兒子這麼狠毒……”

    “夠了!”東陽長公主一口喝住了嚴詡,隨後無奈地看著越千秋說,“千秋,以後別學你師父,動手之前,先動動腦子。”

    嚴詡看到東陽長公主轉過頭去,忍不住覺得自己無辜極了。他是先動手的,可是,把人拎到房頂上去吹風,這明明是越千秋的主意,怎麼這麼一會兒就全都賴他了?

    越千秋看嚴詡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隻得小聲說道:“師父,我是建議你拎人上屋簷吹吹風,但你大可讓他騎在屋脊上好好反省反省,哪有你這樣一會放一會抓折騰人玩的?”

    見嚴詡啞口無言,他就又嘟囔道:“你看我也掐了那小胖子的臉,他告狀了嗎?沒有!因為師父你對他做的事情,讓他幾乎把我給忘了,等於你一個人把仇恨都給拉走了,旁人就都無關緊要了。那小胖子在垂拱殿時一直在哭,可師父你瞧見沒有,他一直在偷看你。”

    “我怕他?”嚴詡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可終究意識到自己確實有些逞一時之快。

    “不,是他怕你。”越千秋認認真真地說道,這一次聲音不小也不大,恰好能讓前頭的東陽長公主和越老太爺聽清楚。

    “之前你在景福殿跑出去時,我有聽到任貴儀和井姑姑說話。”

    越千秋大致模仿了一下那段對話,然後才輕咳一聲道:“就算任貴儀她們不說,我聽爺爺說過,皇上就一個兒子,能在景福殿這樣亂來,還讓任貴儀不敢管的,肯定就是他。我那會兒心想師父你別一時激動把人給打了,就趕忙衝出去叫你住手。可就因為我這麼一叫,險些害得你被他刺了一刀。”

    東陽長公主和越老太爺都是事後被皇帝叫去時,通過宮中人脈緊急打聽了一下事情始末,可直到這時候,他們方才得知英王李易銘竟然動了刀子!

    兩人幾乎同時倏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盯著嚴詡和越千秋,前者被看得心裏發毛,後者卻大大方方看著對麵兩個大人。

    越千秋繼續自顧自地說道:“我那時候很後悔,心想我明明一番好意,卻竟然差點害了師父。所以,我故意上前勸你別打人,想看看那個小胖子會不會賠禮道歉,可結果他張口就說要讓皇上殺你全家。”

    這次,東陽長公主臉色更黑了。如果不是一旁越老太爺突然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簡直想這樣氣衝衝回去垂拱殿,把她哥哥的龍桌給掀了。她絲毫沒有懷疑越千秋是在煽風點火,因為她看到嚴詡臉色陰沉,顯然被戳到了心頭怒火。

    “我發現他看師父你的眼神很凶,似乎在打著什麼壞主意,可你要是打了他,傳揚出去,人家會說你大人欺負孩子,可如果把人帶屋頂上,說不定人家問起來時,你還能辯稱,你是和他鬧著玩而已。”

    說到這裏,越千秋終於歎了一口氣:“結果師父你好像太過頭了一點。”

    嚴詡被說得縮了縮腦袋,麵對東陽長公主那又痛惜又責備的眼神,越老太爺那無奈的視線,他越發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半晌才低聲說道:“在外忍了這麼多年,好容易做回嚴詡,我不想再處處受氣,哪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東陽長公主滿腔怨尤被這番話衝得幹幹淨淨,她咬牙切齒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冷冷說道:“我生的兒子,哪能隨隨便便給人欺負了,下次再遇到他敢惹你,你給我往死裏打!”

    越千秋沒想到東陽長公主這樣生猛,正咂舌時,他就看到了越老太爺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那點小心思好像被人看穿了。

    可緊跟著,老爺子好像半點都沒有捅破他的意思,笑吟吟地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阿詡和千秋都是有本事的人,不用咱們操心。長公主,刑部沒人緣正和裴旭高澤之他們鬥得焦頭爛額,你要不要跟我去大理寺看他們三法司的熱鬧?”

    東陽長公主對這邀約有些躊躇,可看到嚴詡如蒙大赦,可轉眼間又立時凜然的樣子,她不禁覺得很不是滋味,良久才冷冰冰地說:“你越太昌有這閑情逸致,我還沒工夫奉陪?”

    眼看兩位被皇帝請來的家長撇下他們師徒走了,越千秋這才按著胸口籲了一口大氣。他瞅了瞅麵色悵然的嚴詡,眼珠子一轉就低聲說道:“師父,要不,去看看南瓜叔叔有沒有空閑,找他喝酒散心?”

    嚴詡這次才體會到上回帶越千秋去看殺頭,結果越千秋出事那會兒的鬱悶,可一聽到這麼個建議,他的眼睛就亮了。他重重一拍巴掌,眉開眼笑道:“好主意,就這麼辦!”

    他這才回歸上流圈子多久,就撞見一堆的破事,是該找當年的酒友一醉方休!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3 19:02
第五十四章 蹭飯原是探消息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這麼多年了第一次進宮,打誰不好,把英王給打了!你知不知道我那會兒聽到這消息是什麼心情?打得好,果然還是老子當年認識的那個嚴詡!”

    光聽前麵半截,越千秋還以為齊南瓜必定要指著嚴詡的鼻子大罵一頓,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到了最後一句,這位好歹也能算個將軍的齊南瓜赫然本性畢露,砰砰砰地拍著桌子,還端著酒杯和嚴詡重重一碰,隨即眉飛色舞地一飲而盡。

    “那是,我又沒官沒職,幹嘛要受這閑氣?反正我娘開了口,以後他要敢惹我,遇上一次揍一次,決不手軟!”嚴詡一把捋起袖子,炫耀似的露出了結實的肌肉,隨即也一口喝幹了杯中美酒,隨即四下裏張望了一眼,“南瓜,你這房子不錯,隻不過沒想到你也會娶媳婦。”

    此話一出,別說齊南瓜瞬間尷尬到死,就連越千秋的臉色也立刻綠了。

    奈何他那小短腿實在是踩不到嚴詡的腳,隻能使勁蹬出去,在嚴詡的大腿上重重踢了一下。可緊跟著聽到那哎喲一聲,發現嚴詡那無辜看著自己的小眼神,他幾欲抓狂。

    到底誰是師父,誰是徒弟啊!

    越千秋隻能幹咳一聲,對著齊南瓜拱拱手道:“齊叔叔,我師父就這性子,嘴上沒個把門的,所以從前才會和我爹沆瀣一氣,惹是生非。嬸嬸賢良淑德,不說別的,這麼一會兒功夫送上滿桌酒菜,我師父那其實是羨慕你都來不及,他求這福氣還沒有呢。”

    齊南瓜看到嚴詡聽得瞠目結舌,心裏終於痛快極了,當即二話不說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塞到了越千秋手中:“好小子,說得好,你師父從來沒人管得住,我看你小子行,比長公主厲害!來,這把匕首是我比武贏來的彩頭,送你當作見麵禮!”

    “你這什麼不值錢的玩意,也能拿來當見麵禮?”

    隨著這個聲音,一個年輕少婦手中端著一個銅鍋款款走進了屋子。她不輕不重把東西往桌子居中一放,看也不看嚴詡一眼,而是笑吟吟地對越千秋說:“千秋,以後就算你師父不來,你也不妨常來家裏玩。喏,這是嬸嬸給你的見麵禮,才不像你齊叔叔那麼小氣。”

    她一麵說,一麵把一個繡著一朵簡單小花,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越千秋手中。看到這一幕,齊南瓜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隨即肉痛卻又不敢似的咳嗽了兩聲。

    越千秋這次進宮雖說隻收獲了任貴儀那一個紅包,可價值也已經非同小可,倒是發對這種小財沒那麼迫切了。這會兒他哪怕不打開這個荷包,可重量卻還是能夠掂量出來的。何況隻看齊南瓜那小樣兒,他就猜到那位齊夫人出手絕對不平常。

    他眼珠子一轉,就笑嘻嘻直接大大方方打開了荷包,見裏頭果然是滿滿當當的金珠,他就象征性地拿了一個金錁子,幾顆小珍珠,隨即就把剩下的連同荷包一同遞回給了齊夫人。

    “齊叔叔已經送過見麵禮了,嬸嬸你送太多了,我就拿這點,剩下的還給您。爺爺常說,做人不能太貪心,之前師父帶我去景福殿,任娘娘塞了我一大堆東西,我也一樣不敢全收。再說了,嬸嬸家的菜這麼好吃,以後我一定常來,您以後不要嫌我常來蹭吃蹭喝就行。”

    齊夫人被越千秋逗得花枝亂顫,但終究沒有繼續硬撐。她橫了一眼臉色發白的丈夫,以及眼神飄忽不定的嚴詡,這才笑著對越千秋說:“那好,我就等著以後千秋你上門做客。你等著,我去做酥酪,一會兒當點心吃。”

    見妻子如同蝴蝶一般翩翩而去,齊南瓜按著胸口如釋重負。他沒理會嚴詡那鄙視的目光,雙手合十衝著越千秋連拜了幾下:“小祖宗,多謝手下留情!那是我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私房錢,要真讓她全都送了,我這個月……不對,接下來幾年就都喝西北風了!“

    越千秋這才明白齊南瓜剛剛的肉痛是怎麼回事,不由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而一旁的嚴詡則恨鐵不成鋼地皺眉道:“你從前多男人?如今娶了媳婦不算,還被管得這麼嚴嚴實實?”

    “那是你沒體會過有媳婦的好!”

    看到齊南瓜開始拍著嚴詡的肩膀,說著自己這些年痛並快樂著的婚後生活,什麼有人知冷知熱地伺候著,回家就有熱飯菜,雨雪會有下人特意去送蓑衣鬥笠,一年四季衣裳鞋襪從來不重樣,穿出去人人誇讚……越千秋就知道,齊南瓜正在試圖誘拐嚴詡這個不婚黨脫單。

    他倒無所謂將來多個師娘,可他建議嚴詡跑來找舊交,不是為了給兩人單純敘舊情的,更不是讓齊南瓜拖嚴詡下水的,因此他瞅了個空子好奇地插嘴問道:“齊叔叔,你名字到底叫什麼?總不成真是師父說的……”

    “別聽他瞎扯!”齊南瓜這才暫時打消遊說的念頭,瞪了嚴詡一眼,就笑眯眯地說道,“齊叔叔大名叫做齊南天,怎麼樣,是不是很威風?”

    齊天大聖大鬧南天門……

    越千秋倏然冒出了這樣一幅畫麵,隨即就豎起大拇指讚道:“齊叔叔這名字好,有氣勢!”

    沒等齊南瓜……不,齊南天繼續得意,他就立時岔開話題問道:“齊叔叔,今天我師父狠狠教訓了英王,長公主和我爺爺進過宮之後,皇上雖然沒說什麼,可英王是他唯一的兒子,之前在垂拱殿又哭得那麼淒慘,英王會不會想辦法報複師父,還有長公主和我爺爺?”

    “他敢?”

    越千秋知道嚴詡也就隻能說這種張狂的話,因此一點都沒指望這個師父,而是認認真真看著齊南天,指望這位鎮守宮門的武官能夠給他提供點訊息。

    否則難不成他回去問爺爺越老太爺?甭指望那老狐狸會對他說什麼!

    也許是被越千秋憂心忡忡的目光,也許是被小家夥之前給自己留下了大半私房錢的行為感動,齊南天在躊躇了一陣子之後,最終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出了一番話。

    “皇上雖說隻有英王一個獨生子,可如果真的就滿足這麼一個繼承人,這些年後宮也不會多了四五個美人,兩三個婉儀。更何況,馮貴妃再大的氣性,也扛不住長公主又或者越老大人之中的任何一個,更不要說兩個人加在一塊。”

    齊南天頓了一頓,隨即鬼使神差地補充道:“再說,宮裏有一種說法,道是英王未必就是馮貴妃親生,馮貴妃自己也想再生一個,這才會嬌慣得這個獨子如此人厭狗憎。而且,英王也沒多大人望,宮外還有個被抱進宮撫養了十年,然後又退回王府去的準皇子呢。”

    這一刻,別說越千秋深感這頓飯沒白蹭,就連嚴詡的眼睛也在熠熠發光。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4 10:20
第五十五章 又出大事了



    黃昏時分,離開齊家那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溫暖安心的小窩,越千秋和嚴詡同乘一馬,踏上了歸途。一路上,不論是素來習慣記路以備不時之需的越千秋,還是從來沒個師父架子的嚴詡,全都沒怎麼說話,全都在自顧自地想著心事。

    直到拐進了越府門前的長街,越千秋才一下子反應了過來,趕緊拉住了韁繩。

    “師父,咱們是溜出來的,大搖大擺回去不太好?”

    “皇宮都去過了,皇子也差點打過了,連你爺爺都被請到宮裏去了,這還不夠大搖大擺?”

    越千秋還是第一次被嚴詡懟得啞口無言,畢竟,今天這趟皇宮半日遊真心夠招搖的。

    可他依舊死死拽著韁繩,有氣無力地說道:“要不是師父你實在太有俠義風範,今天咱們明明可以偷偷逛皇宮,拿十個八個大紅包,然後靜悄悄回來的。這下可好,萬一別人聽說之後,質疑昨天我被人暗算的傷勢怎麼辦?”

    見嚴詡終於心虛地哈了一聲,越千秋就輕哼道:“所以說,幸虧昨天那一下挨得真真切切,否則今天這一趟進宮之後,刑部萬一派人過來給我驗傷,不是又得穿幫了?”

    嚴詡從善如流地接口道:“所以就算越老太爺知道我們去了趟宮裏,還是原路返回。”

    否則他會被徒弟幽怨的目光給直接打擊死!畢竟今天可都是他惹得禍……

    所謂原路返回,自然是從嚴詡那個小院進去,把坐騎存放好,然後再翻牆。原本越千秋對這種出入自家也要高來高去的方式挺無語的,可現在惹了事回來,他可不希望越家上下全都知道今天的事。他在越府已經夠醒目了,可不希望再多一個得罪當朝唯一正經皇子的光環。

    當趴在嚴詡背上飛簷走壁,最終在清芬館院子裏成功著陸,他才剛舒了一口氣,就隻聽到耳畔傳來了一聲熟悉的驚呼:“公子,你總算是回來了,出大事了!”

    一聽到出大事了四個字,才剛落地的越千秋就條件反射似的去看嚴詡。

    而嚴詡雖說背著越千秋,躲過越府放了水的重重防戍成功潛入,可眼下不但臉不改心不跳,而且連氣喘的跡象都沒有,卻被越千秋看得有幾分心虛。好在他們師徒很快就不用糾結了,因為跟在追星後頭迎上前的逐月直接就捅破了這個大消息。

    “公子,今天有自稱是四老爺妻子的女人上府裏來,還帶著一兒一女。”

    這下子,越千秋頓時如釋重負:“原來就這點事而已。”

    話音剛落,他就覺得自己的臉上好像聚焦了好幾道目光。追星逐月以及說話間匆匆從正房出來的落霞,那自然是嗔怪和憂切,可嚴詡也拿某種奇怪的眼神看他,他就有些鬱悶了。

    “一個人在外頭漂泊七年,多個女人和一對兒女很奇怪嗎?”越千秋沒好氣翻白眼。

    “我也一個人在外漂了七年,我怎麼就沒有!”嚴詡暴跳如雷道,“越小四這個混帳東西,非但不告而娶,還弄出兒女來,真是不孝子!”

    說得你老人家好像很孝順似的……

    越千秋無所謂地打了個嗬欠:“反正我的靠山是爺爺,現在又多了師父你,爹他愛咋咋的,和我又沒關係。再說了,師父也說了那是不告而娶,爺爺能讓她進門就不錯了。反正她肯定會死抱著兩個孩子不放手,既然又不和我住,我緊張什麼?”

    “好小子,果然是我的徒弟!”嚴詡一愣之下,大笑了起來。他拍了拍越千秋的肩膀,見人齜牙咧嘴回頭瞪自己,他這才意識到徒弟背上還有傷,趕緊挪開手,卻又讚口不絕道,“有這樣豁達的心態,才能練出大開大闔的好武藝,不會小家子氣。”

    “不過,師父不會讓你吃虧,我去前頭看看。”

    見嚴詡撂下這句話,直接就竄上牆頭去了,越千秋不由得以手拍額,隨即衝著追星和逐月吩咐道:“關院門,省得有人過來聒噪,落霞,你跟我進屋,好好說說怎麼回事。”

    雖說那母子三人就算進了門,越老太爺也絕對不會把人安置在清芬館,所以他真的很無所謂,可有道是知己知彼……咳咳,說真的,其實是他對自己的便宜養父,越老太爺的幼子,嚴詡口中的越小四實在是很好奇,這會兒想聽落霞說說八卦。

    追星和逐月深知關上院門也阻止不了嚴詡,但卻能阻隔閑雜人等的惡意,自然忙不迭地照辦。而落霞跟著越千秋進屋,見這位九公子到蒲包那邊去取了茶壺,自己倒水自己喝,確實是從容不迫沒事人似的,她今日始終懸起的心不知不覺就放下了。

    九公子這麼得老太爺偏愛,如今還有東陽長公主的獨子嚴詡做師父,何懼那母子三人?

    “來,說說,那女人多大年紀,長得有你這麼好看嗎?”

    女孩兒誰不希望有人讚自己長得美,哪怕越千秋隻是七歲孩子,可落霞還是被這變相的稱讚給逗樂了。她抿嘴一笑,這才嗔怪道:“這麼大的事,公子還有心思開玩笑。我剛剛都忘了說,周姑娘也氣不過,悄悄去探那女子底細了。”

    要是從前,越千秋非得驚出一身冷汗來,可如今周霽月已經在越老太爺麵前過了明路,他是半點不愁小丫頭做出點什麼來,反正萬事有爺爺擋著。他一麵又倒了一杯茶,一麵用眼神示意落霞繼續說。

    “我是聽府裏人說的,那女子約摸二十三四的年紀,窈窕秀美,自稱四老爺在路上邂逅的小家碧玉,在老家成的婚,生育了一兒一女。後來四老爺要養家糊口,就離家去做生意了,她苦等三年不見人回來,隻能循著他從前留下的家中地址,不遠千裏到了金陵城。”

    落霞說得很有條理,可就是這種太有條理的敘述,越千秋就感覺到了破綻。

    越四老爺是什麼人?

    老太爺口中的逆子,嚴詡嘴邊罵不絕口的越小四,能讓這一老一青如此怒氣衝天的人,會是能夠好好安生娶個小家碧玉,太太平平過日子的?

    更何況按照那女人說的,越四老爺和她至少過了兩三年!讓一個矢誌去做大事業的前中二病收心做好丈夫……嗬嗬,你以為你是四大美女嗎?這可是貂蟬都沒做到的偉業!

    所以,接下來他完全懶得打聽了,直接搖了搖手:“多半是西貝貨,不用說了。”

    落霞愣了一愣,開口問道:“公子,什麼是西貝貨?”

    “呃……”越千秋這才想起這詞還不知道眼下有沒有,當下打哈哈道,“就是假貨的意思……咳,甭管是假是真,反正和我都沒關係。”

    說到這裏,他隨手從袖子裏拿出一個荷包,從裏頭拈出了一個金錁子,朝落霞扔了過去。

    “今天得的見麵禮,見者有份,你拿著玩,等回頭過年了,追星逐月也有。”

    落霞雖不認識字,可看到那金錁子上精致的紋樣,還是不禁呆了一呆。

    嚴郎君這到底是把九公子帶去什麼地方了,能讓九公子一回來就出手賞金子?...看書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時間找到本站哦。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4 19:21
第五十六章 有我在,就有你在


    屋子裏,一個容貌秀麗的少婦正抱著手中一個男孩,癡癡呆呆地看著大門發呆。然而,當一旁的女童東張西望,最終朝著桌子上一個白瓷圓碟子裏的蒸糕鬼鬼祟祟伸出了手時,她卻眼疾手快,一巴掌重重打在了那女童的手背上。

    見其立時噤若寒蟬,眼睛裏含滿了淚水,她便仿佛恨鐵不成鋼似的狠狠瞪過去一眼,隨即又垂下了眼瞼,繼續安安靜靜地坐著,雖沒有大家閨秀的雍容,卻自有幾分小家碧玉楚楚可憐的風致。

    窗外,一個悄悄窺視的仆婦直起了腰,衝著門口守著的丫頭打了個小心的手勢,自己便快步離開了。而她一走,門口守著的丫頭立時沒了剛剛認真的勁頭,打了個嗬欠的同時,又在台階上坐了下來,隨即百無聊賴地發起了呆,不消一會兒就漸漸開始打瞌睡。

    屋子裏早已不是之前那仆婦偷看時的光景,那女童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後,此時正扒著門縫窺視著外間動靜。確定丫頭正在打瞌睡,院子裏再沒有旁人,她就一溜煙跑到了母親跟前,滿臉的討好。這時候,那少婦方才放鬆了腰背,沒好氣地冷笑了一聲。

    “不過是暴發戶而已,做什麼大戶人家的規矩?”

    見女童眼饞地盯著蒸糕,滿臉渴望,她便沉下臉說道:“隻要熬過今日,那就是吃香的喝辣的,現在你要是給我行錯半步,回頭我打死你!”

    等到女童慌忙連連點頭,哭喪著臉到一旁小凳子上坐下了,少婦方才看了一眼懷中那個正含著手指,有些懵懵懂懂的三歲男童,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換了個更舒服一點的姿勢,目光在這屋子裏四處打量,見陳設擺件處處尋常,她就不屑地撇了撇嘴。

    然而,她以為再沒有人留心的窗外,此時此刻卻多了一雙窺視的眼睛。

    她對女兒的冷酷也好,對兒子的漠然也好,還有她那四處審視的挑剔目光,全都一絲不漏地落入了對方的觀察。當她站起身隨手把兒子往凳子上一放,繼而丟了一個警告的眼神,自己則是開始活動腿腳四處走動張望的時候,窗外那雙眼睛更是按捺不住了。

    就當人準備破窗而入時,肩膀上卻突然多了一隻手。大驚失色的窺視者正要出手反抗,孰料嘴上也被人死死用手封住,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被拖開。

    等到了一個僻靜去處,窺視者感覺到對方力道稍有放鬆,慌忙肩膀一縮身子一矮,迅速脫開了桎梏,本能地就攻過去三拳兩腳。

    然而,等她這倉促之下的攻勢全都被對方輕輕鬆鬆躲開,她絕望之下一抬頭,看清楚來人,那灰暗的情緒頃刻之間全都消散得幹幹淨淨。

    “嚴先生,怎麼是你……”

    “噓!”嚴詡發出了一個很大聲的噓,這才沒好氣地說,“你剛剛想幹什麼?破窗而入教訓那個女人一頓?要這樣你就上當了,越家二房三房的人也好,還有這女人也好,巴不得事情鬧大了。你想想,你和千秋的關係誰不知道?你去鬧事,不就是千秋去鬧事?”

    如果越千秋在這兒,發現嚴詡竟然能夠這樣判斷犀利,他一定會覺得之前拜的是假師父。

    而他即便不在,周霽月也同樣有些莫名驚詫。她之前和越千秋一塊從學於嚴詡,深知這是個多離經叛道的人,否則也不至於丟下富貴家業,甘願接玄刀堂這個爛攤子,可現在嚴詡講道理的時候,卻竟然能夠字字說在點子上,讓她反駁不得。

    她勉強打起精神,不服氣地說:“那就讓那女人招搖撞騙?”

    “嘖,你個小丫頭都能看出那是騙子,你當越老太爺會瞎眼嗎?那老頭兒是什麼人,當過庫吏,修過溝渠,當過抓毛賊的縣尉,也當過窮山惡水的縣令,還收複過被叛兵攻陷的府城,一步一個腳印上來,三十多年也不知道經曆過多少風風雨雨,這種小伎倆能騙到他?”

    說到越老太爺,縱使嚴詡平時好像看誰都居高臨下,這會兒卻帶著幾分真心欽敬。

    他上前輕輕拍了拍小丫頭的肩膀,眨了眨眼睛說:“要說也該是我比你生氣,一則那女人栽贓的是越小四,當初那可是我換命的朋友。二則是越家要真的讓這女人進門,千秋就多了個養母,我怎麼也不可能接受。可你居然比我還衝動?怎麼,看我家徒弟可愛,喜歡他?”

    如果越千秋在此,絕對會衝著嚴詡大吼一聲,我不是蘿莉控!

    而即便沒有他,周霽月那張臉也已經是如同火燒一般,滾燙發熱。她氣急敗壞地瞪著嚴詡,狠狠一跺腳道:“嚴先生,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就是替千秋鳴不平罷了!我比他大五歲,難道不應該照顧他一點嗎?”

    見周霽月旋風似的轉身就跑,嚴詡不禁摩挲著下巴,啞然失笑。這一刻,他笑得清清爽爽,陽光明朗,十分好看,半點都沒有那種衝動易怒,動輒懟人的暴躁。

    他不再像是天上謫仙人,而是人間逸君子。

    “千秋?從前不都是叫九公子的嗎?什麼時候改的稱呼,我怎麼不知道?”

    已經把那母子三人拋在腦後的越千秋,這會兒正在自己的裏屋清點私房錢。盡管知道這年頭兒孫背著長輩置業藏私房錢,被搜出來不但要充公,還會被戳脊梁骨說不孝,可他這些年來的月例錢都是老太爺親自給,一分一厘得落霞去報賬才能領回來,所以他不得不愛錢。

    畢竟,從前不出門無所謂,現在要是沒錢,他怎麼應付可能有的花銷。

    一想到推掉了任貴儀那一大堆的附加見麵禮,又沒有拿齊南天的那些私房錢,這兩份加在一起絕對價值不菲,而且還因為嚴詡整了英王,錯過了其他娘娘那邊的見麵禮,他不禁有些惋惜地歎了一口氣。

    婉拒人家給紅包的時候,他是很慷慨很懂禮,可架不住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

    現在他手頭總共有上好的南珠一包——這玩意是長公主給的,珍珠年數長了就不值錢,得趕緊變賣——金錁子加金珠若幹,估摸著能有個十兩,換成現錢足夠中等人家過幾年了,可真的要做什麼還力有未逮。

    要知道,他不會科技樹,倒是因為嚴詡和周霽月的存在,很適合開個金陵第一堂口吖……

    越千秋正在那胡思亂想,突然外間傳來落霞一聲響亮的周姑娘來了,他就下意識地把金子都摟成了一團,隨即才意識到來的是周霽月,立刻鬆弛了下來,任由金錁子撒了滿床,自己卻站起身來迎了上去。

    “霽月,聽說你打探消息去了?你不當金牌小密探真是可惜啦!”

    “千秋!”周霽月那滿臉紅霞還未散去,顧不得越千秋的戲謔調侃,目光立時被滿床金錁子給吸引了過去,怔了一怔方才氣急敗壞地說道,“那個自稱是四老爺在外娶來的女人,是假貨!她帶的一雙兒女也很可能不是她親生的,這種騙局從前師父說過……”

    “哦,果然如此。”越千秋很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卻笑指著滿床金錁子,“你說,我要天天都能這樣紅包攢到手軟,你和師父複興白蓮宗和玄刀堂的日子,是不是就不遠了?”

    落後周霽月一步來到正房門外的嚴詡恰好聽到這話,一時不由得目露異彩。他哪裏知道越千秋隻是隨口說說,這會兒胸口熱流激蕩,幾乎想都不想就直接闖進了門去。他沒理會落霞那晚了半拍的通報,手中折扇對著越千秋猛地一指。

    “千秋,你放心,甭管那女人是真是假,以後越小四會不會帶上媳婦兒子回來,你這個徒弟我嚴詡管定了!不管是越府還是外頭,有我在,就有你在!”

    那一刻,越千秋先是目瞪口呆,隨即就開心地笑了起來。

    有這麼個師父,真心挺好的。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5 11:27
第五十七章 轟出去,迷路了



    “老太爺回來了。”

    “爹回來了。”

    當越老太爺的轎子在二門落下時,就聽到了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

    哈腰下轎的他看到次子和三子全都站在門前,不用問就知道家裏又出了事,不禁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心裏很不痛快。

    今天和東陽長公主被皇帝召到垂拱殿,雖說沒有責問,甚至皇帝都沒明示暗示他們倆好好教育晚輩,可這件事透露出來的跡象,卻已經夠讓他心煩的。心煩到他和東陽長公主看了一場三法司主官險些在門前鬥毆的喜劇,也仍然沒辦法完全紓解。

    現在家裏居然又出事!

    他讓三房管家,就是為了給他回家頻頻製造這種“驚喜”的嗎?連個去給他報信的人都沒有,他們這是把越家當成自己的鐵桶江山了?

    越二老爺和越三老爺見老爺子麵色發沉,還以為他是在外遇到了什麼難題,完全沒想到這是因為老爺子察覺到了家裏的暗流湧動。見老爺子下轎就直接往二門裏頭走,他們連忙一左一右跟在後頭,彼此用眼神擠兌對方先開口。

    最終,還是越二老爺因為序齒的問題,不得不搶占這個他不大情願的先手。

    “爹,今天有一個女人拖兒帶女到了家門口,自稱是四弟的妻室……”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隻見老爺子一個和年紀完全不相符的利落轉身,一驚之下,他腳下步子一個刹不住,直接衝著老爺子撞了上去!

    下一刻,他隻覺得自己撞上了一塊堅實的門板,等捂著鼻子踉蹌後退了幾步,他這才認出是和老爺子幾乎形影不離的越影。

    越老太爺卻沒理會越二老爺那幾乎涕淚齊流的狼狽表情。他冷冷看了一眼越三老爺,見其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的正氣凜然,他就冷笑道:“嗬,真是能耐了!”

    見老太爺隻撂下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轉身就走,越三老爺斜睨一眼還在痛得直抽氣的越二老爺,不禁在心裏大罵兄長沒用。可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追上前去,陪著小心說道:“爹,雖說這事情不知道是真是假,可四弟離家這麼多年,總得留下他們母子查查……”

    “查查?怎麼查?去人老家問?一來一回得多少時間?你怎麼知道當地的官府也好,鄰居也好,有沒有被人買通?你怎麼知道在這耽誤的時間裏,金陵城會是怎樣的傳言?”

    一連串反問把越三老爺給問懵了,越老太爺這才冷冷問道:“那女人是什麼來路?”

    “說是真定府那邊的,家境小康,言行頗有進退,看著頗為要強,跟四弟三年,生了……”

    “呸!”直截了當打斷了越三老爺的介紹,老爺子就冷笑道,“小四雖說是個衝動的混賬,但眼界卻高得很,滿金陵城多少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他都瞧不上,會看中真定府一個小康之女?你說他入贅了武品錄上某個門派,娶了人家大小姐;又或者和跑江湖賣藝的相好,然後四處耍大刀;又或者平了某處的盜匪窩做了山大王,我倒覺得可能!”

    沒理會越三老爺以及匆匆追來的越二老爺那滿臉見鬼的表情,越老太爺自顧自轉身,頭也不回地說:“他從來就不是安生過日子的家夥,這種人上門訛詐也不知道好好揣摩他的性子,編什麼見鬼的話。當騙子也不知道用點功夫,活該被掃地出門!小影!”

    見越影答應一聲,腳下緊跟老太爺,越二老爺和越三老爺兄弟倆不由自主地心中一緊。

    “交給你去辦。唔,不妨給我把剛剛那段話放出去,告訴人家,我家小四是混賬不錯,可如果他真的愛上了哪個女人,那女人怎麼也會跟著他並肩為戰,不離不棄,那時候他領回來我肯定認。可但凡丟下他,自己到京城千裏尋親的,全都是騙子,給我大棍子直接轟出去!”

    眼見越影答應一聲便匆匆而去,越二老爺和越三老爺交換了一個眼色,全都暗自叫糟。

    他們全都認為,老爺子當年能在老四出走之後不久,就抱了個孩子回來養在老四名下,現在還證明那隻是個純粹沒有越家血緣的外人,那麼,老爺子對老四的情分可想而知。

    既然如此,一個自稱是老四妻子的女人帶著一雙兒女上門,老爺子總該好好問問,留下甄別才對。連個外姓子都養了,怎可能放著嫡親骨肉的骨血在外卻置之不理?

    “爹這簡直是昏聵了!”越三老爺氣得狠狠用拳頭一捶手心,隨即痛得臉都抽搐了起來。

    越二老爺這會兒終於從鼻子酸痛的窘境中解脫了出來,沉默了一會兒就突然開口問道:“你媳婦那邊很有幾個自作主張的,那女人和孩子到底看好了沒有?”

    此話一出,越三老爺登時愣住了。他快速思量了片刻,一下子想到三太太在安置了人之後,確實對他暗示過,那個女人對於越千秋這個老四名義上的養子很感興趣,打算去見一見。他當時不置可否,但三太太對越千秋確實是沒好感,很可能把那女人放到清芬館去!

    “該死……千萬別在這時候鬧出什麼來!”

    眼見越三老爺扭頭就走,越二老爺不由得哂然一笑。

    家裏四兄弟,他和長兄年紀相仿,跟著爹娘從那段最苦的日子掙紮出來,隻可惜他沒長兄的好機緣,這官場混得不冷不熱。老三比他小六歲,性格就多了幾分嬌氣和貪財,再加上娶了個出身商家的媳婦,這算計更是比誰都狠。

    當初小四離家出走,以為他不知道那貓膩?還不是怕老爺子偏疼幺兒?

    清芬館中,周霽月和嚴詡先後回來,越千秋又清點完了最新收入,也就吩咐人去把院門打開,免得被人說清芬館老是大白天關門搗鼓什麼名堂。

    而他自己,則拉著嚴詡和周霽月,巧妙地繞圈子詢問金陵城中可有什麼黑道幫派勢力。

    混門派他是覺得著實高危,但如果能收服兩個不起眼的小幫派,打聽消息就方便多了。

    在他現在本尊太小的期間,這應該算是安全係數比較高的偏門了……

    對於這個,周霽月畢竟年紀小,絞盡腦汁也隻說出了一個在小店鋪中收保護費的小幫派,嚴詡卻冷笑了幾聲。

    “朝廷對俠以武犯禁的武人防範厲害,但對於就隻會三兩招把式,隻有一身蠻力的底層人,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金陵城裏有占了碼頭苦力生意的……”

    嚴詡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堆,還沒個結束的跡象,外頭就傳來了追星和逐月的嚷嚷。

    “喂,你是什麼人,怎麼能隨便亂闖?”

    “公子,九公子!”

    意識到外間出了什麼狀況,越千秋不禁眉頭大皺。當他匆匆挑開外間門簾,看到一個拖兒帶女的年輕少婦時,他就立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感應到身後的嚴詡和周霽月似乎全都怒氣勃發,他連忙張開雙臂攔住兩人,隨即就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對方三人。

    等看夠了,他就故作驚詫地問道:“阿姨,你這是迷路了嗎?”

    PS:阿姨在古代也有和姨娘一樣的意思,當然從千秋嘴裏說出來,自然就帶點現代人的習慣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3-6 16:24
第五十八章 阿姨變娘姨



    阿姨……

    迷路……

    別說嚴詡和周霽月,就連落霞和追星逐月,這會兒也全都陷入了呆滯之中。

    越千秋卻沒在乎那少婦瞬間陰沉下來的臉,笑嘻嘻地說:“越府上下人人都知道,我這清芬館最清靜不過,一天到晚壓根沒人來的。如果不是迷路,阿姨怎麼會帶人到這來?”

    那少婦原本想著,之前派去看著她的丫頭似乎在故意放縱,一路上遇到的下人更是任由她輕輕鬆鬆闖到這裏,隻要自己擺出將來四太太的架子,收服越千秋區區一個七歲孩童,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直到被人一口咬準了阿姨兩個字,她才意識到外間傳聞很可能是真的。

    傳說就是這麼個孩子,讓金陵名士邱楚安,讓刑部尚書吳仁願,讓刑部總捕司的一堆捕快,全都吃了大虧!

    她瞬間收起了小覷之心,笑意盈盈地說:“千秋,我是你養父越四老爺的妻子……”

    “阿姨的意思是,你是我爹娶的妻子?也就是我娘?”

    越千秋見那少婦喜形於色,連連點頭,他就摸著下巴說:“這可是大好事,爺爺要是知道,一定會高興得合不攏嘴……咦,不對啊,要真是娶妻,不應該在越府大辦喜事,三媒六證,把喜帖灑遍金陵城嗎?怎麼我爹沒回來,阿姨就先帶著兩個孩子來了?”

    不等那少婦說話,他就使勁一拍巴掌道:“我知道了,我爹是和你私奔的!”

    嚴詡看到那少婦瞬間麵色鐵青,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說:“聘者為妻奔為妾,如果真是私奔,千秋,她就做不得你娘了,你剛剛這阿姨兩個字著實沒有叫錯。”

    越千秋和嚴詡搭檔慣了,此時立刻狐疑地瞪大了眼睛:“師父,你這話不對吧?爺爺很早就當眾說過,咱們越府是不納妾的。從他往下,哪房都是一夫一妻,哪房都是多子多孫,他說已經養得夠吃力了。要是誰再納妾生一堆兒女,誰管生的誰就得管養,自己搬出去自己養活,別在府裏吃閑飯!”

    噗——

    這一次,周霽月終於忍俊不禁笑出了聲。而有她帶頭,落霞和追星逐月也不再是一開始那氣咻咻的模樣,全都笑了起來。

    她們這笑聲比什麼嘲諷都有效,那少婦瞬間紫漲了麵皮,突然用力在身邊女童的背後狠狠掐了一把。下一刻,就隻見那女童猶如瘋子一般朝越千秋衝了上去。

    “你敢罵我娘,我和你拚了!”

    越千秋嘴裏冷嘲熱諷,眼睛卻沒閑著,所以那少婦下黑手的情形自以為隱秘,可他卻看見了。他想都不想就往旁邊一閃,等到嚴詡一如他所料,一把揪住了女童的衣領把人提了起來,他就迅速對一旁的周霽月打了個眼色。

    “霽月,你看看這丫頭的情況!”

    周霽月之前特地去偷瞧過這一家三口,此時哪裏不知道越千秋的意思。她上前從嚴詡手中把女童接過來,輕輕鬆鬆鉗製了她的胳膊,等到掀開衣衫,看到那斑斑傷痕,恰是新傷老傷交疊,比自己身上的還要淒慘,她立時怒瞪著那個措手不及的少婦。

    “阿姨你要真是和我爹生了這麼兩個孩子,會把你們倆的女兒折騰成這個樣子?這是你親生的?我看就算是童養媳也沒這麼淒慘吧?”越千秋眯縫眼睛,見那少婦遽然色變,他就笑嘻嘻地繼續說,“阿姨最好別動歪腦筋,看到我師父了沒?他可是玄刀堂掌門弟子。”

    嚴詡頓時眉飛色舞,顯然對徒弟介紹他是玄刀堂掌門弟子,而不是東陽長公主之子,他簡直不能再滿意了。

    而他這躍躍欲試的表情落入年輕少婦的眼中,明顯也多了幾分說服力。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見嚴詡根本不屑阻止她,她就忍不住咬了咬牙。

    “我沒有虐待孩子!我隻是因為他三年未歸,心裏氣苦,這才……”

    “阿姨你這話就連騙我都不行,你覺得還能騙過爺爺?金陵城裏是人都知道,爺爺可不是朝中那些落地就有官職的世家子弟,也不是寒窗苦讀十年一躍登龍門的寒士,他走過的橋,比別人走過的路還多。”

    越千秋的臉上掛著非常誠懇的笑容:“阿姨你不知道,記得影叔不久之前才送了個冒充我舅舅的拐子去了應天府衙,結果還沒審呢,就好像被誰殺人滅口了。影叔那人天天死沉著一張臉,可不知道憐香惜玉。你要是實話實說,改明兒說不定還能當個汙點證人。”

    這時候,一旁的嚴詡狐疑地問道:“千秋,什麼叫汙點證人?”

    “顧名思義,就是指有汙點的證人,和將功折罪的意思差不多。”越千秋打了個哈哈把自己這語誤給遮掩了過去,這才笑眯眯地說,“而且,阿姨你想想,我爺爺在朝中這麼多年,威名赫赫,是不是比那個唆使你來撈偏門,卻還讓你遇到現在這種情況的家夥強多了?”

    少婦麵上凶光漸消,看向越千秋的臉色卻頗複雜:“你小小年紀,敢替你爺爺做這種主?”

    就在這時候,通往鶴鳴軒的那道門後頭傳來了一聲冷笑。

    “小看這小兔崽子的人,沒有一個不吃虧的。”

    隨著這聲音,越老太爺直接進了院子,見那少婦麵色大變,抱著手中的男孩連連後退了幾步,他就不緊不慢地說:“看在你還沒鑄成大錯的份上,老夫可以網開一麵,但前提是你老老實實把真情說出來,接下來好好配合。”

    少婦不安地吸了一口氣,眼角餘光瞥見了自己來時的那道門,發現有個身材瘦高,麵無表情的黑衣人擋住了去路,她終於意識到終究還是看輕了這家金陵城中最大的暴發戶,以至於別人苦心孤詣偽造的越四老爺親筆手書,以及婚書之類的證物,全都沒有拿出來的機會。

    最重要的是,和她想的不一樣,別人竟然從一開始就認準了她是假貨!

    知道爺爺這話一說,那就是一錘定音,越千秋如釋重負。他終究還記得皇宮裏那檔子事,一溜煙朝越老太爺迎了上去。

    到麵前他還沒來得及拱手行禮,就慘遭老爺子橫了一眼,他連忙討好道:“爺爺,我這算不算戴罪立功?”

    真倒黴,嚴詡惹出來的禍,搞得還要他頂缸!

    板著臉盯著越千秋瞅了好一會兒,越老太爺這才冷哼道:“馬馬虎虎,這次就放過你了,要是還有下一次……”

    老太爺拖了個長音,目光又掃了嚴詡一眼,見其立時噤若寒蟬,他卻略過這一茬再也不提,冷冰冰地看向那少婦道:“老夫平生最不耐煩就是等人回話,不是啞巴就給個準信!”

    麵對這樣一位強勢的老太爺,本以為至少能在越府混幾天,說不定還能混幾年好日子的少婦,不知不覺垂下了頭:“小婦人安人青,原是跑江湖賣解的,願為老大人效命!”

    聽到這麼個答複,老太爺少不得看向了院門口的越影。後者哪裏不明白老爺子的意思,微微點頭道:“我已經吩咐人守住了到清芬館和鶴鳴軒的路,沒有外人知道。”

    “很好。”老太爺皮笑肉不笑地嘖嘖一聲,陰惻惻地說,“等我處置完你這次上門訛詐,你就跟著千秋,他身邊正好缺個得力的管事媳婦。”

    這一次輪到越千秋瞠目結舌了。老爺子這真是神思路啊,轉眼之間,阿姨變娘姨?

    等到越影押送了安人青那一大兩小出去,越千秋慌忙抗議道:“爺爺,你把這麼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派給我幹什麼?”

    “心狠手辣?嘖,隻要她手裏沒人命,那就能用,有人命那就隻能讓她去償命了。”越老太爺哂然一笑,使勁揉了揉越千秋的腦袋,“你小子還敢挑挑揀揀的,你和阿詡今天進了趟宮,連算是半個太子的英王李易銘都幾乎揍了,我怎麼能不給你多準備幾個偏門人物?”

    此話一出,除卻幹笑的嚴詡,院子裏的周霽月和落霞等三個丫頭同時呆若木雞。

    揍英王……老天爺,九公子做事真是越來越出格了!

    越千秋卻覺得大為冤枉,都是嚴詡幹的,這關我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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