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4836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24 19:07
第三十九章 奇葩的一日遊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越千秋的生活變得非常有規律。

    早起稍微墊一下肚子就去練五禽戲,然後回去吃早飯,上午是正式的武課和騎馬,午飯過後小憩一陣子,就是下午的文課,晚上老太爺回來抽查進度,順便教他點算數,其實主要是老爺子逗孫子,而他這假小孩趁機逗老爺子玩。

    漸漸的,越千秋覺得自己之前對嚴詡的態度著實是有些偏頗。

    人是一大把年紀還犯中二,可無論當師父還是當先生,嚴詡都實在無可挑剔。

    至少他知道,自己剛開始學武的動作是多麼僵硬,體力是多麼糟糕,可嚴詡卻硬是不厭其煩,反反複複提點要領,矯正動作,天底下絕對少有這麼耐心的師父!

    而在文理上,事實證明,嚴中二號稱考狀元並不完全是一句戲言。

    至少和他講四書五經的時候,嚴詡信手拈來,滔滔不絕,除了動不動就要發表感慨夾私貨之外,沒什麼缺點。唯一讓他叫苦不迭的,大概就是嚴詡對臨帖要求嚴格。從楷體中字開始,他每天都要寫上無數,每天手腕都酸疼得要死。

    就連周霽月也加入了識字掃盲臨帖的大軍,每日用那曾經打木樁的手提著筆杆子練字,態度卻比他還要認真三分。

    一晃就是十天,越千秋已經養成了早上聽到嚴詡那熟悉的腳步聲,就反射性起床的毛病……不,好習慣。可這天他實在是有些犯懶了。

    本來他就不是那麼勤勉的人,他不指望周末雙休,可十日一休沐,這總得是應該的吧?

    因此,迷迷糊糊感覺到似乎快天明時,他就幹脆破罐子破摔地用被子把整個人全都罩了起來,隻想著到時候能夠多抗衡嚴詡一會兒。可就這麼如臨大敵地提防了不知道多久,他最終被人推搡著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卻不是這些日子每天早上必來的嚴詡,而是落霞。

    這一次,察覺到反常的他反而一瞬間醒得炯炯的,也不說要賴一會兒的話了,直接一掀被子坐起身來,皺起眉頭問道:“師父出什麼事了?”

    “乖徒兒還真是想著師父!”

    隨著這個聲音,嚴詡笑眯眯地進了屋子,見越千秋一張臉瞬間僵住,他方才打哈哈道:“今天我可是辰正過後才來叫你的。勞逸結合,哪有日日苦練苦讀的道理?今天咱們出去逛街,叫上霽月一起,你想去哪就去哪?”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越千秋眼睛瞪得老大,等再三確定嚴詡不是耍自己玩,他立時動作敏捷地竄下了床。

    開什麼玩笑,在這個世界裏長這麼大,因為去邱楚安家和去同泰寺找嚴詡,他七年中統共就出過兩次門,其他時候全都憋在家裏。再這麼下去,他就成大家閨秀了!

    書上看來的東西畢竟是管中窺豹,而之前兩次出門,他除了發現金陵頗為富庶,秩序也還尚可,根本沒來得及看出太多東西,今天這次出門怎能錯過?

    正因為心裏想著出門好好看看,一頓早飯他吃得如同風卷殘雲一般。可消滅了大半時,他突然靈機一動,放下筷子就對一旁的嚴詡問道:“師父,能多帶一個人嗎?”

    “嗯?”嚴詡正在心裏默念著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當聽到越千秋這問題的時候,他不禁愣了一愣,隨即就笑了起來,“還有你那個侄兒?沒問題,隻要他肯去,我自然無所謂多帶一個!”

    越千秋立時對落霞努了努嘴,但心裏卻著實有些吃不準大太太的態度。

    現如今他多了嚴詡這麼個出身很不錯的師父,老爺子甚至連鶴鳴軒前院都騰了給他練武,把鶴鳴軒直接給他當了讀書的書房,這越家其他人會是什麼心思,這完全可以想象。

    如果可以,他當然不希望舉目皆敵,可架不住老爺子根本不怕給他樹敵!

    要說比起狗眼看人低的二房和三房來,大太太的態度一直都顯得善意而公允,而越秀一那小家夥也挺好玩的,算得上是個靠譜不會拖後腿的。就不知道大太太願不願意讓長孫和他這個越家養子廝混在一起了。

    就在落霞去了約摸兩刻鍾之後,已經換好出門衣服的越千秋就聽到門外傳來了說話聲。分辨出其中一個正是同年小侄兒的,他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連忙快步出去,卻見一身石青色衣衫的越秀一正在那期期艾艾地和周霽月說話。

    慘不忍睹的是,小家夥說得都是些今天天氣不錯,風和日麗之類的廢話……

    “長安。”

    越秀一扭頭發現是越千秋來了,臉上不禁流露出了幾許糾結,但最終還是規規矩矩上前彎腰作揖道:“九叔。”等看到嚴詡時,他又上去畢恭畢敬行禮,叫了一聲嚴先生。

    知道這鐵定出自於大太太的耳提麵命,越千秋也就不取笑他了,幹笑一聲便大手一揮道:“好,人都到齊了,師父,咱們出發!”

    嚴詡見狀不禁想起了自己當年,當下打趣道:“用得著這麼猴急?你還沒說想去哪呢!”

    “去……”越千秋倒是聽後院仆婦說過不少金陵名勝,可他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那些文人墨客,簡而言之就是衣冠閑人愛去的地方,他實在興趣不大。因此略一思忖,他就看向嚴詡道,“師父,我又沒怎麼出過門,還是你帶路吧,我們三個要去金陵最熱鬧的地方!”

    越千秋想得很簡單,人越是多的地方,越是能看出一個時代的縮影!

    然而,帶著侄兒,蘿莉在側,最終來到了地頭時,越千秋終於意識到,讓嚴詡這種人帶路挑地方,那是多麼不靠譜的一件事!

    此時此刻他們身處的地方,倒是一座酒樓上布設雅致的一間包廂,問題是,臨窗的地方正傳來陣陣喧鬧,那噪音之大簡直不遜於後世的各種體育場。問題是,這下頭不是在比賽蹴鞠,又或者鬥雞遛狗,而是……在,殺,人!

    簡而言之,這竟是刑場!

    帶三個孩子來看斬首示眾,他想不出還有誰會這麼閑了……

    相比外間喧鬧,包廂中一片死寂,嚴詡當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可他卻沒事人似的站在窗口,手裏還用牙簽插著一塊蜜餞,津津有味地吃著。也許是發現後頭氣氛越來越僵,他就頭也不回地笑道:“怎麼,千秋和長安也就算了,霽月你連人都殺過,還怕看殺人?”

    “誰……誰殺過人了!”周霽月臉上漲得通紅,一下子結結巴巴了起來,“我,我沒有……”

    “師父逗你玩呢!”

    越千秋不得不出麵給周霽月解圍。他鎮定了一下心神來到窗口,見下頭刑場上跪著的並不止一個人,而是一溜四個犯人,至於犯由牌,他就是再好的眼力也不可能看清。可是,監斬官竟然是刑部尚書吳仁願親自充當,這還是挺稀奇的。

    他不禁皺眉問道:“師父,不是聽說春夏不行刑,殺人都要拖到秋後的嗎?怎麼今天會殺人?”

    最重要的是,嚴詡怎麼知道的?還是老早就計劃好把他們帶過來看人頭落地?

    “有些死罪,叫做斬立決,也就是決不待時,不等秋天就可以……”

    嚴詡做了個手掌下切的手勢,眯縫了眼睛,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齒:“這是刑部前一段日子主抓的,一個被除名的小門派謀反的案子,審結之後報大理寺核準,皇上一批複,當然就今天立刻哢嚓了。”

    越千秋知道刑部尚書吳仁願曾經當過巡武使,隱約猜到了點兒什麼。可下一刻,他就聽到身後傳來了周霽月的一聲驚呼。等轉過頭時,他看到的赫然是一張慘白沒有半點血色的臉。

    “我看到七叔了……怎麼是他……他居然還活著……”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25 09:28
第四十章 你不說,我就去抱大腿



    越府跟出來的家丁和下人都在樓下,門外隻有越金兒守著。

    此時包廂中就是嚴詡,還有三個年齡加一塊也不如他大的小家夥。

    當周霽月這一聲七叔過後,越秀一恰是滿頭霧水,隨即就看見嚴詡和越千秋那兩張麵麵相覷的臉。這時候,小家夥終於發現,好像就隻有自己不怎麼清楚內情。

    醒悟過來之後,越千秋的第一反應便是直接砰的關上了窗。緊跟著,他就立刻向嚴詡低聲問道:“師父,這包廂隔音吧?”

    嚴詡沒好氣地挑了挑眉:“這刑場又不是臨時的,不論秋決還是其他時候殺人都在這裏。難免也有達官顯貴來看仇家人頭落地,說不定還會商量點什麼密事,你說隔音不隔音?”

    “那這兒沒有安什麼銅管地聽吧?”越千秋一麵說,一麵還四處敲敲打打。

    這一回,嚴詡那張臉頓時快崩潰了。他沒好氣地拎了越千秋回來,使勁揉了揉那小腦袋:“你這都是從哪兒看來的?私設銅管地聽,甭管背後有沒有後台,抓到就是一個死罪!再說,我帶你們來的地方,又有我在,還會不安全?”

    越千秋這才如釋重負。他也顧不得越秀一在場,更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直接把周霽月給摁到一張椅子上,認認真真地問道:“周姑娘,你剛剛說的七叔,那也是白蓮宗的人?”

    失魂落魄的周霽月終於有些回過神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但猶豫片刻,竟是又搖了搖頭:“師父說,七叔叛門而出,投靠了仇人,早就把他從白蓮宗名錄上除名。後來還有好幾撥人去追殺過他,有人親眼看到他落水,肯定是死了。”

    幸好幸好,嚇死我了!我就怕那是你至親,你一時想不通要劫刑場,那我就瘋了……

    越千秋簡直如釋重負,可緊跟著,他就聽到嚴詡的聲音。

    “叛門而出,投靠仇人?唔,他投靠的應該就是刑部那個沒人緣吧。”

    周霽月的眼神終於恢複了焦距,煞白的臉上也少許有了一丁點血色。她看看嚴詡,看看不明所以的越秀一,最終目光落在了若有所思的越千秋身上。

    在她心目中,那個在大街上把她帶回家,然後又給了她安逸生活的九公子,是最可靠的人,可靠程度甚至超過越老太爺!

    “九公子,雖說七叔早就被白蓮宗除名……不,現在根本就連白蓮宗也沒了,可他畢竟是我爹嫡親的弟弟,我小時候他也對我很好……我不知道他當初為什麼叛門,也不知道他現在為什麼在這兒等死,我更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幫幫我……”

    越千秋最怕女人用哀求的目光看著自己,哪怕是蘿莉。他下意識地想要移開目光,可禁不住周霽月那眼神太過熾烈,甚至還有幾分崇拜和憧憬。

    他暗歎難得休息閑逛也會碰到這種倒黴事,腦筋卻不得不飛速開動了起來。

    突然,他扭頭瞥了嚴詡一眼。他心中一動,立時一把將越秀一拖了過來。

    “長安,交給你一個艱巨重大的任務,你在這兒看著周姑娘,千萬別讓她做傻事,否則爺爺的苦心就全都白費了。我和師父一塊兒去想想辦法……”

    越秀一根本一句話都來不及說,直接就被越千秋推到了周霽月麵前。等他反應過來時,越千秋已經拽著嚴詡直接出了包廂!這時候,他隻能在心裏大罵了越千秋一千遍一萬遍,卻還不得不對小丫頭擠出了一個笑臉。

    在他心目中,太爺爺肯定不會撒謊,說周霽月是家裏遠親,那就肯定是。既然如此,甭管人出自曾經《武品錄》下十二門的白蓮宗是如何令人震驚,可爺爺既知道,那就沒事了。

    且不論越秀一是如何拙劣地安慰人,當越千秋把嚴詡給拖出了包廂之後,他看到越金兒正依靠著欄杆在門外守著,見他們師徒倆出來,立時愣了一愣,他就笑著揮手打了個招呼,隨即立時壓低了聲音直接問了一句。

    “師父,你不會是早知道今天這情況,所以帶我們來看殺頭的吧?”

    麵對這麼直截了當的問題,嚴詡不禁有些眼神閃爍,顧左右而言他道:“這不是你自己沒想好要去哪,所以我才帶著你們來看熱鬧嗎?怎麼出了事又賴我……”

    “師父,說重點!”越千秋委實沒有尊師重道之心地粗暴打斷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人命關天呐!是不是你和爺爺早就商量好了,今天我就是不想來,你也會想辦法帶我們來?”

    發現嚴詡倏然色變,對麵的越金兒顯然也聽到這話,臉色極其不自然,其中玄虛越千秋自然秒懂。他用力拽了一下嚴詡的袖子,等到對方終於無奈地蹲了下來,腦袋和他平齊,他這才湊上去耳語道:“師父,給我透個底,今天這個……”

    他一麵說一麵做了個哢嚓的手勢:“不會出亂子吧?”

    嚴詡早知道自己這個徒兒非同尋常,眼下聽到如此生猛的問法,他自然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你爺爺給人下的套,那還用說嗎?”

    他朝左邊一間包廂努了努嘴,聲音變得若有若無:“隔壁是刑部侍郎高澤之,世家出身,和那個沒人緣的家夥天天在刑部打擂台的就是他。”

    越千秋麵色古怪地瞥過去一眼,緊跟著又落在了自家包廂緊挨的右邊另一間上,少不得也用手指戳了戳:“那這間呢?”

    嚴詡很想避開這個話題,奈何眼下自己是蹲著,根本躲不開越千秋的目光,他隻能無可奈何地輕輕咳嗽一聲,這才幹笑道:“是我娘,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怎麼來了。”

    越千秋已經悚然了。自家包廂左邊一個刑部侍郎,右邊一個東陽長公主?

    想到刑場上被太陽曬得昏昏欲睡的吳仁願,他簡直覺得這位一無所知的著實可憐極了。然而,他最想知道的卻是最後一個問題。

    “那周姑娘那位七叔的事,爺爺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這個……大概……也許……可能……”見嚴詡再次開始東張西望,越千秋實在氣壞了。

    爺爺狡猾,他知道,就連武力值低下的這個缺點,也早就被越影給彌補上了。現在更多了嚴詡這個連娘都不要,卻願意跟著搖旗呐喊的家夥,那還不是輕輕鬆鬆把他耍得團團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麵無表情地轉頭折返包廂,可就在快到門口時,他腳下一挪,突然出現在右邊包廂門口,一本正經敲了敲門。須臾門打開,他仗著人小敏捷,直接就一陣風似的衝了進去,緊跟著門竟是關了!

    蹲在地上的嚴詡目瞪口呆地看著越千秋出人意料的舉動,無辜並無助地看向了越金兒。

    當初兩人在同泰寺中還打過一場,可如今給越金兒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招惹這位東陽長公主的獨生子,當然更不敢招惹東陽長公主。他立時一個旋身挪開欄杆旁邊那位置,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嚴先生,我去看看下頭如何了!”

    眼見越金兒閃得飛快,嚴詡不禁呆若木雞。

    這爛攤子就丟給他收拾了?早知道就是殺了他,他也不會告訴越千秋,自己母親在這兒!

    越千秋那小子他是見識過的,相當會折騰,這要是萬一和他母親混在一塊,恐怕就不知道會出什麼事了……

    今天樓上除卻高澤之,裴旭也親自來了,還有好多要緊人物也來了,可誰知道他嚴詡的老娘也會來啊!

    就是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敲門!越老太爺,你在哪?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25 18:58
第四十一章 原是性情中人



    盡管是相鄰的兩個包廂,但越千秋貓著腰一竄進去就發現,這裏的陳設和隔壁自己呆過的那一間大相徑庭。窗邊是一張古樸的方桌,上頭擱著一個金蓮花蓋子的碧玉香爐,嫋嫋香煙從中透出,讓屋子裏彌漫著一股讓人心曠神怡的馨香。

    “你這小孩怎麼回事,別人的地方怎可亂闖,你家大人呢?”

    靠著嚴詡這幾日的熏陶,越千秋敏捷地避開了那隻伸過來揪自己的手,一溜煙跑到了獨坐窗邊的東陽長公主麵前,笑吟吟地抱拳行禮道:“長公主安好。”

    東陽長公主對於門前動靜不太在意,可當那本以為是誤闖的孩子衝到麵前,又聽到這一句問好,她方才把原本投在窗外的目光收了回來。認出是越千秋,最初神情寡淡的她不禁流露出一絲笑意。

    “千秋?你不好好和你家裏人呆在一塊,到我這裏來做什麼?”

    “我聽師父說長公主來了,他不大好意思進來見您,有事弟子服其勞,我就獨自進來給長公主問個好。”

    越千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心想就算嚴詡敢在外頭聽壁角,也絕對不敢戳穿他,更不敢闖進來。

    果然,此話一出,他就清清楚楚地看到,東陽長公主眉眼間那淺淺的皺紋完全舒展了開來,保養得宜的臉上竟是流露出了非常動人的神采。

    “好孩子,你用不著為他說話。我自己的兒子什麼德行,我還不清楚?他知道我來,退避三舍還來不及,更何況是見我?”

    說到這裏,東陽長公主就笑吟吟地招手道:“早聽說越老頭把你當成寶貝似的,那天我也沒來得及多問,你過來我這兒坐,讓我好好看看。”

    越千秋上次承蒙這位長公主隨手給見麵禮,落下了一荷包私房珠子,可又是被摸頭又是被掐臉,他也實在是有些發怵。

    所以,他哪裏敢往東陽長公主身邊坐,眼珠子一轉就直接爬到東陽長公主對麵的椅子,端端正正坐了下來。

    這小大人似的舉動不禁引得包廂中兩個婢女莞爾一笑,其中開門的那個就搖搖頭道:“幸虧我眼睛好,一眼瞅見少爺就在外頭眼巴巴看著,否則萬一把九公子當刺客動起手來,那不是就出大亂子了?”

    堂堂長公主出門,包廂中卻統共隻有兩個婢女,越千秋知道她們絕不可能是庸手,這會兒不但不怵,反而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

    “姑姑們慈眉善目,我又眉清目秀這麼可愛,你們怎麼舍得下手?再說我跟著師父好歹練了幾天,打不過躲,躲不過跑,長公主總認得我的。”

    聽越千秋自詡為可愛,東陽長公主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嘴裏含著的一口茶立時噴了出來。

    眼見越千秋往下一滑,直接躲桌子底下去了,避開了這無心一擊,她一麵連忙讓婢女過來收拾,一麵笑罵道:“果然是有其師必有其徒,你和阿詡小時候一個德行!”

    說歸這麼說,當越千秋從桌子底下鑽出來,等桌椅擦幹淨了,照舊笑吟吟坐下,她往窗外瞟了一眼,隨即就似笑非笑地歎了一聲。

    “我聽說今天刑部那個沒人緣來親自監斬重犯,這座觀刑最好的酒樓,三樓包廂一個不少都訂出去了,所以就硬是從別人那兒搶了一個包廂,也過來湊熱鬧。本來以為越老頭會親自來,沒想到是阿詡帶著你們幾個小孩子。”

    “別說長公主沒想到,我也沒想到……”

    越千秋委實不客氣地把嚴詡給賣了,把早起說今天休息,誆騙了他們來刑場的事說了,這才涎著臉說:“長公主,今天這殺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您能不能和我說說?師父和爺爺現在是一個鼻孔出氣,我都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周霽月的請托他其實不大在乎,畢竟人家七叔和他又不熟,諒那丫頭有越秀一和嚴詡看著,也不可能劫法場。他可很有自知之明,既然沒那能耐,還不如到東陽占公主這兒探探虛實。畢竟,越老太爺到底想幹什麼,他很希望弄清楚。

    東陽長公主一直都盼望兒子娶妻生子,也讓自己享受一下天倫之樂,想想越小四離家出走,越老太爺竟是抱了個孩子回來記在兒子名下,現在這個小孫子都養這麼大了,她不禁著實有些羨慕嫉妒恨。見越千秋小大人似的,一貫並不好說話的她竟是破天荒解釋了起來。

    “刑部那個沒人緣當過兩任巡武使,現在又是刑部尚書,總理天下刑名的同時,憑十八卷武品錄,還管著天下各大門派的事。所以,但凡武品錄除名的門派不肯就地解散,還在私底下聚集在一起,收徒授藝傳承,就輪到刑部總捕司出手剪除,大多數是廢了武功自生自滅,有時候遇到負隅頑抗的,自然少不得就要扣上個謀反的罪名。”

    越千秋一直對吳朝提防武者的風氣很不感冒,再加上嚴詡天天自詡玄刀堂掌門弟子,把個複興門派的任務當成了人生目標,他少不得小心翼翼又問了一句。

    “既然門派的人這麼不受待見,那長公主當年怎麼會讓師父去學武的?”

    這個問題就猶如點燃火藥桶的炮仗,一下子就把東陽長公主給惹炸了。

    “早知道他現在這麼混賬,我當初寧可養一個病秧子,也不會讓他學半招武藝!”

    發過火之後,東陽長公主胸口劇烈起伏了一會兒,最終意興闌珊。

    “這話也說得偏頗了,他師父是個挺不錯的老頭,這事不能怪他。要怪隻能怪阿詡是我這個長公主的兒子,讀書讀好了不能科舉,練武練好了不能去打仗,他還能幹什麼?讓一個有本事的人在家裏混吃等死,誰受得了?”

    “若不是阿詡他師父調教得好,就憑阿詡當年弱雞似的身體,不知道能活到多大,所以我就算知道他師父來教習武藝是帶著動機的,也沒在意,隻想著要能保住我這根獨苗,我自然會回報他。可到頭來,他是把阿詡給教得四體康健,我卻沒幫上他的忙。”

    “玄刀堂那會兒是下十門中吊榜尾的門派,地方小,人也少,那一任的巡武使雖說不是刑部那個沒人緣,可也一樣冷臉無情。考核之後,當地官府又拿出過往案卷,硬是說玄刀堂的弟子有做過犯禁的事,豪紳地主鬧一鬧,巡武使自然大筆一揮將玄刀堂除名。”

    “我那時候也想過看在阿詡的師父麵上,保一保玄刀堂,可此事就算是皇兄說話也不算。朝中世家也好,寒門也罷,對這些門派全都是嚴防死守。說是祖製不能改……狗屁祖製,這又不是太祖爺定的,還不是後來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腐儒定的規矩?”

    越千秋不禁問道:“聽說這些年已經除名了三個下品門派,其餘門派就沒有鳴不平的?”

    “狗屁的鳴不平!上三門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中六門雖說按照規矩是要有降級的,可這些年穩穩當當,自然樂得少些競爭。當時玄刀堂要想留在武品錄,要三品官員五人擔保,可除卻越老頭,滿朝沒人肯出頭!可憐阿詡他師父一輩子要強,後來就那麼去了……”

    說到這裏,東陽長公主已經忘了,對麵坐著的是一個七歲孩童,竟是眼眶微紅,哪裏還有當初直闖五福堂,把吳仁願等一群官員擠兌得不敢吭聲的強勢和潑辣?

    她擦了擦眼角,隨口將杯中清茶一飲而盡,剛剛那一絲軟弱無影無蹤:“我算是看明白了,所謂祖製,一條條規矩定出來,就是為了把人的手腳綁得死死的。換成開國,公主嫁什麼夫婿輪得到文官指手畫腳?公主的子孫不可科舉,不可領兵,那也是狗屁!”

    越千秋終於大略明白了一點,這年頭的江湖也好,門派也罷,全都淪落成了仰朝廷鼻息的附庸。可就算是朝廷,皇家也不是想幹啥就幹啥的,反而被規矩祖製束縛得動彈不得。

    他不知道嚴詡此時此刻有沒有在外頭聽見東陽長公主的這些心裏話,可他聽見了,對這位長公主不知不覺印象大好。

    然而,就在這時候,他隻見一個婢女匆匆過來,低聲對東陽長公主提醒道:“長公主,時辰差不多了,大概就要行刑了。”

    那一瞬間,越千秋方才想起這件正事,不由得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慌忙往窗外刑場望去。當聽見下頭果然有報子叫了一聲午時三刻,他正心想這滿樓上那麼多官員總不可能是來看熱鬧的,爺爺也該有所布置,卻隻聽樓上左近也不知道哪間包廂裏傳來了一聲大喝。

    “呔!”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26 09:06
第四十二章 刑場突發事件


    有大俠劫法場?

    有微服私訪的高官,甚至白龍魚服的皇帝老兒發現冤屈,於是高喊刀下留人?

    又或者待決死囚的家人在做最後的掙紮?

    那一瞬間,越千秋的腦海中轉動了不知道多少經典的場麵。他立時雙手扒著窗口,唯恐錯過了一場好戲。可是,那一聲呔之後,出聲的人就沒動靜了,這簡直連雷聲大雨點小也算不上,而是還沒開始就結束,就和看書剛有個精彩的開頭就太監似的。

    然而就在此時,刑場高台上親自監斬的刑部尚書吳仁願麵無表情一拍桌子。頃刻之間,刑場的高台底下竟是鑽出來無數手持鋼刀的黑衣捕快,團團將刑場圍住。

    更有一隊人如狼似虎地朝這座酒樓飛撲了過來,稍有人阻路就被刀柄拍翻打倒,分明是刑部對這樣的突發事件早有準備。

    而越千秋清清楚楚地看到,在黑衣捕快們動作的同時,吳仁願的手中,那一枚行刑的簽子已經高高拋了起來,在空中旋轉翻滾,眼看就要掉落在地。

    而這時候,劊子手那雪亮的鬼頭大刀已經高高掄起,仿佛隨時都會劃下一道優美的弧線,取下四條人命。

    說時遲那時快,他就隻聽到一聲尖銳到仿佛能刺穿耳膜的利嘯。下一刻,他那屬於小孩子那良好的動態視力就捕捉到,一個物體幾乎是倏然間出現在視野中。

    那不明飛行物以極高的速度疾速破空,恰恰趕在那枚行刑的竹簽尚未落地之前,狠狠撞了上去。頃刻之間,竹製的簽子立時解體,在空中爆成了好些碎片激射開來,其中一塊碎片甚至準確地擊中了一個劊子手的下巴,把人直接擊暈了。

    那家夥原本正想要搶著把犯人的頭先給砍了,好向尚書大人領功,現在卻首先倒了黴。

    這短短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越千秋卻隻覺得整個人的呼吸都幾乎摒止了,甚至連吞咽唾沫的功能也仿佛為之喪失。

    他見識過越影猶如鬼魅的身法,也見識過嚴詡能夠把鎮紙當泥巴,捏出個手印的真功夫,可是,這都不如那準確擊中那枚民間俗稱批死簽的暗器。

    剛剛哪怕他就算眼睛都瞪酸了,也愣是沒看清楚那不明暗器究竟是什麼!

    而就在他心中免不了有些遺憾的時候,他突然生出些許感應,一時側頭往左邊看去。

    卻見相隔大約兩三個包廂的一個窗口,一道人影猶如輕煙似的鑽了出來,淩空一個轉折,直接竄上了這座三層酒樓的屋頂。幾乎是下意識的看熱鬧本能,他把大半個身子探了出去。

    而虧得如此大膽的舉動,越千秋看清楚了那個立在屋簷上挺拔身影。盡管對方從頭到尾連帶臉在內,全都籠罩在一件寬大的黑鬥篷中,甚至連身材是胖是瘦都看不見,可他仍是忍不住盯著對方狠狠多看了兩眼。

    就在他認為,對方會當眾對刑部尚書吳仁願嚷嚷兩句狠話的時候,他卻捕捉到了對方探手入懷的動作。不隻是他,已經把這座酒樓團團圍住的刑部捕快們也發現了這一動作,一時如臨大敵。

    頃刻之間,這些人紛紛就地蹲下,或是從懷中,或是從袖子裏拿出了什麼東西,三下五除二一拚接,人人的手中都多了一塊如同盾牌似的物體。

    隨著每個人都將其高高舉在了頭頂,從越千秋的角度俯瞰下去,這場景像極了雨天打起來的一把把雨傘。

    可眾目睽睽之下,屋頂上那個神秘的黑衣人,卻並未展現出之前一枚暗器打掉批死簽的神妙功夫。此人從懷裏重新伸出手時,手中抓著一大摞紙片,在空中猛然往下一揮灑。就隻見無數紙片猶如雪花一般在空中飄飄灑灑,那場麵簡直猶如天女散花,煞是好看。

    到了這時候,越千秋已經是完全看傻了。

    如此雷霆一擊之後,竟然不是劫法場,而是……撒傳單?這完全是掄起大刀砍蒼蠅吧?

    不但是他,這邊眾多包廂中看今日行刑的賓客們,也全都發出了不小的喧嘩。

    可比他們更加驚怒的,無疑是刑場上的監斬官刑部尚書吳仁願。不用他厲喝吩咐,立時就有捕快爬起身往酒樓衝去,而更多的人則是使盡渾身解數去抓空中飄蕩的紙片。

    然而,此時恰是一陣風吹來,那原本就因為從高處落下而四散開來的紙片被呼啦啦一吹,立時隨風飄落了開來,籠罩了方圓老大一片天空。

    而更讓吳仁願臉色發白的是,那個黑衣人仿佛沒發現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捕快衝入了酒樓,隨手從懷中一掏,恰又是一堆紙片高高往天上一拋。

    越千秋已經是嘴角直抽抽。拋傳單很常見,跑高樓上拋傳單也很常見,可鬧出這麼大的轟動,隻為了拉風地拋傳單,實在是他生平僅見。可即便如此,看到屋頂上已經有動作麻利的捕快追了上去,他還是暗中捏著一把汗。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倒不至於一定這麼認為,可要是讓吳仁願得意,他萬萬不情願。

    可偏偏在他眼看就能親眼目睹一場激戰的時候,那空中飛舞的紙片無巧不巧,竟是有一張被風一吹,突然朝他飛了過來,直接啪的一聲撞在了他的腦門上。

    遭遇這樣突如其來的意外事件,原本就半個身子吊在窗邊的他不由得一愣,可下一刻,他仿佛覺得有什麼東西從高空倏然擊在背心,這下目不能視,背後又傳來了一股大力,他不禁整個人頭朝天往下跌了出去。

    越千秋哪曾想會遇到如此無妄之災。

    當此時,他卻也顧不得屋子裏東陽長公主的兩個婢女是不是有一手很好的功夫,嚴詡是不是就在隔壁一直都關注著這邊,會不會出手救他,下麵那麼多捕快正虎視眈眈守著,會不會有人恰好接著他……他想到的隻有唯一兩個字。

    自救!

    可除非是武藝大成的高手,否則要和自由落體的地心引力抗衡,那實在是難如登天。

    頭朝下跌出去的他伸出雙手,努力想要抓住什麼夠得著的東西,不管是窗戶還是別的。

    可他剛剛那一下是往前翻下去,此時伸出手去,卻徒勞地和二樓窗戶擦手而過。

    而更讓他又驚又怒的是,下頭圍著的捕快非但沒有準備接人,而是呼啦啦四散開來,更有人抽出刀來對準了他,仿佛他一旦落地摔不死,就要上來砍上一刀!

    這輩子第一次落到這般險惡的處境,越千秋反而不得不冷靜了下來。

    此時留給他的時間不過瞬息之間,他盡量調整蜷縮著身體調整姿勢,力求在著地時能夠減緩一下衝擊力。與此同時,他在下墜時扯開喉嚨的大叫也已經在空中回響了開來。

    “殺人啦!”

    幾乎就在那最後一個字出口,自己就要和大地來上一場親密接觸時,越千秋隻覺得背後陡然之間被一股大力抓了一把,可隨之而來的便是嘶拉一聲,仿佛是衣服被撕破了。

    倒吸一口涼氣的他還以為最終難逃一劫,可小腹卻隨之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彈力,等他醒悟到是有人的腳尖在他的腹部輕輕勾了一下時,他整個人竟是不由自主再次飛上了高空。

    從高處看到那個倏然間落在一群捕快中間,身穿黑衣鬥篷的神秘人,越千秋簡直覺得腦袋有點轉不過來。

    飛身下來救他的,不是嚴詡也不是東陽長公主的婢女,是這個撒傳單的?

    臥槽,他今天以為自己是跑龍套的觀眾,敢情他還是配角嗎?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27 09:35
第四十三章 就是砸你!



    當越千秋在半空之中被嚴詡一把抓住,隨即被人從窗口拎回自己的包廂,而不是東陽長公主那個包廂的時候,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心頭仿佛被擦去了塵埃。

    盡管當初越老太爺讓他去邱楚安那邊拜師求學的時候,他就曾經軟磨硬泡,說是更想要跟著越影學武,內心深深希望在這個不那麼安穩的世道,能至少有自保之力。

    可是,當真正有了嚴詡這麼一位文武雙全的老師,他卻生出了懈怠之心。

    之前那十天,他雖說每日早起的鍛煉和上午正式的武課常常汗流浹背,每日睡下的時候也是腰酸背痛,可他真的就已經盡全力了嗎?

    如果下一次再遇到今天這種場麵,難不成他還要把生死寄托在別人的援手上?

    “九公子,九公子?”

    “喂……九叔,你沒事吧!醒醒,喂!”

    “他娘的,要是讓老子抓到那個暗算千秋的家夥,我活剮了他!你們兩個讓開,看我的!”

    就在嚴詡想起師父以前常用來對付自己的一招,連忙拿起一杯涼透的茶,灌了一口含在嘴裏,正準備直接噴在越千秋臉上時,卻隻見人仿佛猛地回過魂來,和他大眼瞪小眼之後,竟是一閃身避開了去。這下子,他一口水噴了一半在地上,自己倒是嗆得不輕。

    “咳……咳咳……臭小子,既然沒事還這麼嚇我!”

    “對不住了,師父。”越千秋這次沒再和嚴詡抬杠,突然轉身又走到了窗前。可這一次,還沒等他探頭往下張望,就隻覺得兩邊胳膊全都被人死死拽住,側頭一瞧,得,左邊是滿臉緊張的越秀一,右邊是滿臉憂切的周霽月,分明生怕他再次一頭栽倒下去。

    “放心,有過一次,不會有第二次了。”越千秋聳了聳肩,再次看了一眼左右,臉上雖仍是一片煞白,但語氣卻猶帶輕鬆,“師父,你想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對不對?”

    “你還敢說!我剛剛魂都沒了!”

    嚴詡氣衝衝上前,一手死死扳住了越千秋的肩膀,眼睛抽空往下頭瞟了一眼,就在這時候,他隻見那陷身黑衣捕快之中的黑袍神秘人,其一身寬大的袍服突然詭異地鼓起,以他多年在外飄蕩的心得,立時為之色變,第一時間喝道:“捂耳朵!”

    越千秋反應最快,當他看到周霽月趕緊捂住耳朵,越秀一則雙目圓瞪呆呆地在發愣,他立時沒好氣地直接伸出雙手按在了小家夥的耳朵上。隨著自己的耳朵被一雙大手死死捂住,他如釋重負,可隨著尖嘯突然想起,他依舊隻覺得耳朵極其不舒服。

    即便如此,他的眼睛還是沒放過底下的場麵。

    就隻見一大群黑衣捕快被那貫耳魔音折騰得東倒西歪,那黑袍神秘人陡然之間袍服再次鼓起,趁機直突橫掃,輕輕鬆鬆擊開了一個缺口。而那個打開的缺口不是對著別處,正是對著他所在的這一座酒樓!

    混戰之中,他又隻見一團煙霧倏的砰然爆開,等煙霧散盡時,他隱約隻見三四把刀劍終於追上捅入了那個黑影,頓時幾乎連呼吸都摒止了。可當那鼓起的黑袍最終猶如泄氣的皮球一般軟軟掉落在地,裏頭的人卻不見蹤影,他方才感覺又活了過來。

    原來是金蟬脫殼……幸好幸好,那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哪!

    下一刻,捂著他耳朵的那雙手就放了開來。

    緊跟著,就是嚴詡那氣急敗壞的叫嚷:“讓你捂耳朵,你小子就知道添亂!”

    越秀一終於如夢初醒,見越千秋打哈哈敷衍嚴詡,一臉沒事人似的,想到他剛剛才險些掉下樓去,乍然脫離險境卻還不忘想著自己,他不禁羞愧地訥訥說道:“九叔,都是我……”

    “行了,咱們誰跟誰,用得著說什麼客氣話?”

    越千秋笑嘻嘻地拍了拍越秀一的腦袋,轉頭對嚴詡做了個鬼臉,這才俯瞰著底下無頭蒼蠅一般的那些黑衣捕快。眼見四個待決死囚竟是被押回囚車,今日明顯不會再行刑了,他就衝著周霽月咧嘴一笑。

    “不管怎麼說,我剛剛往樓下那一摔,至少把今天這場看殺頭的大戲給攪和沒了,這下子,你不用擔心你那七叔了。”

    “九公子!”周霽月一張臉瞬間變得煞白,“我寧可這輩子再見不到七叔,寧可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也不要你那樣嚇我!”

    這次輪到越千秋愣住了。他倒不會錯認為十二歲的小蘿莉對自己表白,可是,她把自己看得比那個曾經兒時對其不錯,卻最終叛門而出的七叔更要緊,他還是挺高興的。

    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家收留的孤女老是心心念念惦記著外頭的極品親戚,否則到時候來個人說幾句客氣話就把人給接走,他不是白忙活……咳,應該說爺爺不是白忙活了?

    嚴詡看著越千秋一頭摁下越秀一,一頭安撫周霽月,不禁越看越覺得這小子太像當年的越小四,簡直懷疑人不是老太爺撿回來的,而是把越小四在哪生的私生子給抱了回來。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包廂門被人輕輕敲響,緊跟著就直接被人推開。

    而他到了嘴邊的嗬斥,在看清楚那個進門的人之後,直接憋回了嘴裏。

    誰讓進屋的竟然是東陽長公主!

    看到嚴詡有些別扭地把頭轉向窗外,越千秋就輕輕咳嗽了一聲。可他這不咳嗽還好,一咳嗽,他就聽到清晰的呲啦一聲。

    刹那之間,他上身的衣裳就從背上豁開成兩片,軟軟垂落到了胸前,樣子煞是滑稽。而直到此刻,他方才感覺背後火辣辣的疼痛,卻不知是救他的人抓的,還是更前頭被人偷襲那一下給打的。嚴詡趕緊過去仔仔細細看了看,隨即就氣得罵了娘。

    “他娘的!兩處傷,一處大概是給那個黑衣人抓的,另一處小淤青則是被人暗算的,要是我在你身邊,怎麼也不會放過那出手暗算小孩的家夥。”

    東陽長公主原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此時不禁皺了皺眉。她仿佛沒看到鬧別扭的嚴詡,徑直走到越千秋麵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確定人確實安然無恙,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我那時候反應慢了,桑紫倒是追了出去,可她正好看到了屋簷那個暗算你的刑部捕快,滿以為下頭那些捕快怎麼也會接著你,所以就決定先去追凶,可其他那些刑部的捕快竟是包庇了此人,她非但沒抓到人,還險些被刑部的人當犯人拿了。”

    嚴詡也有些尷尬地說道:“我是你掉下去之後才發現的,結果比那個神神秘秘的黑衣人慢了半拍。要不是他突然下來救了你,我簡直都沒法對老太爺交待了。”

    越千秋這才知道還有如此內情,想想東陽長公主口中那個婢女桑紫的選擇雖說有些冷酷,卻也是很準確的判斷,而嚴詡稍稍慢了點也很正常,畢竟那就是一閃念間的事。

    最重要的是,誰也不會想到,刑部那些捕快,麵對個從樓上跌落的小孩卻還要杯弓蛇影,如臨大敵。而且,暗算他的竟然也是個刑部捕快,這是有人陷害吳仁願,還是別的?

    就在這時候,包廂外頭突然傳來了陣陣喧鬧,緊跟著,大門就被人粗暴地一腳踹開。

    “全都給我滾出來,刑部尚書吳大人要逐一問話……”

    對方這話還沒說完,心頭憋著一肚子火氣的越千秋一個轉身,從桌上抓起一個杯子,隨即旋身重重丟了出去。

    他人小,勁不大,可跟著嚴詡練了十天的武,此時含恨出手,準頭卻很足,竟是不偏不倚直接砸中了來人的嘴!

    當來人一聲哎喲慘呼往後栽倒,他心中倏然一動,生出了一個大膽的主意。

    他一個箭步搶上前去,砰然把包廂門給關了,將後頭呼啦啦好幾個黑衣捕快獨在了門外。當外間砰砰砰砸門聲響起時,他就大聲嚷嚷道:“不好啦,有人要行刺東陽長公主!”

    那一瞬間,包廂中的其餘人一時如同泥雕木塑,包括被越千秋拿來頂缸的東陽長公主。

    嚷嚷了這一聲之後,發現外間那瘋狂的砸門聲戛然而止。越千秋如釋重負。

    他瞅了一眼地上呻吟不斷的那個捕快,突然衝著嚴詡勾了勾手。

    “師父,幫徒兒個忙行不?”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27 09:35
第四十四章 騎虎難下



    等嚴詡滿臉疑惑地過來,越千秋就跑了過去,把人拖得蹲下之後,他就在嚴詡耳邊小聲說:“師父,打昏他,給我報仇!”

    嚴詡頓時哭笑不得。可這種小事,他怎麼會讓可愛的徒弟不高興?

    他非常幹脆地伸手輕輕在那黑衣捕快脖子旁邊一點,就隻見人腦袋一歪,不省人事了。

    可下一刻,他就目瞪口呆了起來,因為越千秋卻是直接伸手到人懷中掏掏摸摸,像極了鬼鬼祟祟的小偷。

    當越千秋最終喜形於色地站起身,手中拿著一塊東西時,他就更莫名其妙了起來。

    刑部總捕司捕快的腰牌?越千秋要這玩意有什麼用?

    可這時候,越千秋又湊到了他的耳邊:“師父,我背上那塊被人暗算的淤青什麼樣的?”

    從嚴詡那兒得到答案,越千秋又衝到桑紫身邊,拽拽袖子把人拉得蹲了下來:“桑紫姑姑,暗算我的人用的什麼暗器?”

    桑紫不大明白越千秋問這個幹什麼,但還是耐心地小聲說道:“你掉下去時我追了出去,隻看到那暗器又回到了暗算你的人手裏,倒沒看清楚到底是什麼。”

    聽到這裏,越千秋心中已然做出了決定。

    越千秋剛剛這一嗓子的穿透力,一下子驚動了三層樓上,從賓客到隨從,再到掌櫃和跑堂夥計在內的所有人。當然,那些如狼似虎的刑部黑衣捕快,沒有一個漏過這句話的。

    最最震怒的,卻是剛剛一腳踏進這座酒樓的刑部尚書沒人緣……不,吳仁願。

    他隻想到立時封鎖這座酒樓盤查,卻忘了這種地方並不是沒有達官顯貴來的。

    這些人可沒有君子遠庖廚的憐憫之心,隻會看著鮮血和哀嚎,談論陰謀詭計!

    這還不算,仿佛是那個孩童的叫嚷一語驚醒夢中人,須臾這樓上竟是驚呼不斷。

    “你們要幹什麼?竟敢衝撞刑部侍郎高大人,有沒有規矩!”

    “沒長眼睛嗎?禦史中丞裴大人在此!”

    隨著一個個名字報出來,吳仁願一顆心漸漸沉了下來。他駭然發現,一二樓暫且不論,三樓整整十個包廂赫然高朋滿座,和他不對付的人比如東陽長公主,他的政敵比如禦史中丞裴旭和刑部侍郎高澤之……除了越老兒不見,林林總總竟是全了!

    眼看那個狼狽下來的刑部總捕司一等捕頭陳明滿臉惶然站在自己麵前,他斷定之前那個當街拋灑紙片,而後又金蟬脫殼的家夥就躲在這酒樓中,隱藏在那些達官顯貴中間,雖知情勢複雜,卻不肯就此善罷甘休。

    當此之際,他正想開口穩定軍心,務必排除萬難把人揪出來,卻不想又聽到了最初那個孩童清亮的聲音。

    “長公主好端端的在包廂裏,你們踹門闖進來,還嚷嚷著要長公主滾出去聽吳大人問話,一言不合還要動手,我當然以為是刺客!”

    “剛剛刑部的捕快去屋頂上和人打,我就扒在長公主的包廂窗前看熱鬧,招誰惹誰了,刑部的捕快居然暗算我,害得我從窗口掉了下去。這麼多捕快在下麵,竟然沒有一個人想到出手救我,不但眼睜睜看我摔死,還有人想拔刀砍我!”

    “長公主身邊的婢女去追屋頂上那個暗算我的人,刑部的人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抓她,卻故意放走了暗算我的人,這是執法者和殺人者為伍嗎!”

    吳仁願聽得又驚又怒,同時已經分辨出了這個聲音。

    那天越府五福堂的情景,他實在刻骨銘心,簡直是一輩子的恥辱。

    所以,確認這會兒不但東陽長公主在,越老兒的那個孫子也在,他一時臉色猙獰可怕,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恨不得在麵前陳捕頭的臉上紮出洞來。

    “他說的這都是怎麼回事?”

    在君臨整個刑部,名字在天下不少門派當中猶如頭號魔頭的吳尚書逼視下,陳捕頭隻覺得汗出如漿,戰戰惶惶,卻是不得不硬著頭皮答話。

    “卑職帶人在屋簷上捕拿那黑衣妖人,確實看到三樓有小孩正扒著窗戶看熱鬧,可所謂刑部捕快出手暗算他,絕對是小孩兒胡說八道……”

    糟糕,當時確實有個女人上屋頂,可被他的人攔下來了,難不成真的是刑部捕快暗算小孩……這傳揚出去刑部總捕司可是名聲盡毀,絕不能承認!

    就在他話音剛落時,他和吳仁願幾乎同時聽到了咚咚咚有人踏在樓板上的聲音,而且還決計不止一人,立時慌忙抬起頭來。

    認出那盛妝華服的是東陽長公主,手裏牽著的則是越千秋時,吳仁願那張臉頓時更黑了。他竭力鎮定了一下思緒,拱了拱手正要說上兩句義正詞嚴的話,卻不想東陽長公主猛地一口唾沫吐了下來。

    麵對這從天而降的一擊,吳仁願一個箭步往旁邊閃開,可在他旁邊的陳捕頭就沒那麼好運了,也不知道是東陽長公主雌威太盛,還是他實在是對這種不文明舉動太震驚了,竟是猶如樁子一般僵立在那兒,結果正被那唾沫吐在了腦門上。

    “這麼多年了,今天這樣的事情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東陽長公主的嗓門一點都不比越千秋小。而且,她身份尊貴,在如今後宮沒有太後皇後的情況下,滿朝再沒有一個女人能壓得住她——至於男人,誰惹得起這潑婦?

    這會兒,不幸被啐了一口的陳捕頭終於回過神來,雖說心頭氣得想吐血,可當他看到二樓三樓的四麵欄杆前頃刻之間站滿了看客,雖沒穿朱紫衣衫,可一眼望去,認得的高官就有一多半,一時竟是連抬手去擦的餘裕都沒有,更不要說為自家尚書大人分擔壓力。

    吳仁願眉頭大皺:“長公主……”

    “你還知道我是長公主?你們刑部的人好大的威風,踢門進來就要我去聽你問話!千秋剛剛吃這麼大虧,他一個孩子不過是朝人丟個杯子,那些捕快就要拔刀上來砍人!”

    “好啊,怪不得現在民間人人都說,刑部是咱們大吳最有權的衙門,尤其是總捕司的人出來,那更是鬼神讓路。好大的威風,好大的煞氣!”

    東陽長公主的聲音猛地提高了一個八度,那女高音在偌大的三層酒樓中回蕩,哪怕是在犄角旮旯裏的人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千秋剛剛罵錯了嗎?他被人暗算掉下樓去,我的侍女桑紫想著下頭有你們刑部那麼多人,這才三層樓,鐵定接得住他,於是就上了屋簷去追凶。可她親眼看見人退入了幾個刑部捕快當中,被他們包庇了起來,她更是為此險些挨了一鐵尺!”

    而下一刻,她旁邊的越千秋做出了一個極其驚人的動作。就隻見胸前垂著兩片衣裳,看上去滑稽可笑的他隨手把這件破破爛爛的外袍脫了,就這麼往樓下一扔,隨即竟是繼續開始扒衣裳。

    等到他直接赤裸了上身,東陽長公主竟是舉手把他抱起放在了欄杆上坐著,露出了他的脊背。那一瞬間,四周圍頓時傳來了按捺不住的驚呼聲和抽氣聲。

    隻要眼睛沒問題的,全都看清楚了越千秋背上的兩處傷痕。一處是手指印,明顯是用手抓出來的,臨窗的眾人不少都看見了黑衣人飄然而下,一把抓住了即將墜地的他,而後用腳尖把人勾上天空的一幕。另外一處,卻是一塊大致長方形的痕跡,色澤發紫,分明用勁不輕。

    不等東陽長公主再次開口說什麼,對麵就傳來了一個有幾分森冷的聲音:“看那痕跡,和刑部總捕司的腰牌有點像,長公主可否容我過去,用刑部的腰牌做個比對,看看是誰暗算了小公子?”

    隨著這聲音,對麵欄杆的看客有人讓出了一點位置,那說話人便映入了眾人眼簾。

    隻見此人身高八尺,體態微胖,那張臉白麵無須,相貌雖平常,可乍一看去謙和友善,很讓人有好感。他先是笑著向東陽長公主頷首致意,等東陽長公主微微點頭之後,他就立時趕了過去。

    當來到越千秋麵前時,他用哄小孩子的口氣安慰了幾句,隨即從懷裏拿出了一塊腰牌。

    下一刻,當著所有人的麵,他把那腰牌按在了越千秋背後那塊傷痕上。

    盡管越千秋自己看不到,可從東陽長公主瞬間收縮的眼神中,他還是立時判斷了出來。

    看來是嚴絲合縫……嘖,廢話,他從人懷裏摸出來的腰牌,能不嚴絲合縫嗎?

    反正他今天這個配角當得實在是不痛快極了,他不痛快,刑部也甭想痛快!

    隻有桑紫一個人證可能不夠有力是不是?那他就再添個物證!

    下一刻,他就聽到了這八尺白麵男的聲音:“本官刑部侍郎高澤之,可以證明這位小公子背上的印記,正是刑部總捕司的腰牌。也就是說,暗算他的,十有八九正是刑部的捕快!”

    當此時,刑部尚書吳仁願知道,本待抓人的自己,竟是已然騎虎難下。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27 11:21
第四十五章 苦肉計之後



    “公子,你忍著點……”

    清芬館中,越千秋沒有回答背後落霞那分明顫抖的安慰,隻是死死抓住了身下的被單。

    背上敷藥的傷處確實很痛,可和差點丟掉性命比起來,那卻又算不了什麼。

    而且,他深深覺得,為了讓自己記住這個教訓,這是很值得的!

    床邊站著越秀一和周霽月。

    越秀一那張臉繃得緊緊的,拳頭也握得緊緊的,隻是看向越千秋的眼神有些複雜難明。

    至於周霽月,兩隻眼睛裏滿是霧氣,仿佛隨時隨地就能哭出來,卻又拚命強忍著。

    兩人背後的嚴詡,那張原本俊美出塵的臉,這會兒簡直是黑得猶如鍋底盔。

    剛剛在那酒樓中,在東陽長公主和越千秋之後,這位和母親東陽長公主如出一轍毒舌的貴公子便作為了母親和徒兒的代理人,出麵和刑部眾人說話。那位刑部侍郎高澤之也就算了,不過被他冷嘲熱諷了幾句,尚書吳仁願和總捕司的幾個捕頭卻遭到了他的全方位奚落。

    此時此刻,捱到落霞給越千秋塗完藥膏後,抹著眼淚拿了衣服出去,嚴詡就氣不打一處來地數落越千秋道:“你是什麼人,他們是什麼人,犯得著讓刑部給一個交待,你就遭這麼大罪?要在你背上留下這麼一個正好和總捕司腰牌符合的印記,我那一擲用的勁可不輕!”

    “師父就得用點力氣才好,否則這場戲就唱不起來了。”

    趴在床上的越千秋側過頭來,齜牙咧嘴地笑了笑,這才輕聲說道:“但師父說我是什麼人,他們是什麼人,犯不著這樣吃苦頭去算計他們,這話說得不對。”

    越秀一隻知道師道大如天,即便嚴詡脾氣古怪沒個正形,可越千秋這樣直截了當地反駁師長,他還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讓他如釋重負的是,嚴詡竟然隻是挑了挑眉。

    “我哪裏說得不對?”

    “他們是刑部總捕司的捕快,就算職級未必很高,可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但我隻不過是仰仗爺爺收養,這才在越府養尊處優的一個幸運兒。”

    “如果沒有爺爺,我在他們麵前隻能抬起頭來仰視。而就算有爺爺,如果我拿不出確實的證據,哪怕長公主身邊的桑紫姑姑肯做見證,可隻有一個人證,未必一定能拿刑部這些捕快怎麼樣。可隻要再多一個他們沒法解釋的物證,那邊就非得給我個交待不可。”

    “既然我今天已經在生死線上打了一個轉,再挨一下有什麼不值得?”

    用平靜的語氣說到這裏,越千秋才衝著周霽月和越秀一咧了咧嘴,算是笑了笑。

    “而且,師父也看到了,留下那個印記,立刻就有人出來幫我們和那個沒人緣打擂台。更何況師父你就算再用勁,分寸拿捏都是最好的,驗傷時也一帆風順。這一點點痛,過一陣子就過去了,但我心裏至少會好好記住這個教訓。”

    嚴詡臉色數變,見越千秋說完就趴在枕頭上,竟是舒舒服服閉上了眼睛,仿佛背上敷的不是火辣辣的藥膏,而是什麼舒緩疲勞的佳品,他不由得想到之前把難題丟給刑部,而後在酒樓下頭臨別時,母親東陽長公主對他說的話。

    “這孩子聰慧,機敏,最重要的是,忍,準,狠!越老頭家裏這麼多兒孫,除了那個遠走高飛的越小四我是看不透也懶得看,恐怕就數他了!”

    他須臾就回過神來,上前沒好氣地在越千秋後腦勺拍了一下,這才輕哼道:“總之,你今天也應該領會到了,學好武藝有多重要。等養好傷就給我好好練!”

    “知道啦,謝謝師父!”越千秋騰出一隻手來對嚴詡招了招,眼見人轉身狀似瀟灑地離開,可到門邊時終究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他兩眼,他才不禁眯著眼睛笑了。

    師父是那啥了一點,但人還真是挺好的。

    剩下越秀一和周霽月時,他的語氣就輕鬆多了:“別這麼看我,真的沒什麼大不了,就是和蚊子盯一口差不多。長安,本來是叫你出去好好逛一逛鬆快一天,結果就這麼全都毀了。九叔我對不起你,下次找機會給你賠罪。”

    越秀一破天荒沒有因為越千秋老氣橫秋而惱火,突然伸出手去在越千秋背上那裸露的傷處按了按,等看到越千秋齜牙咧嘴發出了一聲哎喲痛呼,他才虎著臉說:“不是蚊子盯一口嗎?那你哎喲幹什麼?”

    這回換成越千秋惱羞成怒了:“死鴨子嘴硬你懂嗎?難不成還要我在床上直哼哼?”

    咬著嘴唇呆立了好一會兒,越秀一最終重重一跺腳道:“從前我真是看不懂你,為什麼你偏能這麼膽大,偏能這麼胡鬧……現在我明白了,你這人真是不要命!”

    見越秀一轉身拔腿就跑,越千秋不得不伸出雙手支撐身體,大聲叫道:“喂,告訴你祖母不要緊,千萬別告訴別人!”

    盡管越秀一頭也不回,更沒有答應,可他知道隻要小家夥回去對大太太說,大太太也絕對會下禁口令,心裏倒沒什麼不放心。相形之下,反而是身邊泫然欲涕的周霽月更麻煩一些。

    之前小丫頭對他說,他比那個什麼七叔要緊,他自然記得,那麼別的話就不用說了。他幹脆岔開話題道:“周姑娘,那個黑衣人拋下的紙片,你拿到了嗎?”

    周霽月總覺得是自己求越千秋,他才會出門去設法,才會在東陽長公主那兒遇險,才會險死還生,如今越千秋竟是絕口不提這個,她自然又內疚又自慚。足足愣了一會兒,她方才意識到越千秋說什麼,慌忙從懷中拿出一團東西。

    “嚴先生之前隨手拿到一張,看了幾眼就揉成一團,我就撿了起來。”

    越千秋笑著接了在手,眨眨眼睛說:“回頭我給爺爺去看看。今天你也飽受驚嚇,回房去歇歇吧。別記在心上,就一點皮肉小傷,怎麼比得上你從前漂泊在外吃的苦頭?”

    “九公子……”

    越千秋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認認真真地說:“這樣,我占你個便宜,以後就叫你霽月,你呢,就別九公子長,九公子短,直接叫我千秋。好了,就這麼說定了。”

    不等周霽月答應,又或者拒絕,他猛地咳嗽了一聲:“現在,向後,轉!起步,走!好好回去睡一覺,回頭今天的事就都忘了!”

    周霽月不知不覺地照著越千秋說的轉過身去,可拖著猶如灌了鉛的步子到門口時,她還是停了一停,最終低聲說道:“千秋,今天謝謝你。”

    等人逃也似地出了門去,越千秋不由得目瞪口呆,最後無力地拍著額頭。

    他今天這個配角當得莫名其妙,真的沒幫小丫頭做什麼,謝他幹什麼?

    謝他被人暗算差點跌下樓摔死,然後被那個神秘黑衣人救了,緊跟著又自導自演苦肉計,讓刑部逃脫不了責任?

    丟開這一絲鬱悶,他仔細地將那張紙在床上壓平,這才飛快瀏覽了起來。當看清楚上頭的內容,發現不是自己交給爺爺的那幾張重要紙片,反而更像是之前周霽月丟在裴府馬車的東西,大肆渲染了那位刑部尚書私人情事時,他忍不住撇了撇嘴。

    用如此拉風的出場來散布緋聞傳單……這真的是資源浪費……

    但不管怎麼說,他還能有命施展苦肉計,多虧那位仁兄伸手拉了他一把!

    可惜,到最後酒樓那邊完全散場,吳仁願冒著得罪所有大人物的風險,虎著臉將所有人的隨從都檢查了一遍,卻愣是沒找到可疑人,於是他也沒找到救命恩人。

    可他總有一種感覺,那一抓有點熟悉……可是,影叔當時明明不在酒樓吖?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27 18:58
第四十六章 爺爺生氣了



    昏昏沉沉之中,越千秋仿佛又回到了那高處墜落的一幕。

    他徒勞地想要伸出手來去抓住什麼,可指間穿過的卻隻有輕飄飄的空氣。那種快速墜落的感覺仿佛深深刻到了他的每一處骨肉深處,直到最終胸口被什麼東西猛地彈了一下,他才一下子驚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是掉在床上……不,是趴在床上,他頓時如釋重負。

    出了一頭冷汗的他抬起手來擦了擦額頭,發現濕漉漉油膩膩,心想從前也做過這種高墜的夢,可是和今天那種近乎真實的感受比起來,那真是小巫見大巫。

    可就是這突然之間,他感覺到身邊似乎有人,不由得立時扭頭看了過去。當發現坐在床前錦墩上,那麵色陰沉的老人竟然是越老太爺,他不禁嚇了一跳,連忙支著雙手抬起上半身。

    “爺爺……”

    “之前膽大包天,讓嚴詡在你背上弄出那印記的時候,你怎麼不知道還有我這個爺爺?”

    越老太爺氣不打一處來,直接霍然起身要上去揪越千秋的耳朵,可看見他眼巴巴看著自己,他不由頹然歎了一口氣,順勢在床頭坐了下來,卻是狠狠屈指彈了越千秋的腦門。

    “真不知道你哪來那麼大的膽子!換成別人險些死了一次,不是哇哇大哭,就是想著找大人做主,你倒好,竟然轉眼間就想出這麼個坑死人的主意!你就這麼信不過爺爺,信不過那位長公主能給你討個公道?”

    見越老太爺白天在衙門和人鬥智鬥勇,如今回到家卻還這樣陪著自己,越千秋隻覺得胸口暖暖的。他幹脆盤膝坐了起來,滿臉的一本正經。

    “我知道長公主會質問吳尚書,也可能會去找皇上告狀。我更知道爺爺一定會替我報仇,可我這不是等不及嗎?我不喜歡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隻喜歡報仇不隔夜,現世報來得快。能不讓爺爺親自出麵,就能讓別人自己掐,有什麼不好?”

    “你……”盯著麵前那笑嘻嘻的小孫子,越老太爺到了嘴邊的訓斥和大道理不由得全都噎了回去。大眼瞪小眼了一陣子,他就不由分說扳住了越千秋的肩頭,等把人轉過來,看到了背後那已經用白棉布纏裹敷藥的傷處,他才頹然搖了搖頭。

    “早知道你是這性子,我又何必捅破你是我抱來的,想要逼你一逼?”

    見越千秋眼神倏然明亮了起來,卻不見怨尤,隻有勃勃興致,越老太爺不禁氣不打一處來,再次敲了敲他的腦袋,這才沒好氣地說:“今晚好好睡,明天我休沐,帶你去個地方。”

    “遵命!”

    越千秋唱戲似的高喊了一聲,等到越老太爺吹胡子瞪眼,隨即扭頭就走,他再次趴在了床上,隨手把被子撥拉過來,心中隻覺得平安喜樂。

    接下來這一覺,他睡得踏實安穩,白日裏那場噩夢仿佛完全過去了。

    前一日睡了一下午和大半個晚上,次日一大清早,神清氣爽的越千秋就打扮得整整齊齊出現在了鶴鳴軒。可他穿著往日越老太爺最愛看的一套大紅色,結果卻挨了個大白眼。

    “昨天刑部那幫子驗傷的好手才說你這背上傷處不輕,現在你還穿這麼招搖跟我出門?趕緊回去脫了!你影叔已經把馬車布置過了,足可讓你舒舒服服躺著。回頭你影叔會抱你上馬車。今天是家事,就不讓你師父摻和了。”

    發現自己竟然要如此出行,越千秋頓時傻了眼。當了七年的小孩子,他當然也能習慣小孩子被人抱來抱去的待遇,可如今他到底不是連路都走不穩的年紀了!

    可想要抗議的他卻被越老太爺給噴了回來,無非是數落他置身險地不孝順,身體發膚授之父母這種文縐縐的話也拿了出來,他不得不落荒而逃,乖乖回到清芬館把那招搖的行頭給扒了。

    等到越影進來,一塊錦毯把他裹得嚴嚴實實抱上就走,他忍不住嘀咕道:“這還真是現世報來得快……”

    之前他好像就是這麼把周霽月誆到家裏來的。

    越影自然不知道越千秋在想什麼。他很巧妙地避開了越千秋的傷口,一路往外走時,始終一如往日一般沉默寡言。直到覺得胡子被人揪了兩下,他這才低下頭,卻隻見越千秋正閉目裝死。在越千秋還小的時候,這種情形也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他不禁生出了幾許懷念。

    可即便如此,他仍舊沒有開口說什麼,而接下來越千秋即便再冷不丁出手,卻是再難得逞了。等到把人抱上了經過特別布置的馬車,見越千秋竟是在軟軟的褥子上打了幾個滾,他便淡淡地說道:“九公子最好老實一些,馬車一路顛簸,你小心暈車。”

    越千秋不以為然。我從前坐過飛機、輪船、火車、汽車,從來就不暈,怎麼可能暈馬車?

    不多時,越老太爺虎著臉上車,從他身側繞到靠後的那個位子袖手坐了,卻是根本不搭理他,可每逢他要爬起身,老爺子都會似笑非笑瞥來一眼,他隻好老老實實趴著。結果,當出城上了官道,再從官道轉便道,他就真的開始暈了。

    金陵城裏的路不斷修繕,無數車馬碾壓,平坦寬敞,可出城之後這些叫路嗎?他隻覺得整個人被甩得撞來撞去,到最後也顧不得越老太爺的臉色,蹭得坐起來,又一手一邊把扶手拉緊,這才終於覺得腹內翻江倒海的感覺漸漸消減了許多。

    “知道厲害了吧?你才吃過多少飯,走過多少路?看你以後再逞能!”

    當馬車終於停下來之後,越千秋就挨了老爺子這一句說。知道老爺子是借此敲打,他一臉虛心接受的樣子,等老太爺走在前,他才聳了聳肩。

    隻是再次被越影抱著下車的時候,他不由得小聲抱怨道:“影叔也不把話說清楚,萬一我暈車之後忍不住吐得到處都是,那怎麼辦?”

    越影嘴角勾了勾:“換成別人自然有可能,但如果是你,在暈車之前就會自己想辦法。”

    等走了幾步,他發現懷裏錦毯裹著的越千秋半點不老實,東張西望,最終甚至蹙起了小小的眉頭,他方才提醒了一聲。

    “不用看了,這是大太太的陪嫁莊子,向元娘和她的女兒兒子就在這裏。”

    聞聽此言,越千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而更讓他驚訝的還在後頭。

    “大太太比老太爺早來一步,應該已經到了。”

    這麼說來,今天這是秘密進行的家庭會審?

    老太爺竟然不惜把他這個晚輩帶過來,是要給他一個交待,還是要讓他看到別的東西?

    越千秋心裏一下子空落落得沒個底,隨即轉瞬間想起,自己當初可是借了大太太這把刀,把向媽媽斬落馬下,但讓青草通過向二娘攛掇大太太出麵的那個借口,就是鶴鳴軒偷書事件,那卻是說不出口的,他頓時有些後背心出汗。

    大太太不會這麼老實,把向媽媽兩個兒女把鶴鳴軒偷書當成了發財捷徑也說了吧?

    老爺子已經生氣了,要再知道鶴鳴軒丟書他卻知情不報,回頭他就慘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28 09:11
第四十七章 牽出蘿卜帶出泥



    越府四世同堂,裏裏外外主仆那麼多人,要說除卻越老太爺和越影,越千秋最看不透的人,那麼一定是大太太,而不是他七年之中統共隻見過兩次的越大老爺。

    所以,當他被越影抱在懷裏,跟著越老太爺進了一座看上去軒敞亮堂的屋子,看到衣著端莊的大太太迎上前來行禮,他不由得很想從越影懷中掙脫出來,好歹也借著行禮的機會和大太太來一段簡短的交流。

    然而,他嚐試了幾次都沒成功逃脫,最終隻能怏怏作罷。

    款款大方行禮之後,大太太把越老太爺迎到了居中主位上坐下,見越影就這麼抱著越千秋侍立在一邊,她就退到下手第一張椅子上坐了,隨即開門見山直入中心。

    “老太爺,上次後門放進了賊人,試圖拐走千秋,卻被那些浣衣婦拿了的事情,我這裏查到,我當初陪嫁過來的向元娘與此有涉。所以媳婦想問問,老太爺把賊人送去了應天府,可聽說如今那賊人卻已經死了?”

    越老太爺眯了眯眼睛,對大太太這樣坦誠無矯飾的態度並不意外。

    他微微點了點頭,同樣直截了當地說:“我把人送衙門,是因為若在家裏私刑處置,別人定要借題發揮。而應天府推官宋英奇那邊,是我讓小影囑咐過他,如若那丁有才打算嚷嚷是我越府中人和他勾結,那麼立時打死算數,我丟不起這個臉!”

    越千秋已經瞪大了眼睛,暗自倒吸一口涼氣。

    他一直覺得,老太爺曝光了他的身世之後,越家人對他的態度一下子疏遠了起來,越二老爺和三老爺更是陰陽怪氣,如果說二房三房有人導演了上次後院的那場鬧劇,那是很有可能的。可就算是向媽媽,也應該不會這麼蠢到親自和丁有才接洽,有讓人反咬一口的機會。

    那麼豈不是說,也有可能是外人作祟,目的是造成越府內亂?

    然後趁機打擊越老太爺的名聲?

    他正這麼想,大太太就微微頷首道:“宋推官是老太爺的心腹,自然不會違逆了老太爺,可身為理刑推官,杖訊的時候死人,隻怕對他也有些妨礙。老太爺對心腹素來體恤,媳婦愚見,此中還有別的內情才是。”

    越老太爺不動聲色地和長子媳婦四目對視,最終打哈哈道:“你就是心細如發,縝密得讓男人都自愧不如。老大官當得不小,腦子卻沒你清楚,你又不肯跟去任上,否則他這個太守早就能挪一挪位子了!”

    “杖訊打死人,對宋英奇來說自然不光彩。可這是因為下頭一個差役居然在一開始就往丁有才脊柱上抽了一棍子,一下子就打死了人。他眼尖,第一時間發現,沒等再繼續打就拿下了那差役,指斥其過失殺人,現如今把人下在了獄中。”

    “隻不過,應天府衙其他人可不是宋英奇。那差役說不得還會有人保一保,但是……”

    越老太爺聳了聳肩,語氣平淡,其中的含義卻不平淡:“那天千秋和長安跟著嚴詡從同泰寺回來,遇到那群讀書人堵門,我又把那個煽動鬧事的也丟了過去,再加上裴家散布沒人緣情史的揭帖四處一貼,宋英奇又告病在家,我倒要看看,他們能不能一手遮天,能不能給我一個交待!”

    這番話聽上去平平淡淡,可卻涉及了一連串事件,其中殺機四伏,大太太聽得出來,越千秋畢竟不是真正的七歲孩童,當然也聽得出來。

    最讓他心頭觸動的,是老爺子說,昨天禦史中丞裴旭派人滿城張貼刑部尚書吳仁願情史的揭帖……這和昨天刑場邊上那座酒樓的撒傳單事件有關係嗎?

    “既是應天府那邊暫時沒問出什麼,我這就讓人帶向元娘上來。”大太太一麵說一麵站起身來,指了指主位後頭的屏風,“隻不過,她的性子精明太過,最會委過於人,為了以防她看到老太爺亂叫亂嚷,還請老太爺帶著千秋暫避一二。”

    越老太爺自然沒有二話,衝著越影打了個眼色,越影立時走到末位,一手抱著越千秋沒放下,另一隻手卻直接提起了一把沉重的太師椅放在了屏風後頭。

    知道越影很厲害,可此時見他非得這麼折騰,他還是忍不住嘴角抽動了一下,隨即沒好氣地說道:“影叔,你抱著我在爺爺旁邊那麼一站,足以比屏風還高了……”

    “小兔崽子,怎麼說話的?你影叔不能坐著?”

    被越老太爺這麼一反駁,越千秋不禁啞口無言。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越影沒有再搬第二張椅子,等越老太爺到屏風後坐了之後,他就抱著越千秋過去,隨即把人放了下來。如蒙大赦的越千秋也顧不得身上還裹著塊錦毯,連忙扒著屏風縫隙,聚精會神往外看。

    不消一會兒,向媽媽就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押了進來。見大太太不動聲色地坐在居中的主位上喝茶,她連忙屈膝跪下,手足並用爬了過去,可被大太太垂眼一瞥,她就再不敢造次,老老實實垂下了本打算去抱人大腿的手,可憐巴巴地說道:“太太,我知錯了。”

    “那些文過飾非的話,就都不必說了。”大太太隨手擱下了蓋碗,口氣冷峻地說,“你跟了我二十多年,應該知道我素來做事的宗旨。說吧,長安對你抱怨過千秋之後,你說要找人教訓他,後來就立刻出了個丁有才,這不是巧合吧?”

    發現大太太根本沒有提偷書,也沒有涉及落霞和向媽媽這對幹母女之間的糾葛,越千秋不由得舒了一口氣,暗想怪不得老爺子誇她縝密,這種力求不牽連任何人的態度真讓人舒服!

    向媽媽頓時麵色慘白。她張口就想申辯,可對上大太太那目光,她一下子又蜷縮了下來,足足好一會兒這才期期艾艾地說道:“太太,真不是我……”

    話還沒說完,她就看到大太太露出了一絲冷笑。想到當初對方還是喪母卻未出閣的小姐,就把偌大一個太守府打點得井井有條,如今在越府雖不管事,可那是主動讓出來的,不是被三太太把大權給搶過去的,之前更是二話不說就把她發落到了這裏,她不禁有些吞咽困難。

    “想抵死不認是不是?那好吧,你那一雙兒女,明日我就讓人一個賣到礦山,一個賣到燈船去。”

    這一次,向媽媽終於慌了神。她再也顧不得大太太威嚴,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那膝蓋,聲音顫抖地說:“太太,求您看在我跟了您那麼多年的份上!我說,我都說,是三房的管事媳婦馮氏……”

    “你還敢攀咬別人?指量我不知道有人給你通風報信,說是老太爺病了的時候,三房那個蠢貨在鶴鳴軒外頭攔著千秋?你覺得她得罪過我,又惹上了千秋,就想拿人頂缸?好啊向元娘,我念在過去情分沒給你大苦頭吃,你竟是打算把我當槍使?來人,批頰!”

    越千秋一隻眼睛瞪得老大,透過屏風縫隙看到剛剛那兩個婆子又搶上前來,一個反手扭住向媽媽的胳膊,另一個掄起蒲扇似的大手,朝著她就是幾個大耳刮子。意識到批頰就是打嘴巴,他不禁嘴角抽搐了兩下,心想大太太夠雷厲風行的。

    不過七八下過後,向媽媽就已經嘴巴腫得老高。當兩個婆子鬆手把她丟在地上時,她終於不敢再有最後一絲僥幸,竟是帶著哭腔道:“太太,我再不敢瞞了,我說!是我想給青茵說一門好親,結果撞見了後街口上的趙媒婆,不合說了九公子的事,是她大包大攬……”

    這一次,大太太依舊沒等她把話說完。

    “你們兩個出去,把她說的趙媒婆押來。”

    屏風後頭的越千秋隻覺得目瞪口呆。他剛剛還以為大太太要再去臨時抓人過來對質的,沒想到早就準備好了……大太太莫非是把向媽媽相關的人全都給弄到這兒來了?

    向媽媽同樣呆若木雞。果然,接下來,就猶如牽出蘿卜帶出泥,向媽媽供出趙媒婆,趙媒婆供出劉掌櫃,劉掌櫃供出……一時順藤摸瓜拎出來一大串,但隻見堂上形形色色七八個人先後登場,越千秋真沒想到大太太竟是在今天把人都給收集齊了放在這!

    而到最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那個飯館跑堂,看上去八麵玲瓏的小夥計身上。

    一大早被人蒙了眼睛綁過來的他打了個哆嗦,隨即帶著哭腔道:“是餘公子身邊的一個長班找的我,說了那個拐子的事,我一時豬油蒙了心,聽說越府的事情後,就給人出了主意。”

    聽到這裏,越千秋倏然扭頭望去,卻隻見越老太爺皺了皺眉,嘴角露出了一個有些刻薄的冷笑。而外間的大太太輕輕叩擊了一下扶手,亦是嗬了一聲。

    “我就知道,天仙局這種高端的東西,也是靠你們這些人和一個毛頭小子玩得出來的?”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2-28 19:28
第四十八章 真相的一角



    回程的路上,越千秋照舊是和越老太爺同車。

    隻不過,這次沒人強迫他非得躺著,因此他裹著錦毯坐在左邊,狀似發愣,心裏卻在飛快地思量連日以來的一係列事情。就在他越想越入神的時候,突然覺得耳朵一疼。

    “爺爺……”

    見小孫子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越老太爺哂然一笑,手上少用了點勁,卻沒有鬆開的意思。他俯下身子,近距離直視著越千秋的眼睛:“小兔崽子,昨天你們三個跟著嚴詡去看殺人,結果參與了這麼一場好戲,你是不是心裏在嘀咕,又是你爺爺我耍的什麼花招?”

    越千秋有些尷尬,但想想和老爺子打馬虎眼,那是自己找虐,他就理直氣壯地說:“沒錯,我問過長公主,她是打聽了師父的行蹤,然後發現那酒樓的包廂全都訂出去了,非富即貴,所以才來插了一腳。師父雖說很閑,可我不覺得他會閑到那麼巧去帶徒弟看殺頭。”

    “嘖,那女人平時對誰都沒好臉色,難得倒是你討了她喜歡!”

    發現越老太爺提起東陽長公主,終於鬆開了拎他耳朵的手,有些唏噓,有些忿然,還有些說不出的悵惘,越千秋不禁眼睛骨碌碌直轉,很有些八卦的意思。

    可他還沒來得及浮想聯翩,腦袋上就被越老太爺不輕不重拍了一巴掌。

    “你吃了這麼大苦頭,卻讓刑部那個沒人緣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也算是幫了你爺爺我大忙。太複雜的事情,你這小子也不懂。你隻要知道,那個沒人緣昨天監斬的四個人裏頭,除卻周霽月的那個七叔之外,還有一個是武品錄上的除名門派出身,兩人都給他做過內應。”

    越千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本能地迸出了四個字:“過河拆橋?”

    “小子成語學得不錯!”越老太爺哈哈一笑,這才鬆開了手,隨即搖了搖頭。

    “不僅僅是過河拆橋?沒人緣得罪的人太多,這兩個幫著他鞍前馬後,他卻懷疑人是兩家除名的門派為了扳倒他,特意送上門放在他身邊的死士。沒人緣這家夥要放在先秦,那是比韓非子還徹頭徹尾的法家,最恨俠以武犯禁。”

    “所以他明麵上把兩人收在身邊,卻很快把他們派去那個企圖謀反的小門派做內應,查明後就調了刑部總捕司六個一等捕頭裏的四個,連同刑部分司的一大幫人一塊鏟平了那兒,可之後卻把這兩個人也拿了,打算斬草除根。”

    越老爺子自己也不清楚怎麼會對才七歲的小孫子說這些。

    也許是越千秋這些天實在是披著小孩子這張皮,做了太多膽大妄為的事,他都已經快見怪不怪了。也許是除卻越影,家裏那兩個他從前沒怎麼管過的兒子,還有一堆或大或小還派不上用場的孫子,都不是他能說話的人。

    越千秋對這些朝堂上的陰謀不大感興趣,反正天塌了有越老太爺和大太太擋著,他去動這腦子簡直是讓人笑話。他的眼睛裏閃動著八卦的神采,拽著越老太爺的袖子就問道:“爺爺,照你這麼說,那這麼多人去看熱鬧,是想要揭破那個沒人緣連自己人都殺?”

    對於越千秋這種說法,越老太爺嗤之以鼻。

    “幾十年前武品錄出來之後,刑部從六部之中靠邊站的冷灶,成了數一數二的熱灶。刑部總捕司的捕頭裏,刑部自己培養上來的人和上三門中六門總共九大門派舉薦來的人,各占了一半。已經被除名的下品門派的人,在總捕司又沒掛名,誰會在意他們的死活?”

    “別人在意的是刑部尚書這個位子。沒人緣在江湖上的名聲和從前所謂的魔頭已經相去不遠了。九大門派現如今是巴著京城權貴,哭著喊著求換人,這不,高澤之就是眾望所歸的接任者。今天,很多人都想著先讓人頭落地,然後再把人認到自己門派之下,栽贓沒人緣殺自己人,順便扯上我和他打擂台,沒想到讓你把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

    越老太爺沒好氣地把袖子從越千秋的魔爪中解脫了出來,這才慎重地說:“你被人暗算,是我的疏忽。我算計別人的時候,別人也想算計我和他鬥一場。但你這一傷,沒人緣沒殺成人,卻猛地發現這麼多人和他過不去,從前和某個寡婦剪不斷理還亂的情史更是人盡皆知,嘖嘖嘖,你爺爺我反倒能看熱鬧了!”

    嘖,金陵這趟渾水真亂!

    心裏感慨了一聲,越千秋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猜測。他猛地從車窗探出頭去,盯著越影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好一會兒,隨即甩下窗簾,猛地湊近越老太爺的耳朵。

    他用比蚊子叫還低的聲音問道:“爺爺,昨天那個從屋頂跳下來救了我的,不是影叔吧?”

    話音剛落,腦袋擱在老爺子肩膀上的他就發現,越老太爺的身體明顯僵住了。知道自己這大膽一猜恐怕直中紅心,越千秋忍不住心裏犯嘀咕。

    越老太爺竟然捏著最有力的證據不用,而是宣揚了一番刑部老吳的情史?他很搞不懂。

    而越老太爺也顯然沒有讓越千秋搞懂的意思。

    他怎麼會說,越影當初趁著裴家和吳家的人大打出手,神不知鬼不覺上車,把周霽月丟上車的那幾張紙片給逐張都看過了?

    當越影在那樓頂拋灑傳單的時候,恰逢禦史中丞裴旭指使的人正在滿城張貼關於吳仁願情史的揭帖,這種大規模行動本來就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無數行跡,吳仁願沒找到越影,回到刑部就查到了這一茬,於是本來就水火不容的兩邊這下更是鬧得天大。

    再加上越千秋被暗算的事,吳仁願無暇分身,對那四個死囚多少能分心一些,他也能夠更從容地挖出一點東西。

    他冷著臉將八爪章魚似的纏著自己的越千秋從身上弄下來,見小家夥雖不得不坐了,可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看看外頭的越影,眼睛不停地轉著,分明是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忍了又忍,最後不得不掐了掐那吹彈得破的臉蛋。

    “小兔崽子,想到也不許說出來。沒人看見你影叔在那酒樓出沒過,他一直都在刑部外頭我的轎子裏等我,懂嗎?”

    “懂!”越千秋響亮地答了一個字,隨即就抱著靠枕眯眼假眠去了。

    他可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

    奈何他如今這小孩兒身體就是貪睡,一路上這麼顛簸著,他竟是真的睡著了過去,當最終睜開眼睛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躺在了清芬館正房他自己的床上。他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看到身邊那個熟悉的人影時,竟是忍不住打了個嗬欠道:“師父,天亮了?”

    “什麼天亮,還沒天黑呢!”嚴詡沒好氣地掀了越千秋的被子,一把將人衣服後擺撩了起來,等確定傷口沒什麼大礙,他才嘀咕道,“傷還沒好就把人拎出去,真是一點都不體恤自己的孫子……沒爹沒娘的孩子就是受欺負。”

    他沒注意到越千秋那偷笑的表情,摩挲著下巴說:“你這幾天要養傷,不能習武,可老躺在床上也不是辦法。這樣,趁著天氣好,師父我帶你四處去逛逛。”

    要是之前,越千秋聽到一個逛字,一定會一蹦三尺高,可此時此刻,他卻隻翻了個白眼。

    “又去看殺頭?”

    “誰愛看那玩意!”嚴詡頓時暴跳如雷,“如果不是你爺爺威逼利誘,我哪有功夫帶你去看這個!他不就是想讓周霽月去認她七叔嗎?這回你自己說,隻要能說出個地名來,你想去哪我就帶你去哪!”

    越千秋懷疑地撇了撇嘴:“如果我要去皇宮大內呢?”

    “去就去!”嚴詡壓根想都沒想,“我從小就把那當成家裏後花園似的,那兒我最熟!”

    忘了這家夥不隻是富二代,還算是皇二代……

    想到這一茬,越千秋頓時笑眯眯地說:“但我有個條件,我不要當磕頭蟲。如果師父你能答應我這個,我就跟你一塊去!”

    “咱們吳朝沒那麼多規矩,平常上朝衝皇上也就一躬身而已,哪來那麼多要磕頭的地方。”嚴詡一麵說,一麵還如同拐騙孩子的怪叔叔,伸出手指和越千秋勾了勾,“不但不磕頭,還有一樁好事。隻要你會作揖,我保管你進一趟宮,就能騙一堆紅包回來!”

    其實,他是想對那些從前老愛捏自己臉的娘娘們炫耀一下他的小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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