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公子千秋 作者:府天 (已完成)

 
mk2258 2017-2-6 21:11: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6 1008004
mk2258 發表於 2017-2-10 21:48
公子千秋 第九章 熱臉貼上冷屁股

         


    “是穿這件杏紅的,還是這件醬紫的?”

    看著落霞翻箱倒櫃,幾乎把自己所有的衣裳拿出來鋪滿了軟榻,越千秋簡直哭笑不得。

    落霞沒注意越千秋那無奈的臉,還在一件件往他身上比劃,到最後才惋惜地嘆了一口氣。

    “只可惜老太爺一直都特意吩咐,給公子做的衣服多是大紅大綠,寶藍玫紫,不張揚的顏色幾乎沒有,那天公子到後門穿過的一套又太寒酸……”

    這兩天落霞的心情就和這明媚春光似的,開朗欣悅。老太爺親口說再留她兩年,到時候讓她自己挑人嫁,這是滿府里找不出第二份的待遇。

    “再試我都快成衣架子了……”越千秋沒好氣地嘀咕了一聲,隨即一錘定音地說,“不用挑了,就那件,大紅色!”

    落霞登時為之愕然。可是,她終究沒能拗得過越千秋,哪怕她直到送了越千秋出門,仍然覺得身穿大紅去拜師求學,實在是非常不妥。

    越千秋卻覺得自己的選擇非常妥當。尤其是看到越秀一身穿中規中矩的竹青盤領右衽斜襟衫子,腳下是一雙清清爽爽的黑布履時,他就越發這麼想。

    反正他今天也沒打算馬到成功,既然這樣,招搖一回又何妨?

    七年來第一次正式走出越府大門,上馬車之後,他沒有在意身旁那個低調沉默的佷兒,只覺得一碧如洗的天空是那樣誘人,外間的喧鬧是那樣悅耳,馬蹄聲和車 轆轉動聲都顯得極其動听,透過窗簾看到的那些販夫走卒,哪怕衣衫襤褸,也是那樣賞心悅目。

    這些年來,要不是有偌大一個鶴鳴軒可供他糟書消磨時間,還有個老奸巨猾的爺爺說話取樂,不能出門的他簡直快憋瘋了!

    也許是越老太爺還惦記著之前家里進“強盜”的事,今天竟是讓越影帶著幾個家丁送兩人去那邱先生的住所,然後再去戶部候著。

    因此,越千秋從窗簾縫隙中看到那個沉默的瘦高中年人,心里自有一種相當可靠的感覺。

    今天本來還應該有家中長輩送,但老爺子發話說,別讓外頭覺得越氏子弟離不開大人,就直接讓越千秋帶著越秀一來了。

    越秀一非常看不慣越千秋此刻這猶如鄉下人進城似的舉動,忍不住開口提醒道︰“坐車就坐車,外頭有什麼好看的,又髒又亂,快放下窗簾!”

    他從前跟著母親去探望外婆的時候,也曾經好奇拉開窗簾往外看,結果滿眼都是亂糟糟,還為此挨了母親一頓訓斥!

    斜睨了一眼滿臉正經的佷兒,越千秋懶得回答,目光落在了越秀一縮在背後的左手上。

    見其仿佛察覺到了自己的視線,如臨大敵,將手藏得死死的,越千秋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卻沒深究,而是一下子把窗簾拉得更大了。

    看到車窗竟是露出來一大半,越秀一頓時又急又氣,再也顧不得掩藏手傷,一下子撲了上去試圖把窗簾扯下來。直到越千秋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腕,他才慌張了起來,卻是色厲內荏地叫道︰“你干什麼,讓人嘲笑咱們越府出來的人沒有教養不成?”

    “嘲笑?呵,誰不知道,白門越氏只不過是從爺爺才發達的,金陵城中也不知道多少號稱傳承上百年的世家,什麼時候看得起越家了?”

    這時候,看清楚越秀一左手纏得嚴嚴實實,應該是挨過戒尺,越千秋不禁哂然一笑。松開手後,他隨手一指外頭那些好奇地朝馬車張望打量的百姓,靠著車廂板壁說道︰“就在三十年前,爺爺和外頭這些人有什麼兩樣?”

    “你……你……”

    越千秋才不在乎氣得直發抖,連話都說不出的越秀一,淡淡地說︰“做人別忘本,這五個字不是我說的,是爺爺說的。”

    听到是老爺子的話,越秀一雖懷疑越千秋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可終究如同泄氣的皮球一般,沒辦法再和越千秋論理。

    透過那打開的窗簾,他看到了街頭叫賣,看到了討價還價的路人,看到了鱗次櫛比的商鋪……雖不如府里干淨整潔,但不知不覺間,他的抗拒之心竟減弱了幾分,興致則多了幾分。

    以至于最終車外傳來下人的聲音,道是已經到了邱家的時候,他不由驚慌失措,趕緊趁越千秋不注意一把拉下窗簾。

    越千秋壓根沒理會這一茬,等到車門一打開,他見越秀一又開始手忙腳亂整理身上的衣裳,他就徑直下了車。

    邱府的門頭位于一條長街上,看上去並不顯眼,但越千秋隨眼一瞥,就只見青磚黛瓦,透出一種古樸的底蘊,低調的奢華。

    到底是所謂名士,賃房子也這麼講究。

    門前正有四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在那說話,全都是一身儒衫,深青、石青、艾綠、蔥綠,顯然越秀一的打扮就是沿襲這一路數。

    四個人容止嫻雅,談笑風生,仿佛絲毫沒注意到他們。

    長街的南牆停著一輛馬車,拴馬柱上也系著五六匹毛色鮮亮,精心飼養的馬匹,乍一眼看去,端的是比越千秋出來時的越府正門還要整潔。

    在這一片低調內斂的顏色當中,經過的路人無不往越千秋身上打量。因為那衣裳赫然萬綠叢中一點紅,異常奪目。

    因而,當越秀一終于整理好衣裳儀容從車上下來,他看到越千秋那招搖的衣裳,恨不得當眾與其劃清界限。可他們是同車下來的,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無視越千秋,徑直走到大門口,沖著那四個年輕人作揖。

    “敢問各位世兄,邱先生在家嗎?晚生白門越氏越秀一,前來求學。”

    他壓根提都不提越千秋,說著來之前在大太太面前排演過好幾遍的言辭,心里拼命希望越千秋知難而退,別過來攪了他的好事。

    “白門越氏?”一個看上去年紀最小的少年若有所思端詳了一眼越秀一,突然笑出了聲。

    他仿佛是自知失態,別過頭去沒有再吭聲,可他的一個同伴卻似笑非笑地接口道︰“我只听說過吳中越氏,晉陽越氏,可白門越氏?沒听說過!”

    越秀一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單獨出越府,此時面對這樣惡意的戲謔,登時措手不及,一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尷尬極了。

    “人家是來求學的,說這些干什麼?”年紀最大的少年終于開口制止了同伴,卻是不動聲色地說道,“邱先生正在和一位訪客說話,公子稍等片刻……”

    他剛剛說到這里,隨即就瞥見自家老師正送了一個俊美挺拔,葛衣芒履的弱冠青年出來,看樣子應該是相談盡歡,立時轉身迎上前去。

    越秀一只見對方正小聲對其中那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稟報什麼,目光還不斷往自己身上瞟,頓時忽視了門口那三個少年不那麼友好的視線,滿心期冀。

    而越千秋根本沒有上前,越秀一剛剛遭人恥笑的情景,他看得清清楚楚,心頭早已惱火。

    有其徒必有其師,門口這幾個尚且敢拿著越家戲謔取樂,天知道是不是老師教出來的?

    越秀一愛拜師拜師,愛求學求學,反正他絕不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mk2258 發表於 2017-2-11 18:11
公子千秋 第十章 不配當你的老師!

         


    邱楚安將那通報有白門越氏子弟前來求學的弟子打發了出去,隨即暫且停下了腳步,沖著旁邊的葛衣青年微微一笑。

    “令尊倒是神通廣大,居然真能讓越老兒的兒孫跑到我這里拜師求學。”

    “家父雖然不在位了,可他到底是進士出身,故舊滿天下,總比越老兒一個泥腿子強。”

    “呵,余世佷應該說,令尊如今雖說去職,卻總算如願以償重新登上余氏本家的宗譜,那可比令尊從前當越老兒的走狗強。”

    葛衣青年一下子漲紅了臉,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心情,就瞥了一眼門外的越秀一,意味深長地說︰“識時務者為俊杰,不止家父,邱先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只要你今日拒了越氏子,朝中那邊又正好發動起來,將來你就不但聞名金陵,還將聞名天下!”

    邱楚安眯了眯眼楮,哂然一笑道︰“越老兒鄉野村夫,不學無術,何德何能竊據廟堂之高?他還有臉稱什麼白門越氏,簡直笑話!”

    他說到這里,就轉身大步來到了門前。對于退後兩步恭謙行禮,再次道出來意的越秀一,他只是拿眼角瞥了瞥,隨即輕蔑冷哼了一聲。

    “我不曾听說過什麼白門越氏!來拜師求學都尚且要虛報家名的人,如若收在門下,日後也是有辱我的清名!!”

    越秀一心中咯 一下,卻還想盡最後一點努力︰“晚生家中曾祖是戶部越尚書……”

    “原來是越太昌,他一個泥腿子出身的不學無術之輩,也敢稱什麼白門越氏?”

    盡管越千秋已經打算不去受這個氣,可是,當他听到這個爺爺口中頗為有名的邱先生竟然如此對待越秀一,他終于完全忍不住了。

    就算他那個佷兒有千般不好,回家關上門怎麼著都行,還輪不著外人羞辱!更何況這個號稱名士的家伙竟敢瞧不起爺爺和越家?欺人太甚!

    他正打算上前好好出一口惡氣,恰好看到那葛衣芒履的青年也跟著走了出來。

    “越尚書崛起不過十余載,何必附庸風雅稱什麼白門越氏,給自己面上貼金?听說越尚書的書房藏書數以千計,卻寧可讓撿來的孫子糟蹋,也不知道送與貧寒士子,結納賢才,也難怪邱先生瞧不上這幅暴發戶做派!”

    這是又欺負到我頭上了?

    越千秋心中更怒,卻突然听到旁邊的越影發出了一聲輕咦。

    他立刻反應了過來,連忙問道︰“影叔,你認得那個裝清高的小子?”

    越影語氣不帶任何波動地說︰“那是余澤雲,前吏部侍郎余建龍之子。”

    越千秋當然不會懷疑越影是否認錯人。這位從來就如同影子一般跟隨老爺子的護衛,也不知道見過多少達官顯貴,記性絕對好。

    他也不會問余建龍是誰。他在鶴鳴軒廝混三年,當然听說過余建龍其人,更知道那家伙和老爺子之間一段忘恩負義的公案。

    看到越秀一已經完全被那一老一少給說懵了,仿佛隨時隨地都可能哭出來,越千秋就一甩袖子大步上前,高聲說道︰“照余公子的話說,你家的藏書可以無償送給天下寒士?”

    見一眾目光頃刻之間全都落在自己身上,他就故作天真地說︰“如果真是這樣,我回頭就請人為余公子揚名,說是金陵城中有一位好善樂施,仗義舍書的余公子,肯拿出自家全部藏書來周濟天下讀書相公!”

    說話間,他已經越過了越秀一,直接擋在了已經無地自容的小家伙面前,昂首挺胸看著面前那兩個成年人。

    余澤雲做夢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被一個孩子如此反問,一時竟是為之啞然。

    看越千秋那一身鮮艷服色,素好雅淡的邱楚安便心頭不喜,當下冷冷說道︰“越家真是好家教,師長說話,你一介孩童也敢胡亂插嘴!”

    “師長?你既對我白門越氏嗤之以鼻,不肯收我佷兒入門,那和越家就沒有瓜葛。既沒有瓜葛,你憑什麼以我佷兒師長自居,憑什麼在我面前擺架子?”

    提高聲音的越千秋看也不看那氣得發抖的邱先生,微微一頓,斜睨了余澤雲一眼。

    “余公子,記得你父親當年在太守任上犯了事,為了起復,天天到我越家來,稟帖上的落款還寫的是門生孫兒。既然你父親都自稱是我爺爺的門生孫兒,你是他兒子,論起輩分來,也就和我佷兒長安平齊,你說你算哪門子師長?”

    余澤雲今日葛衣芒履來拜會邱先生,滿腹詩書,儀表堂堂,來往邱家門下的哪個門生弟子不喝一聲彩?

    可此時此刻硬生生被越千秋牽扯出了當年父親諂附越老太爺的舊公案來,而且還硬生生變成了越秀一的同輩,換言之就是越千秋的晚輩,他登時面色慘白,嘴唇哆嗦,剛剛想好的反詰竟一下子都忘了。

    躲在越千秋背後的越秀一看在眼里,只覺得痛快極了,第一次覺得討厭的九叔有些可愛。

    自己看重的年輕俊杰居然被越家子弟噎得作聲不得,邱楚安也是又驚又怒。從越千秋這口口聲聲的爺爺,他已經認識到越千秋便是越老太爺撿來養的那個孫子,登時怒斥道︰“也只有不學無術的越老兒,才會收養你這種牙尖嘴利,有辱斯文的豎子!”

    看到四周圍看熱鬧的路人少說也有好幾十,越千秋哂然一笑︰“我爺爺收養我怎麼了?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照你這麼說,我那時候才巴掌大,難道就該丟在路上凍餓而死,送了一條命?如此沒有同情心,還好意思稱名士?”

    再次強詞奪理打啞了邱楚安,越千秋方才又看向了余澤雲。

    “越府藏書,那是爺爺用俸祿一冊一冊積攢起來的。若有貧寒士子想要來借,爺爺考察品行,當然會挑那些讀書專心,還書迅速,值得信賴的人慷慨大方借出去,但倘若以為你的就是我的,想用道義要挾他拿來送人,那豈不是挑唆別人如何不勞而獲?還是說你們余家人都不勞而獲慣了?”

    “難不成你家糧食多,卻有人跳出來指手畫腳,說你不許自己釀酒喝,只能拿出來送人?”

    說到這里,越千秋沖著四周圍聚集起的旁觀者拱拱手道︰“還有,這位邱先生剛剛說我佷兒長安報白門越氏是虛報家名。我倒要說個明白。越家世代是金陵本地人,昔日南朝宋國定都建康的時候,南門宣陽門就叫做白門,至今都是金陵別稱,我家佷兒剛剛聲稱白門越氏,有什麼不對?”

    “難不成天下只有你們邱家余家能稱郡望,其余人家連在姓氏面前加個地名都不行?這是誰定下的規矩?往臉上貼金也該有個限度!”

    見眾人一時為之哄笑,邱楚安一張臉則是漲得通紅,和余澤雲那蒼白如紙形成了鮮明對比,越千秋就大聲說道︰“你走你的獨木橋,當你的金陵名士,我走我的陽關道,這天下又不缺教書先生,我佷兒還怕找不到地方求學?成心踩著越家揚名,人品太差!”

    越千秋轉過身,不由分說地對越秀一說道︰“長安,咱們回去,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邱楚安如此品行操守,不配當你的老師!”

    痛痛快快出了一口氣,如今越秀一壓根沒想到回去之後大太太會是什麼反應,只覺得解恨,想都不想就答應一聲跟在了越千秋後面。

    等兩人來到馬車前,越千秋發現一貫面無表情的越影給他們打開車門時,似乎嘴角有個微微的弧度,竟然仿佛在笑。他愣了一愣,盯著對方的臉看了好半晌,可就是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听到背後傳來了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

    “螟蛉子,你給我站住!”

    見余澤雲氣勢洶洶過來,濁世佳公子的氣派無影無蹤,越千秋不禁哂然一笑。

    你讓我站住我就站住?他彎腰上了車,隨即沖著那個已經被越影攔住的家伙笑了笑。

    “對了,爺爺說起前頭余侍郎的事,還提過有機會一定要送他一副對聯。”

    他故意拖了一個長音,這才一字一句地說︰“上聯曰,仗義每從屠狗輩,下聯曰,負心多是讀書人!”

    這一副對聯一出,四周圍觀人群頓時發出了一陣更大的哄笑。

    邱家門口,邱楚安面色鐵青的站在那里,第一次生出了深深的寒意。

    小的都如此刁滑利口,更何況老的?朝中那些大人物籌謀倒越,能成功嗎?
mk2258 發表於 2017-2-12 17:06
公子千秋 第十一章 俠以武犯禁

         


    透過窗簾縫隙,越秀一清清楚楚地看到,想要論理的余澤雲被越影輕輕巧巧攔住。一眾圍觀人群哄鬧喧囂,幾乎把原本寧靜的邱家門口給鬧翻了。

    扭頭發現越千秋安安穩穩抱手坐在那兒,半眯著眼楮仿佛想要打瞌睡,他躊躇良久,終于迸出了兩個字。

    “謝謝。”

    “謝什麼?你丟臉就是越家丟臉,就是爺爺丟臉。”

    越秀一雖小,卻也明白這麼個道理,可越千秋這態度讓他很不得勁。

    可想想剛剛越千秋竟然把兩個成年人搶白得人仰馬翻,他哪會再無知到和人斗嘴。

    再想到自己還因此欠了越千秋一個大人情,他只能低頭生悶氣,心中有些後悔自己剛剛被那邱楚安名聲所懾,根本沒辦法反詰。

    罵夠了,氣出了,越千秋這會兒心情已經平靜了下來。馬車前行不多久,他就揭開窗簾叫道︰“影叔!”

    等到越影過來,他笑眯眯地開口說道︰“影叔,要不你先拿今天這事兒去稟告爺爺?我和長安這兒有這麼多人跟著,不會有事的。”

    自從認出余澤雲,越影就意識到邱楚安發難事有蹊蹺。此刻越千秋直接提出,他沉吟片刻,看了看今日跟車的還有六個家丁,最終點了點頭。

    “我先去戶部衙門,你們好生把九公子和長安少爺送回府里!”

    越影打馬疾馳而去,接下來的回程路上,越千秋不像出門時那樣興致勃勃,也沒工夫再去逗一旁的佷兒,只從窗簾縫隙中查看一下街景,一心一意地默默驗證來時記憶的路線是否出錯。腦海中,一幅極其立體的地圖漸漸勾勒了出來。

    就在他迅速于腦中記憶地圖以備日後不時之需的時候,突然只听得車外傳來了陣陣驚呼和巨大的喧嘩,緊跟著,車廂亦是劇烈搖晃了起來。

    越千秋雖說正在想事,可他應變極快,此時立刻一只手猛地拽住越秀一,一只手死死撐住一邊板壁,同時伸出右腿架住了另一邊板壁,整個人頂住兩邊,斜躺在小小的車廂中。可就是靠著這樣一撐,他和越秀一沒有變成滾地葫蘆,而車廂也總算漸漸穩定了下來。

    當越秀一手忙腳亂再次坐穩時,驚魂未定的他眼瞅著越千秋若無其事爬起身來整理衣裳,簡直無法想像在剛剛那一瞬間,對方怎麼能表現這樣鎮定。

    可下一刻,他剛剛生出的欽佩就變成了氣惱。

    因為越千秋一把拉開窗簾,怒喝一聲道︰“怎麼回事?長安要摔出個好歹來,誰賠得起?”

    一個家丁慌慌張張趕到了車窗旁邊,連頭都不敢抬就急匆匆地說道︰“九公子,前頭說有飛賊,還有人嚷嚷說是殺人越貨的大盜,所以來路那邊一輛馬車搶道疾馳過來,車夫和咱們幾個措手不及,生怕撞上,這才沒能駕馭得了車。長安少爺沒事吧?”

    听到又是飛賊,又是大盜,越千秋若有所思挑了挑眉,隨即蹭得站起身,幾乎半個身子探出了車外。

    看到車外果然一陣騷亂,遠處隱約能看到有人大聲喊叫,牆頭還有人影晃動,他這才在越秀一拼命拖拽之下坐回車里。

    他仿佛沒事人似的,若有所思地向那驚呆了的家丁問道︰“這里難道住著什麼大官又或者富商,居然大白天都能吸引江洋大盜光顧?”

    那家丁見越秀一虎著臉不說話,越千秋倒還和氣,也就選擇性忽略了越千秋剛剛那動作,小心翼翼地答道︰“看騷動的方向,可能是刑部吳尚書家。”

    一听說是刑部吳尚書,車中越秀一輕咦了一聲。車外家丁沒注意,越千秋卻听到了,等人去後,他放下窗簾就故意問道︰“怎麼,吳尚書家很有錢,居然能招來大盜?”

    越秀一沒好氣地瞪了越千秋一眼︰“別胡說八道!吳尚書從前當過兩任巡武使,從武品錄上除名了兩個門派,現在又當著總理天下刑名的刑部尚書,興許是得罪的人趁機鬧事。”

    不就是老爺子口中那個人厭狗憎的無人緣嗎?

    刑部尚書吳仁願和擔任戶部尚書的越老太爺那是死對頭,老爺子幾次受氣後回到鶴鳴軒破口大罵,越千秋當然心中了然。可越秀一說什麼巡武使,什麼武品錄,他頓時愣住了。

    他記得在鶴鳴軒中翻書的時候,在某本私人筆記上看到過相關名詞,與此相關的還有百多年前一段狗血滿滿的故事,可他一直當是戲說而已,現在看來似乎是真的!

    想到這里,他立刻對越秀一問道︰“長安,戚悠然這個名字,你听到過沒有?”

    越秀一頓時皺起眉頭︰“什麼戚悠然,你從哪听來的?”

    “爺爺說的。”越千秋理直氣壯推到越老太爺頭上,隨即有意激將道,“看來你不知道啊,孤陋寡聞了吧?”

    “誰說我不知道!”越秀一頓時火了,“衛朝末年,幽帝少年即位,不愛老臣愛年少,朝中清一色都是年輕官員當家。他喜歡看比武,廣選天下武人參加御前比武。正好那時候天下不是叛亂就是盜禍,朝廷鎮壓不住,往各大門派求師學藝的人本來就有大把,所以參加的人很多。第一次比武,摘得頭名的就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戚悠然,那時候人才二十四歲!”

    見越千秋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仿佛意外他的博學廣聞,越秀一不禁說得更得意了。

    “那時候天下最有名的門派是少林、青城和峨眉,可卻讓戚悠然佔了先。他對幽帝坦白師承說是出身佛門的俗家弟子,卻有人揭發他其實出自彌勒教,是邪教傳人。可幽帝只看重戚悠然武藝高強,長得又一表人才,立時留在身邊當了侍衛,其他人就賜金還鄉了。這還不算,後來第二次第三次比武,戚悠然次次下場,從無敵手,最得幽帝寵信。”

    越千秋簡直有些唏噓了。這故事他當初看的時候覺得太傳奇範了,壓根沒想過是真的。

    結果它好像就是真的……

    不知道越千秋已經開始瘋狂腹誹,越秀一自己也說得越來越起勁。

    “那些落敗的雖說瘋狂詆毀戚悠然,可他深得聖眷,幽帝還收了人當義子,他的官一路越當越大,反而收拾了不少人,連三大派都被壓得不成樣子。各大門派不得不服軟,一面把最厲害的高手送到幽帝身邊討好,一面卻和當地豪強勾結,策反官吏,拉起義軍造反。”

    “那個戚悠然雖說頗為能干,親自率軍平亂好幾次,可後來不知怎的和幽帝起了齟齬,被幽帝設伏殺了,那彌勒教也被各大門派殺得煙消雲散,可天下已經徹底亂了。就連咱們大齊太祖皇帝也曾經隱姓埋名到各大門派學藝,成立義軍的時候,還拉了幾個志同道合的師兄弟隨他征戰。開國七家國公,四家都是這樣來的。”

    越千秋笑了一聲,懶洋洋地接口道︰“是啊,可緊跟著就是太祖登基之後想限門派是不是?結果北邊西邊都不太平,動不動就得打仗,打仗就需要兵,門派出來的武人不少都投效軍中,上上下下牽涉太大,最後也限不下來,只能左一條右一條定規矩,還出了武品錄。”

    “武品錄是後來才出的!”越秀一不滿地反駁道,“听說開國的時候,下九門可是下十八門,武品錄出來這五十年,已經少了九家下品門派了。現在的上三門,中六門,下九門,能擁有的田畝都有定數,能收的弟子也有定數,每三年還有巡武使去考核評定,主持升降除名。”

    越千秋心不在焉听著這些條例,想到自己一度把那本筆記當成小說看了,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嘆息。

    可就在這嘆息聲出口之際,耳朵很好的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又一聲嘆息。和他的悵惘不同,這嘆息中飽含憤懣和不甘,就仿佛游魂一般。

    那一瞬間,他只覺得渾身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mk2258 發表於 2017-2-12 17:07
公子千秋 第十二章 嚇退攔路虎

         


    越千秋幾乎下意識地看向了對面的越秀一,卻只見小家伙還在那興致勃勃滔滔不絕。

    顯然,對方壓根沒察覺到可能還有別人的嘆氣聲。

    不用琢磨,越千秋就大略能猜到,之前在邱家門口有越影守著車廂,別人不可能進入,只能是越影走後,剛剛兩車交匯發生騷亂之際趁機躲藏。

    而車頂這種一覽無遺的地方沒法藏人,能藏人的大抵就只有車廂底盤了。

    雖說知道下頭若是冷不丁捅把劍出來,他和越秀一可就麻煩了,可他更明白,車里就他們兩個孩子,只要不聲張,對方靜悄悄地來,靜悄悄地走,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然而,听著越秀一在那一邊掰手指頭,一邊回憶那些曾經在推翻衛朝,曾經在抗擊契丹時驚才絕艷的門派人物,他卻禁不住對車底下那位很可能冒險潛入堂堂刑部尚書府的人產生深刻的好奇。

    是飛檐走壁的空空兒,還是因私人恩怨潛入吳府的門派人士?

    因此,越千秋眼珠子一轉,就若有所思地說︰“長安,你說吳尚書家如果真的進了飛賊又或者大盜,他會不會惱羞成怒,認為是哪家門派下的手?”

    “可能吧。”越秀一不管怎麼說也只是貨真價實的七歲孩子,哪有越千秋這麼多歪心思。他左思右想,最後不大確定地說︰“可要是那個人拿走了吳尚書什麼要緊東西,用這個來要挾,說不定他反而不敢聲張。”

    兩人正說話間,馬車先是前行緩慢,最終竟是停了下來。越秀一不以為意,越千秋也沒太放在心上,可時間一長就察覺到了。他打開窗簾,再次探出腦袋問道︰“又出了什麼事?”

    前頭開路的兩個家丁正在小聲說話,沒想到越秀一又把腦袋伸出來了,不禁交換了一個眼色。前頭一個連忙跑了回來,陪著笑臉說︰“九公子,上元縣衙的差役和殿前司的官兵把前頭的路封了,說是應吳尚書府里之請,搜查飛賊和大盜。”

    越秀一剛剛還腹誹越千秋這動輒掀窗簾大叫大嚷實在是丟臉,可听到外頭家丁這麼說,才在邱家受了一肚子氣的他頓時惱將上來。

    因為越千秋扒著一邊窗戶,他湊不過去,直接推開車門嚷道︰“吳尚書府里進飛賊,和我們越府有什麼關系?派個人去,讓他們趕緊讓路!”

    越千秋正琢磨車底下藏著的人听到遠處有人攔路搜查,會不會無奈溜走,越秀一這個越府重長孫既然跳了出來打擂台,他也不用想了。人家肯定會繼續藏下去……

    笑眯眯地看一個家丁連聲應是,一溜煙去遠處交涉了,他就咳嗽了一聲。

    “今天怎麼老有人找我們越家的茬?”

    越秀一深有同感,發狠似的說︰“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真當越家軟柿子嗎!”

    見越秀一拿這麼一句俗語比喻自個兒,越千秋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卻是越秀一太容易被激將。可就在這時候,他又听到了非常輕微的笑聲。

    車廂底下那位仁兄,居然和他笑點相同?

    不過須臾,去交涉的家丁就匆匆回來,臉色鐵青,悻悻說道︰“長安少爺,那邊堅持不肯通融……”

    這一次,剛剛還放下狠話的越秀一終于再也掛不住臉了。越千秋當著他的面,把一個名士,一個前侍郎公子損得大敗虧輸,他要是連一群打算搜查越府馬車的兵卒都攔不住,那豈不是相形之下太弱了?

    他把心一橫,直接推開車門正要跳下去,卻被越千秋一把拽住了。

    “你想去干什麼?親自找人理論?”越千秋沒等越秀一開口就把他噎了回去,“他們是什麼人,值得你親自過去?”

    說到這里,越千秋就揚聲對那家丁說道︰“你給我把他們掌總的人叫過來。就說他們要為吳府鞍前馬後捉賊,我們無話可說,但我們急著要回家,不想堵在這兒吹風,這馬車隨他們搜,可要是搜不出他們要的人來,就請吳家和兩家衙門給我們越府一個交待!”

    氣急敗壞的越秀一這才恍然大悟,眼見那家丁亦是瞬間揚眉吐氣,立時轉身一溜小跑去了,他張了張口想說話,卻不防腦袋被越千秋又拍了兩下。

    “我好歹是你九叔。一會兒你給我後頭呆著去!我反正今天已經得罪了兩個讀書人,也不在乎再多得罪幾個人。”

    越秀一頓時又羞又愧,可眼見得越千秋直接從車門出去了,還反手掩上了門,他不由得第一次拋開了祖母和父母教他的矜持和教養,忘情地從車窗探出頭去。

    卻只見剛剛見邱楚安時尚且絲毫不以為意的越千秋,這會兒卻在那慢吞吞地整理衣裳,做足了世家公子的派頭。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越秀一丟下窗簾,推門跳下車去,不甘示弱地和越千秋並肩而立,氣咻咻地說道︰“我才是越家重長孫,哪有見事就躲的!”

    雖說今天出來的時候,越千秋看這個佷兒還很不順眼,可看到越秀一在邱楚安和余澤雲面前被刺得發懵幾乎落淚,听到小家伙訥訥說謝謝,看到人說起秘聞時的津津樂道神采飛揚,再到眼前這非要硬摻一腳,他心氣漸平,目光再次落在了越秀一那左手纏著的白布條上。

    甭管這是誰打的,是為了求學時向先生顯示越氏家教森嚴,還是為了給越老太爺和他一個交待,又或者單純只是為了教訓越秀一,也算差不多了。

    小家伙骨子里不算太壞,似乎做不出找人拐騙家里小叔叔的事情!

    不多時家丁就領了一行人來。頭前是一個中年軍官,後頭是五六個兵士,俱是戴著巾子。

    原本還顯得怒氣沖沖的他們看見越千秋和越秀一站在馬車前,越千秋一身大紅紗衣,脖子上還掛著沉甸甸的赤金項圈,越秀一則一身竹青衫子,幾個家丁如同眾星拱月一般圍著,想到剛剛領路的家丁口口聲聲稱車里是越府重長孫,他們就本能地把越千秋認作是正主兒。

    這下子,掌總那軍官一時進退兩難。剛剛上元縣的差役推脫殿前司掌總,不肯過來,如今竟只能他一個人頂缸!

    正當他尋思是不是尋點由頭嚇住這兩個小孩,越千秋卻搶先開口了。

    “來人,打開車門,讓他們好好搜一搜,省得耽誤我們回家的功夫!”

    那軍官眼看兩個家丁把馬車大門完全打開,里頭簡簡單單設著座位和靠墊,一應情形一目了然,他就更加騎虎難下了。

    “二位小公子恕罪,吳府……”

    他剛迸出了吳府二字,不料越千秋立時遽然色變︰“吳府抓賊和我們有什麼關系?難不成吳府還把過路的我們當成是賊不成?好好的今天出來一趟,還以為能遇到個德高望重的先生,誰知道卻踫到一個徒有虛名的名士,一個厚顏無恥的假清高,回程還踫到這種倒霉事!”

    越秀一見越千秋搶著理論,知道這是人家的強項,倒沒有去爭,可听到越千秋話里話外還帶出了剛剛的邱先生和余公子,他就眼楮一亮,福至心靈地把剛剛越千秋在邱府罵人的一幕給復述了一遍。

    果然,他就只見那軍官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分明打起了退堂鼓。

    那軍官不得不打退堂鼓。邱楚安名聲遠播,也算是金陵城中風頭正勁的名士,余澤雲則是前高官公子,可居然還頂不住越府小公子,這是什麼概念?

    他幫著吳府捉賊卻扛上越府,回頭也挨上一番擠兌不說,要是越老尚書再護犢子起來,他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因此,他再次往車上掃了一眼,確定車廂中絕對藏不住人,他就長揖行禮道︰“是下頭人不懂事,為難了公子,某家這就護送公子離開!”

    越千秋攜了越秀一登車,眼見那軍官真的帶人夾車護送,他不禁捏著一把汗。

    車底下那位仁兄還在不在?若是在,會不會因為支撐不住露出破綻?

    倒是最近幾天不曾下雨,金陵城的這些黃土路,經歷無數車馬碾壓,行在干爽的地面上很難看出破綻,這一點不用擔心。

    當終于平安通過官兵差役檢查的臨時哨卡之後,听到車外那軍官和幾個軍士客客氣氣和幾個家丁打招呼,他終于完全放下心來。

    甭管那人是上吳府偷什麼的,能讓和老爺子不對付的吳尚書吃虧,那就足夠了!

    因此,當馬車行走在鬧市之中,他從車窗中往四周一張望,確定並沒有跟蹤的人,回頭見地上也沒戳出把刀子來嚇人,他知道對方不是早就跑了,就是一會就跑,這下就更安心了。

    可還不等他想好怎麼糊弄越秀一,卻只听車外傳來了一聲嚷嚷。

    “馬車踫著人了!”
mk2258 發表於 2017-2-13 20:43
公子千秋 第十三章 踫瓷和誘拐

         


    踫著人了?

    越秀一還在發懵的時候,越千秋卻已經第一時間把頭伸出了窗戶去。

    他看到大叫大嚷的幾個路人往他們這輛車後奔去,幾個旁觀的則朝他這邊看了過來,還有人指手畫腳,而車後家丁已經有人往回跑。

    心中一動,越千秋立時敲了敲車門道:“停車!”

    馬車剛停穩,他就直接打開半邊車門跳了下去。就只見十幾步遠處正圍著五六個人,一個越府家丁正滿臉為難站在那兒。

    快步到了近前,他撥開人群,立時看到一個約摸比自己大個一兩歲的小女孩正捂著腿坐倒在地,灰布衣裳和臉上滿是塵土,幾乎連本來面目都看不出,衣衫破裂的地方還隱約可見好幾條血口子,泫然欲涕,可憐得仿佛一只被遺棄的小貓。

    當那雙黑亮的眼楮對上他的視線時,他卻分明發現那兩道目光一觸即收,立刻移到了別處,隨即嘴里就呻吟了一聲︰“疼……”

    越千秋立時對那家丁問道︰“怎麼回事?是咱們的馬車踫著她了?”

    “可不是,我親眼看見的!”沒等那家丁回答,旁邊一個身材壯實的大嬸立時仗義地嚷嚷了一句。

    可下一刻,她就看到越千秋蹬蹬沖到了她跟前。發現對方那一身鮮亮招搖的裝扮,她又有些發怵。

    可誰曾想,越千秋竟是笑吟吟對她拱了拱手,客客氣氣地叫道︰“這位大嬸,咱們的馬車是怎麼踫到人的,您能說一說嗎?”

    “其實……其實我也沒大瞧清楚。”

    胖大嬸哪里見過這樣畫里仙童一般的人物,盯著人有些發呆,嘴里竟也是結結巴巴了起來,“我就是看到馬車過去後,這小丫頭從車輪底下滾了出來,隨後捂著腿叫嚷喊疼……”

    听她這麼一說,越千秋大略有了些猜測,當下又笑眯眯地向其余圍觀者詢問,很快得知僅有兩三個人瞧見小女孩險之又險從車輪下逃生那一幕,卻沒人看清怎麼撞上的。

    越秀一也下了車,趕到那家丁旁邊惱火地低喝道︰“怎麼回事,一個大活人也會沒看見?”

    那家丁苦了個臉,卻還不敢回嘴。

    問了一圈圍觀群眾,越千秋再次回轉來,仔細端詳對方那衣裳上劃破的口子,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那些傷口時,他就完全心里有數了。

    這些傷口里除卻擦傷,可還有其他的。不會錯了,這十有八九便是吳府搜尋的飛賊!

    敢情還是個小不點的女飛賊!

    這時候,小女孩終于支撐著搖搖晃晃站起身,身量卻比越千秋和越秀一叔佷高上寸許。

    她可憐巴巴地掃了一眼圍觀人群,一瘸一拐靠近越秀一,突然伸出了手去︰“公子能不能賠我幾兩銀子?我自己去買傷藥。”

    周遭人群一時再次喧嘩了起來,越秀一正要答應,冷不防肩頭按上了一只手,回頭一看是越千秋,他頓時有些不解。

    “幾兩銀子怎麼夠?”越千秋笑得燦爛而真誠,“滿大街的人都看到是咱們越家的馬車撞了你,萬一你傷了筋骨,我們怎麼過意得去?”

    原本還對馬車撞人有幾分義憤的路人听到越千秋這等回答,一時贊口不絕。

    越千秋可不是單純為了在人前刷好感度的,他當下又對小女孩拱手道︰“敢問尊姓大名?”

    “周……霽月。”小女孩滿臉緊張,渾身繃得緊緊的。

    “光風霽月,好名字。”越千秋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道,“請問周姑娘,你家在哪?我們送你回去,再給你請個大夫治傷。”

    “不……不用了!”周霽月一口拒絕,見圍觀人群竊竊私語,她才慌忙改口道,“我,我不記得家里在哪了……哎喲,我頭疼……”

    見小丫頭捂住了額頭呻吟起來,越千秋暗自嘀咕了一聲。

    裝,你接著裝!

    他接下來的話,讓圍觀百姓又喝了一聲彩。

    “那這樣吧,你跟我們回去,我們給你請個大夫好好瞧瞧。”

    越秀一立刻急了︰“你也太自作主張了,家里怎麼能隨便帶人回去?”

    “不然怎麼辦?我們按照她的話給了幾兩銀子,可她不記得怎麼回家,萬一回頭被人搶走銀子呢?那豈不是我們的車撞了她,還好心辦了壞事?”

    當著所有人的面,越千秋義正詞嚴地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長安你得學學爺爺,否則我當初是怎麼被爺爺抱回去養活的?”

    這話听著真是好有道理……

    越秀一簡直想翻白眼。別人對被收養的身世無不避之惟恐不及,可你倒好,直接掛在嘴邊,連打比方時都不惜拿來用!你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養子對吧!

    見周霽月已經是呆住了,越千秋也不理會她,直接對著四面再次拱了拱手。

    “勞煩各位,若是遇著她的家人來這兒找,請轉告上珍珠街越府去接人。”

    這下子,人群頓時轟動了,那稱贊聲一時不絕于耳。

    周霽月面色連變,可看到越千秋請了之前那位胖大嬸過來幫忙攙扶她上馬車,還讓家丁去一旁買了塊氈毯給她裹著,她一時心里劇烈掙扎了起來。

    是不顧一切跑?還是賭對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只當是真撞著了她,她若是跟了回去,還能安安穩穩治療傷勢?她之前是實在支撐不住,這才在大街上就從車底掉下來的……

    越千秋冷眼旁觀,見周霽月掙扎再三,最終乖乖上了馬車,他頓時松了一口大氣,知道自己算是請君入甕,誘拐成功了。他隨即看著越秀一說︰“馬車就這一輛,你要上去嗎?”

    “開什麼玩笑,我騎馬!”越秀一氣急敗壞瞪了越千秋一眼,指著一個騎馬的家丁剛剛要開口吩咐,他就听到身後越千秋那理所當然的聲音。

    “那就最好了,我可不會騎馬,不如長安你帶我一程?”

    越秀一扭頭看到滿臉無辜的越千秋,簡直快氣瘋了。他哪能說,我也不會,也得人帶著?

    當最終被一個苦著臉的家丁帶上馬背時,越千秋這才瞥了一眼馬車。

    小爺我難得大發善心給你解圍,你從車底下溜出來,卻和我玩踫瓷?

    幾兩銀子事小,被人訛詐事大,少不得誘拐你回去問個清楚!
mk2258 發表於 2017-2-13 20:45
公子千秋 第十四章 忽悠和示好

         


    馬車進了車馬進出的越府南小門,最終穩穩當當停在了越府二門。

    被家丁抱下馬,越秀一百感交集。他比越千秋出門機會多點兒,但也就那麼僅有的幾次走親戚,可那都是平淡無奇的,哪有今天這樣一波三折?

    然而下一刻,越秀一卻突然發覺手腕被人抓住了,回頭一看卻是笑吟吟的越千秋︰“長安,到我那坐坐如何?”

    越秀一正打算回去對祖母好好說說今天的遭遇,此時自然有些不情願。

    可就在這時候,越千秋說出了一句他壓根沒法拒絕的話。

    “長安,你多半在想,今天欠我人情,最好立刻還上,今後兩不相欠,對不對?”

    被說破心頭小思量的越秀一登時警惕了起來︰“你別想獅子大開口!”

    “我沒那麼大胃口。”越千秋嘿然一笑,這才沖著越秀一眨了眨眼楮,“車上那位周姑娘如何安置還沒解決呢。再說了,她家里情況也很難說,我們得商量個條陳,怎麼請大夫,怎麼回頭對爺爺和大伯母他們分說清楚。你說對不對?”

    雖說原本就不贊同越千秋糊里糊涂帶了個人回來,但越秀一猶豫片刻,想到剛剛明明馬車在路上踫到了人,可越千秋的言行舉止卻得到了街頭圍觀百姓的一致稱贊,他還是答應了。

    他想弄清楚,為什麼同樣一件事,越千秋老是能比他做得好?

    于是,他硬著頭皮走到二門口,對等著自己的向二娘說︰“我到清芬館有點事情,你稟一聲祖母和母親,我一會就回來。”

    听到這話,眼見馬車上又下來一個裹著氈毯髒兮兮的小女孩,緊跟著,這個小女孩和素來最討厭越千秋的越秀一全都跟著神采飛揚的越千秋走了,二門內外頓時掉了一地眼珠子。

    為首一個家丁見門口的向二娘神情不善地看著自己,他暗自叫苦,卻還不得不上前陪笑。

    “向嫂子,能不能借一步說話?今天去邱家時,出了點變故……”這事最好還是不要聲張,直接請大太太拿主意吧!

    如果越千秋知道那家丁的說辭,他一定會嗤笑一聲。

    何止一點,今天的變故實在是太多了,簡直邪門!

    帶人回到清芬館之後,他吩咐兩個小丫頭去看好門戶,這才對落霞說了周霽月的事。果然,落霞本就心軟,瞧見她那可憐巴巴的樣子,想到自己的身世,立時憐意大起。

    她對清芬館的兩個小丫頭也素來當妹妹似的,此時就不容置疑地說︰“公子,除了請大夫,她這一身髒衣裳得先換下來,沾上的沙土總得擦洗干淨了,這才好包裹上藥。不過公子,追星和逐月身量比她高了大半個頭,衣裳恐怕不合適……”

    “就暫時先穿我的。”越千秋想都不想就做出了決定,“你讓人去茶房要點熱水,然後挑一套我沒上過身的給她吧,我和長安商量商量請大夫的事。”

    周霽月有些不自然地掃了一眼室內陳設,見落霞笑吟吟的很是和善,越千秋又這樣周到,她就低聲說道︰“就是點磕破皮的擦傷,不用請大夫了,敷點藥膏,擦點跌打的藥酒就行……”

    實在是請了大夫,她身上那混雜在擦傷踫傷之中的刀傷恐怕就藏不住了!

    越千秋從善如流地點點頭道︰“那好,落霞找點藥,先給她清洗了傷口換衣裳再來說話。”

    等落霞把周霽月拉了下去,越千秋就換了一臉正色︰“長安,你說接下來怎麼安置這位周姑娘?”

    “這還不簡單,請個大夫來給她看一看,然後等她家里人來把她接回去,又或者問出地址把她送回去。”

    越秀一理所當然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可等到的卻是越千秋哂然一笑。

    “如果她家里沒人來接?又或者她還是記不得回家的路呢?”

    越秀一不禁瞪大了眼楮︰“喂,你不會是真想把人留在家里吧?”

    “有何不可?”越千秋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齒,“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放心,人是我堅持要帶回來的,不會讓你擔責任,回頭大伯母問你,你推說都是我瞎折騰就行了。”

    越秀一登時氣呼呼地拍案而起,不假思索地說︰“你什麼意思,我是那麼沒擔待的人嗎?”

    “那你是想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越千秋笑著向越秀一豎起了大拇指,“果然好漢子!”

    越秀一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面上頗為暢快,可心下卻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上了當。

    忽然,門外傳來了砰的一聲,仿佛是什麼東西踫翻了,緊跟著就是落霞慌慌張張的聲音。

    “大……大太太!”

    越千秋看到越秀一瞬間變了臉色,他雖說也驚怒于外間追星和逐月竟然都沒發出一丁點聲音,更驚訝大太太這麼快就趕了過來,可剛剛那番話冠冕堂皇,雖有忽悠成分,可他倒也不怕給人听去,須臾就鎮定了起來。

    外間的大太太看到里屋門簾打開,越秀一慌慌張張跑出來,緊跟著才是笑吟吟一臉從容的越千秋緩步而出,她不禁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祖母……”

    “大伯母,我有點事和長安商量,這才硬拉他到了清芬館,是我的不是。”

    越秀一沒想到話都被越千秋搶著說了,還直接賠了禮,頓時如釋重負,卻還是忍不住偷瞧了一眼大太太的臉色。

    “你們叔佷和睦,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怪你?”

    大太太見越千秋笑著請自己入座,她就欣然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了,隨即方才正色道︰“今天你們在邱家踫釘子的事,我已經都听說了。”

    不等叔佷倆開口說話,大太太就鳳眉倒豎道︰“今天要不是千秋你急中生智,越家簡直顏面掃地。邱楚安既然如此沽名釣譽,存心不良,若就這麼輕輕放過了他,別人還以為越家可欺!邱家就在我兄長治下,我回頭就寫信給他,讓他給越家一個交待。”

    對于這樣的表態,越千秋少不得笑著恭維道︰“大伯母到底想得周到。”

    大太太看著淡定的越千秋,想到他今天把大名鼎鼎的邱楚安和余家幼子余澤雲譏諷得狼狽不堪,可家里那些碌碌之輩卻只死摳著他是養子,只知道他在鶴鳴軒日日糟書,她不禁有些迷惑了。

    這個四房的養子到底成色如何?

    她到底城府深沉,和藹地說︰“只是亡羊補牢罷了,哪里能談得上周到?而且听說回程路上又接連遇事,也多虧了你沉著應對。長安太毛躁,以後你這個做叔叔的多提點他。”

    “都是一家人,當然該互相幫襯,長安以後不妨來清芬館多坐坐。”

    越千秋笑容可掬地沖著越秀一眨了眨眼楮,一副咱們叔佷很和睦的模樣。對此,越秀一不自然地笑了笑,壓根不敢說話。

    一旁的落霞見大太太談笑風生,越千秋應付裕如,剛剛她失態撞翻椅子的惶恐漸漸淡去不少,連忙沏了茶送上來。

    值得慶幸的是,大太太並沒有挑剔她之前的舉止失措,仿佛心思都在越千秋身上,她這才暫且按下心中驚慌,躡手躡腳溜了出去。

    她前腳剛走,大太太卻又笑著挑起了另一個話題。

    “千秋,我看你身上的衣裳不是大紅就是大綠,可到底不是所有場合都適合穿艷麗的。但春裝剛做過,現做只怕來不及了,正好長安那兒新做了四套素淡顏色的新衣,還來不及上身。他和你的身量差不多,我回頭就讓人送來。”

    大太太既然婉轉表示善意,越千秋看著越秀一那不大樂意卻又不敢說的樣子,當下笑吟吟地說︰“多謝大伯母好意。長安,我這做叔叔的可就不客氣搶你衣服穿了。我沒什麼別的謝禮,回頭借花獻佛,請爺爺從鶴鳴軒淘幾本適合你的好書送你。”

    此話一出,越秀一頓時面露喜色,可下一刻,他就被大太太瞪了一眼。醒悟到這一眼的意思,當下他只得委委屈屈站起身,干巴巴地說︰“佷兒多謝九叔。”

    越千秋不禁莞爾。終于听到越秀一迸出來一聲九叔,不容易!
mk2258 發表於 2017-2-13 20:46
公子千秋 第十五章 唬人

         


    大太太盤桓小坐了一會兒,一直到帶著越秀一離去,始終絕口不提周霽月之事。

    人家不提,越千秋當然也當沒這回事。他帶著落霞送到院子門口,等人看不見了,他就收起了剛剛那笑臉,斜睨了一眼如釋重負的追星和逐月。

    他吩咐落霞先把院門關上,勾勾手指示意兩個小丫頭跟自己回屋。一進門,他往居中的主位上四平八穩一坐,這才把臉一板。

    “剛剛我讓你們看著門戶,為什麼大伯母來你們也沒有出聲?”

    一貫不大發脾氣的越千秋突然翻臉,追星和逐月頓時有些措手不及。追星低著頭只不吭聲,逐月則訥訥解釋道︰“公子恕罪,我那時候嚇呆了……”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你還怕大伯母吃了你?”

    越千秋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繼而就指著剛進門的落霞說︰“我知道家里上下都怕大伯母,瞧瞧落霞,嚇得撞翻了椅子,但至少她還知道叫一聲!”

    這哪里是夸獎,分明是揶揄!

    落霞登時又羞又愧,快步上前跪了下來︰“公子,是我失職,甘願認罰。”

    有人做了個榜樣,兩個小丫頭方才恍然大悟,慌慌張張跪下認錯。

    “你們是我的丫頭,不是大伯母的丫頭,用得著見她就像見了老鼠的貓?連通報都不敢,任由她直闖到我面前來,像話嗎?”

    “今天我和長安沒說什麼要緊事,要是我這兒真有要緊事,你們卻放了外人進來呢?”

    “落霞會嚇得撞翻了東西,難道不是因為你們一聲不吭?知道她撞翻的那把椅子是哪來的嗎?是爺爺賞給我的東西,如今漆皮都磕破了!”

    追星和逐月已經嚇得縮成了一團,落霞卻心中一動,抬起頭時,見越千秋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她哪敢多說什麼,心里卻是松了一口大氣。

    越千秋當然知道那椅子不是值錢貨,可唬人就火候差不多了,他這才一錘定音地說︰“落霞,回頭領月例的時候,你把她們倆的一並收了,要是不出錯,三個月後再給她們,要是還出錯,那就直接扣了!”

    兩個小丫頭背景簡單,頭腦更簡單。于是,對于這樣的寬大處置,她們喜極而泣,慌忙賭咒發誓地表示,下次絕不會再犯。

    等這套很拙劣的嚇唬結束之後,越千秋眼看著她們逃也似地出了屋子,這才伸了個懶腰。

    示意配合演戲的落霞趕緊起來,他就聳聳肩道︰“想笑話我就笑唄,大伯母一來,我還不是得賠笑臉?我也就只能嚇唬嚇唬兩個孩子而已。”

    “公子自己也是孩子,硬裝什麼老成!”落霞終究是撲哧笑出了聲,隨即就輕聲說道,“公子終究心軟,否則直接報上去,扣了她們月例就行了。”

    “直接扣月例,便宜的是管家的三伯母。她們那兩個不得怨我?傳出去之後,別人肯定還要說我苛刻。你向來對她們好,替她們收著,她們有了日後的盼頭,做事就能勤勉仔細些。”

    越千秋見落霞這才恍然大悟,他就拐回了正題︰“你不是帶著周霽月去換洗了,怎麼會正好踫上大伯母?”

    “我剛剛正是給她擦身時,想到東次間找一找活血散瘀的丸藥和藥酒,結果一出來就看到大太太,心急慌忙之下就踫翻了椅子。”

    見落霞有些不好意思,越千秋哪會再提撞翻椅子的事︰“原來如此,她的傷勢怎樣?”

    “那位周姑娘身上除卻那些新傷,卻還有不少老傷,看來從前吃過不少苦頭。她有些困倦,我就先讓她在我那張床上躺下歇一歇,反正我也用不著。”

    不只是新傷有貓膩,還是老傷疊新傷?

    越千秋狐疑地挑了挑眉,最後做出了決定︰“帶我去看看。”

    清芬館正房三間,東西則是各兩間廂房,自從越千秋的乳母兩年前被越老太爺禮送出府,西廂房就空了下來,改成了庫房——盡管里頭也就是些箱子,堆著些越千秋過生日時各處送的玩器雜物而已。東廂房住著追星和逐月,落霞雖有張床,可素來在正房那邊親自值夜。

    此時,越千秋跟著拿了藥丸和藥酒的的落霞進了東廂房,他一眼就看到床上原本睡得正香的周霽月猛地睜開眼楮,赫然警惕十分。

    擦干淨臉的小丫頭穿著他的舊衣裳,雖然年紀小,五官輪廓卻精致甜美,乍一看去就好像是尋常的鄰家小妹,誰能想到很可能是危險人物?

    雖說那看似年紀和自己相仿,越千秋又是裝成什麼都不知道把人帶了回來,可男女有別,他當然不會隨便走得太近去招惹人家,因此就站在門口客客氣氣問道︰“周姑娘可好些了?”

    見越千秋離得遠遠的,周霽月稍稍松了一口氣,見落霞拿了藥丸藥酒過來,她掙扎著坐起欠了欠身道︰“好些了,謝謝九公子。”

    越千秋卻笑眯眯地說︰“今天可是我家的馬車撞了你,你還謝我?”

    周霽月接了落霞遞來的熱茶,剛喝了一口就听到這話,立刻嗆咳了起來,雙頰如同火燒。

    吳府不但防範森嚴,還有那樣的高手,好容易逃出後,她借著越家叔佷的威風,藏身馬車下頭躲過了搜查。然而,實在堅持不住的她不得不冒險在大街上從馬車底下逃離,結果又被人發現,以為是越府的馬車踫到碾壓了她,她只能將錯就錯討要幾兩銀子湯藥費。

    可她沒想到的是,這年頭還有如此善良仗義的大家公子,直接把她帶了回家!

    她剛剛說謝謝,其實是感激人家幫她突破了攔路搜查的那一關,可這怎麼說得出口?

    等這痛苦的嗆咳過後,周霽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索性低頭一聲不吭裝啞巴。

    越千秋卻仿佛真的打算好人做到底,當下繼續關切地問道︰“周姑娘之前說頭疼記不起事情,現在可好些了?記不記得自己是哪里人?家住在哪?我還是請個大夫來瞧瞧吧?”

    “真的不用了!”周霽月想都不想就拒絕了,隨即方才楚楚可憐地說,“我不想看大夫吃藥,藥太苦,大夫太凶……只要過幾天,我一定會全都想起來的!”

    “那好那好,你只管安心住下來。”越千秋眼珠子一轉,打定主意慢火炖靚湯,循序漸進,當下指著落霞說,“我這里清靜,就只有落霞她們三個,你缺什麼盡管和她們說。”

    見越千秋說完絲毫不拖泥帶水,向落霞點點頭就走了,周霽月放下了心事,再看落霞就多了幾分輕松。

    她從小就背負著長輩的希望,苦練武藝,幾乎沒過上一天舒心日子,沒有朋友,沒有知己,如今置身在這陌生的越府,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心感。

    原來富貴人家也有好人!

    吃了一頓豐盛卻不奢靡的午飯,越千秋沒去鶴鳴軒,而是先躺下睡了個午覺。正當他做著一個美夢時,卻被一陣用力的推搡給驚醒了。

    一睜開眼楮,他就看見落霞滿臉驚慌失措︰“公子,老太爺被人送回來了,他今兒個在戶部衙門發病,如今人還昏迷不醒!”

    那一瞬間,越千秋只覺得仿佛一桶涼水當頭澆下,頭皮發麻,剛剛還彌漫全身的睡意頃刻之間無影無蹤。
mk2258 發表於 2017-2-13 20:49
公子千秋 第十六章 太賤了!

         


    當越千秋風風火火沖進清芬館通往鶴鳴軒的那道月亮門,他就只見丫頭僕婦滿滿當當站了一院子,人人屏氣息聲,只能隱約听見屋子里的動靜。

    確定越老太爺昏迷的消息不是外頭瞎傳,他只覺得兩條腿瞬間猶如灌了鉛似的,完全挪動不了步子,滿心都是難以名狀的恐懼。

    這七年來,長房二房和三房都發生過孩子夭折,可因為他一直和人保持距離,那又不過是名義上的佷兒佷女又或者弟妹,他的傷心自然有限。

    可那個他一直叫做爺爺的老人卻不同。

    他是被越老太爺親手抱回來的,他的名字也是老人親口取的。在這樣一個放眼看去全都和他沒有血緣關系的越府中,是越老太爺的蔭庇,他才能夠衣食無憂,平安長大!

    他一直都在想怎樣還上那份撫育之恩,難道就沒有機會了嗎?

    好容易穩定了情緒,越千秋方才拖著沉重的步伐往鶴鳴軒走去。可沒過多久,他就被人攔住了。

    “九公子,老太爺如今病情不明,老爺太太們都在里頭商量事情,您就別去添亂了。”

    越千秋抬起了頭,認出那是三房的管事媳婦馮氏,他就立時冷笑了一聲︰“添亂?這倒是奇了,你敢說這鶴鳴軒里如今就沒有三房的四哥和七哥?”

    馮氏沒想到越千秋竟是直接把自己頂了回來,頓時惱羞成怒︰“四少爺和七少爺與你怎麼一樣!”

    “怎麼不一樣?”越千秋此時心里憋著一團火,不禁直接一步跨上前去,竟是硬生生把馮氏給迫退了幾步,“你是想說,家里其他人都可以去看爺爺,唯獨我這個四房的養子沒資格?你敢當著這所有人的面,把這句話明明白白說出來嗎?”

    馮氏登時面色煞白,忍不住再次連退兩步。意識到越千秋的聲音大得足夠讓里頭各房的主人們听清楚,她登時心慌意亂︰“我不是這意思……”

    “爺爺還在,你就敢攔著我去探病,你是什麼居心!”

    馮氏終于意識到自己的阻攔是多麼愚蠢,可事已至此,她只能硬著頭皮錯到底︰“九公子不要血口噴人,我這是……”

    “這家里還輪不到你一個下人指手畫腳!”

    隨著這個聲音,鶴鳴軒的門開了,卻是大太太穩穩當當邁過門檻出來。她先是冷冷掃了一眼向二娘,見這位自己新提拔上來的管事媽媽誠惶誠恐低下了頭,她這才恨鐵不成鋼地斥道︰“讓你守在外頭,不是為了放縱這些碎嘴的長舌婦!”

    馮氏驟然被安了個碎嘴長舌婦的罪名,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可看到大太太身後,身量嬌小,容貌秀美的三太太已經出來,那刀子一般的目光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兩個洞來,她終于再也扛不住這巨大的壓力,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再也不敢吭聲。

    “千秋過來,我帶你見老太爺。”

    見大太太朝自己招了招手,越千秋無心理會她為什麼站出來為自己說話。只惦記著越老太爺到底情況如何,他甚至都沒有多看面色不自然的三太太一眼,急急忙忙跟著大太太邁過門檻進了鶴鳴軒。

    在他身後,三太太緩緩關門的同時,卻還用凌厲的眼神掃了一遍院子里的僕婦和丫頭,警告似的說道︰“全都給我放明白點,別再亂說話!”

    往日寬敞的鶴鳴軒中擠滿了人,越千秋沒功夫留心那些匯聚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徑直隨著大太太進入里屋。當看見自己偶爾也會用來午睡的那張床上,越老太爺正雙目緊閉躺在那兒,他只覺得腳下一個踉蹌,隨即就跌跌撞撞沖了上去。

    可就在他快要接觸到那最熟悉親近的老人時,一個人影卻突然擋在他身前。

    然而,那氣息和動作的主人越千秋實在太熟悉,當初蹣跚學步,閑極無聊時,他還童心大發地與越影在這鶴鳴軒中玩過捉迷藏,因而他幾乎是本能地蹲下身斜跨一步,隨即就敏捷地從那腋下鑽了過去,直接出現在了床前。

    沒攔下越千秋,越影卻面無表情地攔住了大太太和三太太︰“老太爺剛醒過片刻,特意吩咐我說,如今大老爺不在,二老爺頗有幾分書呆,三老爺對官場上的事不那麼熟悉,所以外頭的事情就請大太太多擔待一些。”

    他也不管這會兒一股腦兒跟著進來的其他人听到這話是什麼反應,頓了一頓方才繼續說道︰“路上我就讓人拿著老太爺的帖子,去請太醫院素來和老太爺相熟的徐太醫,一會兒徐太醫來看病之後,鶴鳴軒就不用留這麼多人,九公子陪著就行了。”

    越千秋頓時為之錯愕。

    就算他知道老爺子對自己確實親近,可在這種突發重病的時候,不要親兒孫侍疾,卻留著自己這個年方七歲的養孫,這怎麼說得過去?

    此事必有蹊蹺!

    果然,越影話音剛落,越三老爺登時遽然色變︰“爹這是糊涂了嗎?哪有他這樣親外人疏兒孫的?”

    他這話仿佛是起了個頭,一時間屋子里一片嘩然,質疑的聲音此起彼伏。就在這時候,一記響亮的 當聲打斷了所有人的議論。

    眾目睽睽之下,大太太直接砸了一個杯子,見眾人安靜了下來,她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老太爺今天到底遇到了什麼情形,怎麼發病的,朝中那些對頭都是什麼反應,你們一個個沒工夫去打听這些要緊的,卻都有空在這爭孝子賢孫的虛名?”

    越三老爺面子下不來,急忙辯解道︰“大嫂……”

    “知道我是大嫂,那就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和個七歲孩子爭寵,你也拉得下這張臉!老太爺是越家的參天大樹,這是內耗的時候嗎?”

    三言兩語逼退了三老爺,知道二老爺還沒回來,大太太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沖著兩個妯娌說︰“就按著老太爺這話,二弟妹你家中人脈廣,差人去各處打听打听,三弟妹你多多照管家里。這時候要緊的是不能亂,也不知道多少人正幸災樂禍看著咱們家!”

    大太太拿出了平日很少顯露的精明強干,把上上下下的事情全都分派了下去,就連小一輩的也都輪流分派了讀書和過來問候的時間。

    越千秋眼看她強勢地把人一個個攆了回去,催了二老爺三老爺看看徐太醫來了沒有,自己親自收拾了地上碎片,臨出門時,卻還沖著他微微頷首,不由得心生贊嘆。

    怪不得家里人人怕她!

    可這時候,越家其他人準備怎樣齊心協力共渡難關,他卻懶得多思量。

    隨著大門關上,他直接蹬掉鞋子爬上了床,不等越影反應過來就竄到了靠里頭的那邊,直接在越老太爺身邊跪坐了下來。

    “爺爺,人都走了,你就沒什麼話想說?”見老太爺雙目緊閉一聲不吭,他就突然一把捋起了袖子,亮出了拇指,“我看書里說,掐人中能讓昏迷的人醒來,爺爺是不是要試試?”

    阿彌陀佛,希望他沒猜錯,希望老天爺沒那麼不長眼楮!

    剎那之間,床上剛剛還氣息微弱的越老太爺突然睜開了一只眼楮。他快速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頭一回裝病,憋死我了!”

    盡管這是之前已經猜到七八分準的答案,可此時此刻面對一個生龍活虎猛然坐起的老爺子,越千秋還是有些牙癢癢的。

    天知道他剛剛多傷心!

    這老爺子,能把裝病這種事說得理直氣壯,簡直是……太賤了!
mk2258 發表於 2017-2-15 21:24
公子千秋 第十七章 老奸巨猾

         


    老爺子這些年來身體倍棒,越千秋記憶中連個頭疼腦熱都少,更別提太醫登門看病了。

    所以,他對太醫的想象是,仙風道骨的老頭兒,又或者沉著穩重,慢條斯理的中年人。

    他壓根沒想到,二老爺和三老爺親自陪進來的徐太醫,赫然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伙子!

    越千秋半點不懂號脈,所以見這位文質彬彬的年輕太醫在床前坐下,將小枕頭放在了越老太爺手腕之下,凝神靜氣三指把脈,他就目不轉楮地盯著對方,連二老爺和三老爺一面端詳老爺子,一面悄悄審視自己的目光都完全忽略了。

    “寸脈澀……”

    二老爺剛剛從衙門匆匆趕回來,此時連忙問道︰“這寸脈澀是何道理?”

    “寸脈過滑,則肺金不斂而痰嗽生。但如果僅僅只是過滑,那不要緊,往往是因為飲食,傷食、傷寒、寒食的緣故,緩緩調養就行了。但如果是過澀,這就是病了,寸脈應滑而變澀,便是氣盛,氣痞而不通……”

    越千秋瞠目結舌地听著這位徐太醫神情自若口若懸河說出了一堆他听著都頭疼的醫理,見二老爺和三老爺果然面面相覷,有听沒有懂,不由越發好奇地打量這位信誓旦旦的徐太醫。

    徐太醫一口氣說完,又煞有介事地詢問一旁的越影,越老太爺前幾日起居飲食如何,這才舒了一口氣說︰“雖然有些凶險,但還不妨事,我開個方子,老大人先服幾劑看看,如若有效,休養十天半個月就能漸有起色。”

    眼瞅著二老爺和三老爺如獲至寶地親自送了徐太醫出去開方子,越千秋見越影過去關了門,他就沖著床上仍然眼楮緊閉的越老太爺小聲問道︰“爺爺,這真是太醫?怎麼看著這麼像江湖騙子?”

    越老太爺立時睜開了眼楮,他沒好氣地敲了敲越千秋的腦袋罵道︰“臭小子,你別看小徐就那麼點歲數,那是皇上都要贊一聲國手的,家里三代都在太醫院供事,再說,太醫院里那些老古板可不好打交道,我請他們來瞧病,萬一穿幫怎麼辦?”

    “這麼說您是和徐太醫串通好的?”

    “什麼叫串通好,這叫默契,默契懂不懂?”

    越老太爺眼楮一瞪,隨即就輕哼一聲道,“我還沒和你算賬,你送給余家的對聯怎麼回事?還說是我寫的,我怎麼不記得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兩句?”

    越千秋暗叫糟糕,想要岔開話題,可偏偏老爺子眼疾手快,直接拎住了他的耳朵。【零↑九△小↓△】

    “臭小子,對聯確實不錯,你也痛快了,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下子把天下讀書人都罵了!你爺爺我本來就被人罵不學無術,這幅對聯一出,我豈不是被讀書人唾沫星子淹死?”

    看到本待要掙扎的越千秋頓時怔住了,隨即喃喃自語說口滑了,腦袋立時耷拉了下去,越老太爺倒有幾分不忍,松開手後就揉了揉他的腦袋。

    “我听小影轉述那邱楚安余澤雲嘴臉時,尚且氣得發抖,想來你當場听到的時候肯定更生氣。所以,你就算話說得再過頭,我也不怪你。”

    老爺子越是這麼說,越千秋越是覺得心里不好受。

    他之前擠兌邱楚安和余澤雲的話,前頭那些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最後那一副對聯卻是畫蛇添足。

    讀書人這三個字,罵的是一整個階層,他又說對聯是老爺子作的,如此一來,本就不受讀書人待見的老爺子豈不是更加拉仇恨了!

    “不過那副對聯解氣,罵得爽快,我就瞧不起那些求官的時候對你百般奉承,事後一抹嘴不認人的狗鼠輩!讀書讀到狗身上去了!”

    越老爺子眉飛色舞地瞅了一眼從門口回來的越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小影,你的字比我遒勁有力,回頭給我寫出來,這幅對聯我要掛到正堂去!”

    越千秋正在那深刻自我反省,可听到老爺子這吩咐,他也來不及想越影的字為啥比老太爺更好,哭笑不得地抗議道︰“爺爺,那您剛剛這話到底是罵我還是夸我呢?”

    “罵也有,夸也有!”越老太爺輕輕舒了一口氣,這才用有些復雜的眼神端詳著越千秋,“我這書房里的書,自己也沒翻過多少,沒想到竟是你翻得比我多。那里頭不少前朝末年大亂,宮中一把火時流傳出來的,我當年在老師那兒抄了好些。哼,幸好你沒敢在那些書上亂畫!我真是老了,忘了年輕時借書看時的廢寢忘食,讀書須年少啊……”

    咦,老爺子好像是把那副對聯腦補成他三年看書偶得了?還好還好!

    剛舒了一口氣,越千秋就只覺得耳朵又被拎了,立時齜牙咧嘴了起來。

    “但你爺爺我一輩子好強,就吃虧在這出身二字。余建龍那種當面自稱門生孫兒的貨色,得志了就敢和我劃清界限,余氏宗家送個秋波,他就敢對我捅刀子!

    我倒是栽培提拔了一些人,可都還不成大氣候,僅有的一個離三品還差口氣。今天的事一出,很多讀書人只怕更要離我遠遠的!所以,你小子惹的事,你得負責任!”

    越千秋只覺得耳朵都快被老爺子揪長了,一面拼命搶救,一面急急忙忙地問道︰“爺爺,您直說吧,究竟想怎樣?”

    “你趁著我這次病……不對,是裝病,去給我見一位名士。”

    越千秋頓時眉頭擰成了大疙瘩︰“爺爺,邱楚安那教訓還不夠嗎?還要見名士?”

    猛地松開手,越老太爺重重敲了敲越千秋那腦袋。

    “不趁著那幅對子的事情傳開之前,趕緊定個西席先生,難不成你真等著我又或者小影來教你讀書寫字?笨!”

    越千秋越發糊涂了︰“可這和我負責任有什麼關系?”

    “誰會信你那副對聯是我做的?你爺爺我要是有這水平,回頭人人都來找我討教指點,我上哪給他們吟詩作賦寫對聯去?我倒想說是我撿來的小孫子做的,可那也得有人信!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人以為我招攬到一個才華橫溢的幕僚坐鎮。”

    老爺子你簡直太奸詐了!這樣玩真的沒關系嗎?人家會配合你嗎?

    越千秋實在掩飾不了那受到巨大驚嚇的表情︰“爺爺,這實在有點難度啊!”

    “所以你得動腦子,得好好表現。”越老太爺循循善誘地說,“那位名士可不是邱楚安這種沽名釣譽的貨色,那是要家世有家世,要學問有學問,要品貌有品貌……”

    “總之就是要什麼都有了,那他怎麼還會收我這種惡名在外的學生……”

    越千秋小聲打斷了越老太爺的話,心里仍然不大樂意。

    邱楚安實在是讓他惡心了名士那兩個字!

    “總之,你惹出來的首尾你收拾,沒得商量。你回去取換洗衣裳,先在鶴鳴軒陪我兩天。”

    見越老太爺死活不松口,越千秋不禁捧著腦袋煩惱到無以復加,怏怏往外走去。

    直到他離開,越影才悄然走到床頭,低聲問道︰“老太爺不對九公子挑明緣由?”

    “他罵邱楚安和余澤雲,那也是為了越家,我哪里會真的就要他去擔責?可他才七歲,踫到嚴詡哪里是對手,遲早被人把我剛剛那番話套出來。可是,嚴詡那小子現在心心念念想的是什麼,你應當知道,一般人去根本找不到他。要你去,難不成打翻了拖回來?以他的個性,我從前賣的好就都白費了。”

    吹胡子瞪眼說到這里,越老太爺面上的溫情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氣急敗壞。

    “那些狗東西,生怕我再上一步當了宰相,這回倒不是彈劾我了,而是出了這麼個餿主意!那風聲也詭異,完全不可能的事,竟然滿城風雨。他娘的,天下男人都死絕了,我這個六十多的老鰥夫竟然吃香了起來?”

    縱使素來對老太爺忠心耿耿,越影也忍不住心生嘀咕。

    誰讓不論世家還是寒門,都想把您這個對皇上那麼有影響力,眼看就要當宰相的泥腿子給趕出中樞?您這下扛不住,只能裝病拖延時間,然後把嚴家郎君請回來打擂台……

    希望九公子能旗開得勝!
mk2258 發表於 2017-2-15 21:25
公子千秋 第十八章 好人的光環

         


    從鶴鳴軒出來,越千秋耷拉著腦袋。這一幕被其他人看見,自然就等同于一個預兆。

    老太爺狀況很不好!

    而直到邁進清芬館的院子,悶頭尋思的越千秋才突然一個激靈醒悟了過來。

    他竟然被帶溝里去了,他都沒問老爺子為什麼要裝病!

    還有那小丫頭周霽月的事,他原本打算和老爺子商量一下的,剛剛也被這大起大落的劇情給鬧得完全忘了!

    和老爺子一比,他真是太嫩了!

    “公子!”

    听到這迎面的叫聲,看到落霞和追星逐月全都滿臉焦急地眼巴巴看著自己,越千秋知道她們擔心的和自己發愁的不是一件事,便擠出了一個笑容

    “我得去鶴鳴軒陪爺爺兩天,你收拾幾件替換衣裳給我。”

    聞听此言,落霞也顧不得想那許多,連忙轉身沖進了屋子里收拾去了。

    見追星和逐月分明六神無主,越千秋便安慰道︰“放心,爺爺福大命大,哪里那麼容易有事?我過去之後,你們干脆把院門鎖了,省得別人沒事過來給你們氣受。”

    說完這話,見兩個小丫頭死命點頭,他沉吟片刻就直接進了東廂房。

    透過門簾縫隙,看到里頭床上原本背朝外頭睡得好好的那個小丫頭,突然猛地翻了個身面對了自己,隨即睡眼朦朧一般睜開眼楮,仿佛正正好好看了過來,繼而就支撐著要坐起身,他忍不住暗自嘀咕了一聲。

    這真像是只警惕的貓兒似的!

    “九公子?”

    “我不進來,你躺著說話就好。”

    越千秋把門簾挑起半截,就這麼站在了門口︰“爺爺病了,我得去鶴鳴軒守著他,這兩天不會回來。你既然記不得家在哪,那就好好在這里養傷,回頭我會讓人幫你找家人。”

    清芬館之前一團亂,周霽月自然發現了。所以,她從追星和逐月口中,已經想方設法探听到了越老太爺突發重疾的消息。

    如此驟逢巨變,而越千秋在大街上都已經表明了自己只不過是越府養子,顯然身份尷尬,又是在要去侍奉老太爺的節骨眼上,卻還沒忘了她這個路人!

    她之前是不是太卑鄙了?雖說她是因為從馬車上支撐不住掉下來,這才被人誤以為撞著,不得不硬著頭皮賴上越家的,可到底還是騙人……

    見越千秋轉頭要走,她突然說道︰“九公子,我已經沒事了,明天就可以走……”

    不等她說完,越千秋就頭也不回地打斷道︰“落霞說,你身上新傷疊老傷,從前一定吃過不少苦。你放心,爺爺當初能把無親無故的我抱回來養,我今天就能把受傷的你帶回來。爺爺在朝中能夠扛住吳尚書那些見天找茬的對手,我也能扛得住家里的閑話。”

    這自說自話卻著實鏗鏘有力。因為越千秋心里很清楚,自己給周霽月留下的是什麼印象。

    討論百年前舊事的那段暫且不提,應付攔路檢查,街頭平息撞人糾紛,他每次都是二話不說挺身而出,坐實了是個大好人。現在這番話一說,如果再不能打動一下這個小丫頭,那他就太失敗了!

    更何況,他還用對比的手法,特意把老爺子和刑部吳尚書的恩怨都給點明了!

    果然,當越千秋放下門簾要走時,他突然听到門內傳來了一個弱弱的聲音。

    “九公子,我有事想對你說!”

    來了!

    越千秋一下子打足了精神。如果沒有老爺子這場……裝病,他能夠有充足的時間,慢慢和周霽月套近乎,拉家常,打感情牌,然後套出對方在吳府的收獲。可接下來幾天,只怕他不是被拘在鶴鳴軒侍疾,就是被老爺子支使去見某位名士,十有**顧不上她了。

    而萬一她這幾天傷養好跑了呢?

    當然最好的辦法是對老爺子坦白,請老爺子決斷,可他的耳朵剛剛已經被虐得慘了,不想再受荼毒。再說,如果能從小丫頭口中套出重要東西來,興許他就不用去見某名士了呢?

    越千秋徐徐回過頭,放下門簾的手還僵在空中,臉上露出了恰如其分的狐疑。

    “九公子,你是好人,其實之前你家的馬車沒有踫到我,我是在別處受傷的……”

    盡管聲音小得好似蚊子嗡嗡,可接到這輩子第一張好人卡,越千秋還是听清楚了。

    他面色一變,卻沒有轉身回去,而是甩下門簾到外頭,招手叫來院子里的追星和逐月低聲吩咐道︰“看好院門,不許一個人進來,連通爺爺鶴鳴軒的那道邊門也先給我鎖上!”

    等到兩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去照辦,越千秋確定有了之前那教訓,她們絕不會再犯錯,這才重新進了屋子。然而,不等周霽月開口說話,他就搶在了前頭。

    “周姑娘為什麼這樣說?要是覺得爺爺病了,越家就因此不管你,那你就太小看我,太小看越家了。越家雖不是那些上百年的老世家,也算不上書香門第,但該有的擔當還是有的!”

    周霽月不意想越千秋還在自說自話,自己根本插不進去,不禁大為焦急。眼見得人一臉正色撂下這番話,再次轉身就走,她一咬牙就跳下了床,跌跌撞撞沖上前去,攔住了去路。

    “我是說真的……其實,我就是那個在吳尚書府上偷東西的飛賊!”

    “你說什麼?”

    見越千秋滿臉不可置信,周霽月壓了壓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說我就是之前官兵攔路搜捕的那個飛賊!”

    越千秋盯著面前那個咬著嘴唇大義凜然的小丫頭,他沒有說話,而是直接把手放在自己的頭頂,然後和小丫頭比了比身高。緊跟著,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劃出了那頂多寸許的身高差別,面色異常古怪。

    “周姑娘,看你和我差不多年紀,又只比我高這點兒,居然說自己是飛賊?”

    吐露出這最最關鍵的秘密,周霽月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思想斗爭,可如今發現越千秋質疑的不是別的,竟然是她的身高,她頓時炸了!

    她氣惱地揮拳道︰“我個子不高怎麼了,只不過從小練家傳武藝,壓了個子而已!我十二歲,比你大多了!”

    見越千秋面色微妙,她就咬咬牙從脖子上取下了一根紅繩,那紅繩上竟還系著一個香囊。

    “這就是我在吳府拿到的東西!”

    這動作對成年人來說自然旖旎,但在兩個小孩子之間,便有些過家家的架勢,但周霽月做得絲毫不拖泥帶水,越千秋自然更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他信手接了過來,卻沒有貿貿然查看,而是仍然滿臉懷疑地看著周霽月。

    “我好不容易才打開了吳家書房的暗格,可緊跟著就被發現了,只來得及拿了這個。”

    這一次,越千秋立時三刻解開了香囊外頭那圈繩子,取出了里頭幾張薄薄的紙片,卻仍然沒有先看,而是又問道︰“紙上寫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周霽月小小的臉上漲得通紅,“我……我不認識字。”

    但她旋即強調說︰“可既然藏在那麼隱秘的地方,那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

    那可就不一定了……

    心里這麼嘀咕,越千秋眼楮卻沒閑著,打開之後一張一張掃了一眼,臉色就微微一變。

    他的運氣……或者說這小丫頭的運氣,會不會太好了一點?這東西偷得……真夠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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