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明星] 大戲骨 作者 : 七七家d貓貓 (連載中)

 
mk2258 2017-2-13 21:01:51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82 1140668
mk2258 發表於 2017-3-3 11:29
020 身臨其境

    耳朵里傳來嘈雜的鳴叫聲,好像在飛機場露天咖啡屋裡坐著一般,震耳欲聾的噪音接二連三地發起致命攻擊,藍禮下意識地揮了揮手,就想要趕走那種煩躁感,卻發現肌肉僵硬地根本無法移動,這讓他有些恐慌。但無論他如何努力、如何掙扎,就是一動不動,就連一根小指頭都無法移動,彷彿是鬼壓床了。

    “起床!集合!”

    雷鳴般的聲響在耳邊炸開,藍禮直挺挺地就坐了起來,眼睛才微微張開,刺眼的光芒就鑽了進來,刺得瞳孔發疼。用力閉了閉眼,然後再睜開時總算是適應了光線,眼前出現了幾位士兵,他們粗暴地將每一個人的被單掀開,嘴裡嚷嚷著,“集合!集合!”

    不等他們過來,藍禮就快速下了床鋪,大腿和手臂傳來的疼痛幾乎讓他窒息,死死咬著牙關才沒有喊出聲,盡可能快速地把襪子穿上,想了想,乾脆把兩雙襪子都套了起來,這樣至少可以減少一點摩擦,然後把靴子套上,手忙腳亂地站了起來。

    回頭看了一眼,拉米此時也在套鞋子,旁邊另一側的詹姆斯也已經站了起來,不過兩個碩大的行李箱佔據了走道,以至於他站起來的動作著實有些滑稽。詹姆斯和藍禮交換了一個視線,他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我覺得我應該支撐不到最後一天了。”

    藍禮不由莞爾,“這才是第一天而已。”

    幾個人快速朝著營房之外撒開了步伐,耳邊的口號越來越嚴厲、越來越凶狠,絲毫沒有放鬆的跡象,藍禮只來得及用視線余光掃了掃,理查德就像一具真正的屍體般躺在床板上,沒有任何動靜。不過,此時藍禮卻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理會其他人了,收回視線,快步跑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依舊是一片黑暗,漫天星光灑落下來,清冷得讓人忍不住打起了冷顫,這還是盛夏時分,居然讓人覺得來到了初冬。

    此時應該是凌晨兩點、三點左右,根本不是按照預告那樣早晨六點集合,藍禮不由想起了蒂姆的忠告。果然,蒂姆說的不是未來九天的行程,第一天根本就還沒有結束,漫長的第一天,彷彿看不到盡頭。

    四英里負重越野跑。

    凌晨三點,他開始了四英里的負重越野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背包裡到底是槍支還是石頭,就連隨身攜帶的水壺都覺得是一個累贅——不過還好他保持了一點理智,沒有真的把水壺扔了,當然,他始終覺得是自己就連扔水壺的力氣都沒有的緣故。

    不知道是因為肌肉已經徹底麻木了,失去了痛感,還是因為經過之前的操練,他已經開始初步適應了這樣的強度,思緒開始緩緩地重新運轉起來。

    藍禮知道,比起那些真正經歷戰爭的士兵來說,他們現在所經歷的只不過是毛毛雨而已,即使是針對十天的新兵訓練營來說,這也才是一個開始;但他還是不由思索著,尤金當初懷抱著一腔熱血走上戰場之後,看到了那慘無人道的人間地獄,心靈的震撼是不是這樣:從震撼到反胃,到恐懼,再到麻木,最後到迷失。

    就好像他剛才看到理查德一樣。

    撇開他和理查德那不值一提的小小衝突不說,在精神疲倦達到極致之後,他漸漸開始失去了對周圍感觸的能力,也許,最開始失去的僅僅只是恐懼,就好像法醫或者警/察一樣,死亡接觸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但慢慢地,那些定義人性的情感也開始逐漸消失,他沒有辦法感知痛苦,他沒有辦法悲天憫人,他沒有辦法繼續堅定信仰,他開始變得冷漠、變得木然、變得理所當然。

    藍禮清楚地記得“太平洋戰爭”裡的一場戲:尤金撬開死人嘴巴,挖掘那名日本軍人嘴裡的金牙。

    在此之前,尤金始終拒絕這種行為,甚至覺得反胃和痛苦,這違背了他的信仰:逝者已矣,至少給予死者足夠的尊重,沒有必要為了一點點金子就展露人性裡最卑微、最貪婪、最醜陋的面貌。這也使得他在最開始時,對漠然的梅里爾-謝爾頓十分排斥,兩個人的關係也遠遠說不上友好。

    可是,那一天,尤金的世界終於崩潰了,在日本軍人使用平民孕婦做人肉炸彈之後,他就好像失去了理智一般,不管不顧地想要撬開一個死去許久、血肉開始腐爛的屍體,把裡面的金牙挖出來。那一刻的癲狂和偏執,完全失去了控制。

    在這一刻,藍禮第一次初步感受到了尤金內心深處的掙扎和崩潰,彷彿靈魂被硬生生地撕裂一般。但,這僅僅只是一個小小的感觸,難以用語言準確地描述出來,又或者說,沒有真正經歷過戰場的人,無法真正地體驗到那種分崩離析的絕望,這種轉變到底是多麼的痛苦,表面的風平浪靜卻看不到內心的滄海桑田。心頭不由有些沉甸甸地。

    藍禮不由想到了蒂姆,也許,他們可以成為朋友,他們可以進行交流。蒂姆可以幫助他深入了解那些戰場的真實,區別於書籍和電影之上的真實。

    看了看在身邊並肩堅持的拉米和詹姆斯,不知不覺地,他們成為了彼此的伙伴。詹姆斯咧著嘴,氣喘吁籲地說道,“我知道我很有魅力,但我對男人沒有興趣。”那一句調侃惹得藍禮和拉米兩個人都直接笑了起來,就連旁邊一小圈人都跟著輕笑出了聲,後面還有一個人戲言地說道,“可惜,男人對你也沒有興趣。”這下,大家都哄笑了起來。

    除了自我介紹之外,他們根本沒有時間交談,但彼此之間的熟稔卻在空氣中緩緩蔓延了開來。

    至少有一點,藍禮是正確的。新兵訓練營這才僅僅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四英里的負重越野跑結束之後,他們僅僅只得到了兩個小時的休整時間,然後就再次投入了訓練,藍禮甚至不記得自己早餐吃了什麼,只是狼吞虎咽地塞進嘴巴里。

    吃飯期間,藍禮才聽說,昨晚整個營地都沒有放晚餐,所有人都餓著肚子睡了一宿。藍禮原本還以為只有他這個倒霉鬼,因為昏睡過去錯過了晚餐,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反而是心理平衡了起來,“至少我昨晚睡了一個好覺。”

    坐在對面的詹姆斯白眼都要翻到腦門後面去了。

    第二天的訓練依舊漫長,除了之前的基礎訓練之外,他們還進行了真實戰場的模擬訓練——就和拿著彩彈槍進行的野戰遊戲一樣,只不過他們手中的不是彩彈槍,而是空包彈,雖然擊中之後不會受傷,但猶如重錘一般的衝擊力卻足以讓人倒下。

    更為可怕的是,由於是第一次進行實戰訓練,所有人不僅沒有默契,各自為陣,而且也沒有戰術可言,面對以真正軍人組成的敵方隊伍,僅僅不到十五分鐘就全軍覆沒,而對方只有兩人受傷。

    第二輪訓練開始之前,帶隊中尉正式為他們進行了戰術講解,包括分析地形、分析敵方陣型、還有槍支彈藥的分配,每個人都按照自己在劇集之中的職位進行配合。這一輪訓練依舊是以演員隊伍全軍覆沒告終,不過他們堅持了三十五分鐘,而且成功擊倒了對方陣營三個人。

    這是一個進步,雖然十分微弱。

    傍晚時分,結束了八百米越野障礙跑的訓練,他們總算是可以得到休息時間了。從昨天入營開始,二十四小時之內幾乎就沒有安穩地休息過一次,所以大部分演員都認為,今晚應該不會有拉練了。但對此,藍禮保留態度。

    三個小時之後,三號營房的人們七零八落、四肢散架地躺在一個殘破的廢墟里,四周全部都是荒野,他們剛才一路在黑夜之中急行軍,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時間,除了一個指南針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判斷方向。

    中尉交代,四十五分鐘之後將展開夜襲。

    藍禮不由拉了拉自己的外套,但根本不管用,這個廢墟四面八方都是風孔,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篩子,刺骨的寒風無所不在,他就穿了一件貼身內衣、一件襯衫和一件外套,根本抵擋不住寒冷,但荒謬的是,現在才是七月,多麼諷刺。

    轉過頭,看著整個人縮在牆角的拉米,他將自己的背囊抱在懷裡,像是考拉一般蜷縮了起來,盡可能地取暖;坐在旁邊的詹姆斯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把自己的襪子脫了下來,然後當做手套般套在了手上,正在研究著應該如何把雙手縮進袖口裡。

    藍禮無語地搖了搖頭,然後把自己的靴子脫下來,脫了一雙襪子,遞了過去。看到詹姆斯不解的眼神,他解釋道,“出發時,我穿了兩雙襪子。”

    詹姆斯立刻驚喜地瞪圓了眼睛,月光之中那表情顯得有些滑稽,“伙計,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兩根香煙。”看著詹姆斯伸過來的手,藍禮卻把襪子往回會一收,開口說道。在真正的戰場上,戰友之間互相幫助十分正常,而他們唯一能夠流通的東西就是香煙了,這是奢侈品。現在,藍禮也把這樣的習慣帶了過來。

    詹姆斯磨了磨牙,一把搶過了那一雙襪子,然後塞了一隻到拉米的懷裡,“一根香煙。”緊接著又把剩下的一隻襪子捲起來,塞到了背囊裡,最後把雙腳直接塞了進去,那模樣看起來著實太過滑稽了,就連拉米都不由抬起頭來。

    寒風之中,他們就像是秋天末梢掛在樹枝之上的枯葉,瑟瑟發抖卻依舊不願落下。這,的確有點真正戰場的感覺了。
mk2258 發表於 2017-3-3 11:29
021 第一場戲

    澳大利亞的冬天除了風大還是風大,那肆虐的狂風讓人幾乎都要站不穩了,彷彿只要張開手臂,就會像風箏一樣直接飛上天。那寬闊無邊的視野展現在眼前,附近三十分鐘車程都看不到任何人煙,那種安靜和遼闊帶來了難以言喻的孤寂感,人類在大自然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不過,經過新兵訓練營的洗禮之後,藍禮已經變得淡定起來,不是因為他對險惡的環境有了足夠的接受能力,而是因為他知道最困難的時刻之後總是有更困難的時刻。

    蒂姆告訴他,在戰場上,活著才是唯一重要的事。藍禮明白這句話,卻沒有辦法切身體驗,即使經歷了十天的訓練之後,死亡的威脅依舊不夠清晰,即使是那個在荒郊野外幾乎被凍掉腳趾頭的夜晚也不夠,不過,至少已經有了一個開始。

    經過圣迭戈的新兵訓練營之後,整個“太平洋戰爭”劇組來到了澳大利亞,準備投入正式拍攝。

    從頭到尾,湯姆-漢克斯和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兩位大佬都沒有露過面,傳聞說,下週他們會來劇組探班。上次在“兄弟連”以導演身份指導了第五集的湯姆,這一次不會參與到導演工作中,因為他正在為自己的下一部作品“特別響,非常近”尋找合適的製作公司。

    不過,不管湯姆和史蒂文是否到場,劇組終於要開機了,這是可以百分百確定的。此前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今天。

    看著眼前繁忙的片場,比起熟悉來說,更多是陌生。

    以監視器為界限分為前後兩個部分,正前方就是正式的拍攝現場,工作人員正在鋪設拍攝軌道,攝影師和燈光師正在調節光線,道具師則在確定著所有的擺設都沒有問題,音響師站在劇務的身邊,正在確認接下來的拍攝流程,然後安置收音設備;正後方則是待機部分,導演拿著無線電和各個部門的負責人直接進行溝通,副導演則在旁邊聽從調度,其他演員們都坐在一輛巨型房車的旁邊,將自己交給化妝師和造型師擺佈,剩余其他吃瓜群眾們都站在三步遠的地方,嘰嘰喳喳地閒聊著……

    藍禮曾經在無數電影裡看過片場拍攝的場景,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在夢境裡出現了無數次,可是當這一切真實地在眼前發生時,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還是無法遏制。不對,更為準確來說,是不想遏制,他就這樣放任心潮澎湃的思緒在橫衝直撞著,兩世為人,他即將真正地站到攝像機面前,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實現夢想。

    雖然他不知道這個夢想是否足夠切合實際,雖然他不知道這條道路到底會通往何處,雖然他不知道背負著打破歷史軌蹟的重任,他這隻小蝴蝶到底可以掀起多少波瀾;但,他不後悔,他也不會後悔。

    “演員全部就位。”戴維-納特(david-nutter)拿起了喇叭揚聲器,大聲喊道,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演員們紛紛劇集到了監視器附近,圍成了一圈。藍禮也不例外。

    他是一名專業電視導演,在業內十分有名望,未滿五十歲,履歷表上就有“明星夥伴”、“邪惡力量”、“超感神探”等作品,後來還指導了“權力的遊戲”、“國土安全”、“無恥之徒”、“閃電俠”、“綠箭俠”等劇集。

    在美國,電視劇的導演不是固定的,一季二十四集裡可能有七、八個不同的導演,甚至更多,分別負責不同集數的執導。“太平洋戰爭”也是如此,十集內容一共有六位導演,戴維只負責第一集和第四集的導筒。

    “第一場戲馬上就開始,請各位演員到自己的位置就位,跟隨者劇務走一遍流程,了解一下機位,有任何疑問,盡快提出來,然後我們就開拍。”戴維簡單地交代到,頓了頓,“今天是'太平洋戰爭'的第一場戲,希望整部戲拍攝順利。”

    這裡……要鼓掌嗎?

    藍禮左右看了看,他也不太確定,但隨即戴維就把喇叭放到了一旁,演員們和工作人員們也都散了開來——顯然,這就是開機儀式了,沒有傳聞之中的正式和隆重,如此輕描淡寫地就完成了。藍禮不由調整了一下呼吸,收拾思緒,快步走進了拍攝現場。

    雖然藍禮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門外漢,對於電視拍攝、電影拍攝沒有任何的實戰經驗,但之前紙上談兵有了足夠的了解,學院學習時也用攝像機錄製了自己的表演進行檢驗,而且還在倫敦西區打磨了不斷的時間,所以他知道,第一步就是弄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又該怎麼做。

    對於表演來說,不是僅僅站在鏡頭面前表演就可以了,最直觀地說,表演需要被攝像機捕捉到,而且是正確地捕捉到,這就要求演員了解攝像機、燈光、鏡頭的位置,然後根據對手戲演員或者是機位軌道的設定進行走位,避免擋住鏡頭或者是搭戲夥伴。

    當然,這只是基本知識。至於如何與鏡頭溝通、如何與鏡頭背後的導演或者觀眾溝通、如何與對手戲演員溝通,還有如何進行表演,近景、中景、遠景和特寫的表演方式都有所不同,這些都只能在表演過程中慢慢學習了。

    藍禮有些緊張,雖然兩世為人,但那些經歷都排不上用場,這才是他第一次站在鏡頭面前。手心微微滲透出了汗水,但他沒有任何猶豫,徑直走上前開始向劇務請教,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達林-萊維特(darin-rivetti)有些不耐煩,作為“太平洋戰爭”的總劇務,他需要管理太多事了,由於這是第一場戲,這才親力親為,眼前這個愣頭青卻淨問一下基礎問題,這不是在為難他,就是在羞辱他,煩躁終於沒有忍住,直接爆發了出來,“你這個白痴,這種就連新人都知道的問題,你居然來問我?”

    藍禮卻絲毫沒有收到驚嚇,一臉專注認真地投去了視線,“這是我的第一部作品,所以我需要確認一下學院裡學習的東西和實戰的差異到底在哪裡,這是為了更有效率的工作。難道不是嗎?”

    達林看著藍禮那真摯的表情,深邃的瞳孔在燦爛的陽光之下透著棕色的醇厚和明亮,一本正經的肅然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嚨,反駁的話語完全說不出來,只能宣洩自己的暴躁,“到底是哪個瞎眼的傢伙把你選了進來,居然選擇了一個菜鳥?尤金是重要角色,主角!主角!”

    “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先生。”藍禮依舊是滿臉純真無辜,噎得達林差點就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達林轉身就準備離開,藍禮卻再次叫住了他,“所以,第一場戲是從中景變遠景,還是近景變中景?鏡頭會手持著轉動,還是根據軌道移動?”

    瑣碎到無以復加的提問,這讓達林暗暗咬緊了牙關,心裡不斷警告著自己:忍吧,忍吧,這才第一天,忍吧,之後還有漫長的六個月呢。但,也許他可以給這個自以為是的“天才”一點點警告,就好像新兵訓練營裡教訓菜鳥一樣,“中景變遠景,軌道移動。”達林沒有糾纏,利落地回到到,而後就轉身離開了。

    藍禮點點頭,走到了位置上,開始準備他的第一場戲——同時也是整個“太平洋戰爭”劇組的第一場戲,為了預示開門紅,所以選擇了一場相對簡單的戲份進行拍攝。

    內容講述的是父親對尤金的身體進行檢查,心臟裡依舊還有雜音,所以尤金無法參軍,這讓他失望不已,甚至失聲痛哭,這也是尤金全劇登場的第一場戲。不過,考慮到這場戲拍攝起來比較冗長也比較複雜,臉部還有特寫鏡頭,所以戴維選擇了這場戲之後的一場戲作為第一場戲。

    尤金離開臥室來到了樓下,父親和哥哥正在收聽著收音機,戰況越來越慘烈,他的哥哥即將參軍,身著筆挺的軍裝,與父親面對面而坐。尤金站在客廳的門口,看到瞭如此和樂融融的一幕,卻回想起自己因為身體原因而不能參軍,心情失落之餘還有些憤怒,於是衝出了門廊,騎著自行車帶著自己的愛犬出去散心了。

    這場戲要拍攝得就是尤金站在門口打量父親和哥哥的畫面,前後不到五秒鐘的鏡頭,從父親和哥哥的情緒到尤金的震動,最後以尤金離開收尾。

    內容比較豐富,但卻相對簡單,情緒也比較單一,沒有大起大落,拍攝起來會比較順暢,選擇這場戲作為整套劇集的開門紅,再合適不過了。

    站在樓梯口,藍禮讓思緒沉寂了下來,看了看站在正前方的鏡頭,又看了看站在左手邊餐廳後面正對著客廳的鏡頭,在腦海裡構建出畫面的立體構圖,做好準備之後,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示意導演自己準備好了。

    過了一會,等父親和哥哥的演員也準備好之後,場記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太平洋戰爭,2009年八月三日,第三幕,第二場戲,第一次拍攝。”說完之後,清脆的打板聲響了起來,宣告正式開拍。

    藍禮邁開了步伐,走下樓梯,耳邊傳來收音機的聲音,正在解說著太平洋戰爭的慘烈狀況,這讓他的腳步不由頓了頓,轉過頭,就看到了正在客廳裡側耳傾聽消息的父親和哥哥,腳步完全放置下來,停留在了原地,有些愣神地看向了那兩個身影。

    就在此時,一個紅燈出現在視野之內,然後徐徐往後退,這個出乎意料之外的紅燈打亂了藍禮的表演節奏——不是說中景轉遠景嗎?為什麼居然是近景?不是說軌道拍攝嗎?為什麼視線裡看到了扛著攝影機的攝像師?

    “卡!”戴維的聲音打破了片場的寧靜。

    第一場戲,就卡殼了。
mk2258 發表於 2017-3-3 11:31
022 鏡頭寵兒

    戴維雙手插腰,一股難以遏制的煩躁和無奈在胸腔裡激盪著。

    一般來說,劇組為了討吉利,第一場戲都會安排一個簡單鏡頭,順利通過之後,寓意著接下來的拍攝都會順風順水。這也是他們選擇了這場戲的原因。

    但萬萬沒有想到,第一個鏡頭才開始兩秒鐘,然後就出狀況了,而且還是最基礎、最業餘、最無語的狀況——演員的焦距和焦點發生偏差,這著實讓戴維怒火中燒。

    電影、電視與戲劇最大的區別之一就在於視覺對焦。

    在戲劇的舞台上,演員的對焦始終是瞄準台下觀眾的,他們需要將自己的情緒釋放給觀眾,甚至可以和某一位特定的觀眾對視,以表演完成溝通,帶來視覺聽覺的震撼。

    電影和電視卻不同,因為攝像機鏡頭是在不斷運動的,導演希望切換不同角度、不同距離、不同位置來製造出不同的空間感,鏡頭之中的顏色、光線、景色、人物都是導演表達思想的手段,謂之“鏡頭語言”,這也就意味著,演員的對焦應該以導演為準,可能是看著空曠的場地,可能是看著對手戲演員,可能是正對著鏡頭。

    不少新人演員——尤其是從戲劇轉過來的新人演員,他們會習慣性地看鏡頭,特別是攝像機之上標誌著正在運轉的紅燈,以此為焦點來調整自己的焦距和節奏。這樣菜鳥級別的錯誤並不罕見,但確實讓人無奈。

    剛才藍禮就犯了這個錯誤。攝像機移動時,藍禮的焦點被紅燈吸引,然後跟隨者攝像師的腳步移動,這就完全打破了整個畫面感。

    戴維確實憤怒,“太平洋戰爭”的第一場戲居然因為如此虛無的錯誤而中斷了,開門紅的好兆頭是泡湯了。戴維狠狠地咬了咬牙,他可以好好教訓一下這個愚蠢至極的新人,但想到這只是開機的第一場戲,最後還是將怒火壓制了下來,“不要盯著鏡頭看,上鏡第一法則,明白嗎?”一字一頓地從齒縫之間擠了出來,簡單的話語卻帶著一股無法遏制的無奈,彷彿在奚落著藍禮的無知。

    劇組後方站著不少老油條都紛紛交頭接耳起來,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嘲諷笑容,無論是菜鳥犯錯,還是新人被訓,這都是劇組成員們茶餘飯後的最佳談資。“太平洋戰爭”才剛剛開機第一天,藍禮就擁有了一個親切的暱稱,“出糗菜鳥”。

    聽到“卡”的聲音,藍禮的第一反應是有點發蒙,信心滿滿、雄心壯志地站到鏡頭面前,他對這場戲的表演已經成竹在胸、揣摩到位,自認為沒有任何問題,甚至還可以驚艷全場,但沒有想到,才剛剛開始兩秒,居然就被喊停了,猶如當頭棒喝,藍禮著實有些措手不及。

    下意識地轉過頭,藍禮就在人群中尋找達林的身影——他剛才不是說,中景轉遠景、軌道拍攝嗎?為什麼實際拍攝時,卻是近景轉中景,攝影師拍攝?他的視線之內突然就看到了攝影師的出現,注意力就被分散了,再加上對運動攝像機的不熟悉,本/能地根據紅點調整了焦距,這才導致了狀況的發生。

    藍禮輕而易舉就看到了達林,他此時卻在和身邊的人低聲交談著,眉宇的輕鬆和嘴角的微笑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妥。意識到了藍禮的視線,達林抬起頭來,瞥了一眼,猶如羽毛一般輕輕一停,隨即就直接撇開了,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彷彿藍禮只不過是一隻小螞蟻般,不值一提。

    這是事實,達林是整個劇組的總劇務,高高在上,掌握幕後所有工作的生殺大權;藍禮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新人,無權無勢、無根無基,就連在劇組的朋友都屈指可數。

    藍禮不知道為什麼達林要給自己下套,但他現在終於明白拉米的意思了,什麼叫做“小鬼難纏”,劇組不僅僅有掌握生殺大權的導演和製片人,還有合作演員以及幕後工作人員,後者也許無法決定生死,但在細節之處下絆子的話,卻足以讓人苦不堪言。

    壓制住胸口激蕩的情緒,藍禮沒有傻乎乎地向戴維申訴委屈,點點頭,坦然地承擔了自己的錯誤,“抱歉。我會注意的。”快刀斬亂麻地就為第一次出錯畫上了句點,作為演員,想要找回場子的方法很簡單,用精彩的表演征服導演,這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

    重新調整呼吸,避免自己的思緒被剛才這小小的意外打亂,再次進入表演狀態。

    從尤金的身上,藍禮不由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車禍之後,從昏迷之中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移動不了,那種慌張和恐懼就好像無止境的自由落體一般,一直到醫生宣判了他的死刑,他的餘生都要被困在這張病床之上。轉過頭,他就看到了醫院院子裡正在玩耍的孩子們,他們肆意地奔跑著、歡笑著、嬉鬧著,金色陽光為所有一切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美好得讓人心碎。

    “開拍!”戴維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在珍珠港、在太平洋群島、在菲律賓、在馬來半島、在荷屬東印度群島……”收音機裡,丘吉爾的演講正在講述著當前戰況的危機,壁爐里木柴劈裡啪啦的燃燒聲音越發反襯出屋子裡的清冷和靜謐,丘吉爾那沒有太多起伏的聲音增添了一抹悲壯,“大家必須認清,現在的形勢岌岌可危……”

    尤金從二樓走了下來,穿著自己的外套,腳步不由放緩下來,轉過頭就看到了客廳裡正在認真收聽的父親和哥哥。

    他的視線有些羨慕而渴望地落在了哥哥的身上,那一身筆挺的軍裝,在火光之中熠熠生輝;父親拿著煙斗,筆挺的脊梁微微彎曲了下來,臉色沉重,陷入了沉思。“只有美利堅合眾國與大英帝國聯合起來抗衡日本,我們才能……”

    哥哥先察覺到了尤金的出現,抬起頭來,眼神躊躇,隨後父親也抬起頭來,瞥了尤金一眼。

    尤金的腳步完全僵硬在了原地,那放鬆的肩膀不由就堅挺起來,筆直的脊梁試圖支撐起自己的堅強,在父親和哥哥面前保留最後的一絲尊嚴。

    但,他失敗了,那錯雜的眼神飽含了太多的重量,狠狠地壓了下來,心臟猛地被牢牢抓住,掐斷了所有的呼吸,硬朗的肩線不由微微顫抖,透露出一絲悲涼和痛苦,那苦苦掙扎的堅持卻沒有能夠持續太久,僅僅不到一秒就被擊得粉碎,然後徹底垮了下來,那瑟瑟發抖的脆弱帶著絕望飄落下來,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就連一件夾克外套的重量都無法繼續維持。

    絕望和憤怒的交錯讓尤金的下巴曲線微微緊繃起來,他狼狽不堪地避開了視線,光影之下露出一半面容,一片冷靜、一片冷漠,卻勾勒出了一抹寂寥,在那稀疏的光暈之間緩緩暈開。濃密而修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輕輕抖動兩下,隨後就化作了無數碎片,分崩離析,狹長的眼眸之中透著一層朦朧的哀傷,猶如漣漪般悄無聲息地散開。

    然後,父親轉移了視線,再次投入了收音機之中,哥哥的視線猶豫不決地地落在尤金肩膀上,灼熱得發疼。

    尤金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煎熬,快步離開了大廳,朝著大門口邁開了步伐,沉重的腳步有些踉蹌,但卻沒有絲毫的停頓,反而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埋怨和憎恨的火焰在腳底下盛開出花朵的模樣。“砰”,大門被狠狠關上,那一聲悶響將所有的情緒都掐斷,戛然而止。

    坐在大廳裡的父親不由抬起頭,轉頭看向了尤金離開的方向,眼底一片落寞。

    結束了,這場戲的拍攝結束了,頭尾不過五秒到七秒的時間,很快就結束了,僅僅只不過是一個瞬間的縮影。但,片場卻鴉雀無聲,不僅戴維沒有出聲,就連其他演員們也都屏住了呼吸。

    戴維眼底迸發出不可思議的光芒,難以相信,僅僅在剛才那短短的五秒時間裡,這名菜鳥新人卻爆發出瞭如此驚人的能量。

    沒有一句台詞,甚至沒有正面的臉部特寫,整個鏡頭只有尤金的背影和側臉,但後背肌肉的細膩變化和修長身姿的慾語還休,卻將那種絕望、憤怒、哀傷、痛苦、悔恨、埋怨的錯雜情緒展現得淋漓盡致,即使在如此狹窄的窗口之中,他依舊表現出了情感的變化和起伏,點到為止卻又餘韻甚遠,最後那側臉的情緒洶湧,絕對是無聲勝有聲的典範,光影交錯之間彷彿可以清晰看到時光駐留在臉部線條的痕跡,震撼得讓語言失去了意義。

    他就像是鏡頭的寵兒,光線的投射、影像的捕捉、動靜的變換,在攝像機鏡頭之中完美而生動地呈現出來,似乎每一秒的時間都被賦予了意義。妙不可言,真是妙不可言!這是一種技巧,更是一種天賦,就好像上帝賜予的祝福般,為鏡頭而生、為表演而活。

    五秒,不過五秒時間,這位演員就將所有情緒都表述到位,戴維甚至可以在腦海裡勾勒出尤金整個角色的生動形象,精彩絕倫的表演真正地讓人拍案叫絕。

    “卡!”戴維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終止了整個片場的凝固,震撼猶如暴雨一般宣洩而至。
mk2258 發表於 2017-3-3 11:31
023 天生演員
    整個片場鴉雀無聲,不是因為正在拍攝中需要保持安靜,而是因為他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一股表演的力量,把他們拖入了“太平洋戰爭”故事裡的真實場景,身臨其境、感同身受。

    在表演行業裡有這樣一類人,他或者她擁有天生的鏡頭感,總是可以輕易地捕捉到鏡頭的焦點,呈現出最為美妙最為自然最為生動的一面,鏡頭彷彿特別鍾愛他們的身姿,演技的魅力發揮到極致,輕而易舉地觸摸到觀眾的靈魂。他們被稱為天生的演員。

    不過,這樣的天才著實太少了,這與演技無關,而與天賦有關——他們總是可以輕而易舉贏得攝像機鏡頭的青睞,堪稱是上帝的寵兒。比如說馬龍-白蘭度(marlon-brando),再比如說奧黛麗-赫本(audrey-hepburn)。

    剛才那簡短的表演之中,他們卻再一次看到了這一份天賦,令人嫉妒的天賦。

    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讓人忍不住細細品味,錯雜的情緒在舌尖翩翩起舞,那短暫的驚鴻一瞥卻演繹出了繽紛的觸感,甚至於在腦海裡勾勒出整個角色的形象:纖細卻倔強,脆弱卻堅強,瘦弱卻執著。難以想像,短短五秒的時間裡,卻在每一名現場圍觀人員的腦海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這樣的表演居然來自於一名菜鳥,一名僅僅在三分鐘之前還因為低級失誤而導致整個劇組陷入低氣壓的菜鳥,一名將表演的力量和深度展露冰山一角就足以掀起海嘯的菜鳥。如此矛盾的組合滑稽得像是一個笑話,但,卻真實地在眼前上演了。

    “咿呀”,大門再次被推開,藍禮重新走回了片場,狹長的眉尾輕輕一挑,露出了疑惑的探尋,“所以,剛才的表演還行嗎?”

    站在人群之中的達林臉頰微微發燙,原本只是隨手的一個惡作劇而已,他清楚地知道,藍禮只能啞巴吃黃連——即使藍禮開口指責他,他也絲毫不會擔心,整個劇組都會站在他身邊,反而是藍禮會陷入被排擠的窘境;但情況的走向卻有些出乎意料,他只感覺現在臉頰火辣辣地,彷彿被扇了一記耳光般,尤其是看到了藍禮那專業而認真的眼神,更是讓他狼狽不堪。

    在達林意識到之前,他就移開了視線,迴避了與藍禮的視線交匯。可隨即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退縮——他居然在一名新人演員面前退縮了?就算他擺明了給新人菜鳥一個下馬威,那又怎麼樣?這樣的情況在好萊塢著實再常見不過了,可是,他的氣勢卻在那菜鳥面前矮了一截,羞辱感從腳底燃燒了起來。

    “沒問題。”戴維作為導演,第一個回過神來,開口回應道,然後劇組就開始低低地騷亂起來,每個人回過神來之後,都不由試圖做出一些小動作來掩飾自己的尷尬,這樣的熱鬧讓戴維徹底恢復了冷靜,“很出色。”戴維給予了一個中肯的評價,事實上,剛才的表演完全可以稱得上是“精彩絕倫”,但現在僅僅只是第一天,他沒有必要把標準抬得太高,不是嗎?

    藍禮不由暗暗握了握拳頭,第一場戲他終於順利通過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戴維停頓了片刻,還是沒有按捺住自己內心的好奇,“這是你的第一次正式演出?”他當電視劇導演也有十年光陰了,經手的演員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卻從來沒有看過如此有靈性的表演。

    靈性,這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卻可以感受得到的東西,比如說愛德華-諾頓(edward-norton)在處女作”一級恐懼“裡展現出來的那種細膩脆弱感,比如說海利-喬-奧斯蒙(haley-joel-osment)在”靈異第六感“的鏡頭之下表現出來的那種惶恐和純真,確確實實得讓觀看表演變成一種享受,同事也賦予了電影一種獨特的氣質。

    不過,這樣的演員更多還是在電影產業裡,電視劇產業受困於劇集的拍攝方式、市場的定位模式等等,很少能夠挖掘出演員表演的層次和深度,更不要說展現靈性了。至少戴維就不曾遇到過。

    一直到今天。

    “是的。”藍禮點點頭,表示了肯定,“在此之前只參加過戲劇的演出。”

    戴維恍然大悟,“這說得通。”剛才第一次拍攝的初級錯誤,在戲劇演員身上尤其頻繁。“接下來繼續拍攝,沒問題嗎?”戴維更加好奇的是,這只是靈光一現,還是真正的天賦異禀,畢竟剛才那一個鏡頭才不過五秒而已,還是整套十集劇集的一個開始,之後還有很漫長的拍攝要完成。

    “當然。”藍禮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表演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在藍禮看來,在一聲“開拍”之後,就進入一個奇妙的狀態,雖然是在扮演一個截然不同的人,卻又是根據他自己的理解和模式演繹出來,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與現實世界的聯繫正在變弱,而自己與虛擬故事的聯繫正在加強,遊走於真實和虛幻之間,那種介於自我和他人、熟悉和陌生之中的混沌地帶,著實讓人亢奮。

    藍禮迫不及待地就想要繼續投入拍攝之中。

    四周打量了一番,藍禮在尋找著達林的身影,接下來一場戲到底應該如何走位、如何採光,這還是要由劇務來講述才行。

    不過,達林卻失踪了,僅僅幾分鐘之前還站在監視器旁邊的達林,現在卻在整個片場裡都找不到了。

    “尤金。”一個個子矮小、穿著背帶褲、三十歲模樣的男人走了過來,“我是斯圖爾特,助理劇務,我來為你解釋下一場戲。”藍禮收回了視線,對著對方點點頭,然後他就繼續說道,“接下來一場戲是你一個人的戲份,你從門口奔跑出去之後,扶起了地上的自行車,然後就一路騎車離開了大宅。迪肯會跟著你跑過去,不過你讓它留下,揚長而去。”

    尤金是富裕家庭子弟,父親是私人醫生,四十年代就是是上流社會的一員。所以,尤金居住在大宅子裡,就是以前封建社會時期,奴隸主居住的傳統大宅子。迪肯是尤金的牧羊犬,這也是他最心愛的伙伴。

    藍禮跟隨著斯圖爾特走到了門口,斯圖爾特向藍禮展示了整個前進軌道,還有攝像機機位所處的位置,以及整個取景框的遠近。藍禮不滿足於紙上談兵,親自坐上自行車,彩排了一遍,得到了確認之後,又詳細詢問了尤金和其他演員的位置對比——花園園丁在草地上忙碌著、母親追出來喊他回去吃飯,他們都會出現在畫面之中,藍禮詢問得十分瑣碎。

    斯圖爾特耐心地解答了所有問題,最後這才給戴維一個“準備就緒”的信號,此時整個劇組已經等了將近五分鐘。

    戴維沒有著急,而是給予了藍禮足夠的時間,進入拍攝之後,他就知道,自己的耐心得到了回報。

    尤金奔跑出了屋子,快速扶起擺放在草坪上的自行車,一跳就跨了上去,在石頭路上用力踩踏起來,可是由於情緒太過激動,他的動作顯得有些笨拙,雙手似乎也鎮定不下來,自行車頭晃晃悠悠地擺動著,但那雙專注的眼睛卻絲毫沒有動搖,有著一往無前的決絕和毅然。

    一下,接著一下,用力地踩著踏板。

    石頭路的磕磕絆絆讓尤金的憤怒被卡在了胸口,始終都無法宣洩出來,那重新緊繃起來的肩膀卻沒有絲毫的強壯和偉岸,反而洩露了一絲不安和脆弱,車頭快速扭動了幾下,尤金幾乎就要摔下來,讓追出來的母親心臟一下就湧到了心口,“小金,晚餐好了!”

    咬緊牙關,雙腳再次踩了一輪,自行車總算是避免了摔倒的危險,然後重新順暢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尤金整個人彷彿飛了起來,夾克在狂風之中輕輕飄揚,那一頭金褐色的微捲短髮在陽光之下被完全吹散,不羈而倔強地肆意飛翔著,就連光芒都無法在髮梢停駐。

    “迪肯,別跟來。”

    尤金對著忠心耿耿追上來的老伙計揚聲喊道,陽光灑落在那雙狹長的眼眸之中,輕輕蕩漾,卻灼熱得微微刺痛起來。而後,尤金就衝進了一團狂風之中,轉眼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夾克的衣角在翠綠的樹蔭之下緩緩消失。

    “天才!”這是戴維腦海裡唯一的想法,僅僅只是一個騎自行車的動作,但藍禮卻將尤金內心的洶湧和不安展現得淋漓盡致,似乎就連自行車、牧羊犬和母親都成為了表演的一部分,所有的因素都成為了這一段表演的拼圖,在那看似無痕卻深入骨髓的表演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一氣呵成,呈現出了一幅超越想像的畫卷!

    身為導演,戴維對於整個畫面的三維立體效果再了解不過,他知道,這場戲完美無缺、無可挑剔。不是因為劇本,也不是因為鏡頭,而是因為那名演員,那名天生就應該成為演員的天才。

    “卡!”戴維終究沒有忍住,握緊了拳頭直接站立起來,然後狠狠地朝著空氣砸了一下,宣洩著內心的激動。

    這樣的開機,這樣的開始,這樣的啟航,著實再美好不過了,沒有人可以要求更多。沒有人!
mk2258 發表於 2017-3-3 11:32
024 艱苦卓絕

    “太平洋戰爭”正式開拍了,整個劇組猶如一台縝密的儀器運轉了起來。

    但是經過第一周的拍攝之後,藍禮反而清閒了下來。因為尤金的戲份在第一集登場之後,第二集和第三集都完全沒有出場,一直到了第四集也僅僅只是露面一下,要到第五集時,尤金才會以新兵的身份加入如火如荼的太平洋戰爭,進入漫長而艱苦的拉鋸戰。

    將近一個半月的時間裡,藍禮都沒有工作任務在身,僅僅只是隨著劇組四處移動。這讓藍禮第一次體驗到了拍戲的真諦:“拍戲,就是等待”,這句話是來自詹姆斯的,羅伯特-萊齊的飾演者。

    在拍攝過程中,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等待之中度過的,即使主角也是如此。不僅因為每一場戲的佈景和籌備都需要花費大量時間,而且每一場戲份都需要劃分分鏡頭進行拍攝,不同演員、不同角度、不同距離,一場戲在沒有出錯的情況下,也需要七、八次才能拍攝完成。

    所以,等待是每一位演員的必修課,這與藍禮想像之中的劇組生活可是相去甚遠。

    事實上,這段時間裡藍禮沒有工作,他完全可以放假休息,雖然說整個劇組都在澳大利亞,但他願意的話,可以到黃金海岸線去溜達一圈再回來。不過經過考慮之後——藍禮曾經真的考慮過這個選項,他還是決定留下,原因很簡單,“太平洋戰爭”。

    這套劇集十分特別,時間跨度超過兩年,真實地描述了美軍在太平洋與日軍的周旋,經歷過大大小小無數場生死戰役,可以說,每一個夜晚、每一次遭遇對於士兵的影響都是難以估量的。

    藍禮可以選擇去度假,但他就將會脫離整個戰場的真實感,而且時間跨度的斷層也會對錶演有所影響。本來他就生活在和平年代,對戰爭的了解全部來自於影像和文字,始終無法真正地感受到戰爭對於士兵們不可磨滅的影響,如果他現在再偷懶的話,那麼成為演員也就沒有意義了,不是嗎?

    藍禮不僅選擇留在了劇組,而且和其他演員們一起經歷了艱苦的拍攝,風裡來雨裡去,真正地感受到每一場戰役所帶來的考驗。

    比如說,兩週之前,藍禮和喬恩-塞達、詹姆斯-貝吉-戴爾等演員在暴雨傾盆的泥濘之中躺了足足四十九個小時,不眠不休,至於洗澡就更加是奢望了。那種體力極限之中依舊要奮力拼搏的考驗,僅僅用想像是體會不到的;那種精疲力竭之下依舊要擔心命懸一線的恐懼,僅僅聽別人描述是無法理解的。

    額外的收穫就是,藍禮著實在劇組認識了不少朋友,同甘共苦的經歷讓他們輕易就找到了共鳴,這對於身為新人的藍禮來說,的確是融入劇組最快捷最有效的方式。同時也使得理查德那群人的孤立和排擠沒有能夠實現。

    九月份就快走向尾聲的時候,藍禮終於再次披掛上陣,因為尤金正式登陸了戰場,這也意味著他不再是陪襯,而逐漸接替前半段羅伯特-萊齊的位置,成長為整套劇集的第一主角,肩挑大樑。

    轉眼之間,“太平洋戰爭”劇組已經拍攝了四個多月,他們剛剛抵達澳大利亞時,這裡還是冬天,現在已經進入了夏天。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將會第一次度過夏天的聖誕節。

    “所有人都找好掩體,剛才已經劃定了爆炸範圍,不要超過範圍線,再次提醒,不要超過範圍線!提前找好掩體,然後按照路線前進!”

    特效小組的組長拿著揚聲喇叭大聲地呼喊到,其實過去四個月裡,他們經歷了大大小小的爆炸已經上了兩位數,演員都並不陌生。

    不過,今天要拍攝的這場戲卻比較特別,因為是在一個空曠的操場上,附近雖然有許多廢墟掩體,但戲份的內容卻是軍隊被卡在了半路上,在完全空曠的情況下,遭遇了爆炸——來自友軍的空襲,因為情報的時間誤差,導致友軍執行了毀滅性空襲,演變成為一場災難。

    由於是空地,所以爆炸控制就更加困難,尤其是演員們還必須在爆炸過程中橫穿廣場,特效小組也是嚴陣以待,為了這場戲,前後已經排練演算了五天時間。

    “菜鳥,菜鳥。”耳邊傳來詹姆斯那戲謔的聲音,自從第一天之後,這個外號就跟隨著藍禮了,即使劇組所有演員都對藍禮的演技贊不絕口。不過,暱稱也就代表著藍禮真正地被大家接受了。

    藍禮正在整理肩帶,他是迫擊砲手,背上的迫擊砲就是他的武器,伴隨著整個拍攝過程,不過今天手上還多出了步槍,所以他需要調整一下姿勢,頭都沒有回,藍禮就回到,“唐璜,有屁快放。”“唐璜”就是詹姆斯的外號,自詡風/流的情種。

    “我和你打賭,大眼睛等會肯定會摔倒。”詹姆斯的話語頓時惹得“大眼睛”拉米不滿地抱怨起來,“嘿!我才沒有那麼笨拙好不好!我敢保證,今天我肯定不會出狀況!”

    藍禮抱著自己的步槍,左右看了看,確認了一會前進的路線,“唐璜,我和你打賭,大眼睛肯定會被擊中,土塊正中腦門! ”在爆炸之中穿行,雖然他們都不會受傷,但是被爆炸物波及到是在所難免,即使是為了真實感也必須如此。

    “菜鳥!”拉米不甘心地嚷嚷道,但卻拿詹姆斯和藍禮兩個人沒有辦法,只能鬱悶地握了握拳,“我絕對不會!”

    詹姆斯和藍禮兩個人卻直接無視了拉米的雄心壯志,議論著三天之內到底能不能把這場戲拍攝完畢,拉米一個人孤零零地被拋棄在旁邊,如此場景惹得旁邊其他演員們都哧哧地笑了起來。然後耳邊就傳來了場記的聲音,“所有部門準備。”

    藍禮中斷了交談,放緩了呼吸的節奏,精神高度集中起來,再次進入拍攝節奏。

    聽到爆炸聲之後,尤金就彎著腰按照既定的路線奔跑起來,漫天飛舞的沙塵模糊了視線,時不時可以感受到土塊砸到身上,耳邊傳來密集的槍擊聲,腳底下的廢墟被濺起了一整排的彈孔——顯然空中正在密集襲擊,這讓他不得不開始尋找掩體暫時躲避風頭,那密不透風的攻擊讓他好像在刀尖上礦狂舞般,一個疏忽就可能導致命喪於此。

    可他卻根本沒有時間思考死亡的威脅,一片空白的大腦響徹著警鈴的預報聲,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可以感覺到岌岌可危的恐懼,這卻讓他的腳步越發沉穩起來,再次從掩體之中出來,連滾帶爬地繼續前進,心臟的跳動和呼吸的節奏在這一刻都失去了意義。

    “卡!”

    爆炸聲和槍擊聲突然就停了下來,戴維的聲音通過喇叭在整個空地上空迴響著,“原地就位,所有人,原地就位,接下來拍攝羅伯特回去的鏡頭,攝像組更換角度,演員們原地就位!”

    藍禮的肩膀微微鬆懈了下來,其實相對而言,戰爭場面的拍攝是更加簡單的,因為在槍林彈雨之中,演技需要的不是細膩和深度,而是真實,依靠著身體本/能配合道具組、特效組、攝像組工作,這就足夠了。真正困難的,是戰鬥結束之後,沉澱下來的戲份,這也是“太平洋戰爭”區別於“兄弟連”的部分,大量的心理刻畫和人物探索,這對演員和導演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啊!”一個尖叫聲突然就從嘈雜聲之中躥了出來,尖銳地滑過天空,所有人齊刷刷地朝著聲音來源看了過去,然後藍禮就看到距離不過五步遠的地方,拉米整個人痛苦地爬在地上,雙手摀住嘴巴,看起來好像受傷了。

    “梅里爾倒下,梅里爾倒下!”藍禮立刻揚聲喊道,以拉米在劇中的角色名字來呼喚,同時快步跑了過去,“伙計,你沒事吧?”雖然爆炸的分量都是經過精心計算的,但誤傷還是在所難免,而且拍攝戰爭場面,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小傷。

    拉米雙腳用力地提著地板,濺起了一片土壤,但他依舊沒有出聲。

    藍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至少沒有看到血跡,這是一個好跡象。隨即,藍禮就看到拉米一直衝著他使眼色,藍禮不明所以,“怎麼了?你到底是受傷了還是意外摔倒?”

    拉米的表情越來越著急,鬆開了雙手,忍不住發出了低低的呻/吟,但還是咬緊牙關說道,“我沒事,我沒事,不要讓大家過來,不要……”

    信息太少了,藍禮沒有領會拉米的意思,“讓醫生過來檢查一下吧。”話語還沒有來得及說完,劇組工作人員和其他同僚演員們已經紛紛跑了過來,關切地詢問起情況。藍禮只能抬起頭解釋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情況,拉米突然就摔倒,然後呼痛,醫護人員過來檢查一下吧。”

    詹姆斯在藍禮身邊蹲了下來,關切地詢問到, “拉米,你沒事吧?”平時開玩笑,本身就是關係親密的表現,遇到情況,他們比任何人都更加著急。

    藍禮皺起了眉頭,就在上個月,他的手臂脫臼、腳踝扭傷,雖然都不是大問題,但因為手臂的問題也休息了兩天。看拉米現在的情況,著實不妙,他一直趴在地上,這幾分鐘過去了,他沒有翻過身來,更沒有辦法站起來,似乎十分嚴重的樣子。

    再次掃視了一番,藍禮試圖看看到底是不是外傷,還是怎麼回事……然後,藍禮就看到了一個異樣的小細節——那是什麼,插在拉米的屁股肉上,看起來好像是一根樹枝?
mk2258 發表於 2017-3-3 11:33
025 不可描述

    藍禮的視線落在了拉米的臀部上,事實上,他們的軍服早就已經*****後背沾滿泥漿之後完全連成了一片,很難準確地分辨到底是腰部還是臀部,但看著拉米那難堪的姿勢,一種荒謬而滑稽的想法油然而生。

    “拉米?”藍禮的視線依舊留在那個小樹枝上,雙膝跪在地上,然後靠近拉米的耳邊輕聲詢問到,“是不是有東西刺進你的屁股肉裡了?還是說是中間那個……”

    不等藍禮把話說完,拉米就著急地插話說道,“是的,是的。”那心火燎急的姿態讓藍禮一下沒有忍住,噗嗤地就發出了一陣氣音,隨後他就緊緊咬住了下唇,這才避免徹底大笑起來。

    藍禮拍了拍拉米的肩膀,“敏感部位,還是要專業人員過來處理。”那哀悼的眼神落入拉米的眼裡,他狠狠地咬了咬牙,但終究還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反駁,乾脆就重新趴了下去,把腦袋埋在雙手底下。

    “到底怎麼回事?”詹姆斯皺起了眉頭,眼底一片焦急地詢問到。

    藍禮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頭對著圍觀群眾們說道,“沒事,沒事,拉米僅僅只是受了一點傷,行動不太方便罷了。”

    原本藍禮的意思是,站起來行走不太方便,這可能是腳踝、可能是內傷,以這樣的理由為拉米遮掩遮掩。沒有想到,圍觀群眾們卻齊刷刷露出了了然的表情,那意味深長的神色都紛紛朝拉米露出了同情的表情,藍禮不明所以——他的話語有歧義?

    詹姆斯湊到了藍禮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傷到男人部位了?嚴重嗎?”

    藍禮把這裡面的因果關係在腦子裡轉了兩圈,瞪圓了眼睛,真是不得不佩服大家的腦洞,而且大家的思想迴路居然還如此一致。看了看躺在地上羞愧難當的拉米,藍禮覺得,自己似乎幫倒忙了,但認真想想,他決定還是不要澄清這個美麗的誤會了。

    藍禮在詹姆斯耳邊咬了咬耳根子,把拉米的情況簡單解釋了一下,這回輪到詹姆斯目瞪口呆了,不可思議地看著藍禮,結果得到了藍禮點頭的確認,詹姆斯用力掐住了自己的大腿,這才避免現場就大笑出聲。

    “所以,剛才的打賭,算我贏了。”藍禮一本正經地說道,即使在這樣的關口也還是沒有忘記他們的賭注。

    詹姆斯一開始還不想認輸,因為藍禮賭的是砸到腦袋,但現在位置下移了那麼多,但看著醫務人員像抬屍體一般把拉米抬上了擔架,拉米的雙腿繃得筆直筆直,那模樣著實太過滑稽。於是,詹姆斯認真地點點頭,“你贏了。”

    “藍禮?藍禮?”拉米小聲地喊道,左右看了看,“其他人都不知道吧?啊?”可是,拉米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微微支撐起上半身,在周圍尋找著藍禮的身影,可是臀部傳來的疼痛卻限制了他的動作,不得不再次趴了下來,“藍禮?”

    不遠處,藍禮和詹姆斯勾肩搭背地躲到一旁去分享賭注了——每人一根香煙。

    拉米因為負傷暫時缺席了這場戲的拍攝,不過影響並不大。這場戲真正的主角是詹姆斯飾演的羅伯特-萊齊,其他人都僅僅只是陪襯。所以,劇組很快就再次投入了拍攝,正如預料,這場戲一天之內根本無法拍攝完成,夜色已深,只能明天再繼續了。

    拉米趴在床鋪上,閉上眼睛,疲憊侵襲而來,讓他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半睡眠半清醒的狀態,然後耳邊就傳來了猶如烏鴉一般的聒噪聲音,“這絕對是劇組最精彩的花絮!宣傳期記者們肯定喜歡這樣的笑料。”“說不定在脫口秀上也會受歡迎。”“我覺得可能還會有影迷希望看看傷口……”“又或者是讓大眼睛重演一下當時的情況,等等,當時的情況你看清楚了嗎?那根木棍是直接'噗'地一下就插進去了嗎?”

    那具有恥辱性的生動描繪讓拉米終於再也無法繼續裝睡下去,睜開眼睛,惡狠狠地等著坐在隔壁病床的藍禮和詹姆斯,“你們兩個!”拉米幾乎是在咬牙切齒,但由於太過用力,肌肉一陣抽筋,屁/股的肌肉也開始抽搐起來,氣勢頓時又軟了下來。

    看著這一幕,藍禮和詹姆斯捧腹大笑起來,幾乎是笑癱在病床/上,沒有力氣站起來。處於疼痛之中的拉米,想要申訴、想要辯駁,卻是沒有力氣。

    “伙計,說實話,想要受傷在如此不可描述的部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藍禮的眼睛裡盛滿了真摯,“所以當時到底是怎麼一個情況?你往前撲,然後翹起了屁/股?”

    藍禮一邊解釋著,詹姆斯就在一邊再現當時的情況,高高地將自己的屁/股撅了起來,“然後呢?突然就'砰'地一下?”藍禮配合著用力拍了詹姆斯的屁/股一下,詹姆斯誇張地哀嚎一聲摔倒在了病床裡,那滑稽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卓別林在世。

    拉米張了張嘴,思緒在腦海裡轉了一圈,然後也沒有找到反駁的機會,於是乾脆就垂下了腦袋,自暴自棄地說道,“是的,就是這樣。”

    “哈哈!”藍禮和詹姆斯兩個人爆笑起來,居然擊掌相慶起來,這惹得拉米也是忍俊不禁,隨後也就放棄了,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放聲大笑起來。

    好不容易等笑過之後,藍禮這才關切地問道,“看你的表情如此痛苦,難道醫生沒有給你麻藥嗎?又或者是止痛藥?”

    拉米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剛才笑得太厲害了,以至於肚子的肌肉有些疼,不想這一調整,然後就牽扯到了傷口,頓時齜牙咧嘴起來,“沒有。”拉米咬緊了牙關,“因為傷勢不是很嚴重,只要休息一個晚上就沒事了,所以醫生沒有給我止痛藥。”

    “那還不如傷的嚴重一點呢。”詹姆斯站在旁邊開玩笑。

    拉米一口氣沒有換過來,轉頭就想要反駁詹姆斯,結果藍禮卻先給了詹姆斯一個鄙夷的眼神,“真是一點思量都沒有。”拉米微微鬆了一口氣,但還沒有來得及高興,藍禮後面的話語就緊隨而至,“如果傷勢太重的話,大家會誤會的。”

    誤會,什麼誤會?

    拉米轉過頭,看著一本正經說胡話的藍禮和詹姆斯,激動之下直接就支撐著想要爬起來,結果傷口一牽扯,那難以描述的疼痛就席捲而來。藍禮走上前壓了壓拉米的肩膀,“你要好好靜養才行,難道,你真的打算讓傷勢更加嚴重嗎?”

    拉米覺得自己的傷口沒事,但內傷十分嚴重,藍禮再繼續說下去的話,他就要吐血了。

    看著拉米那糾結而鬱悶的表情,詹姆斯終究沒有忍住,破功笑出了聲,“菜鳥,我終於知道理查德那群人為什麼現在不敢過來招惹你了。”

    藍禮一臉無辜地攤開雙手,“我可什麼都沒做,我始終都堅持友好、友善的相處關係,畢竟我只是一個新人,沒有什麼經驗,也沒有什麼履歷,還是要和大家相處好關係的,難道不是嗎?“

    經過訓練營苦不堪言的折騰之後,理查德等人消停了一段時間,可是來到澳大利亞之後,他們故態復萌,聯合起來排擠孤立藍禮。不過,後來劇組傳聞說,理查德之所以針對藍禮,是因為他向藍禮告白,卻慘遭拒絕,因愛生恨,事情頓時就變得有趣起來了。

    理查德完完全全被激怒了,在他看來,這個消息肯定是藍禮捏造出來的,於是找上門對峙。沒有想到,藍禮卻禮貌地表示了尊重,”我尊重每個人付出愛的權利,與性別無關、與年齡無關。可惜的是,我沒有辦法接受,但我還是要勸告一句,我們現在都已經不是高中生了,表達情緒的手段可以成熟一些。“

    面對藍禮的進退得當、禮貌有加,理查德完全落於下風,他急於解釋,指責藍禮捏造事實,甚至破口大罵。相對而言,藍禮什麼都沒有做,也沒有回應,寬容大方地包容了所有一切,落在其他人眼中,大家都相信理查德是因愛生恨、失去理智。

    理查德因為衝動而錯失了先機,在那之後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理查德是那種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者,而且還是白人至上的擁護者,不僅有種族歧視,而且還有性別歧視。所以被其他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藍禮,上次你受傷的時候,休息了多久?”拉米好奇地詢問到。

    “呃,不到四十八小時。”藍禮回憶了一下,卻發現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其實那不過是幾週之前的事,但是在劇組裡待久了,他漸漸地與尤金融為一體,逐漸與戰場的艱苦卓絕融為一體,那些細緻末梢的記憶都開始變得模糊。

    當初蒂姆就告訴藍禮:當你受傷時,你一開始會覺得慶幸,之後會覺得無聊,而後會開始內疚。

    藍禮現在終於明白了那是什麼意思,戰爭艱苦卓絕的環境深入血液之後,強有力的危機感會讓人習以為常,甚至成為一種本/能,再也無法消除。更為糟糕的是,自己的戰友還在戰場上廝殺,命懸一線,而他卻躺在病床/上,苟且偷生。

    “放心吧。你明後天就可以重新投入拍攝了,在這場空地戲結束之前。”藍禮收拾起了思緒,拍了拍拉米的肩膀,“等你回來之後,你會表現得更好。”
mk2258 發表於 2017-3-3 11:34
026 循序漸進

    戰爭到底是什麼。

    這是藍禮在新兵訓練營裡,詢問蒂姆的第一個問題,同時也是最後一個問題。

    當兩個人第一次真正交談起來時,藍禮提出了這個問題,當時蒂姆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轉移到了其他話題之上,藍禮可以感受得到,蒂姆不願意多說;在離開圣迭戈之前,藍禮又一次提出了相同的問題,蒂姆的表情十分複雜,他沒有立刻回答,卻也沒有左顧言他,而是停頓了許久,大約有半只香煙的時間,他才回答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這就是蒂姆給他的回答,來自一位兩次前往戰場的老兵的回答。在“太平洋戰爭”拍攝期間,藍禮不斷地思考這一個問題,不僅因為這是尤金在尋找的答案,同時也是藍禮自己在探索的疑惑。

    對於某些人來說,戰爭是榮光。就好像藍禮和拉米一樣,負傷就是勳章,代表著他們經歷了血與火的洗禮,代表著他們在艱苦卓絕的對抗之中笑到了最後,更代表著他們洗去鉛華完成了成長和蛻變。

    對於某些人來說,戰爭是英雄。就好像“兄弟連”裡的那句話,我不是英雄,但我和英雄並肩戰鬥。兄弟之間互相支持、互相掩護的情誼,在死亡線上掙扎著生存下來,贏得了勝利,讓人熱血沸騰、前仆後繼。

    對於某些人來說,戰爭是死亡。就好像空地之上遍布的屍體,有敵軍有友軍還有無辜民眾,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逝去,最終演變成為一連串數字,卻沒有人記得數字背後所代表的真實意義,似乎生命在這裡已經不再具有意義,就連活著也沒有。

    對於某些人來說,戰爭是利益。就好像歷史上真實存在的戰爭英雄約翰-巴斯隆一樣,他的隊友們留在了戰場上不斷廝殺,每一天每一個小時都有人在死去,而他卻在美國本土歌舞昇平、銷售戰爭國債、消受美人恩,所有的所有不過是華爾街手上的一串金錢數字。

    可是,為什麼蒂姆卻說“我不知道”呢?為什麼呢?

    他看到了士兵因為殺死太多日本人而喪失了理智,呆滯地坐在原地數數,彷彿眼前所有的友軍都是敵軍;他看到了深夜時分同一連的士兵因為噩夢而開始尖叫,漸漸失去控制,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位置,他們不得不親手處決了這名士兵,他伴隨著噩夢永遠地沉睡下去。

    他差一點就被日軍的炸彈炸死,倖存下來之後卻不得不和敵人赤手相搏,當匕首刺入對方的腹部時,滾燙的鮮血沾滿了雙手;他穿越槍林彈雨,用擔架將受傷的伙伴拯救了回來,才走到一半,空襲引爆的碎片就直接終結了傷員的生命。

    他親手擒獲了一名日本軍人,但卻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他惶恐不安地舉起雙手錶示投降,這讓他放下了自己的槍管,但友軍夥伴們卻拿這個孩子做靶子來賭誰的槍法更準;他看著當地無辜的民眾被當做人肉炸彈,哭喊著“救命”混入隊伍之後,日軍卻引爆了炸彈,引發了連鎖性的傷害。

    所以,戰爭到底是什麼?藍禮曾經以為自己明白,至少真正經歷了尤金所面對的一切之後,他會明白,但幾個月過去了,他反而不明白了。

    在藍禮最後一次提出那個問題之後,蒂姆說了一個小故事。

    有一名戰地攝影師到巴格達的街道去尋找素材,他在生活區範圍內行走,這裡的日常生活依舊正在進行,彷彿戰火併沒有帶來太多的影響,居然滋生出了片刻的寧靜。就在此時,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快速橫穿過街頭,朝著後邊的廢墟狂奔而去,攝影師下意識地抬起了手中的相機,對準了這名小女孩。

    僅僅是這樣一個動作,卻讓小女孩惶恐不安地停下了腳步,高高地舉起了自己的雙手,怯生生地看著攝影師,那張滿是塵埃的臉龐上瀰漫著驚恐,黝黑的眸子迅速被淚水遮掩,心驚膽戰地苦苦哀求著。

    那名攝影師驚呆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到底出了什麼錯,連忙上前安慰小女孩,卻聽到她用顫抖的聲音不斷呢喃著,“別殺我。”她以為攝影師手中的是槍支。

    “我曾經堅信著,我是為了正義而戰、為了榮耀而戰、為了信仰而戰,至少我想要相信是這樣的。但是看到了那張照片之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這是蒂姆和藍禮交流的最後一句話,而後他就轉身離開了,那依舊筆挺的肩膀卻多了一抹沉甸甸的滄桑。

    藍禮有些困惑,有些掙扎,更多的是麻木和茫然,他甚至沒有精力去追究和思考,僅僅在這片土地上繼續堅持下去,就已經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有時候,他都不會想著,如果就這樣死了,一了百了,是不是會更加輕鬆?活著反而成為了一種折磨,看不到終點,看不到意義,看不到希望,就連信仰都開始分崩離析。

    活著,他們只是為了活著而戰。也許是正確的,也許是錯誤的,因為也許“活著”本身就沒有任何意義。

    拉米可以感覺到藍禮情緒的細微變化,卻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自從他傷愈歸隊之後,藍禮就開始變得越來越奇怪。

    不是說他影響到了拍攝,恰恰相反,藍禮的拍攝十分順利,那精彩絕倫的表演經常贏得劇組的滿堂彩,不僅僅是戴維,之後投入拍攝的其他幾位導演也都對藍禮讚不絕口;但是在拍攝之外,沒有插科打諢的時候,安靜地坐在一旁,藍禮身上那種沉默而壓抑的氣場讓陽光都變得暗淡下來,可是每次詢問他,他卻又恢復了常態,繼續和他們一起無所事事地開玩笑。

    好幾次,拉米都想要和藍禮談一談,可是藍禮都巧妙地迴避開來,不給他繼續深入的機會,輕描淡寫地就一筆帶過。這讓拉米越發擔憂起來。

    “菜鳥,菜鳥。”拉米連續呼喚了兩聲,可是沒有得到回應,他不得不拍了拍藍禮的肩膀,然後就看到藍禮回過神來,眉宇輕輕往上挑了挑,表示他聽到了,拉米指了指導演所在的方向,“他們問,準備好了嗎?”

    藍禮點點頭,朝著導演方向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然後對著拉米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你呢?準備好了嗎?這場戲可不輕鬆。”

    拉米收拾起心底的擔憂,扯了扯嘴角,“你才是這場戲的主角,你準備好了,我就沒問題了。”

    現在他們正在拍攝的是一場重頭戲,“太平洋戰爭”的拍攝已經接近了尾聲,所有的戲份重量都累積到了藍禮身上。

    尤金在經歷了一系列的戰鬥和事件之後,他的靈魂完成了蛻變,不僅冷漠無情,而且鐵石心腸,五天前拍攝的戲份裡,尤金先是發瘋似的試圖殺死和他們起衝突的一名日本俘虜,遭遇了軍隊的警告;而後又居高臨下地以處決的方式,殺死了頑強抵抗的最後一名敵軍——在長官已經命令停火的情況下。

    今天這場戲,則是所有情緒爆發的巔峰。

    沖繩島上經歷了漫長而艱苦的戰役之後,美軍終於取得了勝利,但依舊還有一些殘餘的小股勢力在頑強抵抗,所以他們需要慢慢探索,將最後的反抗勢力都全部消滅。在搜索過程中,尤金和梅里爾聽到了路邊一棟破舊房子里傳來的嬰兒哭聲,他們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在那裡發現了一名當地家庭的倖存嬰兒,他的家人全部慘死在屋子裡。

    在這裡,走火入魔、心如死水的尤金,再次被觸動了。“太平洋戰爭”整部劇集最後昇華的部分就取決於此。

    藍禮收回了視線,靜靜地看著眼前猶如小山一般的屍體,他知道,這些都是群眾演員;他知道,那些血漿和腸子都是道具。但此時,他們都一動不動地進入了表演狀態,就彷佛是真正的屍體一般。這讓藍禮的心緒也沉澱安靜了下來,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住了。

    死亡,他已經見過太多死亡了,習以為常,以至於他收到家裡的來信,上面說迪肯死了,他卻無動於衷,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思考著“迪肯死了”到底意味著什麼,卻沒有找到任何答案,似乎死亡已經不具備任何意義,不過是一種狀態而已。更為諷刺的是,他的身上和臉上都沾滿了血污,即使是他自己都無法計算,到底有多少條生命在自己的手中終結,他本身就是從屍體堆裡爬出來的遊魂。

    但是,看著眼前嚎啕大哭的嬰兒,他卻有些愣神。

    出生與死亡的銜接,構成了一個輪迴,那清脆響亮的哭啼聲中帶著一絲焦躁,卻沒有恐懼,僅僅只是在著急著、抱怨著、哭喊著,呼喚著有人能夠為他更換尿布,又或者是呼喚著有人能夠填飽他餓扁的胃部,那麼單純,那麼自然,那麼簡單,被一片死亡所包圍,卻又孕育了希望。生命的循環,就在眼前上演。

    “開拍!”導演的聲音從遙遠的天際邊傳來,彷彿上帝的指令。
mk2258 發表於 2017-3-3 11:35
027 牛刀小試

    順著嬰兒的啼哭,尤金走到了屋子的最裡面,然後就看到了無助地躺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嬰兒,小小的、骯髒的、脆弱的嬰兒。

    渾身血污沾滿了戰爭的痕跡,無辜哭聲卻帶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純淨;屍體環繞切斷了所有生命的跡象,死亡的腐朽氣息肆無忌憚地瀰漫,初生的稚嫩和喜悅卻在哭喊之中宣告生命的誕生,猶如腐爛屍體上盛開出的罌粟花,妖冶而致命。

    尤金的腳步不由就放緩了下來,他不能再靠近,他無法再靠近,端著步槍的雙手緩緩地放了下來,木然之中帶著一絲疑惑,愣愣地看著那個嬰兒,那個因為啼哭過於厲害而面部漲紅的小生命,不知所措。

    他就這樣站著,安靜地站著,狹長的眸子里波瀾不驚,太久沒有嗅到新生的氣息以至於他都遺忘了生命的存在形式。那張污痕遍布的臉龐一片冷漠和疏離,卻隱隱透露出一絲恐慌和無措,甚至還有一絲厭惡和排斥,在那陰鬱稀疏的光線之下若隱若現。

    梅里爾也走了過來,看著撕心裂肺的嬰兒,愣了愣,眼眶不由微微泛紅,但卻只是站在原地,彷彿尤金的腳下畫出了一道深淵界限般,不可逾越。

    順著尤金的視線,抬起頭來,梅里爾就看到了屋頂上那一個大洞,寒風肆意地灌進來,讓人瑟瑟發抖,嬰兒的啼哭讓風聲變得蕭索陰森起來,“很多人朝這裡轟過迫擊砲。”梅里爾嘴角不由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容。

    多麼諷刺,不是嗎?在戰爭之中,士兵的死亡血流成河,但更可怕的是,那些無辜的平民也隨風而逝,卻根本沒有人在乎。

    “無所謂了。”尤金平靜地說道,面無表情的臉龐彷彿可以清晰地看到生機一點點退散的過程,那支離破碎的痛楚在眼底閃爍,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和絕望就在唇齒之間瀰漫開來。原來,冷漠也是有色彩的。

    身後又有同僚走了進來,看著愣在原地的尤金和梅里爾,不由有些憤怒,“你們兩個他媽愣著幹什麼!”他走了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嬰兒抱入了懷中。

    尤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後退了一步,他居然後退了一步,漠然的臉龐之上浮現出一絲恐懼,彷彿那蓬勃的生機會將他身上所有的勇氣和堅定都吞噬一般,然後再次暴露出他的柔軟和脆弱。

    嬰兒被抱著離開了,他們沒有註意到尤金的異常,梅里爾確認了一下其他人都已經死透了,隨即也轉身跟著離開了,只留下尤金一個人,依舊愣愣地看著那個嬰兒的母親——袒/胸/露/乳地躺在地上,冰冷地沒有任何溫度,似乎前一秒她還在哺育著自己的孩子,下一秒就已經陰陽兩隔。

    尤金的視線根本無法離開那具躺在血泊裡的屍體,一動不動地、沉寂安靜地看著,就這樣看著,時光在他的肩頭緩緩流淌,冰冷得讓天使都無法張開羽翼。然後,尤金就轉身離開了,那波瀾不驚的情緒僅僅只是漾起了點點漣漪,隨即就再次回復了平靜。

    眨了眨眼,彷彿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死一般的寂靜。

    尤金離開了最裡面的屋子,正準備出去時,卻聽到了一個動靜,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立了起來,他下意識地就握緊了手裡的步槍,生存本/能讓血腥氣息再次開始瀰漫,“日本……”身後傳來了斷斷續續哽咽的聲音。

    尤金抬起了步槍,轉過身謹慎地逼近,然後就在草簾後面看到了一個亞裔面孔的女人,倒在了一片稻草堆上,張大著嘴巴努力地呼吸,雙眼猶如一潭死水般抬了起來,當她看到尤金時,眼珠子輕輕轉動了一下,依舊沒有任何光芒,但卻竭盡全力地再次說道,“日本……”然後抬起了自己的雙手,指了指手背上的圖案,似乎在說:日本人殺死了她所有家人。

    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苟延殘喘地歪著腦袋,似乎可以清晰地看到生機正在從體內流失的過程,她只是呆呆地看著尤金,眼神深處流露出一絲渴望,在哀求著些什麼。但,尤金依舊無動於衷。

    尤金冷冷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不享受卻也不痛苦,只有一片平靜,就好像在看著水洗天空之上的雲卷雲舒一般,淡然而祥和,那沒有任何波動的眼神在污穢遍地的血污之中卻讓人不寒而栗,一股隱隱綽綽的悲涼和孤寂輕輕漾了開來,彷彿可以看到透明縹緲的靈魂在空無一人的黃泉路上前行。

    然後尤金就看到了她手中握著的那枚手榴彈,槍支再次舉了起來,那種捕獵者般的警惕瞬間爆發出來,甚至可以清晰感覺到他渾身肌肉的緊繃,只需要輕輕一動,整個人就可以狂奔出去,輕易地收割敵人的生命。

    不想,看到尤金這樣的動作,女人卻輕輕點了點頭,一道滾燙的淚水滑落下來,似乎……似乎在懇求著尤金終結她的生命。女人伸手掀開了自己的襯衫,割破的肚皮就顯露了出來,血腥的腸子和內臟流得滿地都是。

    她在懇求尤金結束她的痛苦。

    尤金依舊站在原地,情緒的波瀾不驚連帶著動作都開始變得緩慢起來,他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女人,她竭盡全力伸出了右手,試圖抓住尤金的槍管,但他還是無動於衷。死亡,對於他來說太過稀疏平常,就好像他的伙伴一般。

    終於,尤金終於邁開了腳步,僅僅兩個小步,然後就站在了女人的身邊。比起嬰兒來說,他寧願靠近一具屍體。

    女人抓住了尤金垂下來的槍管,然後對準了自己的眉心,解脫般地閉上了眼睛,意圖著實再明確不過了。尤金將手指放在了扳機上,這是他最為熟悉的動作,已經演變成為了他的本能,他自己都數不清到底殺死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是日本人,有多少是無辜平民……又有多少是誤傷的友軍。

    手指微微一縮,只需要稍微一用力,他就可以結束這個女人的痛苦,而對他來說,不過是日常生活裡再簡單不過的一個小動作,和吃飯喝水沒有太多區別。

    但,他卻猶豫了。

    看著那個女人放棄般的舒出一口氣,好像渾身的痛苦都如同潮水一般散去,但他腦海裡卻浮現出了剛才那個嬰兒啼哭的模樣。那深邃的眼眸裡漾起了淺淺的掙扎,卻痛苦不堪,他慌亂地閉上了眼睛,掩去自己的真實情感,然後垂下了右手,終究還是沒有能夠扣動扳機。

    他到底在為了什麼而戰鬥呢?他到底在為了什麼而堅持、為了什麼而殺戮、又為了什麼而求生?上帝現在到底在哪裡?難道上帝不應該是拯救世人、愛護世人的嗎?難道上帝不是派下耶穌來承受人類的苦痛和災難嗎?那為什麼這個女人會躺在這裡,那為什麼那個嬰兒會躺在這裡,為什麼他們脆弱的生命會逐漸消散,為什麼那些多無辜之人會死亡?上帝到底是如何選擇的呢,為什麼是那些人死亡,為什麼他依舊還活著?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女人察覺到槍支垂了下來,重新睜開眼睛,然後就看到了尤金那一雙深邃的眼睛,眼底有一抹痛苦的掙扎,她失望地放下了右手,悲傷而絕望地看著尤金。緊接著,女人就看到尤金那冷漠如同冰山一般的臉龐慢慢地柔和了下來,一縷溫暖的光芒帶著痛楚和煎熬,微微地閃爍著。

    尤金輕輕吐出一口氣,彎下腰將槍支放在了一旁,然後將女人抱在了自己的懷裡,緩緩地,緩緩地將她的腦袋擁入胸膛,那溫暖的氣息讓女人露出了舒服的表情,似乎痛苦瞬間就緩解了許多。

    尤金低頭看著這個滿面血污的女人,苦澀在舌尖輕輕舞動,他不由抬起右手,用大拇指輕輕地撫摸著女人的下頜,彷彿在呵護自己的愛人般,專注而認真,僵硬的臉部線條就這樣慢慢地化了開來。

    女人注視著近在咫尺的士兵,微弱的光線透過木屋的門板灑落下來,稀稀疏疏,士兵那猶如蝴蝶翅膀般的睫毛遮掩著眸子裡的真實情緒,她只能窺見到一個角落,那脆弱的靈魂卻在緩慢地、緩慢地分崩離析,就好像親眼目睹整個世界的崩潰一般,恢弘而壯闊,眼睜睜地看著善良、純真、質樸、友好、真誠的靈魂被一點一點地抽離生命力,信仰的堅定逐漸消散,從柔和的金色逐漸退去所有色彩,剎那間讓人屏住了呼吸。

    女人忍不住抬起左手,無力地拍了拍尤金的手臂,艱難地閉上眼睛,汲取著那一絲淡淡的溫暖。

    看著自己懷中一碰就碎的生命,尤金不忍地閉上了眼睛,將眼眶裡的瑩瑩水光完全遮掩而去,眼角那一絲折射的光芒轉眼就被掐滅,彷彿是上帝的最後一絲憐憫和仁慈。然後,尤金將女人抱入了懷中,下巴貼住女人的額頭,輕輕地、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唯恐自己驚醒了沉睡的天使。

    女人,就這樣永遠地沉睡了;上帝,永遠地拋棄了他們。
mk2258 發表於 2017-3-3 11:36
028 虛幻現實

    拉米站在監視器後面,看著藍禮那安靜祥和的背影,陽光似乎放慢了步伐,輕盈而柔軟地落在肩頭,溫柔地拍去眉宇之間淡淡的哀傷和失落,靜靜地,就那樣靜靜地留在原地,時光沙漏落下的沙沙聲響在耳邊徘徊,就連風聲都變得輕柔起來,唯恐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一股難以抑制的悲傷洶湧而來,猝不及防之間,拉米的眼眶就已經被淚水盛滿,他狼狽地低下了腦袋,用力擦拭著熱淚,但源源不斷滑落的淚水卻根本停不下來,隱藏在藍禮眼底那隱隱綽綽的落寞卻猶如天崩地裂般浩瀚洶湧,狠狠地擊中了拉米內心深處的柔軟,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不僅僅是拉米,達林站在人群之中,視線深深地、深深地落在了藍禮那身影上。

    現在的藍禮看起來就像是剛剛從泥沼裡撈出來的一般,渾身上下散發著惡臭,臉頰上的血污和泥濘幾乎讓人無法分辨五官的線條,只能依稀看到那雙深邃的眼睛,黯淡的光芒在眼底徐徐蕩漾,茫然、迷惘、悲傷、木然,沉寂到堪比黑夜的安靜卻猶如黑洞般將陽光的溫暖吸收得一干二淨。悄無聲息之間,卻爆發出了驚濤駭浪的巨大能量,猛烈地、殘忍地、直接地撞擊著達林的靈魂。

    達林不喜歡藍禮,沒有理由,他告訴自己,不是因為開機第一天時他給了藍禮一個下馬威,結果卻反被甩了一記耳光。他就是不喜歡藍禮那份強大的自信和鎮定的從容,一個初出茅廬的菜鳥難道不應該夾著尾巴做人嗎?

    但達林卻不能否認,在這一刻,就在這奇妙的一瞬間,藍禮身上迸發出的能量將“太平洋戰爭”的思想和真諦詮釋得淋漓盡致,雙手沾滿血腥之後贏得的倖存,到底是幸運,還是折磨?經歷戰火洗禮的殘破靈魂到底還剩下什麼,信仰,希望,堅持,善良,還是一無所有?所有的所有,如此殘酷,如此恢弘,如此真實,卻又如此細膩。

    達林可以繼續否認,他可以欺騙所有人,但卻無法欺騙自己。抬起頭看看身邊劇組的其他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專注地、認真地、投入地看著眼前的藍禮,即使這場戲已經拍攝結束了,卻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響,唯恐自己呼吸的聲音會破壞這片刻的安寧,那份小心翼翼的情緒在脆弱的心臟之上翩翩起舞,開出了大朵大朵鮮紅色的罌粟花,淒美而哀傷。

    這已經不再是一場表演了,藍禮將鏡頭里的虛幻拉到了鏡頭之外,演變成為真實,真正地讓每個人感同身受、陷入沉思。那種強大的力量穿過了虛幻和現實的界限,打破異次元時空,引發了一場思想風暴。

    卡爾-弗蘭克林(carl-franklin)抿了抿自己乾澀的唇瓣,即使戴維在他面前對藍禮讚不絕口,即使湯姆和史蒂文欽點藍禮出演尤金,他依舊拒絕相信一個新人的能力——菜鳥就是菜鳥,即使再有天賦,菜鳥所能夠展現出演技的深度和厚度依舊有限,但今天,他卻知道,自己錯了。

    深呼吸,卡爾左右看了看身邊的其他工作人員,他明白自己的舉動會殘忍地打破這片刻的寧靜,但他還是不得不這樣做,因為這是他身為導演的職責,“卡!”卡爾揚聲喊道。

    幾乎是同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了其他方向,或者向上,或者向下,或者向外,彷彿一陣風沙吹過,大家的眼睛都蒙上了塵埃,紛紛抬起手心揉去眼瞼裡的沙礫。

    卡爾輕輕咳嗽了兩聲,遮掩著自己內心那一閃而過的失落,“很好,這場戲沒問題了,下一場!”

    拉米卻一個箭步走了上前,膽大包天地抓住了卡爾的手臂,“導演,可不可以休息十分鐘。”卡爾不明所以地看向拉米,卻發現拉米的視線落在了藍禮的方向,“我想,我們都需要休息一下。”

    此時,藍禮已經放開了懷中的群眾演員,那名群眾演員離開了,但藍禮卻依舊跪坐在原地,愣愣地坐在原地,茫然若失,似乎時間在他的肩頭徹底停下了腳步。

    “是的,十分鐘,我是說,我們休息十分鐘。”卡爾連忙點頭表示了同意,微微發酸的鼻頭幾乎就要失去控制,他慌亂地轉過身,落荒而逃。

    拉米快步走了上去,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放輕腳步,在藍禮斜後方蹲了下來。看著那微微僵硬的後背,還有一片寂寥的側臉,不由就是一陣心酸,可惜今天詹姆斯不在劇組,他的戲份暫時到一段落,跟隨著第二攝製組到另外一片區域去進行拍攝,否則他肯定知道應該怎麼安慰藍禮。

    “……藍禮。”猶豫再三,拉米開始開口了,但卻僅僅只是呼喚了一聲,話語的重量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聽到了聲響,藍禮猛地抬起頭來,那種靜謐的情緒彷彿剎那間就被打破了,滿地碎片觸目驚心,“哦……嘿,大眼睛。”藍禮似乎很快就回過神來,臉上再次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怎麼樣,剛才的拍攝還順利吧?”

    “順利,一切都順利。”對於藍禮的正常,拉米反而有些不太適應,想了想,斟酌著話語詢問到,“你……還好嗎?”

    “呵呵。”笑容從嘴角輕輕地上揚了起來,“很好,我很好。”藍禮點點頭回答道,但拉米卻沒有善罷甘休,目不轉睛地看著藍禮,那雙碩大的眼睛幾乎讓藍禮無處可逃,這讓他有些無奈。他也知道,自己剛才的反應有些異常,就連“卡”的聲音都沒有聽到,“我剛才只是在思考一些問題。”

    藍禮頓了頓,輕輕垂下了眼瞼,眼底閃過一絲黯然,“戰爭到底是為了什麼呢?信仰又到底意味著什麼呢?生命的盡頭,在死亡的另一側,是不是真的一無所有?還有……在無數的謊言之中,我們到底應該如何尋找到真相,至少是屬於我們自己的真實。”

    那漸漸低落下來的話語,掐住了拉米的喉嚨,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隨即,藍禮就再次抬起視線,看到拉米那糾結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他拍了拍拉米的肩膀,“這些問題是沒有答案的,又或者說,這是需要我們花費時間才能尋找到答案的問題,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我剛才就是在思考這些,所以有些發楞。我更加好奇的是,尤金找到答案了嗎?”

    現實生活中,尤金在2001年去世,所以藍禮永遠沒有辦法從尤金口中得到答案了。

    藍禮站了起來,然後朝拉米伸出了右手,這讓拉米愣了愣,抬頭朝藍禮投去了探究的視線,然後就看到藍禮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們必須準備下一場戲的拍攝了,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呢?”

    看起來,藍禮沒有任何異常,彷彿剛才那剎那間的落寞和孤寂從來都不曾真正存在過一般。拉米仔細地搜尋著藍禮表情裡的神色,但他卻失敗了,藍禮和平常沒有兩樣,就好像過去這幾週時間裡一樣。

    拉米伸手抓住了藍禮的右手,借力站了起來,而後兩個人離開了小木屋,回到了劇組之中,再次投入了拍攝。接下來的拍攝,藍禮的表現依舊十分出色,絲毫看不出來有任何的影響;相反,倒是其他演員有些發揮失常,導致拍攝進度比預期中慢了一些,原本預計五點半收工的,結果一直等到了將近七點時,這才結束了一整天的工作。

    藍禮沒事,他的確沒事,他沒有說謊。

    他沒有入戲太深到無法自拔,尤金這個角色的確充滿了挑戰和困難,但依舊沒有達到他的極限。只是,在表演過程中,為了更好詮釋出尤金的心態,他確確實實是在思考那些哲學問題,關於戰爭,關於生命,關於信仰,關於孤獨,關於活著。這些問題不僅困擾著尤金,同樣也困擾著藍禮。

    兩世為人的經歷,讓藍禮擁有了許多、經歷了許多、收穫了許多。在這個年僅二十歲的皮囊之下,居住著一個超過四十年的滄桑靈魂,視線裡所看到的一切都開始變得不一樣,時間的力量讓他開始學會思考、學會沉澱。

    當然,正如藍禮對拉米所說的,這些問題不見得每個人都可以找到答案,時間會證明一切。藍禮已經足夠幸運了,他有第二段人生、第二次機會去重新審視自己,重新追逐夢想,重新享受生活。

    抬起頭,看著南半球那廣袤無垠的天空,滿天繁星讓深邃的夜空呈現出令人窒息的美妙景象,藍禮暫時把腦海裡的所有思緒都放到了一邊,只是單純地享受這樣的寧靜。耳邊響著吉他那清澈而透亮的弦音,輕輕撥動了夜晚的心弦,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側耳傾聽那動人的旋律。

    不由自主地,藍禮的腦海裡也浮現出一串串動人的樂符,雖然說表演一直都是藍禮的夢想,也是他的堅持,但不可否認的是,音樂始終是他最好的伙伴,重生以來,伴隨著他度過了惶恐不安的日日夜夜。那些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只有在五線譜之上躍動的樂符能夠知曉。

    “拉米,吉他可以藉我一下嗎?”藍禮收回了雙腳,看向了抱著吉他在隨意彈奏的拉米。

    拉米二話沒說,直接就把吉他遞給了藍禮,嘴裡這才好奇地詢問到,“我不知道,你居然也會彈吉他?”
mk2258 發表於 2017-3-3 11:37
029 一片虛無


    在劇組長時間待著,等待時間過於漫長,他們沒有其他的消遣活動,詹姆斯所帶來的吉他是唯一的選擇。不過,在過去這幾個月時間裡,幾乎每個人都露過一手,藍禮卻始終只是在旁邊觀看,沒有親自參與。拉米還以為藍禮根本不會彈吉他。

    藍禮輕輕聳了聳肩,“只是偶爾消遣消遣罷了。”

    抱著吉他在懷裡,藍禮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尋找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然後右手就輕輕地在琴弦上勾勒起來,一根琴弦、一根琴弦地,沒有特別的旋律,他僅僅只是喜歡不同樂符蹦出來的聲音。

    小時候學習鋼琴,依靠耳朵來識別不同音階、音準,這是基礎課。那些課程不僅枯燥,而且還需要天賦,對於孩子來說著實是一種束縛,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折磨,表面光鮮亮麗的貴族生活或者是天才兒童,背後付出的心血和努力卻是常人所無法想像的;但幸運的是,對於兩世為人的藍禮來說,他十分樂於學習新東西,死板而沉寂的童年生活倒是成為了一種享受。

    音樂著實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它和表演截然不同,僅僅只是依靠著有限的音符,通過不同的排列組合,卻能夠詮釋出不同的情感、意義和故事;更為有趣的是,同樣的旋律,在不同的場合、不同的聽眾耳朵,又會演繹出不同的含義。

    指尖之下生硬的琴弦刺激著指尖那一層薄繭,清亮悅耳的音符在月光之中跳躍著,在黑夜之中探索著世界的不同層面,藍禮試圖尋找著他和尤金之間的橋樑,試圖回憶著下午那場戲的沉思和反響,試圖尋找著關於戰爭關於信仰關於生命的答案。

    一開始只是零散的樂符,不成章法,但漸漸地,樂符就連成了一串,悠揚而靜謐、舒緩而平和,但是在旋律之中卻纏繞糾纏著一股淡淡的寂寞和孤獨,彷彿可以看到那一望無際的冰原,蒼茫一片,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其他色彩,就連黑色和綠色都被無邊無際的白色吞噬,地面和天空似乎已經不分彼此,看不到地平線所在的方向,整個世界融為一體,只剩下無窮無盡的白色。

    置身其中的自己是如此渺小,宛若偌大世界裡的一粒塵埃,孑然一身地站在原地,被洶湧而至的孤獨吞沒,緩緩滲透到骨子裡的寒冷讓所有的嘈雜都平復了下來,似乎就連呼吸都失去了意義。忍不住就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那片深邃的寧靜,好像跳入大海之中,放棄了掙扎之後,緩緩下沉,那安靜到了極致、漆黑到了極致的時刻,美妙得讓人沉醉。

    拉米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但卻又害怕打破這片美好的寧靜,視線落在了藍禮那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上,難以想像,僅僅在一分鐘之前,那把吉他還在自己的手中,彈奏著支離破碎的流行音樂,但現在卻煥發出了勃勃生機,僅僅只是指尖與琴弦的碰撞,居然勾勒出瞭如此極致的旋律。

    “這是什麼歌?”旁邊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寧靜,周圍坐著的所有人都朝著聲音來源望了過去,投去了憤怒的目光,彷彿在譴責著對方的不懂情趣。卡爾被如此多視線圍攻,拿著一瓶啤酒不知所措,只能聳了聳肩,“我沒有聽過這首歌,我只是好奇,如果有歌詞的話,它會是什麼模樣的。”

    雖然身為導演,但卡爾其實也在不少電視劇裡客串過,所以他和演員之間的關係還是比較親密的。聽到了卡爾的提問,大家又紛紛把視線投向了藍禮,因為這也是所有人都好奇的問題,這首從來不曾聽過的旋律,輕而易舉地抓住了每個人的耳朵。

    藍禮嘴角勾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那淡淡的微笑帶著絲絲溫暖,在黑夜的朦朧和厚重之中綻放著微弱的光芒,眉梢染上了一層奶黃色的光暈,徐徐勾勒出那疏朗的眉眼輪廓,靜謐而美好。

    微微垂下腦袋,藉著那漫天星光看著指尖之下輕輕顫抖的琴弦,旋律在思緒裡緩緩流淌,彷彿可以聽到那寂靜冰原之上呼呼作響的風聲,然後,藍禮就輕聲哼唱了起來,“夜晚是不是除了安靜就一片虛無?”

    才一開口,拉米的手臂上就浮現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那繾綣而縹緲的嗓音輕輕地撥動他的心弦,不由就打了一個冷顫。

    “曾有一艘小船,如今漂向遠方。你可曾從流言與假像中逃離,真相在謊言的影子中不再真實,拿起你的劍和盾準備戰鬥。”

    那猶如詩歌一般空靈而瀟灑的詞彙在旋律之間碰撞出令人炫目的光芒,真實而溫暖地觸碰到拉米的內心深處,緩緩地,清冷的空氣將他團團包圍,獨立隔離開來,彷彿其他人都不存在了,也沒有意義了,整個世界之剩下他一個人,只有耳邊那動人的嗓音在哼唱著。

    “夜晚是不是除了單調就一片虛無?曾有一座墳墓,如今忘在何處。冥思片刻我開始祈禱,破裂的誓言變成陷阱,無謂真誠。”

    謊言與真實,信任與背叛,誓言與離別,誕生與死亡……與真誠與否無關,他們就是一體兩面,永恆地彼此依存,虛幻與現實的假象之間讓人無法分辨,猶如在深夜的大海航行一般,靜謐地前行著、摸索著,試圖尋找著燈塔來指引自己前進的方向,卻磕磕絆絆地撞上了冰山,遍體鱗傷、傷痕累累,最後,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夜晚是不是除了祝福就一片虛無?曾有一些金子,如今散落天涯。信仰何時回昂首,噢,我的上帝,請你告訴我,為何賦予信仰無上權力。”

    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水就打濕了冰涼的臉頰。追尋著上帝的腳步,遵從著信仰的指引,毅然決然地往前行走,一路荊棘的跌跌撞撞依舊不曾後悔。但看著滿目瘡痍、橫屍遍野、天寒地凍的世界,卻突然開始茫然了。曾經的回憶,曾經的朋友,曾經的熱血,曾經的堅持,曾經的……信仰,散落天涯。

    拉米突然就無法自已地哭泣了起來,他終於明白了藍禮內心的呼喊,那無聲的吶喊,來自尤金、更是來自他自己靈魂深處的呼救。在這場沒有勝負、沒有目標、也沒有正義的戰爭之中,他們曾經堅定不移相信的所有一切都轟然倒塌,看著沾滿鮮血的雙手、拖著沉重笨拙的腳步,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前往何方,又能夠抵達何處。

    “夜晚是不是除了安靜就一片虛無?”

    聽,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呢喃,夜晚是不是除了安靜就一片虛無?戰爭是不是除了死亡就一片虛無?信仰是不是除了自欺欺人就一片虛無?堅持是不是除了獨自奮鬥就一片虛無?世界是不是除了自己就一片虛無?

    那無邊無際、無止無盡的孤獨,滲透每一個音符之中,讓拉米無法自拔。睜開眼睛,滿天滿地的星辰彷彿在翩翩起舞,伴隨著清冷而柔和的旋律灑落下來,猶如瀑布一般引爆了整個夜晚的能量,喧鬧之中的孤獨卻拖拽著他的腳踝,下落,下落,不斷下落,落入無底深淵,沒有終點。

    “曾有一珍寶,如今音訊杳然。你可曾從流言與假像中逃離,是啊,美好中也有些許腐朽,拿起你的劍和盾準備戰鬥。”

    靈魂的一部分似乎就這樣遺落了,永遠地遺落在了戰場之上,永遠地遺落在了那被鮮血浸染的土地之上,永遠地遺落在了那被死亡滲透的世界裡。

    轉過頭,拉米真正地讀懂了藍禮今天下午那場表演的意義。那是一場告別,溫柔地告別,尤金永遠地將自己靈魂的一部分碎片留在了這裡,伴隨著那個女人的長眠,他再也無法變得完整了,即使得以從戰場生存下來,即使得以從疾病手中逃脫,但,尤金終究再也不是那個尤金了。

    “是啊,美好中也有些許腐朽,拿起你的劍和盾準備戰鬥。”

    “歐內斯特-海明威(ernest-hemingway)曾經說過,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值得我們為之奮鬥。我只相信後半句。”這句台詞來自於“七宗罪”這部經典的電影,藍禮的腦海裡突然就浮現起了這句話。也許,這就是尤金繼續生存下去的動力,同時也是尤金擺脫夢魘的動力。

    尤金可能和蒂姆一樣,窮其一生也不明白戰爭到底是什麼,甚至不明白信仰到底是什麼,但他們依舊在為之奮鬥。即使看不到終點。

    藍禮的手指停了下來,放任那餘韻在空氣裡輕輕震動,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彷彿可以清晰地聽到風聲的呢喃和溪水的嬉笑,就連星辰的俏皮都一清二楚。這樣的時刻,純粹而美好。

    擦拭掉臉頰上狼狽的淚水,拉米卻絲毫不覺得害羞,因為他不是一個人,旁邊那一張張窘迫的臉孔可比他糟糕多了,就連站在旁邊的卡爾都轉過身去。這是一天之內的第二次了。

    “藍禮,剛才這首歌叫什麼名字?”拉米不由自主地放輕自己的聲音,就好像羽毛下落一般。

    “'一片虛無(was-there-nothing)?'“藍禮想了想,然後說出了名字。

    可是由於句尾是疑問號,拉米不由愣了愣,確認了一次,“'一片虛無'?”

    藍禮點點頭,給予了肯定答复,“'一片虛無?'”

    注:一片虛無(was- there-nothing——asge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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