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戲骨 060 再次踫面
詹妮弗隨意打量了一下房間,很快就注意到了隔壁病床/上留下的混亂,一個深藍色的背包,一對碎紙片,還有一些手工藝品的制作工具,「今天的活動是制作什麼嗎?」
為了保持肌肉的發達和靈活,海瑟每天都要進行大量的復建,甚至就連寫字這樣活動手指的動作,也可以算是復建的一種。
「風箏。」海瑟下意識地就回答到,但隨即就反應過來,自己答非所問,「不是,今天的復建不是制作什麼,而是……」海瑟有些煩躁,又不想要繼續談自己的復建,于是直接切斷了話語,「反正那些不是復建的東西,只是……只是……」海瑟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匯來形容,這種感覺真的是糟糕透頂!
詹妮弗可以察覺到海瑟的矛盾和糾結,她也沒有進一步逼迫,而是半開玩笑地譴責到,「所以,風箏呢?難道這個家伙把東西制作了一半,然後就溜走了?」
海瑟沒有說話,轉過頭深深地看向了窗外,晦澀不明的表情,讓人無法揣測。
詹妮弗不由有些詫異,走到了窗前,然後就看到了下面那歡樂的人群——艾利克斯手里扯著風箏,順著下斜坡一路快跑著,後面站著一個小女孩拉著風箏軸,她的身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蹲了下來,雙手抓住風箏線,掌控著風箏的速度,然後一群小家伙都跟在艾利克斯的身後漫無目的地奔跑著。
歡笑聲、吵鬧聲、起哄聲……在初春的陽光之下肆意飛揚,空氣之中洋溢的勃勃生機沖破了冬天的枷鎖,酣暢淋灕地宣泄下來,旁邊熙熙攘攘地站著不少住院的孩子和家長們,大家都好像在看熱鬧一般,臉上不由自主就帶出了笑意。
不經意間,詹妮弗的嘴角也輕輕上揚了起來。
西奈山醫院作為一間兒童醫院,雖然人們接近努力地保持樂觀,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也總是沸沸騰騰,但內心深處的沉重卻始終揮之不去,那些飽受病魔折磨的幼小生命總是讓人于心不忍。可是今天,那被輕風攪碎的笑聲卻讓整間醫院都變得鮮活了起來。
回過頭,詹妮弗就看到海瑟快速松開了牙齒,可是緩緩恢復血色的唇瓣卻泄露了她剛才的動作,眼底的那股倔強卻掩飾不了涌動的羨慕。
過去幾個月時間里,她只要有空就會來看望海瑟,也許因為她們都是女生,而且年齡相近,海瑟並不排斥她的靠近,這讓她們兩個成為了不錯的朋友。但今天,海瑟的反應著實有些反常。
想了想,詹妮弗斟酌著語氣詢問到,「海瑟,他就是那個做風箏的人嗎?」雖然沒有指明,但詹妮弗的直覺告訴她,海瑟知道她說的是誰,可是海瑟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垂下了眼簾,回避了問題,這就更加奇怪了。
突然,腦袋里靈光一閃,詹妮弗試探性地說道,「所以,他就是那個家伙?」那個因為工作而消失了將近八個月的家伙。
關于那個家伙的故事,詹妮弗听到耳朵都長繭了,這里每個護士都知道他,而且不少人都對他贊不絕口,後來他為了工作而離開了紐約,他也堅持不懈地打電話回來詢問情況。即使是海瑟也不例外,她總是樂此不疲地說著那個家伙的趣事,似乎回憶都是明亮的鮮黃色。
但伴隨著時間的推進,他始終沒有回來紐約,海瑟漸漸地開始失去了笑容,幾乎以為他不會再回來了,就好像她生活里那些逐漸消失的朋友們一樣。于是,海瑟重新關閉了心門,拒絕再結交新的朋友,就連復建也沒有那麼積極了,就好像……放棄了一樣。
詹妮弗的話語才說出來,就可以看到海瑟的眉頭皺了一下,眼底的波動洶涌幾乎無法遮掩,即使她沒有說話,詹妮弗也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詹妮弗不由再次轉頭看向了窗外,由于距離太過遙遠,所以她看不到那個人的面貌,只能隱約看到巴掌大小的一個人影,可是那足以讓陽光都黯然失色的燦爛笑容卻清晰地映入眼簾,讓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
「是的,就是他。」海瑟突兀地開口回答到,打破了房間里的沉默,「他就是藍禮。」
「傳說中的藍禮!」詹妮弗意味深長地打趣起來,那女孩之間的暗號著實再明顯不過了,詹妮弗幾乎沒有遮掩地在暗示,海瑟暗戀著藍禮。
這調侃的話語讓海瑟咬了咬牙齒,「我只是喜歡他推薦的音樂罷了。」解釋完之後,海瑟覺得還是不夠,于是又補充說道,「他是一個很博學的人,似乎什麼事情都知道,我只是單純享受和他談話的過程罷了。」
沒有人可以什麼事情都知道。但詹妮弗沒有戳破海瑟的幻想泡泡,每一個少女都會有一個暗戀對象,那個對象仿佛無所不能,一舉一動都綻放著太陽般的光芒,只要他出現,那就是全世界。每個少女都一樣。詹妮弗卻是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的暗戀對象,那是……高中?還是初中?記憶居然已經變得如此模糊了。
「所以,藍禮終于回來了,你難道不應該開心嗎?」詹妮弗好奇地詢問到。
海瑟靜靜地看著窗外,眼底流露出了一絲羨慕,她羨慕那些人可以肆意狂奔,用雙腳去感受大地的堅實和厚重;她羨慕那些人可以放聲狂笑,肺部永遠不會感受到灼熱和堵塞;她羨慕那些人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享受陽光,說話、寫字、走路,這些對于其他病人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卻一點一點從她的身體里剝離。她有一種羞辱感。
「可是,他終究還是會再次離開的,不是嗎?」海瑟輕聲說道。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離別,她已經厭倦了。
詹妮弗輕嘆了一口氣,「你又怎麼知道,他內心深處沒有在擔心你的離開呢?」
「我怎麼可以離開?我就被困在了這里!永遠地!」海瑟激動地吶喊到,甚至直接坐了起來,握緊拳頭,臉頰通紅,用盡全身力氣表達自己的憤怒。
詹妮弗想要給她一個擁抱,但她忍住了,因為她知道,在這一刻,海瑟不需要別人的安慰和憐憫,「海瑟,你知道我的意思。」漸凍人這種病,現在是沒有療法的,所以,時間流逝的盡頭,最先離開的很有可能是海瑟,而不是藍禮,或者是其他人,「藍禮選擇了回來,他比別人更加有勇氣,而你選擇了逃避。」
詹妮弗的話語是如此殘忍,殘忍地直接割開了海瑟的遮羞布,讓她無地自容,但她卻沒有就此收手,而是接著說道,「醫生說了,你現在還可以走路。」海瑟病情的發展速度有些超出預期,但並沒有惡化到糟糕的程度,現在海瑟依舊可以走路,只是她選擇了放棄。
海瑟被戳到了痛楚,無言以對,只能朝著詹妮弗喊道,「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是一個健康的人,你就站在旁邊看我的笑話,你的一番話是那麼輕松,但你卻不知道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海瑟指了指門口的方向,「出去,我要求你出去!」
詹妮弗張了張嘴,還想要說些什麼,但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大步大步地離開了。
她想要幫助海瑟,她迫切地想要幫助海瑟,但她終究還是太年輕,二十歲的人生之中,沒有經歷過那麼多大風大浪,有時候,即使她想要幫忙,也有心無力。這種無力感和挫折感,讓她有些痛恨自己。
可是,她也知道,這不是關于她自己的,那些飽受病魔折磨的病人才是主角,她不能因為自己的無力感和急切感,就強迫病人們接受她的好意,不是嗎?
離開病房,詹妮弗的腦子亂做一團亂麻,來不及抬頭,就看到了門口的一堵牆,腳步不由往後退了半步,抬起頭就看到站在門口的藍禮,她不由就愣了愣——因為,她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就是上次在洛杉磯機場里遇到的那個男人,而對方此時手上的風箏則暗示著,他就是海瑟口中的那個藍禮,信息量有些太大了,一時間,詹妮弗完全處理不過來。
藍禮也看到了眼前的詹妮弗,眉尾不由輕輕上揚起來,他剛才听到了爭吵的尾巴,還在納悶到底是誰呢,沒有想到就看到了一個全然意外的人物。不過,此時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藍禮朝著詹妮弗微笑地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推開病房門就走了進去。
「出去!」海瑟根本沒有看到來人是誰,直接就怒吼了過去。可是,這一次她沒有得到回應,于是她再次吼了一句,「滾出去!」抬起頭,然後就看到了藍禮。
藍禮手里拿著一個蝴蝶風箏,微笑地站在原地,絲毫沒有因為海瑟的情緒起伏而露出異樣,只是安詳而沉穩地站在原地。
海瑟只覺得自己撞到了一堵棉花牆上,有力使不出的感覺真糟糕,于是她憤憤地扭過頭,拒絕和藍禮做任何形式的溝通。
藍禮再次邁開了腳步,走到窗口旁,仔細地把風箏擺了上去,然後還退後兩步端詳了一番,確認無誤之後,朝著海瑟露出了一個微笑,「我先走了,下周再見咯,海瑟。」仿佛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藍禮走到旁邊,將東西收拾好,而後就離開了房間。
房間,再次安靜下來,海瑟的視線卻不由落在了那個風箏上,透明的窗戶背後就是蔚藍的天空,風箏一動不動地擺放在那兒,看起來有些違和卻又無比和諧,腦海里忍不住就開始描繪這個蝴蝶風箏飛上天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