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 遠東王庭 作者:程劍心(已完成)

 
Babcorn 2017-2-17 17:25:33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9 1403034
Babcorn 發表於 2018-7-31 19:58
第1680章:貴族之家(Ⅷ)

布列塔妮小姐是個閒不住的人,旁觀羅蘭與家人說那些無聊的客套話時不耐煩地伸了個懶腰,十指交叉舉過頭頂,顯示出細得驚人的柔韌腰肢,裙袖順著光潔纖細的手臂滑落下來,隱約可見光溜溜的腋窩和一抹雪白細膩的隆起。直到小艾伯頓介紹她與羅蘭認識時才不慌不忙垂下手臂,雙手提起裙襬向他略微屈膝行禮。

哪怕是在行屈膝禮時,布列塔妮也沒有刻意裝出淑女做派,緊盯著羅蘭細細端詳,神情泰然自若地像是打量商店櫥窗中的展示品,那雙靈動的眼眸彷彿在說話:我要探探你的底細,看你是有真材實料,抑或只是一個偶然交了好運的草包。

“很榮幸認識您,布列塔妮小姐。”羅蘭微笑還禮。

“您太客氣了,羅蘭先生,能夠同時贏得我哥哥和帕拉丁娜讚賞的年輕人並不多,與您這樣的風雲人物結交應該是我感到榮幸才對。”布列塔妮淺淺一笑,凝眸顧盼分外動人。

布列塔妮並不是帕拉丁娜那樣天生光彩照人的大美人,然而羅蘭覺察到她的一舉一動看似發乎純真自然卻又帶有微妙的舞台感,彷彿一位高明的演員,不動聲色間將自己的魅力展現的淋漓盡致,使人不知不覺間對她傾心,可是回想起來又說不清她到底哪裡與眾不同,使人唸唸不忘,這種展示自身魅力的巧妙方法顯然是出自後天訓練的成果。

“這小丫頭,有點兒古怪。”羅蘭暗自警覺,悄然開啟“命運之瞳”觀察布列塔妮,果然不出所料,這位富家小姐居然擁有8個吟遊詩人職業等級外加5級“超凡之弦”,難怪一顰一笑都蘊含著高超的演技,使人情不自禁陷入迷戀。

相比布列塔妮的詩人等級,羅蘭更在意她的進階職業“超凡之弦”。這個職業很可能是吟遊詩人最強力的進階,不僅保留詩人的吟唱能力,還大大提升了施法能力,如同術士與法師那樣最高可以掌握9環奧術。一個妙齡少女擁有這樣的實力著實令羅蘭肅然起敬,然而想到她是傳奇大法師的孫女,有這樣出眾的天賦與實力倒也在情理之中。

“布列塔妮,你在耍什麼花招!”

這時帕拉丁娜也覺察到布列塔妮似乎有意在羅蘭面前賣俏,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嘻嘻,這就吃醋了?”布列塔妮沖閨蜜扮了個鬼臉,“放心,我沒有壞心思,只是替你考驗一下羅蘭先生的定力,事實證明你的眼光還不錯。”

“調皮丫頭,我可沒有拜託你做這種無聊的事!”帕拉丁娜沒好氣地申明,“另外我也沒有吃醋,羅蘭和我只是普通朋友關係而已,你別往歪處想。”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布列塔妮煞有介事地聳聳肩,“那就太遺憾了,虧我還那麼期待你終於涉足愛河了呢,為了幫好閨蜜驗貨,連‘鯨骨撐俱樂部’的沙龍都推辭了,難道你心裡就沒有一點點感動?”

“哎呀呀~我好感動啊!”帕拉丁娜做出誇張的表情,“親愛的布列塔妮,我會用對等的方式回報你的友情,哪天你有了真愛,一定要帶來讓我看看,我會替你好好考驗那個幸運兒。”

布列塔妮興起不祥的預感,警惕地追問:“嗯……你想怎麼考驗?”

帕拉丁娜把拳頭握的咯咯響,冷笑著說:“我會向他提出決鬥,過不了我這關的男人,沒資格與你交往。”

“我的天哪!就知道會是這樣!”布列塔妮扶額嘆氣,“按照這樣的標準,我豈不是要單身一輩子!不過話說回來,你本人也應該按照同樣的標準挑選男友,那麼羅蘭先生豈不是很可憐……”說著朝羅蘭投來充滿憐憫的一瞥,彷彿在看一個“受氣包”。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布列塔妮,帕拉丁娜在遠東訪問期間曾與羅蘭比武,我就是見證人之一。”小艾伯頓對妹妹笑了笑,“最後兩人打了個平手,真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布列塔妮不由挑起眉梢,表情誇張地望向羅蘭:“哇哦!現在我有點明白為什麼我哥哥和帕拉丁娜都對你讚不絕口了!”

“好了布列塔妮,不要在客人面前吵吵嚷嚷,這裡可不是你的‘鯨骨撐俱樂部’,學學帕拉丁娜,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風度。”古德曼先生試圖規勸調皮的女兒,然而布列塔妮不以為然,還是笑嘻嘻的我行我素。

“‘鯨骨撐俱樂部’?這名字聽起來真古怪。”羅蘭好奇地望向小艾伯頓。

“這是聖城上流社會的女人們組建的一個社團,就像紳士們總會在週末去各種俱樂部聚會,一起打牌吃飯聊聊新聞,‘鯨骨撐俱樂部’也是一個類似的社交場所,區別在於只招收女性會員,以女士們支撐紗裙的‘鯨骨’作為會標。”

“鯨骨撐俱樂部的會員門檻很高,高貴的出身、姣好的容貌、良好的名聲都必不可少,除此之外,俱樂部會員多半還有一位身居高位或者家財萬貫的丈夫,就連那些擁有爵位和繼承權的女貴族也以加入這個俱樂部為榮。”

小艾伯頓以略帶調侃的口吻,繪聲繪色地向羅蘭介紹“鯨骨撐俱樂部”的逸聞。

“如你所見,在這樣一個充斥著貴婦名媛的場合,人們最熱衷的莫過於傳播上流社會的小道消息,從內閣官員任免到皇室緋聞無所不包,有時候連當事人都不如她們消息靈通,所以這個俱樂部也被戲稱為亞珊聖城的‘影子內閣’,說來榮幸,我家的三位女士都位居影子內閣大臣之列。”

“我可憐的哥哥,你那自以為風趣的胡言亂語只會使自己蒙羞,憑良心說,穆勒首相和他那個清一色由男人組成的內閣又幹了多少利國利民的實事?恐怕還不如我們這個鬧著玩的‘影子內閣’呢!”布列塔妮搖著摺扇反唇相譏。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羅蘭暗自估量如何利用這所謂的“影子內閣”建立起屬於自己的情報網,將一根探針插進帝國權貴階層。布列塔妮突然轉過身來,扯住他的衣袖問:“羅蘭先生,您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8-7-31 20:03
第1681章:貴族之家(Ⅸ)

羅蘭被布列塔妮的突然襲擊嚇了一跳,好在及時穩住心神,快速回憶了一下剛剛聽到的隻言片語,提煉出兄妹倆爭論的核心,不慌不忙地回答:

“作為男人,我要向小艾伯頓說聲抱歉,在這個問題上我更贊同您的看法,正如古代哲人所云,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家。”幸而大家都很捧場的笑了起來,刁鑽如布列塔妮也對他的回答很滿意,沒有試圖追問是哪位先哲說過這句名言,免得羅蘭還要為錢先生臨時編個瓦雷斯姓氏。

伶牙俐齒、精靈古怪的布列塔妮使羅蘭感受到一絲威脅,擔心等她結束與兄長的爭論,自己將成為她那堪比貓兒的旺盛好奇心的目標,被追著尋根問底,萬一哪句話說得不妥當就會惹來麻煩。為此他不得不主動出擊,向古德曼打聽艾伯頓·韋恩斯坦老頭的健康狀況,希望有機會拜見這位傳奇長者,轉達蘇霍伊——老韋恩斯坦的學生——的問候。

“父親這段時間身體一直不太好,在家休養,閉門謝客,不過您是難得登門的貴客,我想他老人家還是樂意破例見上一面的。”古德曼先生親自帶路,引領羅蘭穿過一條遊廊來到花園深處,遠遠看見一棟潔白的塔式建築坐落在花木叢中,那就是艾伯頓·韋恩斯坦隱居的法師塔。

古德曼觸發魔法門鈴,道明來意,果然為羅蘭爭取到一次寶貴的拜訪機會。羅蘭邁過門檻的剎那感到一陣恍惚,立刻意識到法師塔內自成空間,是一個類似“次元殺場”的半位面,繼而對一樓大廳遠比外觀看起來更高大寬敞也就不覺得意外了。

法師塔一層是煉金實驗室,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正在實驗台前擺弄煉金儀器,聽見有人進來,回頭好奇張望,看起來最多十歲出頭,卻擁有6個法師職業等級,經古德曼介紹,羅蘭才得知這小傢伙名叫雷文,是他最小的兒子。

雷文正在調製魔法藥,小手嫻熟的搖晃著裝有淺藍色液體的燒瓶,隨即加入一滴銀色液體,燒瓶便自動飄了起來。雷文一把抓住扶搖直上的燒瓶,用一根繩索套住瓶頸,將它固定在實驗台上方,燒瓶受到牽引,無法飄得更高,拖著繩索在半空隨風搖晃,活像一隻玻璃氣球。

羅蘭驚訝地挑了挑眉梢,認出這小傢伙正在調製“飛行術”藥水——這是常規煉金術所能調製出的等級最高的魔法藥水。從雷文熟練的手法來看,他已經完全掌握了這門精妙的技術。

“雷文,去請爺爺下來。”古德曼愛撫著小男孩的頭髮說。

“好的。”雷文快步上樓,很快就摻扶著一個老人下來,還很懂事地為爺爺搬來扶手椅。

韋恩斯坦老爺子已經年過九旬,鬚髮潔白如雪,艱難地由扶手椅上站起來迎接訪客,顯得很虛弱。

羅蘭一直聽人說起老爺子的健康狀況很糟糕,卻不明白為何這樣嚴重的病症會發生在一位傳奇法師身上。無論如何傳奇法師有太多手段維護健康,延長壽命,況且九十多歲的大法師也算不得太老。

見到韋恩斯坦的一剎那,他隱約有所明悟。這位可敬的老人並非因自然衰老而變得虛弱,更像是在數十年如一日的艱苦鑽研中透支了自己的精力,給人的印象不只是身體疲憊,更嚴重的是心力交瘁,以至於對生命本身失去了年輕時代所具有的那種熱情。或者說得更直白一些,老人家是真的有點“活膩了”。

“韋恩斯坦先生,非常感謝您的接見,希望我的冒昧來訪沒有過分打擾您。”

羅蘭畢恭畢敬給老法師鞠了一躬,這是對方應得的禮遇。艾伯頓·韋恩斯坦先生的卓越成就與偉大名聲絕非憑藉好運得來,且不說他在推動瓦雷斯世界開啟魔導工業化革命這一歷史進程中所扮演的領軍角色,單憑超凡入聖的個人實力就令羅蘭油然敬佩。

系統提示:發現善意傳奇生物!“財富女神”選民/10級機關術士/20級法師/5級傳奇大法師!

職業等級高達35!且不說在亞珊帝國找不到旗鼓相當的對手,遍觀整個瓦雷斯天宇都稱得上首屈一指的超級強者!此刻在羅蘭眼中,對面那位蜷縮在扶手椅中、彷彿隨時都可能嚥氣的瘦小老頭,儼然一尊光輝燦爛的巨人!幸虧老法師有著遠離政治的信條,否則只要他老人家還活在世上一天,遠東人就不得不繼續隱忍亞珊帝國的囂張氣焰。

“蘇霍伊啊……那個機靈鬼,如今也是一大把年紀啦。”聽羅蘭轉達昔日得意門生的問候,老法師難得的露出笑容,“我聽小艾伯頓說起過蘇霍伊在遠東研發的新型魔導飛艇,天才的構想,了不起的成就,小夥子,你回去以後告訴蘇霍伊,老師為他感到自豪,祝願他在航空領域的成就能夠早日超過我這個糟老頭。”

“我一定如實轉達,也請您老人家多保重身體。”

羅蘭懇切地祝福使老人眼中閃過一絲感動,忽然向前探頭,在他耳畔壓低聲音說:“你召集諸神選民升級燈塔山法術網絡的事我聽說了,遠東雲網,好大的手筆呀!”

羅蘭心裡咯噔一下,霎時間不知所措。

老法師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這個時代終究是屬於你們年輕人的,我已經老了,不想成為年輕人前進路上的絆腳石,你不用怕我。”

話雖如此,羅蘭心頭還是一陣發毛。

“小夥子,你是小艾伯頓的好友,也是我們韋恩斯坦家的朋友,無論將來發生了什麼變故,請不要忘記我的話,朋友之間以誠相待,與永恆且寶貴的人類情感相比,政治層面的是是非非不過是隨風而逝的塵埃。”

“您的教誨我一定銘記在心。”羅蘭看得出艾伯頓·韋恩斯坦是發自內心的厭惡政治。老爺子已經功成名就,大可遠離名利場做個隱逸之士,而他自己的事業卻才剛剛起步,只能繼續在這個爾虞我詐的漩渦裡打滾。
Babcorn 發表於 2018-7-31 20:03
第1682章:貴族之家(Ⅹ)

“吾主普露托,掌管著瓦雷斯世界財富流通的奧秘,對你創建的綜合性法術網絡很感興趣,可惜我們相見太晚,否則我將很樂意為創建這項偉業奉獻一份力量。”

艾伯頓·韋恩斯坦提到羅蘭主持創建的“遠東雲網”,流露出發自內心的惋惜。在他這把閱盡滄桑的年紀,值得唸唸不忘的事屈指可數,未能參與創建雲網就是近來最大的遺憾。

普露托是瓦雷斯天宇的“財富女神”,財富女神的信徒遍天下,工商業和金融從業者多是她的追隨者。由於普露托與培羅是盟友,帝國教廷也只能默認以“拜金主義”思潮為代表的“普露托崇拜”在帝國朝野流行。

艾伯頓·韋恩斯坦是財富女神普露托的選民,對商業創新有著敏銳的嗅覺,當初聽聞羅蘭提出的雲網構架就驚為天人,故而才會破例接待這位過分年輕的客人,只是顧及帝國教廷的態度,不能親自參與雲網的建設,錯過了使韋恩斯坦家族搭上“雲網”這班順風車繼續壯大的機遇,為此深感遺憾。

羅蘭領會老法師的心情,笑著做出保證:“只要帝國政府和聖光教廷不干涉,我代表雲網管理委員會歡迎您老人家入股。”

“怎麼可能不干涉,那群自私的政客,還有死腦筋的牧師……”老法師嘆了口氣,拉著羅蘭的手殷切地說:“我會記得你的承諾,如果我活著的時候看不到那一天,也會叮囑後人替我實現這個心願。”

“您老多保重,我一定說到做到。”羅蘭鄭重承諾。

雲網所承載的雲資產、雲商品和雲服務,都是財富的特殊形式,羅蘭向整個瓦雷斯世界推廣雲網,最終目的在於建立金融霸權。事實上這是在挑戰財富女神的神權,而這位擁有強大神力的女士絕不是好惹的。羅蘭若能與韋恩斯坦家族合作,進而贏得財富女神的支持,將這位強大的對手轉變為盟友,無疑是一樁兩全其美的好事。

羅蘭不想打擾老法師休息,簡單地聊了幾句就起身告辭。韋恩斯坦老頭吃力的站起身來相送。

出門的時候,羅蘭回頭一瞥,發覺小雷文已經背轉身去,重又專注的搖起了燒瓶。

回前院客廳的路上,古德曼掩飾不住內心的自豪,主動向羅蘭介紹自己的小兒子是多麼優秀。

“小小年紀就展露出非凡的魔法天賦,最受老爺子器重,為此不得不犧牲課餘時間學習魔法。”

“當雷文的同學都在無憂無慮玩耍時,他卻在家裡接受祖父輔導,鑽研那些連成年人看了都頭疼的奧術公式。”

羅蘭聆聽古德曼花式炫耀自己的小兒子,想笑又強忍住。或許為人父母的都有這種愛好,只不過瓦雷斯世界沒有方便“曬娃”的微信朋友圈,古德曼先生只能通過傳統的社交方式向來客證明韋恩斯坦家族的年輕一代青出於藍,後繼有人。

羅蘭回想自己在雷文這個年紀……算了,根本沒法比。慚愧之餘不由想起那句著名的毒雞湯:

不怕別人比你出身好,就怕別人不但出身比你好,還比你更聰明,更努力。

……

羅蘭跟隨古德曼原路返回前院,剛到客廳門前就聽見房間裡傳來爭吵聲,似乎還有女人在哭泣。

古德曼在門前止住腳步,聽見哭聲不由臉色微變,勉強保持鎮定對羅蘭說:“是馬蒂爾德和索菲婭從‘鯨骨撐俱樂部’回來了,聽起來她們似乎剛剛結束一場不甚愉快的聚會,我們進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希望不是什麼大事。”羅蘭苦笑。自己登門拜訪,恰巧碰見主人家裡發生糾紛,希望韋恩斯坦一家不要因此把他當成帶來晦氣的災星。

匆匆回到客廳,羅蘭一眼就看出這個家庭的重心是那位腹部高高隆起的俏麗少婦,坐在鋪有厚厚襯墊的沙發上,緊拉著小艾伯頓的手,一邊抹眼淚,喋喋不休的哭訴著什麼。

不用主人介紹,羅蘭也看得出這位懷有身孕的貴婦就是小艾伯頓的嬌妻、弗蘭克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索菲婭公主。這位金枝玉葉下嫁小艾伯頓,對於寒門起家的韋恩斯坦家族可謂蓬蓽生輝,再加上懷了身孕,成為家中眾星捧月的焦點人物也就不奇怪了。

索菲婭公主剛回到家裡,不知為何氣得滿臉通紅,淚眼汪汪地向丈夫控訴自己在俱樂部遭遇的不公正待遇,小艾伯頓則連聲安慰嬌妻,一再試圖說服她不值得為區區口角糾紛慪氣。

布列塔妮和帕拉丁娜也加入到安慰索菲婭的行列中來,不過在羅蘭看來,帕拉丁娜的安慰還有那麼幾分真誠,布列塔妮則迫切想從嫂子口中打探她的遭遇,作為一個可供調侃取樂的笑柄。

索菲婭似乎拿定主意要大哭一場,誰也勸不住。這時一位風韻猶存的中年貴婦走進客廳,摘下帶有紗網的仕女帽,很自然地遞給古德曼先生,順勢在他臉上吻了一下,壓低嗓音說:“親愛的,今天糟透了,我本該聽你的勸告留下來招待客人,而不是去鯨骨撐俱樂部自尋煩惱。”

“如果這些不愉快的經歷適合在客廳裡談論,親愛的馬蒂爾德,那就坐下來跟我講講到底是怎麼回事。”古德曼回吻了妻子一下,幫她脫下外套,連同帽子一併交給女僕。

馬蒂爾德·韋恩斯坦夫人一回到客廳,立刻將家庭的重心轉移到自己身上。她走到還在抽泣的兒媳身旁,愛撫她的臉頰,柔聲說:“我的寶貝兒,當心你的肚子,現在可不能生氣呀。”

“親愛的馬蒂爾德,請原諒我控制不住自己!到現在我還無法相信自己竟會陷入那樣難堪的境地……阿廖娜簡直是條毒蛇,她怎麼能惡毒到當面對我說出那些話?!”索菲婭依偎在婆婆懷裡,泣不成聲地控訴著。

“犯不著為那種人慪氣,可憐的索菲婭,我已經為你出了這口惡氣。”馬蒂爾德臉上浮現古怪的笑容,湊到兒媳耳畔輕聲呢喃。

索菲婭紅腫的眼眸突然瞪大,止住哭泣,興奮而又不敢置信的問:“這是真的嗎?馬蒂爾德,你真的當著所有人的面這樣對付阿廖娜?”
Babcorn 發表於 2018-7-31 20:03
第1683章:兩場葬禮(Ⅰ)

“我就是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懲罰她,誰讓這個老太婆欺負我的寶貝兒媳呢。”馬蒂爾德接過女兒遞來的咖啡,淡然自若的抿了一口。

“天哪!我太崇拜你了馬蒂爾德!”索菲婭臉上的陰雲立刻被狂喜所取代,激動地摟住婆婆,親吻她的臉頰。

等這位情緒激動的孕婦平靜下來,羅蘭才通過馬蒂爾德夫人的講述瞭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今天照例是聖城上流社會的女士們在“鯨骨撐俱樂部”聚會的日子,馬蒂爾德陪伴懷有身孕的兒媳來到俱樂部參加沙龍。喝下午茶的時候,女人們很自然的聊起近來城裡流傳的那些小道消息,其中最時髦的話題是關於兩場頗受世人矚目的葬禮,以及圍繞下葬前後的是是非非。

這兩位剛剛蒙主榮招的主角都是聖城的名流,只不過兩個人出名的方式截然相反,並且體現出兩種完全對立的生活態度。

主角之一名為普柳希金,本是外省落魄貴族出身,年輕時窮困潦倒,後來交了好運,繼承他的寡婦姨媽——一位伯爵夫人——的遺產成為大地主,終其一生勤儉持家,衣食住行異常樸素,憑著精打細算積攢下百萬家財,唯一值得稱道的慷慨之舉就是臨終前將兩千畝土地捐獻給一座修道院。普柳希金先生的虔誠奉獻贏得了教會的肯定,格里高利大牧首公開稱讚他是這個世風日下的時代裡“一股難得可貴的清流”,並且號召人們學習普柳希金這苦行修士般的生活態度,以勤儉節約、虔誠禁慾為榮,從而淨化日趨墮落的社會風氣。

普柳希金被教廷樹為道德楷模,而新聞的另一位主角納西姆男爵則恰恰相反。這位聖城世襲貴族出身顯赫,本人也是社交場的常客,年輕時曾參軍入伍,在以風流倜儻著稱的近衛軍官當中也是首屈一指的花花公子。

沒有人數得清近衛軍少校納西姆男爵這輩子有過多少情人,捲入過多少起緋聞,正如人們也算不清他在賭桌旁總共輸掉多少金杜加,在聖城的高級餐廳享用過多少頓奢侈的美餐,暢飲過多少瓶昂貴的名酒。

納西姆男爵本人也公開承認自己是個“超級敗家子”,他的一生是縱情聲色犬馬、狂嫖濫賭、奢靡無度的一生,是揮金如土的一生,年僅三十六歲就將萬貫家財揮霍一空,頻繁出入花街柳巷掏空了他的身子,使他染上多種不治之症,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飽受病痛折磨,喚醒他對信仰的敬畏,現在是時候考慮死後的歸宿了。經過深思熟慮,納西姆男爵立下遺囑,將自己所剩無幾的遺產全部捐給教會,希望教廷派一名牧師來為他舉行臨終告解儀式,拯救他那顆墮落的靈魂。

將普柳希金樹為道德楷模的格里高利大牧首,也曾不止一次公開批評納西姆男爵,斥責這個花花公子是當代社會道德滑坡的縮影,是人性墮落與信仰缺失的集中體現。哪怕納西姆男爵臨終前流露出幡然悔悟的態度,鐵石心腸的大牧首也拒絕原諒他,在教廷會議上申明:“倘若一個人的臨終懺悔可以沖銷畢生的墮落行徑,那麼聰明人都會傚法納西姆的生活態度,偽信者與投機分子大行其道,普柳希金那樣嚴於律己的虔誠好人則會絕跡!”

基於上述邏輯,格里高利大牧首認為原諒納西姆就等於間接傷害了普柳希金;反之亦然。兩者無法顧全,他樂於為普柳希金送上臨終祝福,卻不願接受納西姆這個投機分子的懺悔。

格里高利大牧首言行如一,前天早上來到普柳希金病床前,親自為他舉行了臨終告解。教廷中的保守派人士也都發聲支持格里高利,甚至發出措辭激烈的警告:倘若哪位聖職者不顧公眾輿論,竟敢為納西姆男爵操辦臨終聖事,將被視為可恥的叛徒與異端!

聖城的神職者全都像躲避瘟疫似的遠離納西姆男爵,唯恐與這個花花公子扯上關係,有辱自己的聲譽。然而就在這樣“千夫所指”的氛圍下,皇太子兼教廷“大公裁判”弗蘭克殿下,卻於前天傍晚出乎預料的蒞臨納西姆府邸,親口表示願意為他——這個遭到全社會正派人唾棄的浪蕩子——獻上臨終祝福,承諾他將魂歸天國。

弗蘭克的意外來訪,使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納西姆受寵若驚,按捺不住疑惑問他為何如此慷慨的對待自己,對待一個被格里高利大牧首定性為反面典型的罪人,這份榮寵使他不勝感激。

“我的看法與格里高利先生恰恰相反,普柳希金那樣的守財奴對社會無益,配不上格里高利給予的稱讚;而您,納西姆先生,雖然您的行為不夠檢點,畢生放蕩不羈,被那些榆木腦袋的道德衛士斥為‘敗家子’和‘墮落者’,然而在我看來,你在揮金如土的一生中無意間為社會做出的貢獻,遠遠超過普柳希金臨終前對教會的捐獻,所以我要為你獻上祝福,這是你應得的獎賞。”

納西姆眼含熱淚,在弗蘭克太子的祝福中欣慰的合上雙眼,而皇太子在他臨終前所說的那番話也不脛而走,一夜之間傳遍全城,成為家家戶戶餐桌旁討論的熱門話題。

按照格里高利大牧首及其支持者的聲明,為納西姆男爵舉行臨終告解的弗蘭克無疑是教廷的叛徒,是可恥的異端分子。然而人分三六九等,教士也有地位高低之分,同樣的規則對不同的人未必都適用。

就拿弗蘭克來說,首先是帝國皇儲,地位尊崇自不必言,其次他還兼有“大公裁判”職位,在教廷的聖職序列中地位僅次於皇帝陛下和普世牧首,是亞珊帝國排名第三的國教領袖。更何況弗蘭克還有“培羅選民”這重身份,好比太陽神在人世間的代理人,既然太陽神並未因弗蘭克偏袒納西姆男爵而收回神恩,哪個凡人夠資格批評弗蘭克的行為有異端之嫌?
Babcorn 發表於 2018-7-31 20:03
第1684章:兩場葬禮(Ⅱ)

弗蘭克的言行對教廷保守派而言好比當面被打了一記耳光,留下一個大寫的尷尬,同時也使支持改革的年輕牧師們歡欣鼓舞,認為皇太子身體力行,向世人展示了培羅信仰的正道,而那些圍繞在格里高利老頭周圍,自稱“原教旨主義者”的保守派,其實不過是一群食古不化、自以為是的呆瓜。

短短兩天,因兩場葬禮而起的爭論就如同風暴一般席捲了聖城朝野,戰火從教廷延燒到亞珊聖城大大小小的社交場。今天下午,阿廖娜在鯨骨撐俱樂部提起這件事,進而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阿廖娜夫人也不是尋常人物,她丈夫就是格里高利的頭號擁躉——亞珊聖城樞機主教克洛德。

主教夫人自詡為老派的信徒,宗教立場完全與她丈夫一致,在鯨骨撐俱樂部的茶會上,她先以充滿嘲諷的口吻談論弗蘭克太子為花花公子納西姆舉行臨終告解,隨即話鋒一轉,故意當眾問索菲婭怎麼看待這件事。

索菲婭其實也不理解弗蘭克為什麼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給聲名狼藉的敗家子納西姆男爵舉行臨終聖事,私下裡對兄長此舉頗為不滿。但是在公開場合,她作為弗蘭克的妹妹,只能硬著頭皮幫親不幫理。然而比起辯論的能耐,她就遠不如有一位傳教士老公的阿廖娜了,再加上自覺理虧,還沒開口氣勢就弱了三分,當然敵不過阿廖娜的唇槍舌劍,只能哀求對方不要再談這個使她感到無比尷尬的話題。

主教夫人得勢不饒人,對她的請求付之以一陣冷笑。

“除非心中有愧,否則我看不出人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談論這件事。”

索菲婭公主本來就是一個愛面子的人,懷孕後更是變得容易情緒激動,主教夫人的公然羞辱令她非常難堪,氣得當場哭出聲來,不顧人們勸阻憤然離開俱樂部,哭著跑回家裡向丈夫傾訴自己受到的委屈。幸而就在她離開俱樂部不久,婆婆馬蒂爾德幫她出了氣——先施法封住主教夫人那張慣於冷嘲熱諷的嘴,然後又把她懷中形影不離的愛貓變成一隻癩蛤蟆,嚇得那個老太婆差點當場昏死過去,卻連一聲驚呼也發不出。

聽馬蒂爾德繪聲繪色描述施法戲弄主教夫人的滑稽場面,索菲婭破涕為笑,客廳中的氣氛也有所緩和。

羅蘭聽得興起,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悄悄開啟“命運之瞳”觀察馬蒂爾德,發覺她是一位准傳奇術士,難怪可以輕鬆施展多種變形法術。回想起來倒也不意外,畢竟這位夫人是傳奇大法師韋恩斯坦老爺子的獨生女,家學淵源。

普柳希金和納西姆,好比仍然在世的兩條幽靈,飄蕩到哪裡就把爭執帶到哪裡。索菲婭在鯨骨撐俱樂部經歷了一場不愉快的辯論,回到自家客廳仍然無法釋懷,忍不住向家裡人抱怨起來。

“阿廖娜誠然可惡,然而真正使我感到苦惱的卻是弗蘭克,羅蘭先生和帕拉丁娜姐姐都不算外人,現在我可以坦然說出自己的心裡話,其實我更贊成格里高利法座的論斷,普柳希金先生的一生如同可敬的苦修士,納西姆男爵的荒唐行徑則令我不齒,這麼簡單的是非弗蘭克不可能不懂,所以我就更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親自為納西姆那種浪蕩子做臨終告解?”

“弗蘭克殿下年輕氣盛,做事難免有欠考慮,為了出一時的風頭做出這種傷害公眾感情的傻事,實在是不夠明智。”馬蒂爾德淡然地口吻隱含譴責意味。

“弗蘭克這麼做,倒不見得純粹是為了出風頭。”布列塔妮接著母親的話茬發表評論,“眾所周知弗蘭克與格里高利不合,這兩個人分別是教會改革派與保守派的領袖,幾乎在所有問題上都針鋒相對,一方贊成的事情另一方必然反對,既然格里高利大牧首公開讚揚普柳希金,還把這個老守財奴樹為道德楷模,弗蘭克不能容忍格里高利把持話語權,不得不反其道行之,捧出納西姆這樣的敗家子與格里高利打對台——在這樣的境況下,弗蘭克的言行並不見得是內心的真實反映,我們也不必過分苛責他那些故作驚世駭俗的言論。”

布列塔妮的評論乍聽起來似乎不涉及道德判斷,但是言外之意流露出對弗蘭克此舉的不以為然。

索菲婭聽了婆婆和小姑子的看法,還是無法釋然,拉著小艾伯頓的手追問:“親愛的,你是弗蘭克創辦的那個‘改革俱樂部’的成員,我猜你對這個問題有不同看法。”

小艾伯頓顯得有些為難。然而面對愛妻滿懷期待的眼神,他不得不如實作答。

“首先聲明,我與普柳希金或者納西姆都沒有私交,但是我贊同弗蘭克的觀點,從整個社會的角度來看,相比普柳希金那種一小塊乾酪恨不得掰開分兩頓吃的守財奴,揮金如土的納西姆對國民經濟的增長更有益處。”

“啊哈!瞧瞧我們的好兒子,也學會弗蘭克那套譁眾取寵的說辭了。”馬蒂爾德望著丈夫,唇角勾起古怪的笑意,“我猜索菲婭現在心情一定很複雜,既為哥哥獲得支持而高興,又不得不擔心自己的丈夫將納西姆男爵視為人生楷模。”

“吾主在上!親愛的馬蒂爾德,你這話完全說到我心坎裡去了!”索菲婭激動地試圖跳起來。小艾伯頓連忙把她抱住,低聲在妻子耳邊道歉。

古德曼先生聳聳肩,滿臉無奈:“我不認為繼續談論這種事是個好主意,還是到此為止吧。”

“爸爸,您這是在逃避,生怕落入我那可憐的哥哥此刻所處的困境。”布列塔妮似乎唯恐天下不亂。

“嗯哼,布列塔妮說得對,我親愛的朋友,你還是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為好,我保證不生你的氣。”馬蒂爾德挽著丈夫臂彎,笑容裡隱含脅迫。

“既然你們一定要我說,那我就直說吧,弗蘭克和小艾伯頓是對的,僅就社會貢獻而言,敗家子遠比守財奴更可貴。”在妻子的逼問下,古德曼先生只得坦言自己站在兒子那一邊。
Babcorn 發表於 2018-8-5 13:56
第1685章:兩場葬禮(Ⅲ)

古德曼先生既然開了頭,就不得不充分闡述自己的觀點。

“我們不妨深入思考這個問題,普柳希金一輩子貪財如命,據說連新衣服都舍不得買一件,每天去廚房翻開所有垃圾桶仔細檢查,如果發現哪怕一片爛菜葉也要大發雷霆,認為廚娘是在浪費他的財產,這種人對待自己尚且如此刻薄,更不要說對身邊的下人,剋扣薪水是家常便飯,擦鞋匠都無法從他手中摳出一個銅板的小費,即便他有萬貫家財,也沒人願意為這個守財奴當差。”

古德曼先生喝了口茶,接著說:“普柳希金這種人對誰都不信任,所有的財產都要牢牢抓在自己手裡,金銀不是存進銀行,而是裝進罐子埋在地下,還自鳴得意的聲稱不想被銀行家揩油。如果所有人都效仿他的做法,苛刻的對待自己和周圍的人,那麼可以料想,誰也別想從對方手裡掙到錢,商店和餐廳都會變得門可羅雀,不得不關門大吉,銀行吸收不到存款,也就無法向那些急需資金的工廠放貸,工廠因此無法擴大經營規模,市面上的商品將變得稀缺,經濟活動陷入停滯,整個社會變得死氣沉沉,簡直形同噩夢!”

古德曼先生話鋒一轉,繼續分析普柳希金的對立面:“我們再來思考浪蕩子納西姆的生活方式,沒錯,這傢伙並非什麼道德完人,花起錢來大手大腳,我們未必要效仿他的奢侈做派,但是必須承認當納西姆男爵在高級餐廳設宴款待親友乃至陌生人的時候,上至餐廳老闆下到跑腿的堂倌都能從中受益,通過自己提供的服務賺到應得的那份酬勞,餐廳老闆賺得利潤,就可以購買更好的食材,為客人提供更美味的餐點,堂倌從納西姆男爵那裡獲得豐厚的小費,就有能力購買那雙他心儀已久卻一直買不起的新皮靴,這樣一來,食材店和皮靴店也間接受惠於納西姆的慷慨……同樣的道理推而廣之,當納西姆在花街柳巷乃至賭場中大肆揮霍的時候,周圍的人們都能分享他的財富,納西姆每花出一筆錢,就如同將一塊糖投進水中,激盪起的水波一圈圈向外擴散,他的財富也如同融化的糖分,伴隨波紋分散到社會的各個角落,使各行各業的生意活躍起來,刺激人們生產更多更好的商品,提供更周到的服務,社會經濟也因納西姆的揮霍而變得日趨繁榮,人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好。”

在長篇分析過後,古德曼先生以一段鏗鏘有力的陳詞為自己的觀點做出總結。

“歸根結底,普柳希金式的‘簡樸節約’於人於己都沒有任何好處,所謂道德楷模不過是一廂情願的幻影,納西姆式的‘揮霍無度’毀了他自己的健康,透支了晚年的安樂,卻為活躍社會經濟、縮小貧富差距做出巨大貢獻,他的一生是身體力行捨己為人的一生,諸如生活放蕩之類小缺點無損於他的偉大,弗蘭克殿下為他送上臨終關懷何錯之有?”

古德曼先生這番精彩的發言,立刻在韋恩斯坦家的客廳中激起兩種完全對立的反響。

小艾伯頓起立鼓掌,激動地擁抱父親,以此表達自己完全贊同他的觀點。馬蒂爾德、布列塔妮和索菲婭則不約而同發出嬌嗔,嘰嘰喳喳地批評古德曼先生這番話太過驚世駭俗,完全是在強詞奪理。

帕拉丁娜為古德曼先生的見解感到困惑,他的每句話似乎都有道理,可最後推出的結論又是那樣匪夷所思,完全違背了傳統觀念。迷茫中,帕拉丁娜下意識地望向羅蘭,想看看他作何反應。然而羅蘭淡定的神態看不出支持或者反對的傾向,使她越發感到無所適從。

這場發生在客廳中的爭論,使羅蘭對聖城上流社會的思想狀態有了更深入的認識。韋恩斯坦一家的男人們支持弗蘭克,女人們則支持格里高利,在他看來上述兩種針鋒相對的觀點體現出資本主義精神與傳統宗教道德觀的對立。

韋恩斯坦家的女人們深受傳統觀念影響,從情感的角度支持格里高利,更認同“勤儉節約”的普柳希金式道德觀。儘管她們現實中的生活方式未必符合“勤儉樸素”的原則,但是至少在思想上認為這是正確的人生觀,偶爾也會良知發現,為自己的奢侈行為感到自責,並且通過去教堂懺悔消除上述自責,修復心理健康。

古德曼和小艾伯頓父子倆則是站在時代潮頭的工業家兼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他們出於理性支持弗蘭克的觀點。古德曼關於“奢侈浪費有益於經濟增長”的精彩論述,實際上是在主張一種“凱恩斯主義”消費觀,其精髓在於揭示了“需求決定供給、消費引領生產”這一國民經濟的基本規律,然而在傳統觀念依舊佔據道德制高點的亞珊聖城,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種標新立異的觀念,哪怕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家人也不例外。

羅蘭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觀察韋恩斯坦一家人的思想狀態,倒也悠然自得。然而布列塔妮小姐卻不允許他置身局外,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一本正經地發問:“羅蘭,你來評評理,普柳希金和納西姆,誰的生活方式更值得稱道?”

“這個嘛……在我看來簡樸和享樂都不是壞事,但是簡樸到了守財奴、享樂到了敗家子的地步都不值得提倡,關鍵在於適度,如果把普柳希金和納西姆的人生觀中和一下就最好不過了。”羅蘭不緊不慢地回答。

他這溫吞水似的中庸之見,當然無法取悅爭辯雙方的年輕人,卻意外的給韋恩斯坦夫婦留下良好的印象。

當夜色漸深,羅蘭和帕拉丁娜告辭離去,夫妻倆私下裡閒聊的時候,各自給出對這個年輕人的看法。

“在聖城上流社會的社交圈裡,難得有像他這樣穩重的年輕人。”古德曼如是評價羅蘭。

“畢竟他剛從遠東來到聖城,還保留著鄉下青年的淳樸氣質。”馬蒂爾德微笑著附和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8-8-5 13:56
第1686章:王子與太子(Ⅰ)

羅蘭臨來亞珊聖城之前曾頗為忐忑,擔心自己遭遇不測,為此做好隨時脫身的準備。然而來到聖城這些天,先後拜訪了西格蒙特元帥一家、福格爾家和韋恩斯坦家,所到之處從未因自己的叛黨身份遭受非難,還都受到主人家熱情款待。

這樣的反差使他既欽佩帝國上流社會的風度禮儀,同時也意識到這個國家的深層危機。

當人類文明還處於石器時代,社會的基本組織形式是部落,而後逐步發展出宗族與家族。在那個古老的年代,人們注重的是以血統為紐帶的家族,由此出現“貴族”與“平民”、“奴隸”的分野,家族榮譽高於一切,“國家”觀念卻很淡泊。學者們周遊列國,向貴族與君王推銷自己的學術觀點,並不會因其為異國效勞而蒙受本國同胞的指責,“良禽擇木而棲”是當時的社會共識,幫助敵國壯大起來、最終消滅自己祖國的名人在歷史上屢見不鮮,並沒有受到時人譴責。直到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國家和民族的觀念才漸變成熟,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逐漸成為社會上的主流觀念,家族的觀念則相應受到削弱,“國”的利益凌駕於“家”的利益之上,從這個角度來講,每一個愛國主義者都是其原生家庭乃至同宗氏族的“背叛者”。

但是這種將家族血緣情感拓展為祖國同胞之愛的歷史進程,並不是在社會各個階層同步擴散的,與人們的想像相反,往往是中產階級和底層民眾最先擁抱上述思潮,而居於傳統社會金字塔尖的貴族和王室成員則沒那麼“愛國”,更留戀以血統為紐帶的家族觀念,並且熱衷於利用通婚來加強這一紐帶。所以一國的君主很可能是另一國君主的近親,一國的貴族去到另一國同樣會受到貴族應有的禮遇,在外國宮廷的社交場上遇見七大姑八大姨之類的遠近親戚也不奇怪。哪怕兩個長期處於敵對狀態的國家,也存在頻繁的王室通婚,兩國貴族的交往也不會因戰爭而中斷。既然一國貴族完全有可能通過婚姻成為另一個國家的貴族,甚至有可能成為該國的王位繼承人,他又有什麼理由認同相對更“狹隘”的“愛國主義”與“民族主義”?從這個角度來說,秉承古老家族觀念的貴族階層與當今思想最開放的那群人——推崇自由貿易的跨國資本集團——達成了奇妙的共識,都是天然的“叛國者”。

羅蘭在亞珊帝國這些天,接觸到的名流——包括帝國貴族與新興資本家族——都屬於上述集團,因此他很容易的就被這個圈子所接納,遠東叛黨這一身份僅僅給帕拉丁娜的母親帶來暫時的煩惱,而且漢娜夫人很快就擺脫了這一困擾。這種對國家與民族觀念的冷漠態度,使羅蘭感慨良身,換做是在遠東,就絕不可能有這樣的事。

安東尼·福格爾的經歷可以作為佐證。當初他還以帝國富家公子身份自傲的時候,寇拉斯堡的社交界對他緊閉大門,直到安東尼覺察到人們自然流露的民族情感和強烈的國家意識,順應時勢公開登報聲明改換國籍,裝出一副棄暗投明的姿態才贏得遠東人的諒解,得以敲開寇拉斯堡上流社會的大門。

作為遠東民族解放運動的推手,羅蘭無法簡單評價上述兩種觀念孰優孰劣。“民族主義”固然有其狹隘的一面,卻能夠凝聚民心,形成一股為國家富強、民族崛起而上下一心團結奮鬥的精神動力,有利於改變遠東當前貧窮落後的弱勢地位。亞珊帝國貴族與資本集團的“國際主義”觀念當然有其寬容開放的優點,但是有資格跨越國界謀取利益而不失體面的人畢竟只是兩億帝國民眾中的極少數,廣大中下階層在這個問題上顯然與前者存在矛盾。這一矛盾在和平時期不易覺察,而當國家處於危急關頭便會爆發出來——朝野上下不是一條心,各個利益集團貌合神離,各打各的小算盤,終將釀成巨大的後患。

由韋恩斯坦家回到親王府,羅蘭洗漱過後給父親寫了一封信,考慮到信箋被攔截的可能性,他以儘可能含蓄的筆觸講述自己在聖城這些天的見聞與觀感,施法寄了出去。

第二天就是二月五日,羅蘭起了個大早,在西格蒙特元帥的書房度過難得清閒的一天,傍晚時分換上帕拉丁娜幫他訂製的全套禮服,挽著同樣打扮的很正式的公主殿下,同乘馬車前往普愛宮,出席皇太子弗蘭克舉辦的晚宴。

羅蘭此次訪問亞珊聖城,主要目的就是會見弗蘭克。皇太子殿下的確如同人們描述的那樣年輕俊朗,活力十足。

羅蘭在覲見皇太子時悄悄開啟“命運之瞳”,結果到也不出所料,對方身上有神力保護,只能看出是“培羅選民”兼傳奇聖職者,具體有多強卻無法偵測。

弗蘭克對待羅蘭非常熱情,主動與他擁抱,歡迎他來到聖城,並且為直到今天才有機會與這位久仰大名的青年才俊見面小小的抱怨了一通。羅蘭明知道對方的做派多半出於客套,卻還是禁不住受寵若驚,暗自感動。

弗蘭克親熱的摟著羅蘭的肩膀,帝國皇太子與遠東王子,兩位年輕有為、風采非凡的美男子並肩走進宴會大廳,立刻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

羅蘭不動聲色地掃視大廳,發覺出席晚宴的賓客都是中青年,從舉止氣質來看,不是年輕氣盛的貴族就是恃才傲物的學者。看來正如帕拉丁娜所說,參加今晚聚會的除了他一個外來者,其餘都是“改革俱樂部”的成員。

圍繞在弗蘭克身邊的“改革派”人士不下百人,其中最受他倚重的有三位,分別是商界代表小艾伯頓·韋恩斯坦,軍界代表帕拉丁娜·西格蒙妮·漢森伯格,還有學術界與金融界的代表約翰·勞爾。
Babcorn 發表於 2018-8-5 13:56
第1687章:王子與太子(Ⅱ)

小艾伯頓和帕拉丁娜都是羅蘭的老朋友,弗蘭克著重向羅蘭介紹約翰·勞爾,特地強調此人在經濟金融領域頗有洞見,許多觀點與羅蘭本人的論述不謀而合。

羅蘭主動與約翰·勞爾握了握手,臉上保持著謙和的微笑,猜想弗蘭克介紹自己的財務顧問給他認識是出於好意,希望他與約翰·勞爾基於志同道合建立友誼。可惜皇太子的善意未能如願,羅蘭在與約翰·勞爾握手的剎那就感受到這位矮小壯實的紅發青年似乎對自己懷有敵意。

羅蘭這是初次與約翰·勞爾見面,想不出自己何曾得罪過此人,為什麼對方會流露敵意?這讓他很是費解。寒暄過後他找了個機會,把帕拉丁娜拉到僻靜的地方,私下打聽約翰·勞爾的來路。

“此人出生在斐真,據說是一個小貴族的次子,年紀輕輕就出來闖蕩,在賭桌上得罪了惹不起的人,被迫逃離斐真,渡海來到聖城碰運氣。”帕拉丁娜透過人群縫隙瞄了“紅發”約翰一眼,接著對羅蘭介紹此人的發跡史,“約翰來到聖城的最初兩年,還是在賭場中廝混,憑藉精湛的賭技賺得第一桶金,隨後殺進證券交易所,短短半年就獲利十倍,成為報紙財富版的新聞人物。”

“這人的野心很大,不甘於僅僅在投機場上出風頭,還想擠進聖城貴族階層的社交場,為此他頻繁在報上刊載文章,發表對帝國當局財政困境與社會經濟的看法,不知道是因為他真有灼見抑或得益於極富攻擊性的犀利文風,弗蘭克對他的文章讚賞有加,還主動提出與他見面。”

“‘紅發’約翰把握住了這次覲見機會,會談持續了兩個多鐘頭,過後弗蘭克對他做出很高的評價,不僅安排這個連中學都沒畢業的投機客破例入職帝國中央大學,成為商學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講師,還邀請他加入改革俱樂部,聘為私人財務顧問,可說是當今最受皇太子寵信的紅人。”

“約翰·勞爾先生的發跡史,使我想起歷史上那些偉大冒險家的生平,我對白手起家通過個人奮鬥獲得成功的人向來懷有敬意,可我不明白,勞爾先生為何對我的態度不甚友好。”羅蘭道出自己的困惑。

帕拉丁娜微微一笑,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

“約翰·勞爾現在正當紅,可他畢竟出身低微,還曾因為被人控訴賭博作弊而有損名譽,所以聖城老派的貴族家庭或多或少有點看不起他,況且他這個人太過爭強好勝,總是攻擊與他觀點不同的學者,而自己提出的國民經濟和金融理論又不受內閣重視,一直沒有機會得以實踐,被反對他的人們譏笑為‘紙上談兵’,勞爾先生為此耿耿於懷,他竭力討好弗蘭克就是盼望有朝一日自己的理論能夠真正用於指導國家政策,而就在他努力往上爬的時候,你來到了聖城。”

“看來我在無意間成了某人心目中的‘絆腳石’。”羅蘭有所明悟。

“你在遠東最令人稱道的成就之一就是推行經濟改革、建立金融體系,而這恰恰是紅發約翰極度渴望而又無法付諸實踐的夢想,你搶在他實現夢想之前成為了受人敬仰的先驅,並且獲得弗蘭克邀請,前來指導帝國當局推行社會經濟改革,可謂出盡風頭,試問向來爭強好勝自命不凡的勞爾先生又怎能不對你心生嫉妒。”帕拉丁娜展開摺扇,掩口輕笑。

清一色身著修身祭袍、凸顯曼妙曲線的美貌女郎,將一盤盤珍羞美味擺上餐桌,使人猜不透她們是真的修女抑或故意裝扮成聖職者的模樣。

開宴時弗蘭克安排羅蘭坐在自己的左手邊。羅蘭覺察到“紅發”約翰眼中的冷意,猜測自己多半是佔據了往常屬於他的席位,使他又平添了幾分嫉恨。

羅蘭不想得罪皇太子身邊的紅人,又不得不客隨主便,這頓豐盛的晚宴吃起來著實食不甘味。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遭人嫉妒未必是壞事,特別是約翰·勞爾這樣一個深受弗蘭克倚重的智囊,只要善加利用,他的嫉妒反而有助於自己實施計畫。

羅蘭一邊暗自盤算如何利用約翰·勞爾的敵意為自己提供一個反向的助推力,同時分出心神應酬弗蘭克。

皇太子殿下談興正濃,毫不諱言他已經看過帕拉丁娜提交的遠東考察報告,對羅蘭在遠東推行的土地改革和農業創新很感興趣。

帕拉丁娜坐在羅蘭的左手邊,聽到弗蘭克提起自己的報告,適時接過話茬,講述自己在遠東考察期間的見聞,尤其對當地的集體農莊和鄉村公社印象深刻,回國以後她在弗蘭克面前推崇備至,依據實地考察總結出一個結論:農業生產規模越大,技術與管理越專業化,越能以較少的農民生產出更多的農產品,從而大大提升農業收益。

弗蘭克基本贊同帕拉丁娜的論斷,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想不通,而帕拉丁娜又無法給出滿意的解答,藉著與羅蘭把酒言歡的機會,當面向他提了出來。

“帕拉丁娜對遠東農業改革很是推崇,還總結出規模農業的諸多好處,然而帝國境內也有很多佔地數萬畝的大型莊園,從規模上來講並不比遠東的農場遜色,為什麼遠東地區的穀物產出屢創新高,我們的大莊園平均穀物畝產量卻只有遠東的一半,而且常年維持在這個水平線上,無法進一步提升?”

羅蘭為這次會面做了充分的準備,弗蘭克提出的這個問題恰在他的預案之內,當即做出條理分明的解答。

“殿下,遠東的大農場與帝國的大莊園只是形似,內在經營機制差別極大,而這些差異正是造成穀物產量高低懸殊的根源。”

“可否詳細說說存在哪些差異?”弗蘭克笑容溫和,饒有興致地向羅蘭請教。

“差別主要有兩點,其一在於組織和管理模式,其二在於農業耕作技術。”羅蘭先拋出概論,隨即逐條詮釋。
Babcorn 發表於 2018-8-5 13:56
第1688章:王子與太子(Ⅲ)

“遠東的農業改革並非匆匆上馬,在此之前先要打好基礎,為此我們推行土地改革,將境內所有尚未開發的土地資源收歸國有,以此為前提建立起國家控股的集體農場,同時廢除了‘農奴制’,使從前被束縛在地主莊園中的勞動力獲得解放,可以自由選擇進城討生活或者加入集體農場,成為一名農業工人,根據自身的勞動績效獲得相應的酬勞甚至股份獎勵,在這樣的機制下,農人工作越努力收益就越大,自然而然受到激勵,將更多的心思和精力投入到耕作農田上,為遠東的農業起飛提供了強勁的動力。”

“僅僅調動農民的勞動積極性還不夠,我們還與遠東的德魯伊社團密切合作,借助德魯伊的職業技能和自然神術改良土壤,培育良種,預防蟲害,抵抗自然災害……通過這一系列技術手段,促使遠東農業年年豐收,穀物畝產量屢創新高。”

羅蘭沒有刻意藏私,將遠東農業騰飛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講了一遍。事實上他也不可能藏私,畢竟遠東農業的飛速發展盡人皆知,早就被各國政府的智囊團隊研究透了,更不必說帕拉丁娜等人不久前剛剛去遠東考察過,哪怕他有半句假話也會被當場揭穿。

弗蘭克傾聽羅蘭的講述,頻頻微笑點頭,過後坦言羅蘭的策略深合他的心意,正在爭取穆勒內閣的支持,打算傚法遠東在境內推行改革,第一刀就要砍向早已不合時宜的“農奴制”。之前他還有些猶豫,擔心廢除農奴制會造成社會動盪,正如保守派人士危言恫嚇的那樣:農奴制是帝國社會穩定的根基,一旦廢除必將導致國家陷入混亂,不受主人管束的流民將蜂擁湧入城市,淪為破壞社會秩序的不法之徒。

現在聽了羅蘭的講述,弗蘭克終於找到反駁保守派恫嚇言辭的論據:

“遠東的改革給了我靈感,很有必要在廢除農奴制的同時組建國有農場,在農場中給那些被解放的農奴提供一份工作,他們就不會闖進城市成為威脅社會安定的隱患。”

“殿下的明見令我欽佩。”羅蘭隨口恭維了一句。

弗蘭克談興不減,又向羅蘭提出另一個棘手的難題:“詳細說說你在遠東是怎麼推行土地改革的,我需要一些可行的建議來改變帝國當前土地兼併嚴重的現狀,倘若良田全被地主佔據,國家沒有充足的耕地儲備,我兩手空空拿什麼來創建國有農場,安置那些被解放的農奴!”

這個問題需要慎重回答,羅蘭挺直身板,正色道:“殿下,遠東地廣人稀,土地兼併不算嚴重,適合推行較為強硬的土地國有化政策,但是帝國的情況與遠東不同,大地主、大貴族和高級教士佔據了國內大部分良田,這些既得利益者勢力龐大,盤根錯節,勒令他們交出土地必將激起強烈的反抗,保守派與改革派一旦爆發流血衝突,帝國的統治根基也將受到衝擊!因此,根據在下的愚見,帝國當局萬萬不可傚法遠東推行狂飆突進的土改政策,只能採用較為溫和的手段,循序漸進的解決這個難題。”

“這話說的在理!”弗蘭克一拍餐桌,眼中洋溢著發自內心的感動,“就憑你勸我不要傚法遠東手段酷烈的土改政策,足見你是真心為我好,羅蘭老弟,我要敬你一杯!”

羅蘭舉杯感謝皇太子殿下的厚愛,隨即一飲而盡。心想弗蘭克不失為一位性情中人,若非雙方處在不同的立場,倒是可以真心結交。

“羅蘭,喝了這杯酒咱們就是朋友了,你要像一位朋友那樣坦率的告訴我,換做你處在我的位置會採用哪些措施推行土地改革,而又不至於造成社會動盪。”弗蘭克眼眸閃亮,滿懷期待地注視著羅蘭。

羅蘭擱下酒杯,在弗蘭克與改革派眾人的目光聚焦下思索了數秒,而後抬頭微微一笑,眼中充滿自信。

“殿下,倘若由我來起草亞珊帝國的土地改革方案,我會從修改稅法著手,在廢除農奴制和開放土地自由買賣這兩大前提下,將現有的‘地租稅’改為‘邊際遞增累進稅率’。”

“既然農奴制已經被廢除,大地主就不能再靠農奴耕種田地,其自身又大多不具備經營和管理大農場的技能,把自己的土地出租給別人耕種將成為社會上的普遍現象。”

“‘地租稅’就是對地主拿走的這部分農產品徵稅,其特點是稅負完全落在地主身上,地主收的地租越多,需要交納的地租稅也越多,地主沒有辦法把這一負擔轉嫁給承租人,因此徵收地租稅並不會影響農產品的市場價格。”

簡單介紹了一下“地租稅”,羅蘭繼續講解他的稅法改革方案。

“所謂‘邊際遞增累進地租稅’,說白了就是佔有的土地越多,需要繳納的地租稅率就越高,比如一千畝繳納10%地租稅,一千畝以上到兩千畝繳納20%,兩千畝以上到三千畝繳納30%,如此遞增累計。”

“我們不妨假設外省有兩個地主伊萬和皮埃爾,都把自己名下的田地租給別人耕種,收取一部分農作物作為地租。假設伊萬先生擁有一千畝土地,皮埃爾先生有三千畝,那麼伊萬先生只需要按照10%稅率交納地租稅,皮埃爾先生的土地則要劃分為均等的三塊,第一塊地納稅10%,第二塊地納稅20%,第三塊地納稅30%……通過簡單的計算不難發現,這種邊際稅率意味著皮埃爾先生不得不承受比伊萬先生更高的稅負,為佔有過多的土地遭受了變相的懲罰——懲罰土地兼併,正是實行邊際累進地租稅的目的所在。”

“現在我們的皮埃爾先生陷入兩難困境,繳納邊際地租稅使他收入銳減,又不能將稅負轉嫁給承租人,不得不在繳納重稅與賣出部分耕地之間做出取捨。假如皮埃爾先生是一個崇尚理性的人,那麼通常而言,他更傾向於選擇後者。”羅蘭自信地斷言。
Babcorn 發表於 2018-8-5 13:56
第1689章:王子與太子(Ⅳ)

“皮埃爾先生最終決定出售兩塊耕地,一千畝賣給安東先生,一千畝賣給米哈伊爾,現在他只保留一千畝土地,繳納的地租稅與鄰居伊萬一樣是10%,而出售土地使他獲得一大筆現金,既然新稅法使兼併土地不再是一樁有利可圖的投資,那麼手持大筆現金的皮埃爾先生自然會轉移視線,去市場上尋找其他收益更高的投資渠道,即便他無法成為一個出色的工商業投資家,至少可以將這筆賣地款存進銀行,由銀行貸給商人和工廠主,使皮埃爾先生間接為促進工商業發展作出貢獻,同時還能坐享存款利息。”

“現在我們來回顧一下地租稅改革為社會帶來哪些變化:擁有一千畝耕地的伊萬先生生活照舊,曾經擁有三千畝耕地的那個皮埃爾先生消失了,頂替他的是各自擁有一千畝耕地的米哈伊爾和安東,與此同時一個全新的皮埃爾先生出現了,現在他只擁有一千畝耕地,除了地主這重身份還兼有投資家的頭銜。”

“我們把皮埃爾先生及其周圍的變化推廣到全社會,就會發現土地交易市場日益活躍,大地主越來越少,承租人越來越多,銀行存貸業務日益興旺,工業、商業、服務業越來越繁榮,宏觀國民經濟增長提速,政府財政收入漸變寬裕。”

最後,羅蘭向聽的入神的皇太子微微一笑,以一句話結束自己的演說。

“弗蘭克殿下,我想說的就是這些,希望拙見不至令您太過掃興。”

“羅蘭老弟,你真是個天才!”

弗蘭克興奮得站起身來鼓掌喝彩。

讚歎聲如同潮水在宴會大廳中迴蕩。有人聽懂了羅蘭的分析,是發自內心的讚歎;也有人聽得滿頭霧水,只是跟著皇太子的“指揮棒”附和吹捧。

約翰·勞爾也在鼓掌,眼眸卻透出一絲異樣的興奮,彷彿一頭好鬥的野獸發現了強勁的對手。

羅蘭以無可挑剔的風度領受眾人的恭維,等到弗蘭克重新落座,他繼續講述對帝國農業改革的看法。

羅蘭沒有避諱,開門見山的反對帝國建設大農場。反對的理由還是“國情不同”,不能邯鄲學步照搬遠東的經驗。

亞珊帝國的主要農業區與遠東地區不同,普遍人多地少,沒有大片閒置的土地可供開發耕種,而且沒有德魯伊提供農業技術支持,大農場的生產效率未必比精耕細作的小農戶更高,

羅蘭給弗蘭克開出的農業改革藥方與他在遠東推行的政策背道而馳,卻又邏輯自洽,自成一套體系。

“弗蘭克殿下,當帝國政府成功推行邊際地租稅,迫使大地主出售耕地,接下來的當務之急就是創建一家國有‘土地銀行’,發行國債為土地銀行募集資本,然後將這筆錢投入土地交易市場,大量購置耕地。”

“為了方便理解,我們不妨將‘土地銀行’想像成一個超級大地主,只不過它不具有人格,而是國家意志的體現,由帝國政府或者皇室直接控股,下一步您應該將土地銀行持有的大片良田分割成小塊,以較為低廉的價格出租——或者分期出售——給那些剛剛獲得解放的農奴,如果他們沒有錢租地購地,土地銀行應為其提供低息貸款,這樣做的目的是將這些不久前還一無所有的窮苦奴隸批量改造成能夠通過租種國有土地養家餬口的小資產者。有恆產者有恆心,這些由農奴轉化而來的小資產者將成為國家穩定的根基,同時也將成為殿下您本人的堅定擁躉。”

羅蘭還建議弗蘭克創立一家“農業銀行”,為小農戶提供低利率的“青苗良種專項貸款”,減輕小農戶的稅負,推行包產到戶;建立穀物交易所,運用期貨工具為農產品套期保值,規避異常氣候對農業生產帶來的風險,跨期平滑農產品價格,為小農階層帶來生活保障,鞏固執政基本盤。

“如果殿下接納我的建議,全盤推行上述改革政策,同時儘量避免捲入戰爭,輔以更為嚴格的財政預算約束,我有十足的把握確信亞珊帝國的財政狀況將逐漸好轉,社會矛盾則漸變緩和,經過十到二十年休養生息,或可迎來帝國中興的契機。”

羅蘭給出的這些建議,不見得是最好的策略,但是對於亞珊帝國當前的境況而言也算是對症下藥了。

可惜弗蘭克的態度大變樣,對羅蘭後續給出的建議反應冷淡。這位年輕氣盛的皇太子急於建立威望,不想聽什麼“十到二十年的長期規劃”,他對改革的期望是盡快見效,自動忽略羅蘭從“創辦土地銀行”開始的後半段建議,只對之前的那部分感興趣。

“羅蘭先生,既然您在遠東的改革實踐已經證明大農場遠比一家一戶的小農經濟效率更高,為什麼反而建議弗蘭克殿下扶植小農戶?我猜您不至於故意引領太子殿下走上一條錯誤的道路,那麼我只能認為您的心地太過善良,自知無法在遠東善待小農,只能把這份良知寄託在弗蘭克殿下身上,指望他能替您善待帝國農奴,從而使您相隔千里之外、不必破費一個銅板就能滿足自己的道德優越感。”

約翰·勞爾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慢條斯理地嘲弄羅蘭,最後以辛辣的諷刺做出致命一擊。

“在我的故鄉,人們把像您這樣的好人稱為‘望遠鏡式的慈善家’。”

哪怕作為被嘲弄的對象,羅蘭也不得不承認約翰·勞爾這番話說得很漂亮,也就無怪乎在場賓客哄堂大笑了。

弗蘭克笑得最誇張,前仰後合幾乎捧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他抓起餐巾擲向約翰·勞爾,指著他的鼻子笑罵:“真該塞住你的嘴巴,你這個紅毛促狹鬼,我不許你欺負羅蘭老弟!”

約翰·勞爾拾起餐巾綁在臉上充當口罩,舉起雙手做出悉聽尊命的滑稽神態,又引來滿場哄笑。

羅蘭也在笑,發自內心的笑,儘管在別人眼中他這純屬強顏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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