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異界] 遠東王庭 作者:程劍心(已完成)

 
Babcorn 2017-2-17 17:25:33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9 1403033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1 10:21
第1700章:圓桌會議(Ⅴ)

“為什麼社會風氣日漸墮落?這其中也有教會的責任,正是那些貪圖享樂的高級教士在身體力行腐敗墮落的人生態度,由此大大削弱了整個教士階層的道德感召力,當窮人餓著肚皮乞討的時候,隔著一扇窗看到司鐸老爺在暢飲美酒大吃大喝,請問他們還如何能夠堅守信仰,又怎能相信那個貪婪的老饕能夠代表培羅的榮光,能夠為世人帶來仁慈與公正?!”

小艾伯頓停頓數秒,使自己激憤的情緒得以平復,接下來將矛頭指向教會更深層次的制度性腐敗。

“克洛德主教及其同路人可能會向我抗辯,申明列在教會名下的田產並不全都真正屬於教會,為此我要把這個問題當眾說清楚。”

小艾伯頓的話引起羅蘭好奇,聚精會神聽他揭露教會田產不為人知的秘辛。

“首先我得承認,教會田產當中的很大一部分的確另有主人,只是名義上列在教會旗下,那麼問題來了,這樣做對田產的真正主人有什麼好處?對教會又有什麼好處?倘若對田產主人沒好處,他不會冒著教會假戲真做沒收其田產的風險搞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把戲,如果對教會沒好處,教士們也不會允許別人平白無故的把田產掛在自己的修道院名下,使教會白白承擔兼併土地的罵名。”

小艾伯頓抽絲剝繭的質問引起聽眾好奇,不約而同屏息聽他說下去。

“其實這種現象背後隱藏著複雜的利益勾結,首先要從古斯塔夫皇帝時代頒布的《慈善代理權法令》說起。在當時,教會名下已經擁有不少田產,然而那時候的教士們還比較樸實,關心修行多過經營田產,又不好意思像那些大地主一樣壓榨農奴替他們種田,低階教士們得自己下田種地,結果就是多數教會田產經營不善,農作物畝產量比俗人耕種的田塊低了一大截,這不僅減少了教會的收益,同時也是在浪費土地資源。”

“為了扭轉上述窘境,當時的普世牧首認識到讓所有教士都成為合格的農夫兼田產管理者根本不切實際,因此他向古斯塔夫皇帝上書,建議陛下籤署一項法令,允許教會將田產委託給俗人代為經營管理,這樣一來,教會就可以聘請經驗豐富的農業家替自己打理田產,從而提高農業收益,經理人也能從中分潤佣金和獎金,可謂兩全其美。當然,那位大牧首還有一個不便明言的用意——教會不好公開購買奴隸耕種教產,但是教會聘請的經理人就沒有這份道德壓力,大可壓榨奴隸耕作教會的田產,從而獲得更多收益。就這樣,通過一份代理協議,教會就與自己的田產之間建起一道防火牆,不管田產經理人如何經營,對經理人虐待農奴也是裝聾作啞,只管拿到自己那份收益,教會實際上變成了收租的地主。”

“眾所周知古斯塔夫皇帝非常虔誠,不僅簽署了這份被稱為《慈善代理權》的法令,還大度的宣稱教會田產免於徵稅!就是這條法令引出無窮後患,導致教會在四百年後的今天成為亞珊帝國最大的地主,最大的食利者!”

“《慈善代理權》的頒布不僅使教士階層受惠,還使那些狡猾的地主發覺有空子可鑽,他們討好本地修道院長,不吝以金錢美女賄賂高級教士,所圖不外乎兩件事,首先是想成為當地修道院田產的經理人,其次則將自家田產掛靠在教會名下。如此一來,這些大大小小的地主就搖身一變成了教會田產的經理人,自己名下田產清零,自然不必向國家交納一個銅板的稅賦,身為給教士們服務的大管家,也算是半個聖職者,得到教會的托庇,本人和直系親屬都可以獲得免除服兵役和勞役的特權,與此同時,他們仍然可以從自己那份田產上獲得收益,只需要將收成的一小部分交給教會作為掛名的費用即可,而這筆費用遠遠小於其應該向國家交納的稅賦!”

說到此處,小艾伯頓無法克制心中的憤慨,激動地提高音量。

“諸位先生們,女士們,想想看吧,這是多麼骯髒可恥的交易!那些利用《慈善代理權》獲得教會托庇的地主,數百年來一直在偷竊政府的稅金!帝國財政長期入不付出,難道這些卑鄙的小偷不應該為此負責?小偷固然可恥,那些為小偷提供庇護的教士們豈不也是可恥的幫凶?難道他們不知道自己正在夥同不法之徒挖國家的牆角?克洛德大主教,你敢說你對此一無所知?!”

克洛德主教一臉木然,擺出不屑爭辯的姿態。事實上他也沒什麼好爭辯的,畢竟小艾伯頓的指責全都是鐵一般的事實。

“《慈善代理權》的出台使帝國財政遭受重創,教會卻因此致富,以至於一個修道院倘若佔有的良田不足萬畝,院長簡直羞於見人!這些修道院儼然國中之國,不僅享有免稅特權,還能向教區居民徵收什一稅,而這一稅種除了對教士階層有利,於國於民都是罪大惡極!”

“韋恩斯坦先生,請注意你的情緒,教士為本教區的人們無償提供聖事服務,婚喪嫁娶的場合都少不了教士們奔波勞碌的身影,我們還風雨無阻的向公眾開放教堂,給人們提供一個舉行禮拜的場所,為這些服務收取什一稅何錯之有?”克洛德主教忍不住出聲反駁。

“主教大人,我不反對教士為聖事服務以及神術治療收費,事實上我恰恰鼓勵這樣做,最好每一位教士都將自己的服務費明碼標價的貼在教堂大門上,好讓有需要的人們一目瞭然,通過比較服務價格和質量來決定聘請哪位教士為自己工作,如此一來市場競爭會自動將那些水平低劣、濫竽充數的教士淘汰掉,我所反對的是普遍徵收什一稅,比如一個人從生到死也沒去過一次教堂,沒有享受過教士的聖事服務,生了病就自己扛,沒有請教士施法治療,憑什麼他也要繳納什一稅?納稅的基本原則是權利與義務對等,倘若人們只承擔納稅義務而享受不到相應的權利,這難道算得上‘公平’?”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1 10:21
第1701章:圓桌會議(Ⅵ)

小艾伯頓對於“什一稅”的批判不止於此,繼續揭露這一稅種對國民經濟造成的巨大傷害。

“今天我們在政經學院聚會,想必諸位對經濟學都不陌生,那麼應該意識到普遍徵收什一稅就相當於對國外進口商品進行補貼,也就相當於幫助外國廠商打壓本國的製造業,說嚴重點,教會在這個問題上扮演著賣國賊的角色!”

徵收什一稅就等於出賣國家利益?

小艾伯頓這話說得簡直驚世駭俗,也不太好理解,立刻在會場中引起爭議聲。

帕拉丁娜是少數不太懂“經濟學”的與會者之一,滿臉茫然的轉向羅蘭,壓低嗓音問:“小艾伯頓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啊?為什麼教會徵收什一稅就等於補貼進口商?”

“小艾伯頓的論斷是正確的,但是這個問題細說起來有點複雜,需要懂一點市場供需理論和宏觀經濟學基礎。”

羅蘭隨手在筆記本上畫出一個直角坐標系,數軸代表商品價格,橫軸代表商品數量,然後畫出市場均衡狀態下的供求函數曲線,以便帕拉丁娜更直觀的理解這個問題。

“人們對市場上某種商品的需求是有彈性的,價格太高就少買,價格降低則傾向於多買,這很好理解對不對?”

“嗯,這點生活常識我還是有的。”帕拉丁娜點頭。

“在供需均衡的狀態下,商品會維持一個較為穩定的價格,賣家和買家都對這個價格表示可以接受。在這種條件下,教會突然來收什一稅,會發生什麼情況?”羅蘭問。

“買家要交什一稅,可供支配的收入減少了,不得不買更少的商品,賣家也要交什一稅,相當於生產成本提高了,不得不將額外的成本轉嫁給買家,也就是提高商品價格,而買家的消費力本來就在下降……這樣一來,能賣出去的商品就更少了,賣家的利潤會大幅度縮水,買家也要忍受節衣縮食帶來的痛苦。”帕拉丁娜思索著回答。

“完全正確!”羅蘭移動供求曲線,使之達到一個新的均衡點,“現在我們再來考慮進口商品,假設進口貨的價格原本與國產貨一樣,質量也差不多,那麼買家在挑選的時候並不在意商品的產地,國產貨和進口貨的銷量也差不多一樣,對不對?”

“的確如此。”帕拉丁娜點頭。

“接下來把什一稅考慮進來,又會發生什麼變化?”羅蘭笑容古怪。

帕拉丁娜盯著供求曲線圖沉吟數秒,忽然眼睛一亮:“我明白了!進口商品是在國外製造的,什一稅收不到外國廠商頭上!繳納什一稅的本國廠商被迫增加成本,外國廠商卻不需要負擔這筆額外的支出,此消彼長之下,就相當於進口貨得到一筆補貼,成本比國產貨更低,售價也可以壓得更低,在同等質量下,買家當然會選擇更便宜的進口貨,長此以往,豈不是要把國產貨逐出市場,本國廠商豈不是要被外國競爭者打的滿地找牙?!”

“這就是小艾伯頓剛才那番話的依據——什一稅實際上是進口補貼,是在幫助外國廠商打壓本土廠商。在這個魔導工業化時代,工業品是國力的直接反映,如果一個國家的市場上充斥著外國商品,本土工業被擠兌得紛紛破產,無法生存,這個國家遲早會喪失工業能力,也就等於喪失了軍工能力,萬一遭遇外敵入侵,連武器裝備都造不出來,談何禦敵於國門之外?更何況進口外國商品需要支付金銀,長期進口超過出口會導致金銀外流,國民財富日漸枯竭,流通中的貨幣嚴重不足,長此以往國民經濟必然陷入蕭條。”羅蘭最後做出結論,“從這個意義上講,小艾伯頓批評教會對國民不加區分的普遍徵收什一稅形同賣國,雖然太過誇張,但是並非全無道理。”

帕拉丁娜默默點頭,眼神透出憂傷。身為一名虔誠的聖職者,她從未懷疑過徵收什一稅的正當性,然而聽了羅蘭的分析,她不得不擔心自己這些年來服務於教會,是否也算為虎作倀?

針對“什一稅”的爭辯演變成一場大混戰。保守派和改革派陣營不斷有人起身發言,一方怒斥對方宣傳異端邪說,一方則咒罵對方禍國殃民。

眼看研討會就要演變成“全武行”,格里高利大牧首重重咳嗽兩聲,神力威壓自這位其貌不揚的瘦小老頭身上散發出來,使爭吵中的雙方感到一陣窒息,不約而同安靜下來。

格里高利大牧首緩緩起身,開口打破沉默。

“克洛德主教已經說了很多,我本不想多嘴,但是聽了韋恩斯坦先生對教會的尖銳批評,我不得不站出來做出回應。”

老人向對面改革派人士聚集的坐席深深鞠躬,說出來的話令雙方都感到震驚。

“韋恩斯坦先生的批評,不說全部,至少大部分是切合實際的,教會的的確確存在他指出的那些弊病,如果我們假裝看不見,為了既得利益強詞奪理的狡辯,那與我們鄙視的人還有什麼區別?”

“我要感謝韋恩斯坦先生以及改革派的諸位有識之士,你們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們的不足,使我意識到教會組織正在逐漸腐化,教士階層中的墮落現象並非個例,很有必要嚴厲整肅,發起一場徹底的反腐運動!”老人望向皇太子,“弗蘭克殿下,您是否認同我的看法?”

“旨在淨化教會的反腐運動嗎……”弗蘭克沉吟過後重重點了下頭,“我認為這很有必要,格里高利閣下。”

“既然殿下同意,我會盡快上書陛下陳請此事。”格里高利嘆了口氣,“請罪過後,我還要為教會辯解兩句。大家也都知道,早在我們這個國家創立之前聖光教會就已經存在了,經歷了十六個世紀的風風雨雨,無數曾經強極一時的教團都已覆滅,化作歷史的塵埃,然而我們的教會依舊存在,依舊在發揮著教化世人、傳播真理、維持社會穩定的作用,甚至可以這樣說——沒有教會的支撐,亞珊帝國根本不可能延續到今天!”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1 10:21
第1702章:圓桌會議(Ⅶ)

“在座的諸位朋友,你們年輕氣盛,對國家的現狀不滿,認為自己有責任站起來做些事情改變帝國當前的困境。恕我直言,你們還是太年輕,須知在十六個世紀的漫長歲月裡,我們的祖國曾無數次浮浮沉沉,興衰交替,無數次面臨比當前更嚴峻的考驗,處於遠比此刻更危險的關頭。在那些風雨如晦的日子裡,也曾有像你們一樣年輕氣盛的改革家試圖扭轉乾坤,然而最終幫助帝國度過難關的是他們嗎?吾主在上,如果你們對歷史足夠瞭解,就會知道那些所謂的改革大多起到反作用,真正使帝國免於崩潰的……恰恰是此刻深受你們鄙視的教會!”

格里高利大牧首的演說風格不像克洛德那樣辭藻華麗富有激情,也不像小艾伯頓那樣優雅從容言辭精準;這位飽經滄桑的老人嗓音不夠洪亮,表情也不夠豐富,卻有一種無法形容的說服力,彷彿一本厚厚的羊皮古卷,在你面前徐徐展開,將歷史上曾經上演過的那一幕幕悲喜劇在你眼前呈現出來。看完這卷書,你就意識到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能在歷史上找到範例,這些史實給當代人提供了教訓,使你猛然發覺自己原以為正確的道路,不過是在重複古人犯過的錯誤。

“諸位,請允許我說幾句心裡話,儘管我這個老頭子被你們視為保守派的領袖,其實我並不保守,甚至比你們更渴望發動一場大變革,使我們的國家擺脫困頓,讓我們的社會變得更美好,但是我深深知道——一切不以宗教做後盾的社會改革都是空中樓閣。”格里高利語重心長地說,“沒有信仰做支撐,人類為偉大事業而奮鬥的動力遲早會耗盡,曾經投身於改革的仁人志士將變得身心俱疲,庸碌怠惰,不再服務於全人類的福祉,轉而追求私人利益,到那時為改革舊時代所設置的政策、法規和機構,全都失去效用,反而變成阻礙社會繼續進步的障礙,那些披著光鮮外衣的改革者,注定變得比舊時代的土豪劣紳更壞,帶給人們更大的災難!”

最後,普世牧首以一鞠躬和一個懇求為自己的演說收尾。

“所以,我懇求倡導改革的年輕人,請把教會當成你們的朋友而非敵人,這是改革成功的唯一途徑!謝謝諸位,我說完了。”

目睹這位百歲老人以謙卑的姿態向改革派陣營鞠躬,發出求和的倡議,羅蘭不知道弗蘭克他們怎麼想,他這個局外人倒是深受觸動。

格里高利大牧首的警世之言使羅蘭陷入深思。當理想主義褪色,為全人類福祉與社會公益獻身的激情不再,一個人要如何面對精神危機,重新對自己的事業進行定位?

如果曾經的人民公僕,終將——從概率意義上——無可避免的滑向貪腐墮落的深淵,人民要如何預防其貪腐墮落造成的損害,如何阻止他們變壞?

現代政治與經濟學家翻來覆去的審視上述“委託-代理”難題,所能給出的解決之道無非“激勵”和“監督”兩種手段。但是繼續深入分析就會發現,這兩種手段都無法在現實中切實發揮效用,甚至適得其反:

出於“激勵”代理人制定的“期權獎勵制度”,反而促使代理人投機取巧,不去關心真實業績,熱衷於利用“股份回購”之類所謂的“會計魔術”製造“虛假繁榮”,獎金到手之後,“洪水滔天”於我何干?

出於監督官僚而設計的民主制度,要麼走向黨爭禍國之途,要麼“民主”的太過徹底,以至於失去理性,演變成了全民狂躁的“民粹”運動。

面對這些左右為難的尷尬困境,人類社會的上層建築到底要如何改進才好?

羅蘭穿越後為了建設遠東,也曾深入思考過這個難題,並且通過遠東鄉村改革實踐自己的思路,目前來看效果尚可,其精髓可以歸結為一句話——信仰紅利!

瓦雷斯與地球,奇幻世界與科技世界,最大的區別在於後者的神學、宗教與信仰僅停留在形而上的層面,無法真正擺脫唯物主義思潮帶來的危機;前者卻是真有神魔存在,神職人員也真有超越凡俗的力量,這種源自真神的力量如同“五餅二魚”,真的可以堅定神職者的信仰,並且促使他們遠離世俗利益,通過踐行信仰而獲得更多神術,在世的時候是受人敬仰的聖徒,死後靈魂也將在神國獲得永恆的安樂。

格里高利大牧首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正如他指出的那樣:社會改革需要持續不斷的燃燒能量。這能量首先是一代人的理想主義志向,沒有這樣高尚真誠的志向就沒有發起社會革命的第一推動力;但是僅有理想還不夠,必須為這台由人類精英協力組裝而成的官僚機器——利維坦——注入第二種能量,羅蘭稱之為“信仰紅利”,格里高利稱之為“宗教精神”,本質上是一回事。

源自信仰的能量不像理想主義那麼激情澎湃、易燃易爆,但是在奉獻的同時還能獲得源自神祇的獎賞,每獲得一個新的神術,提升一個新的聖職等級,都是一次強烈的自我肯定,表明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自我肯定是最好的激勵,自我監督是最好的監督,“委託-代理”難題由此迎來完美解決的曙光。

如果說羅蘭還有什麼遺憾,就是這套基於“信仰紅利”的理論具有強烈的排他性。所有宗教的信徒都認為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而彼此的道路卻可能發生衝突,在信仰的感召下,他們都願意為堅持自己的道路流血犧牲,也不惜為推進自己的事業斬殺對手,那麼可想而知,戰爭將無可避免,人類在追求真理與幸福的道路上不得不自相殘殺,踏過無數異教徒的屍骨。

為了避免上述衝突,追求真理的人們需要建立共識。那麼有沒有一種共識,對全人類都有好處,同時又反對自相殘殺?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1 10:21
第1703章:宗教大法官(Ⅰ)

有沒有一種理想,對全人類都有好處,同時又反對自相殘殺?

羅蘭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面雖然殘破卻永不墜落的紅旗……

“是時候向聖光教會普及一波新思想了,‘僧侶社會主義’和‘神學共產主義’將為他們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至於這扇大門背後是天堂還是地獄,要靠聽眾自己去探索,羅蘭則樂於扮演歷史見證人的角色。

如此想著,羅蘭唇角浮現一絲笑意。當弗蘭克請他發言的時候,他沒有像人們期待中那樣探討政治與經濟,反而出人意料的拾起了宗教話題。

羅蘭先簡單的自我介紹了一下,隨即結束這簡短的開場白,當眾表示自己部分贊同格里高利大牧首的觀點:

“帝國之改革,不能脫離教會。”

他這邊話音方落,會場中立刻掀起嗡嗡的議論聲。人們望向他的眼神都透出詫異。

改革派一方早知道他是弗蘭克請來的嘉賓,怎麼不幫皇太子說話,反而站在教會保守派那邊?再聯想到羅蘭出身於遠東叛亂集團,不得不懷疑這小子天生反骨,到哪裡都不改叛變秉性。

保守派一方也對羅蘭的立場大感意外。聖城朝野關於要不要發起東征的話題爭論激烈,其中改革派人士大多反對東征,故而弗蘭克才出面邀請羅蘭前來出席研討會;反之,保守派人士即便不公開支持東征,至少沒有公開反對,按理說羅蘭應該對保守派懷有敵意,作為抨擊的對象,怎麼現在卻顛倒了立場?是羅蘭腦子不清醒,還是他真的信奉“幫理不幫親”?

格里高利大牧首眼眸微眯,上上下下打量羅蘭,似乎在揣測這個年輕人內心的真實想法。老人抬起右手,示意會場中竊竊私語的人們保持安靜,不動聲色地向羅蘭點了下頭。

“年輕人,請繼續說下去。”

“尊敬的法座,我認為世間的國家分為兩種,一種擁有‘國教’,並且國教信仰是社會大眾的主流意識形態,道德規範乃至法律條令都顯示出國教經義的價值取向,從這個意義上講,國教的戒律可視為一種該國特有的‘自然法’;另一類國家則與前者相反,要麼舉國上下崇尚無神論,宗教勢力不值一提,要麼國內教派混雜,找不出一個統御群倫的主流教派,信仰分裂導致任何教派都無法對國家權力構成顯著的影響力。”

“我們不難發現,亞珊帝國顯然歸屬於第一類國家,且具有典型意義。既然承認聖光教廷在社會各階層的巨大影響力,那麼旨在團結社會各階層共同致力於改變國家困境的改革行動就無法避免的與教會組織發生碰撞,改革想要獲得成功,首先要充分考慮一個問題——教會在改革中扮演怎樣的角色。”

“說得很好,那麼你認為教會能夠在改革中扮演何種角色?”弗蘭克太子饒有興致地追問。他本人除了皇太子這重政治身份,還兼任教會第三號領袖,當然瞭解教會對這個國家的巨大影響力,任何社會改革都不可能繞過教會這座大山,故而對羅蘭的觀點深以為然。

“殿下,在充分考慮宗教影響的前提下,一個國家的改革只有兩條路——要麼選擇‘宗教國家化’,將教士階層改造為服務於國家主流意識形態的宣傳員,要麼選擇“國家宗教化”,教士將轉型為‘武裝的先知’。”

羅蘭稍作停頓,給聽眾一些思考的時間,隨後接著說:“‘宗教國家化’簡單來說就是走‘世俗化’道路,取消教會的徵稅權,將之納入政府機構管理之下,最終目的是將教廷改造成政府的一個部門,主管公共衛生和精神文明建設,職能與衛生部和教育部有交叉,教士相比神職人員,更像政府僱傭的終身公務員,事實上,我們在遠東推行的宗教改革就是走的這條路線,目前來看成效斐然。”

弗蘭克與格里高利四目相對,似乎在進行眼神交流,也不排除私下裡正在進行心靈感應。

會場中沉默了大約半分鐘,弗蘭克將視線移回羅蘭臉上,微笑著說:“遠東地區的情況比較特殊,一張白紙好作畫,推行世俗化改革難度不大,帝國內陸的情況則不同於遠東地區,儘管我個人更傾向於推行‘宗教國家化’改革,卻不得不面對嚴峻的現實,所以我更想聽你談一談‘國家宗教化’這條改革路線。”

皇太子的遣詞用句很講究。首先承認遠東改革具有參考價值,但是每提及遠東必然加上“地區”這個後綴,提及帝國時則強調“內陸”,以此暗示帝國當局並不承認遠東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只是暫時擱置領土爭議而已。

“弗蘭克殿下,其實亞珊帝國在建國之初就屬於一個‘宗教化’的神權國家,時至今日仍然保留著這一特徵,但是還‘宗教’的不夠。事實上當今瓦雷斯世界的一線強國推行的都是世俗化改革,很難找出一個‘宗教國家化’改革的成功範例,如果諸位先生不介意,我想用一個寓言故事來詮釋這個話題。”

弗蘭克哈哈一笑,向他投來鼓勵的目光:“大家爭吵了一上午,火氣都很大,需要舒緩一下暴躁的情緒,你的故事來的正是時候。”

“既然殿下有興趣,我就從頭講起。”

羅蘭清了清嗓子,換上一副繪聲繪色的口吻。

“譬如這樣一個世界,神力統治一切,沒有奧術,沒有靈能,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超自然力量就是神術,世間每個人都是某位真神的虔誠信徒。然而很不幸的是這些虔誠的人們都指責與自己信仰不同的人是異教徒,是異端,是魔鬼的化身,出於維護自身信仰的正統性,人們不惜自相殘殺,以至於大地上血流成河。”

“天上的眾神看到大地上刀兵四起,為祂們創造的生靈感到痛惜,決定出面干涉,阻止人類繼續這樣自相殘殺,卻不知該從何著手。”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1 10:22
第1704章:宗教大法官(Ⅱ)

“這時眾神中最有智慧的月神佔了出來,警告眾神不可動用神力阻止凡人的爭鬥,這樣做就等於將神力展示給凡人觀看,使凡人驚嘆於神力的偉大,結果只會適得其反,增強他們為信仰而戰的動力。”

“月神認為阻止戰爭的最佳方式是收繳爭鬥雙方的武器,所以眾神真正應該做的是收回賜予凡人的神術和神恩,切斷人們傲慢偏狹的根源——超凡的力量。”

“眾神認為月神的倡議很有道理,但是也擔心收回神恩會導致信徒叛離,削弱自己的教會在人世間的影響力。”

“月神對眾神的顧慮付之一笑,用一個巧妙的比方解決了祂們的顧慮:某地有兩位面包師傅,其中一位按照正常價格出售自己的面包,另一位經常免費向窮人施捨面包,結果人們對後者的讚美遠遠多於前者。這讓頭一位面包師傅感到很委屈,認為自己和同行都在為人們提供面包,面包的份量和口味也沒什麼差別,為何人們讚賞他的同行多過他本人呢?”

羅蘭的問題在會場中引起一陣笑聲。

“答案顯而易見,第二位面包師傅之所以贏得社會美譽,不是因為他出售面包賺得金錢,而是因為他哪怕在不賺錢甚至賠錢的情況下,也樂於將面包免費贈給窮人,而這恰是第一位面包師傅所不具備的美德。”

羅蘭等聽眾收起笑容陷入沉思,接著說:“月神的比喻巧妙且易懂,現在眾神都領悟他的用意——如果一個人信仰神祇,只是為了獲得神恩和神術,這種人的信仰算得上虔誠純正嗎?反之,如何對數以萬計的信徒進行檢驗,區分出哪些是為了獲得好處才拜神——如同那位出售面包賺錢的師傅,哪些則是不求名不求利,真心皈依——如同那位免費施捨面包給窮人的師傅?答案顯而易見:收回神恩與神術,看信徒是離開還是選擇堅守信仰,大浪淘沙乃見真金。”

“這個甄別辦法未免太殘酷,突然失去神恩與神術……絕大多數聖職者恐怕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以至於精神崩潰。”克洛德大主教搖頭嘆息。

“誠如克洛德閣下所言,眾神也認為這樣做對自己的信徒太過殘酷,同時也擔心沒有人經受得起這樣的考驗。為了證明自己的方案切實可行,月神決定做出表率,祂將自己的化身送到人間,投身於凡人之胎,抹去其在天界的所有記憶,就像一個普通人類孩童那樣長大成人,並降下啟示引導他皈依到自己的教門下,拔擢他為月神選民,預言他肩負著偉大而艱巨的使命。”

“月神的選民決意肩負起天上的偶像交給他的重擔,遊歷各國傳播月神信仰,為了磨煉自己的心智,他曾在荒涼的沙漠中隱居多年,堅持獨自苦修,就在這時候,一個魔鬼找上門來,試圖引誘這位聖徒墮落。”

包括弗蘭克和格里高利在內,會場中的教會人士聽到此處,全都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想像著狡猾的魔鬼要如何引誘苦行的修士,感同身受般興起一陣顫慄。

“魔鬼第一次來到苦修士面前,看到他坐在一堆光禿禿的石頭中間,忍受著飢餓的折磨,瘦得只剩皮包骨頭,就對他說:‘你若是真神的選民,可以吩咐這些石頭變成面包,使你免於飢餓’。”

“苦修士拒絕了魔鬼的誘惑,不為所動。然而魔鬼的第二次誘惑很快又來了,他施法帶苦修士傳送到一座高聳入雲的巨塔頂上,對他說:‘你若是神的選民,可以跳下去,因為經書上記著說:“神要為你吩咐他的使者,用手托著你,免得你的腳碰在石頭上。”’”

“苦修士依舊無視魔鬼的花言巧語,克服了內心那股好奇的衝動,對魔鬼的誘惑不予理睬。然而第三次試探來得更加厲害,魔鬼又帶他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將世上的萬國與萬國的榮華都指給他看,對他說:‘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這一切都賜給你,使你成為萬國之王,大地上一切生靈的君主’。”

會場中再次響起竊竊私語聲,人們彷彿也被魔鬼的耳語誘惑,對羅蘭正在講述的故事著了迷。

羅蘭微微一笑,從容不迫的說:“苦修士戰勝了對權力的渴望,成功抵擋住魔鬼的第三次誘惑。在那之後,月神將他接回天國,眾神也認識到真正的信徒是何等堅強虔誠,於是接受月神的倡議,同時收回神恩,人間的神職者從此失去了神術,人們無法再目睹那些妙手回春、起死回生、憑空變出食物的奇蹟,憑藉自由意志而非受到神恩的引誘來決定要不要堅持信仰。”

“令眾神欣慰的是他們的教會並未因此迅速消失,雖然有所衰敗,十個世紀過去了,信仰依舊存在於人間。然而與此同時也發生了令眾神始料未及的現象——雖然眾神收回了神恩,收回了信徒手中強有力的超自然武器,但是人間並未停止征伐,人們沒有了神術,轉而研究科技,開發出比神術更恐怖的武器用於自相殘殺,反而比從前造成更多的流血與屠殺。”

“眾神對此感到困惑,決定派一位代表去凡間考察,由於收回神恩是月神提出的倡議,再加上月神教會此時已經成為人間的主流信仰,月神信徒更是屠殺異教徒最起勁的那群人,眾神認為月神必須對這一切負責,於是月神又分出一個化身,變成當初接受魔鬼試煉時的模樣,派往人間進行考察。”

說到此處,羅蘭停下來端起茶杯,不緊不慢的喝了兩口水。在此期間會場中維持著寂靜,人們的目光聚集在他臉上,期待他繼續講下去。

羅蘭沒有讓大家等待太久,放下茶杯接著講述:

“月神化身下凡考察的地方恰好宗教裁判制風行,城裡天天都有熊熊燃燒的大火,瀰漫著沖霄的黑煙,月神教會的裁判官們在廣場上豎起火刑架,在輝煌燦爛的烈焰中把萬惡的異教徒燒成灰燼。”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6 10:21
第1705章:宗教大法官(Ⅲ)

“月神的化身悄無聲息來到這座宗教恐怖橫行的城市,可是也奇怪,所有的人都認識他,民眾以不可阻擋之勢朝他湧去,將他圍住,跟著他,他面帶微笑默默地在越來越多的人群中走動,他心中燃燒著愛的光輝,他眼中溢出光明、智慧和力量的清輝灑向民眾。他伸出手,通過接觸他們的衣服為他們祝福,他走過的道路被哭著的民眾吻著,有許多人在為他歡呼歌唱,人們紛紛說:‘一定是他!除了吾主沒有別人!’”

“此時月神教會的最高裁判長、宗教大法官本人路過教堂外的廣場,他年近九旬,身材高大而挺直,瘦削的臉上深陷著一雙眼睛,但卻炯炯有神。他將所有的一切盡收眼底,不禁緊鎖兩道白眉,目露凶光,伸出一根手指,示意衛兵把那人抓起來。”

“被抓獲的人被押在古老的宗教裁判所一座陰森潮濕的拱頂監牢內,白天過去,炎熱的夜晚使人透不過氣來。黑暗中,監牢被打開,宗教大法官親自執燈悄悄走來,隻身一人,門被關上,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囚徒,然後輕輕地走近前來,把燈放在桌上,然後說:‘是你吧,天上的那位?’那人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又緊接著說,‘最好不要開口回答,你所說的我都知道,你已沒資格對以前的話作什麼修改和補充了。為什麼你要阻礙我們呢?你很清楚你是在阻礙我們。你可知道你明天會怎麼樣?明天我會作出判決,你將作為邪教徒被燒死,今天愛你的人明天就會去殺你,這你應該知道。’”

“那囚徒,月神的化身,沒有駁斥宗教大法官的瀆神言行?”緊挨著羅蘭坐的帕拉丁娜忍不住插嘴提問。

羅蘭輕輕搖頭,神色莊嚴:“他沒有說一個字,彷彿認同老法官的申明,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在人間發言。畢竟是月神倡議眾神不得在人間展現神力,假使他開口,就等於打破這誓言。”

“‘你沒有權力向我們洩露天上的秘密,你對你所講過的話沒有資格再做任何的修改和補充,你曾經竭力使凡人擺脫神力的束縛,使我們掌握自由意志,認為自己是萬物之靈,現在你目睹了這些自由的人’,老教士笑容裡帶著諷刺,‘如今這些人認為他們現在是最有自由的,其實他們自己把他們的自由放在了我們的腳邊,這應該是我們努力的結果,你所想要的是這種自由嗎?’”

“‘一個可怕的魔鬼曾經在原野中與你通話,福音書上也曾說他好像曾經‘試探’你,是嗎?但再沒有比他曾通過三個問題給你提示的一切更真實的了。說實話,若說世上曾經有過真正驚天動地的奇蹟,那就是在進行這三次試探的那天。魔鬼的三個問題概括了人類世界全部的歷史,並且對未來的全部事件作了歸納和預言,它們彙集了人類所沒有得到解決的歷史矛盾。’”

“‘在這世上只有三種力量完全可以征服大眾的良心,替他們造福,這三種力量就是:奇蹟、秘密與權威。魔鬼對你的試探蘊含著上述三種力量,這三者被你一概加以拒絕,然而你的決斷真的正確嗎?’”

“‘現在把第一個問題回憶一下,你瞧見不毛曠野上的石頭沒有?如果你能把它們變成面包,人類很可能類似感恩而馴服的羊群跟著你跑,但你不想讓人類失去自由,因此沒有接受這個建議,因為你心想,‘假如一個人被面包或者神恩收買,這根本不算真正的信仰’。你說‘人不能僅僅依賴面包活著’,你說‘自由意志比吃飽肚子更重要’,但你是否知道,僅僅為了在地上的一點點的面包,很可能所有人都追隨魔鬼反對你,幫助魔鬼與你戰鬥,戰敗你,到那時人都跟著魔鬼跑,並且高呼:“誰能與這偉人相比?他給我們從天上取來了火!”你是否瞭解,再經幾個世紀,人類將宣告世間無罪惡,僅有飢餓的人,‘衣食足而知廉恥’——他們將舉著如此字樣的旗幟反對你!你的殿堂將被這條口號所毀,人們會向天高呼:“誰給我們飯吃,我們就跟誰走!”而以神的名義管飯的只有神在人間的教會,只有我這樣的教會領袖,如果沒有我們,佔據人類總數大部分的窮人永遠不可能吃到飽飯!最終人們還將會把自由放到我們腳旁,對我們說:“只要讓我們吃飽,寧願讓你奴役我們。”終於他們會明白,自由和面包是二者不可兼得的,因為他們任何時候都不懂得怎樣公平的分配財富!”

“神答應給信徒天堂的面包——靈魂歸宿,但我再重複一遍,在永遠不知道學好、不知輕重的烏合之眾眼裡,那種面包能和地上的面包相比嗎?即使有幾千、幾萬真正的信徒為了天堂的面包跟你走,可是,不會為了天堂的面包而放棄地上面包的億萬人又將如何?難道你僅看重那幾萬堅強的靈魂,但餘下的多如牛毛並且愛著你的弱者就活該倒霉?”

“弱者在你那裡得不到救贖,只能對我們俯首帖耳,將我們奉若神明,最後他們會認為做自由人實在太恐怖,而我們也就成為他們的首領,居然樂意忍受自由並且奴役他們,但是我們會讓他們知道,我們聽命於你並且以你的名義實行統治,我們痛苦的根源是這種欺騙——因為我們為了讓大多數人吃到面包不得不撒謊!什麼是神蹟?生產更多面包,直到喂飽全世界飢餓的人就是最大的神蹟,這就是我們——教會精英——打著你的旗號正致力於在人間實行的神蹟!”

PS.《宗教大法官》一章的靈感,源自陀思妥耶夫斯基名著《卡拉馬佐夫兄弟》,部分內容摘抄自原書,並且根據個人理解和劇情需要進行了適度的改寫。

本人思想淺薄,寫不出陀翁那樣觸及魂靈的厚重文字,如果對本章內容感興趣,推薦閱讀《卡拉馬佐夫兄弟》原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6 10:21
第1706章:宗教大法官(Ⅳ)

“我們接著來看魔鬼對你的第二次考驗,那時他把你帶到塔頂上,對你說:‘倘若你想確認自己是不是神的選民,就從塔頂跳下去,如果你是神的選民,天使會用手托著你,以免你摔死,那時你便可以證明自己信奉的偶像到底有多偉大。’但你聽完便拒絕了此建議,不為所惑,沒有跳下塔頂。你的行為像神一樣正氣凜然,可人們——那些庸庸碌碌的凡人——每一個都是神嗎?你當時清楚,只要邁一步,只要縱身往下一跳,那便等於你開始向神挑戰,你便失去對神的一切信仰,你將會在大地上摔得粉身碎骨,試探你的魔鬼卻會樂不可支。但是像你這樣堅強而理智的人又有多少?佔據人類大多數的烏合之眾,那些軟弱而衝動的俗人,豈能承受得住這樣的誘惑?人的天性不會拒絕神蹟,在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候不會單單聽從理性的裁決!對呀!你應該認識到你的偉大功績將載入經書,源遠流傳,播之甚遠;你很想讓人們把你當作榜樣,不需奇蹟也可與神同在。但你不知道,人一旦否定了神蹟同時也就否定了神的存在,因為人尋覓的與其說是神毋寧說是神蹟,毋寧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既然人間缺少神蹟,人類就一定會給自己創造各種各樣新的奇蹟——要麼崇拜巫醫的把戲,要麼是虔信科學的奧秘,沒有神蹟的神在人間哪有立足之地?!”

“你曾致力於帶給人們自由意志,勸人們不要將信仰寄託於神蹟,你所推崇的是自由的愛,不是奴隸面對主人時面帶媚笑的愛,但是人類被你估計得過高了,因為他們是無可否認的奴隸,你離開人間已經整整十個世紀,你再來瞧瞧這人類,有多少達到了你當初的期待?你再來瞧瞧這人間,可曾如同你期待中那般充滿愛?我敢發誓,人們生得比你原先料想的更軟弱,更愚蠢,更卑鄙!他們怎能如你一樣高尚呢?你如此尊重他們,你的行為卻不像同情他們,因為你給他們的標準訂得太高了,對他們的尊重減少一點兒,對他們的要求降低一點兒,這對他們更合適。現在有人四下造我們教會的反,而且把造反當作光榮,這又算得了什麼?兒童不也以反抗父母過分的關愛為榮?然而兒童終究會長大成人,終究會認識到自己的幼稚可笑,最終他們會灑著淚水跪倒在我們面前,承認自己的錯誤,接受我們對他們的愛,在我們的帶領下更好的生存下去。”

“再來看看你曾犯下的最後也是最嚴重的那個錯誤。當魔鬼指給你看世上的萬國的時候,你只要點一下頭就能成為萬國的君主,可你拒絕了這份沉重的禮物,拒絕了這份高尚的誘惑!這世界上最卑劣的人,就是那些明明有能力領導大眾卻不敢承擔責任,把權力丟在地上任由豬狗不如的流氓去爭搶的懦夫!”

“你曾拒絕的那份禮物,現在由我們從魔鬼手中接了下來,我們正致力於實現的事業就是成為世界之王,讓這世上萬國歸於一統,從此人間眾生皈依同一信仰,不分種族相親相愛如同一家人。”

“現在這項偉大的事業仍處於初始階段,距成功還差甚遠,在我們達到目的之前世界還要承受好多苦難,但我們有能力達到目的,那時我們才有機會把全人類的幸福作為考慮對象。”

“為什麼我們的事業進行得如此艱難,受到如此之多的抵抗,以至於我們不得不硬起心腸,用刀槍與火刑架對付那些本想給予庇護的迷途羔羊?這還不都是因為你!因為你這個懦夫拒絕接受魔鬼的禮物,倘若當初你高舉萬國的王座,憑藉你的神力——這恰恰是我們所不具備的力量——可以輕易完成人類世界的大一統,歷史將就此終結,我們和我們的子孫後代都能在一個天下大公的世界裡盡享安樂!”

“然而你偏不那樣做,你拋棄唾手可得的權力,為此人類已經遭受整整十個世紀的血腥屠戮,最終只能由我們這些教會精英聯合起來,合力拾起那頂被你棄之不顧的王冠,彌補你犯下的錯誤,致力於解決人類的第三樁也是最後一樁難題——把世間所有人聯合起來,創建一個全世界的王國,締造全世界的安寧!”

“現在我們掌握了面包,掌握了奇蹟,掌握了權柄,我們登高一呼,億萬大眾就跟著我們走!終有一天,我們會建成那座抹除世間一切國境線的通天塔,我們坐在塔頂,眼中含著血淚,心中忍著悲痛,高舉酒杯接受萬眾摩拜!我們為全人類的和平與幸福乾杯,但是我們心裡明白,自己選擇的不是你指出的那條路,而是魔鬼指引的那條路,我們活著的時候被視為偉人與聖徒,死後卻會因向人們撒謊、扭曲神的教誨而受到你的懲罰,我們將遭受詛咒,被打落煉獄永遠逃脫不了烈火的折磨!”

“然而我們並不害怕,也不會為注定到來的悲劇歸宿而止步不前,我們願意獻祭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與靈魂,目送那些孩童般天真孱弱的民眾活的安樂、死的安詳,目送人們登上你在天國的樂園,得到他們從未懷疑過的善有善報。就讓我們在地獄中仰望這一切,為了大眾的幸福我們甘願保守這秘密,甘願承擔瀆神乃至弒神的罪過,並站到你面前說:只要你能,你敢,你就審判我吧!”

“你要明白,我並不怕你!我也曾去荒漠隱居苦修,也曾吃過蝗蟲和草根,我也曾經珍惜你,以便給人們帶去自由,我曾渴望加入你的選民行列,嚮往成為強者。但我覺醒了,不樂意為你效力,我回來加入了糾正你那天真行為的隊伍中來,我們由驕傲的強者回到溫順的人們中間來,我們組建教會,我們招募軍隊,我們成立異端審判所,我們實行雷霆手段的目的是造福於那些溫順而孱弱的大眾,終有一天我們的通天塔必將建成!”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6 10:22
第1707章:宗教大法官(Ⅴ)

“‘我再向你重複一次,明天你就會看到這聽話的一群羊,只要我揮一下手,他們就爭搶著點燃柴火堆,把你燒死在火刑架上,因為你要來妨礙我們的事業!你比任何人都更有資格上我們的火刑架,明天我就會把你燒死,我說完了。’”

“教廷大法官說完後,看囚徒怎樣回答,他注意到囚徒一直平靜而專心地聽他說,眼睛注視著他的眼睛,不想反對什麼。老人期待對方能對他說些別的,哪怕嚴厲、刺耳的話也行。然而那個囚徒突然靜靜地走到老人面前,在對方那毫無血色的九旬嘴唇上輕吻了一下——這就是他的全部回答。”

羅蘭中止講述,目光轉向一直在出神聆聽的格里高利大牧首——這個故事主要就是講給他聽的。

格里高利感受到羅蘭的注視,緩緩抬起頭與他對視,乾澀的嘴唇微微蠕動,終於吐出一句話:

“後來怎樣了?”

“那個吻給宗教大法官注入一股暖流,使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羅蘭輕聲嘆息,最後又補上一句,“然而大法官並沒有因為那個吻而改變自己的思想,第二天他就把囚徒送上了火刑架。”

羅蘭講完了他的故事,會場中陷入寂靜。人們神態各異,都在思索這個故事的寓意。通過這個寓言,眾人對羅蘭所謂的“國家宗教化”產生了一種感性的認識,但是一時間還理不清紛亂的思緒。

羅蘭依舊站著如同標槍一般筆直,緊抿著唇角,定定的注視著格里高利,目光分外明亮。他不在乎別人做和反響,那些人本就不配聽他的故事,他只在意那位老人的感受。

格里高利深深埋著頭,鼻尖幾乎觸及桌面,雙手掩面,似乎在打瞌睡。

然而突然之間,他挺直腰桿坐起身來,緩緩移開那雙遮住面孔的乾枯手掌。直到此時人們才驚訝地發現,這位以剛強頑固著稱的老人,此刻竟是淚流滿面。

……

羅蘭講述的故事,格里高利大牧首的淚水,都只是研討會上的一段小插曲。多數人不明白也不在意羅蘭那個故事的寓意,正如他們不懂格里高利為何老淚縱橫。

當夜色漸深,為期三天的改革研討會終於在爭吵中落下帷幕。散會後,格里高利大牧首特地過來找羅蘭,主動提出跟這個年輕人握手。

“小夥子,你今天給我上了一課,我要向你說一聲謝謝。”

“法座,我不確定帶給您的是啟發還是詛咒,也許將來有一天你會因此恨我。”羅蘭握著老人幹枯的手,心頭隱隱有些內疚。

老人淡淡一笑,平靜地說:“今天聽你講述那個關於月神教會的故事,我忽然回想起一段往事,那是多久以前了?七十年前,還是八十年前?我已經記不清了,當時我剛剛成為一名培羅牧師,在教堂裡當執事,有一天被司鐸大人派去本城裁判所幫忙,在那裡,我第一次目睹了實行火刑的全過程,當我看到一個邪教徒被點燃,在烈火中漸漸被燒得發出淒慘的哀嚎,渾身冒泡,面目全非,直至變成焦炭,不知為何,我竟對那受刑者產生一種混雜崇拜與羨慕的情緒,恨不得以身相待,以驗證自己能否在經受火刑折磨時依舊保持純真的信仰而不動搖。”

羅蘭聽得不寒而慄。

“可惜我這一生順風順水,沒犯過什麼大錯誤,也不曾使自己置於絕境,年近百歲也沒有經歷過火刑架那樣嚴峻的考驗,所以僅從人生經驗來講,我實在是一個很淺薄的人,甚至不如你們這些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年輕人。”格里高利大牧首用力握了握羅蘭的手,“我想我該適可而止了,年輕的朋友,與你談話使我收穫良多,期待著再次與你見面。”

“再見,尊敬的法座,祝您健康。”羅蘭深深鞠躬。

老人轉身走出一步,又駐足回頭,對他意味深長地笑笑:“天色已經很晚了,聖城多風雨,儘早回家去吧。”

羅蘭目送老人背影遠去,咀嚼他的臨別贈言,平淡的話語中似乎隱藏著某種暗示,越想越覺得可怕。

“看來聖城是不能久待了……”羅蘭暗自拿定主意,事不宜遲,今晚就返回遠東。再耽擱,保不準就回不去了!

如此想著,羅蘭向帕拉丁娜遞了個眼色,請她稍等,轉身走向弗蘭克,打算向皇太子提出辭行。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弗蘭克先興沖沖的嚷起來:“羅蘭老弟!我正在找你,跟我去個安靜的地方,有重要的事跟你談!”

羅蘭無奈地聳聳肩,只好跟隨弗蘭克登上普愛宮的“風動梯”,進入皇太子設在樓頂的私人辦公室。

弗蘭克屏退身邊的閒雜人等,只把羅蘭和約翰·勞爾留下,關上房門,長長嘆了口氣,毫不掩飾地向兩人傾訴自己當前面臨的困境。

“兩位是我最倚重的朋友,有些事情我也不瞞你們,現在我好比掉進風箱裡的老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為難的很啊!”

羅蘭不禁有些同情這位帝國皇儲,他現在的處境的確是左右為難。弗蘭克舉辦這次研討會,初衷是在“改革派”與“保守派”之間架起一座溝通的橋樑,雙方坦誠交換意見,在保留分歧的前提下爭取達成一些共識。

可惜會議結果令他沮喪,三天爭吵下來,“改革派”與“保守派”非但沒有達成任何共識,反而進一步加深了矛盾。

會議上,“保守派”首先集中火力抨擊的是“包稅商”階層,提出的口號是“改革先改包稅制”。弗蘭克若想說服“保守派”與己方達成合作,只能先拿包稅制開刀。然而弗蘭克同樣迫切需要拉攏以福格爾家族為代表的包稅商階層,無法對現行徵稅制度進行徹底改革。更何況包稅制縱有千般不好,怎奈帝國基層吏治敗壞,鄉村政府早已解體,除了包稅制,再也找不到其它更有效的徵稅方式。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6 10:22
第1708章:紙幣之爭(Ⅰ)

另一方面,支持改革的帝國工商金融資本集團也是寸步不讓,以小艾伯頓·韋恩斯坦和雅各布·福格爾為代言人,向保守派的中堅力量——教廷——開刀,呼籲取消“什一稅”和“慈善代理權”。

弗蘭克本人雖是改革派的旗手,在這個問題上卻無法滿足資本集團的要求。畢竟他還兼有聖光教會的“大公裁判”一職,同意取消“什一稅”和“慈善代理權”,就等於挖斷教廷的財源,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勢必因此失去高級教士們的支持,成為教廷眼中的“叛徒”。

改革只是一種手段,目的在於改變帝國政府的財政困境。既然弗蘭克的改革計畫出師未捷,那麼有沒有其它手段,不需要對社會制度進行大手術,也能達到增加財政收入的目的?

其實還真有!

時至今日,帝國政權已經延續了一千六百多年。在漫長的歷史中也曾多次陷入財政危機,每每化險為夷度過難關,當然積累下應對危機的豐富經驗。

按照傳統做法,每逢財政危機,帝國政府總要掀起一波貨幣改革浪潮,具體做法就是回收舊幣的同時發行新幣,新幣的面值與舊幣一樣,但是金銀含量則有所降低,通過這一來一回的兌換,政府就可以用等量的金銀鑄造出更多的貨幣,從而向全民徵收一筆鑄幣稅,降低政府債務壓力。

按理說,新發行的鑄幣金銀含量雖然低於舊幣,畢竟面值是一樣的,如果帝國政府可以採用強制手段推行新幣,並且用政府信用彌補金銀含量的不足,那麼新幣的購買力與舊幣相比也不至於出現明顯的滑坡。

很可惜,這種“理論上成立”的推演並不適用於亞珊帝國的國情。首先帝國政府的信用在民眾心中就很糟糕,這種變相掠奪私人財富的勾當誰能坦然接受?總會千方百計的私藏舊幣,抗拒新幣,市場上的商品價格也會根據新幣的金銀含量做出相應調整——同樣一袋麵粉,你用舊幣購買只要1個金杜加,若用新幣,不好意思,價格翻倍。這種雙軌價格並存的現象當然是非法的,但是別人在私下裡、黑市上這樣交易,政府也很難約束。

此外,在這個全球貿易盛行的時代,亞珊帝國也無法閉關鎖國,進出口總額逐年激增,而且長期保持貿易逆差。從聖城到外省,各地市場上隨處可見外國進口商品。

帝國政府搞新幣換舊幣的把戲,強行規定新舊幣種面值相等,國內百姓沒辦法拒絕,只能硬著頭皮接受新幣;國外貿易商可不吃你這一套,還是按照真實金銀比價計算帝國進口商品的價格。這就導致貨幣改革之後市場上的進口商品普遍提價,那麼同類國產貨又有什麼理由不跟隨漲價?最終通貨膨脹的壓力全都落在最底層的消費者身上,激發更多更激烈的反抗與暴動,而這種動盪局面恰恰是帝國當局所力求避免的。

最後,傳統貨幣改革的最大阻力來自國債持有人。當金銀含量更低的新幣取代了舊幣,帝國政府就可以用同等面值的新幣去償還國債,而債權人當初借給政府的可是金銀含量更高的舊幣,這樣一來就等於債權人手中的債券變相貶值,而帝國政府的債權人恰恰是財大氣粗的新興工商金融資本集團。這些精明的資本家佔便宜尚且唯恐不及,政府還指望讓他們吃啞巴虧?簡直做夢!

“國債到期日越來越近,軍費撥款也不能再拖下去了,穆勒首相考慮發行一批新鑄幣救急,可惜剛透出風聲就引來國內商人集團的嚴厲警告,聲稱如果政府強行降低鑄幣含金量,他們將拒絕承銷下期國債,並且第一時間拋售手中庫存的國債。”

弗蘭克抬手扶額,滿面愁容。

“穆勒首相被他們這樣威脅,嚇得差點當場昏過去,哪裡還敢再提發行新幣的事,只能跑來求我幫忙解決財政難題,可是我又能有什麼好辦法呢?唉,兩位老弟,現在我只能靠你們幫忙出謀劃策了。”

在弗蘭克滿懷期待的目光下,羅蘭陷入沉思。“紅發”約翰搔了搔臉頰,輕咳一聲,率先打破沉默。

“殿下,依我看,想度過眼前的難關,辦法還是要落在貨幣改革上。”

“可是我剛才已經說過,這個辦法行不通!”弗蘭克煩躁地一揮手。

“殿下,您先別急,我所說的貨幣改革,與那種壓縮鑄幣金銀含量的笨辦法不是一回事。”約翰·勞爾自信地回答。

“說說看你的辦法。”弗蘭克來了興致。

“您知道,今年早些時候我去新大陸殖民地考察了兩個月,重點瞭解約頓海姆的礦業開發公司,發現魔晶採掘和冶煉業務都運轉良好,按照當前的開採規模保守計算,年產魔晶粗礦不低於50萬噸,至少可以給帝國政府帶來2500萬金杜加的純利潤。”

羅蘭不由動了動耳朵,對約翰·勞爾透露的數據上了心。亞珊帝國在新大陸佔有大片殖民地,以挖掘和冶煉魔晶礦石為主業的公司也不下百個,這些公司最初都帶有公私合營的性質——政府授予公司“特許採礦權”證書,置換為部分公司股份,其餘股份向私人募集。

但是隨著帝國擴張的腳步向外延伸,財政壓力越來越大,為了彌補赤字,不得不將國有資產變賣給私人機構。那些礦業公司的股權,是帝國政府手中最有價值的資產,今年賣一點兒,明年賣一點兒,基本上已經分批賣光了,那些礦業公司從股權結構到經營模式都相繼與政府脫離關係,實現了徹底的“私有化”。

去年亞珊帝國在新大陸掀起新一輪戰爭,最終與海藍、斐真兩國聯軍打成平手,雙方通過談判瓜分魔晶礦區。就這樣,帝國在約頓海姆地區擁有了一片新礦區,並且建立起一家國資控股的大型礦業開發公司,也就是此刻約翰·勞爾所說的“約頓海姆公司”。
Babcorn 發表於 2018-8-16 10:22
第1709章:紙幣之爭(Ⅱ)

“約頓海姆公司的盈利前景的確不錯,可惜我們當前至少需要募集兩億金杜加用於填補財政窟窿,約頓海姆公司2500萬的年利潤不過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弗蘭克沒精打采的說。

“殿下,您再仔細想想,我們這裡談的是現金流量,可不是存量啊!”約翰·勞爾笑著提醒皇太子,“約頓海姆公司每年都會帶來穩定的現金流,這可是值得好好利用的資源。”

“現金流……”弗蘭克畢竟是帝國中央大學政經學院的高材生,老艾伯頓·韋恩斯坦的入室弟子,經約翰·勞爾一暗示就醒悟過來,頓時眼睛一亮,“你是說以約頓海姆公司的未來收益做抵押發行債券,或者直接發行股票?”

“殿下只猜對了一半。”約翰·勞爾神秘一笑,“我的想法是以約頓海姆公司的預期利潤作為抵押,發行紙幣!”

“發行紙幣……”弗蘭克重複著他的話,眉頭緊鎖,似乎陷入猶豫。

“果然是這一招。”羅蘭心中暗笑,總算明白弗蘭克為何把自己拉過來參與秘密談話。先不急著表態,且看約翰·勞爾如何向弗蘭克推銷他的紙幣發行方案。

約翰·勞爾看到弗蘭克遲疑不決,收起笑容,正色強調發行紙幣已經刻不容緩。

“殿下,帝國常年貿易逆差,金銀外流導致國內貨幣不足,銀行利率居高不下,借貸成本太過高昂,為了促使國內經濟擺脫因長期通貨緊縮造成的蕭條局面,很有必要增加貨幣投入量,降低借貸成本。”

“道理很簡單,但是實行起來卻很難,國內的金銀資產大多掌握在商人手中,他們中的大多數是以福格爾家族為代表的‘放貸者’和‘食利者’,出於自身利益考慮,這些食利者寧肯經濟保持在通縮狀態,如此一來他們持有的金銀將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值錢,與此同時,由於市場上流通的金銀短缺,放貸者就可以迫使借貸人接受更高的利息。”

以福格爾家族為代表的帝國金融資本集團是“改革派”的支持者,約翰·勞爾在公開場合不得不維護派系團結,但是在私下裡,他對這些金融家的批評之嚴厲甚至還要超過保守派人士。

“弗蘭克殿下,毫不誇張的說,那些掌握金權的豪商就是我們國家的毒瘤,但是您現在有求於他們,又不能跟這群財大氣粗的吸血鬼翻臉,只能採取迂迴策略削弱他們手中掌握的金權。”

“發行紙幣,真的可以削弱豪商的影響力?”弗蘭克對此還有所懷疑。

“當然!”約翰·勞爾自信地點頭,“豪商集團之所以能左右政府,憑藉的就是手裡握有海量真金白銀,政府向他們借錢,作為債務人就不得不聽債權人擺佈,但是我們為什麼一定要使用金銀鑄幣呢?倘若改為由政府主導發行紙幣,並且賦予紙幣與金銀同等的信用,就可以擺脫豪商的控制,憑空製造出緊缺的貨幣!”

“既然帝國經濟長期處於通縮狀態,市場上的貨幣數量不足,我們就根據經濟需求適當增加紙幣投放量,流通中的貨幣多了,利率自然而然會降低,低利率有助於刺激人們消費和借貸,促使供需兩旺,為國民經濟注入活力,而活躍的經濟將促使國家財富迅速增長,各行各業收入增加,繼而為政府帶來更多稅收,使得財政狀況有所好轉,進入一個良性循環。”

約翰·勞爾繪聲繪色的向弗蘭克描述發行紙幣帶來的美好前景,最後加重語氣總結自己的理念。

“殿下,紙幣可以成為政府手中一件強有力的武器,牢牢掌握這件武器,您就能擺脫豪商階層的控制,反過來控制他們為您的改革事業服務!”

弗蘭克明顯被他說得動了心,不過沒有第一時間給予答覆,轉身望向羅蘭。

“羅蘭,你曾在遠東成功發行銀鈔取代銀幣,在發行紙幣這一領域經驗豐富,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既然皇太子殿下垂詢,羅蘭就不好冷眼旁觀了。略作思索過後,慎重地道出自己的意見。

“弗蘭克殿下,勞爾先生提出的‘貨幣數量論’很有見地,我也認同發行紙幣有利於降低借貸成本,有可能幫助帝國經濟擺脫長期蕭條,但是就紙幣的具體發行細節,我還需要與勞爾先生做更深入的交流。”

“深入交流,這也正是我想要的!”約翰·勞爾攤手微笑,“羅蘭殿下,現在請您出招。”

“勞爾先生,您提議以一家國有魔晶礦業公司的資產作為政府發行紙幣的抵押物,這很奇怪,一般來講我們都是發行債券的,紙幣與債券相比區別何在?如果我持有的是魔晶公司的債券,可以享受債息收益,然而紙幣是沒有利息的,我持有紙幣能有什麼好處?如果沒有好處,或者預期收益不如債券,那麼何不直接購買債券呢。”

“你的思路太老套了,羅蘭殿下,紙幣其實也是一種債券,這你想必是知道的,雖然紙幣不會生息,但是我們在一級市場發行紙幣的時候,可以根據承銷機構的批發量給予不同程度的折扣優惠,這不就跟賣債券是一回事?”約翰·勞爾傲慢地回答。

“恕我直言,帝國政府現在連國債都賣不出去,還指望別人接受與國債相比沒啥優勢可言的紙幣?您未免樂觀的過了頭。”羅蘭微笑著反唇相譏。

約翰·勞爾面龐微微抽搐,短暫的尷尬過後立刻做出反擊:“為了促使人們接受紙幣這種新鮮事物,我們的確需要為紙幣注入更可靠的信用,比如承諾人們可憑紙幣兌換與面額價值相等的魔晶,說白了,就是將‘金銀本位制’轉換為‘魔晶本位制’。”

“帝國盛產魔晶卻缺少金銀,這種轉換是很好的想法。”弗蘭克點頭讚許。

“魔晶本位制?”羅蘭好不容易才忍住爆笑的衝動,“勞爾先生,您不是在開玩笑?假如我手中持有帝國政府發行的紙幣,真的可以拿紙幣去帝國央行兌換魔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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