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563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3:11
第一〇四〇章 半夜不速客

    這天是中秋佳節,與以往中秋節閤家團聚不同,這次中秋沈溪獨自一人在京城渡過。

    忙活半天,府裡十六個女人的問題終於得到解決,由此家裡多了一點兒人氣,沈溪再回到家門時,感覺到的不再是孤單寂寥,而是吵吵嚷嚷讓人頭疼,漸漸也就將自己一個人過節的現實給遺忘了。

    沈溪在府中準備晚上的中秋宴,雲伯的兩個兒媳婦的廚藝實在令沈溪不敢恭維。

    沈溪的想法很簡單,先試試這十六個新來的丫鬟中有沒有廚藝出眾的,讓她們用一下午的時間,每個人都炒一盤菜,如果味道不錯,那晚上就讓她們下廚為自己準備下酒菜,對酒當歌,自斟自飲,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如果這些丫鬟的廚藝不怎樣,他就去城中酒肆訂一桌酒宴帶回來,當叫個「外」。

    最後試驗的結果,沈溪老老實實去叫外,至於丫鬟們炒的菜,她們自己拿回去,十六個菜湊一塊兒,晚宴怎麼都算得上豐盛了。

    這件事讓沈溪明白一個道理,廚藝都是練出來的,不但要有才華,一定還要有引路人,諸如惠娘、小玉、甯兒心靈手巧,但也離不開沈溪手把手指導和日復一日的練習,所以說《某雕》中的天才少女黃蓉無師自通、連廚房都不進的千金小姐會烹飪那麼多美味佳餚,只存在中。

    如果不是甯兒現在升格做了「夫人」,沈溪真想去謝鐸府上將甯兒借用一天,讓她回來給自己炒幾盤菜,對付一下過節。

    內閣基本就謝遷頂著做事,中秋節也沒時間回府。謝遷不在家,沈溪雖然是謝家姻親,也不能跟謝家內眷「歡聚一堂」。

    沈溪沒去叨擾謝鐸,把中秋酒宴擺在自己小院裡,他沒留雲伯一起喝上兩杯,既然是孤單落寞,他準備孤單到底,讓明月相伴,淺酌中,想一些陳年往事,不知不覺間有些睏倦,也沒心思收拾桌子,直接回房**睡覺。

    這頭剛睡下,外面傳來一陣「砰砰」的聲音,沈溪只是微微眯了眯眼,隨即又繼續昏睡。

    砸門聲愈發增大,但此時沈溪酒意上頭,就算外面雷電交加,也跟他沒關係,兀自沉睡不起。

    就在沈溪享受美夢時,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人搖動,沈溪猛然驚醒,霍然坐起,見到一個滿臉焦急的女子,在**頭前瞪大眼睛看著他。

    「韻兒?」

    雖然外面明月皎潔,但屋子裡有些昏暗,沈溪醉醺醺的,當他看到跟謝韻兒相似的體形和衣著時,本能地以為是**回來了。

    等他扶著頭想了想,才發覺情況有些不對勁,謝韻兒不可能這麼早就回京城,等他定睛看清楚,才發現是個穿了謝韻兒衣服的丫鬟。

    「做什麼?」

    沈溪當即怒喝一聲,那丫鬟嚇得往後一退,卻被茶几給絆了一下,整個人跌躺在几案上,在上面打了個滾,跟著越過几案摔倒在地,半響沒爬起來。

    「砰砰!」外面的砸門聲還在繼續,這讓沈溪很惱火,丫鬟鬧一會兒就罷了,怎麼還沒完沒了了?

    這是要把房子拆了麼?

    想到「把房子拆了」,沈溪特別往窗外看看,注意一下家中是否著火了……

    沒有紅光,也沒有煙熏氣息,甚至連焦糊味都沒有,那這般心急火燎是為了什麼?居然有丫鬟進屋打攪自己清夢,真是邪門了!

    沈溪本要穿衣,結果在**頭一把抓了個空,這才發覺自己和衣而睡,連靴子都沒脫,他從**上跳下來,瞪著跌坐在地上有些茫然的丫鬟,問道:「何事?」

    「老……老爺。」

    丫鬟似乎對沈溪怕極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沈溪不再理會這嘴笨的丫鬟,轉身出了門,來到前面的院子,才知道聲音是從大門口傳來的,原本已經在後花園旁偏院安頓下來的丫鬟,這會兒提著燈籠,彼此相扶,站在月門後面觀望。

    「沈大人可在家中?」

    外面有人在喊,顯得頗不耐煩,沈溪仔細聽了一下,沒覺得耳熟,不像是宮中太監的公鴨嗓子,也就不是宮中發生大事。

    沈溪心想:「誰這麼可惡,居然中秋晚上上門打攪?」

    「誰?」

    沈溪本來就因為一院子的女人吵得心煩意亂氣,當下往前走了幾步,怒喝一聲。

    回答的不是叫門稱呼「沈大人」那位,而是一個老而彌堅的聲音:「我!」

    這聲音沈溪聽了耳熟,不是謝遷謝大學士還是誰?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是堂堂閣老,大半夜找人來砸他的門,這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

    沈溪一肚子火,但不得不上前,將門打開……只見在火把照耀下,這會兒謝遷正黑著一張老臉打量自己。

    沈溪咳嗽兩聲,問道:「閣老何事深夜拜訪?」

    謝遷怒嗆:「知道有事還不趕緊出來迎接?難道要等北夷兵臨城下,國破家亡,你才有心思?!」

    這話說得很不中聽,沈溪暗忖,我好端端在家裡睡覺,還是近來難得睡踏實的一覺,被你破壞清夢不說,還居然跟我發脾氣,上來就說什麼國破家亡?

    沈溪剛剛睡醒,腦袋不太靈光,琢磨好一會兒,才猛地一個激靈,問道:「西北出事了?」

    「走!與老夫往文淵閣!」

    謝遷沒有進府門,大喝一聲,轉身往馬車走去,沈溪不得不喊住他:「閣老見諒,家僕昨晚並未歇宿府中,府內無人照看,連馬車也未曾準備!」

    「還想乘自己的馬車?時間緊急,坐老夫的吧!」謝遷回頭。

    「可晚輩的官服……」沈溪心想,既然是去文淵閣,不穿正式一點兒怎麼都說不過去,現在自己只是穿了一身寬鬆的直裰,如何可以入宮?

    謝遷厲聲道:「穿戴整齊便可……時間緊急,咱們需要立即進宮,哪裡有那麼多廢話,上車!」

    沈溪現在不清楚是謝遷在咋呼他,還是西北真的發生了什麼大事。

    雖然從謝遷的反應可以看出後者的可能性很大,但問題是就算西北發生大戰,無論大明是勝是敗,跟他沈溪並無干係,軍國大事幾時輪到他這個沒履職的賦閒右副都禦史出來指手畫腳?

    迫於無奈,沈溪只能跟謝遷鑽進同一輛馬車。

    馬車很快啟動,往皇宮方向而去,謝遷瞪了沈溪一眼,斥責道:「酒能誤事,居然一身酒氣,哪裡有一絲一毫朝廷命官的模樣?」

    沈溪委屈地道:「閣老為軍國大事奔波勞碌,自然不能飲酒。但晚輩如今賦閒在家,中秋佳節之夜,喝幾杯水酒有何不可?」

    跟以往一樣,沈溪喜歡嗆謝遷的話,主要是沈溪總能抓住謝遷的語病來反詰。

    雖然車廂內黑暗一片,沈溪看不清謝遷的臉,但沈溪也知道此時沉默的謝遷,想必臉上的神色非常精彩。

    沈溪打了個哈欠,問道:「閣老,有些話在進宮前需要說清楚,西北戰局……到底有何變化?」

    謝遷道:「韃靼人於八月初三,撤兵北上……」

    「完了完了!」

    聽到這裡,沈溪已經基本可以預料後面的結果,直接說出「完了」。謝遷先是一怔,隨即語氣變得緩和,問道:「什麼完了?」

    「我……晚輩是說,這次戰事恐大為不妙,韃靼人使的是誘敵出擊的招數,若我所料不差,韃靼人撤兵必然分兵而逃,全無法度,讓我三軍將士誤以為韃靼人掠奪之後,倉皇而逃,於是精神大振之下全力出擊。」

    「戰事初期,我三軍將士必然獲得一些戰果……」沈溪說到這兒,突然停住了。

    謝遷蹙眉:「你且說下去!」

    沈溪嘆道:「韃靼人主動出擊,在我大明疆土劫掠,肯定知道我軍虛實……我大明邊軍在自己的地方尚且不敢與韃靼一戰,在廣袤的草原上對壘,韃靼人豈有畏懼之理?此戰多為引蛇出洞,待我大明將士傾巢而出時,便是三軍遭遇潰敗之日!」

    「滅……」

    謝遷正要斥責沈溪,話剛出口便戛然而止,其未盡之言自然是讓沈溪聽了耳朵都快起繭巴的「滅我大明志氣長北夷威風」。沈溪頗不以為然,自己只是直話直說,而且恐怕正中要害,要不然謝遷也不會說不下去。

    「你接著說!」謝遷頓了頓後,又道。

    沈溪道:「閣老,話已經說到這裡了,大明軍隊遭遇潰敗,還能說什麼?評價一下這場潰敗給我大明帶來的影響?還是展望一下韃靼人勝利挺進的步伐?」

    黑暗中,謝遷好似是在摸什麼東西,半晌後才道:「若非老夫今日走得急,未曾將笏板帶上,否則非抽你臉不可!」

    沈溪聽了心裡不是個滋味兒,我將自己的分析相告,你就要用笏板抽我?

    沈溪道:「閣老要認清楚一個現實,並非晚輩未卜先知,才令韃靼人使出這引蛇出洞的計策,也並非如此釀成我邊軍將士的潰敗……此戰跟晚輩無直接關聯,謝閣老切莫遷怒於人!」

    有些話必須要挑明,事情跟沈溪無關沒有什麼好質疑的!

    在沈溪看來,之前已經給你分析過韃靼人會使出「引蛇出洞」策略的可能性,是你自己不重視,結果便是大明邊軍遭遇潰敗,那怎麼說事情也牽連不到自己頭上。

    沈溪突然有些擔心,這會兒家眷差不多已到江北之地,如果這場戰事繼續往京城方向蔓延,家眷北上京師,中途或許會遭遇危險……不知道謝韻兒她們能否提前得到消息,避開戰禍?

    沈溪趕緊問道:「我三邊要隘可有失守?」

    「榆林衛失守,三邊以及大同、宣府等要隘皆都戒嚴,嚴防北夷趁勢東進!」謝遷語氣沉重地說道。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14:54
第一〇四一章 推卸責任

    沈溪對於西北邊關要隘並無多少實質性的瞭解,要說稍微熟悉的,也就只有榆林衛城了,那是三邊總督和延綏巡撫駐地,可以說是西北關防中最重要的一環,如今卻失守,聽起來都會覺得荒誕不經,但事情確確實實發生了。

    堅守不出,什麼事都沒有,非要去追擊,結果中了韃靼人調虎離山之計,西北戰局全面潰壞,京城這邊自然坐不住了。

    沈溪打量黑暗中的謝遷,大概能猜測到謝遷為什麼這般懊惱和易怒,因為主動追擊這戰術是他向弘治帝提出來的。

    現在戰事出現偏差,謝遷要負很大的責任,但戰術能夠實施主要還是由弘治皇帝定奪,當時謝遷不過是順著意思恭維一下朱祐樘,讓朱祐樘心情愉悅順水推舟地同意「先固守,待北夷撤兵再伺機追擊」這麼一個策略。

    這策略用語巧妙,提出「伺機追擊」,沒說一定讓你追擊,大明邊軍中計,中了韃靼人的埋伏,那是領兵主帥劉大夏以及中下層各級將領的問題,跟皇帝無關。

    既然跟皇帝無關,那謝遷的罪名相對也能輕一點,就看最後將這場戰事的潰敗歸咎於誰身上,但真要找出個責任人的話,謝遷是逃不掉的。

    馬車仍在行進,謝遷問道:「榆林衛失守,你有何良策?」

    沈溪心想,謝老兒應該是病急亂投醫,榆林衛失守這麼大的事,都快比得上「土木堡之變」給大明帶來的影響了,良策自然是收緊關隘防備,京師以北、以西各城塞盡數閉關閉城,嚴防死守,京師全面戒嚴……

    其實戒嚴這種事,對於京城內以及周邊百姓並不陌生,以前韃靼人犯邊,每過一兩年、兩三年就會有一次甚至是多次京師告急,遠的不說,單就弘治十三年而論,京師就曾三次下令戒嚴,弘治登基後因為韃靼犯邊而戒嚴的次數便有十幾次之多。

    沈溪問道:「晚輩不太明白閣老所說的良策是為何意?莫不是提出如何收回榆林衛城,驅除韃虜?」

    「否則你以為呢?」

    謝遷聲音變得冷漠,好像在氣沈溪明知故問。

    沈溪輕嘆:「閣老應很清楚韃靼人的脾性,給他們城塞,也不能久佔,因為他們無法從草原運送物資進關,戰線只要拉長,韃靼人後續不繼,必然會撤兵,到時候……邊軍便可順理成章將榆林城收回,何須派兵前去強攻?」

    謝遷謹慎地問道:「聽你的意思,大明邊關重鎮失守,便不再管它,放任讓韃靼人佔著?然後坐等韃靼人犯我邊土,掠奪百姓,甚至東進犯我京師?」

    謝遷的話,聽起來讓人窩火,但縱觀大明,除了洪武、永樂年間對北方佔據優勢,再有就是萬曆三大征,其餘時候基本都是處於龜縮防守的狀態。究其根本,就在於永樂皇帝主動放棄河套地區,失去賀蘭山和陰山的天險,導致大明對草原部落的戰略態勢由攻轉守,給後世子孫帶來無窮無盡的隱患。

    天子守國門,其中這個「守」字代表了大明的基本國策,也就是說,大明的基業是守出來的,而不是攻伐出來的。韃靼和瓦剌強勢的時候,能犯大明邊土,掠奪人口,但始終無法威脅大明統治的根基。

    沈溪雖然覺得防守很窩囊,但既然現在三邊中最為重要的榆林衛都失守,那為何不堅守到底?

    沈溪道:「晚輩認為,當前局勢之下,守為上策!」

    「你的看法並不能作為朝廷戰略調整的依據。」

    謝遷沒有罵沈溪,而是提出如今大明的現實狀況,「陛下決定西北用兵以來,舉國備戰,調度兵馬、錢糧不計其數,甚至鑄炮數百門,為的便是此戰可一戰而揚我華夏軍威,然大軍尚未出塞,便遭小挫,君威何在?我大明將士軍心士氣何在?朝廷威儀何在?」

    謝遷這話說得擲地有聲,但沈溪總結了一下,不外乎是說朝廷花了那麼多銀子準備打這一仗,對外宣稱這場戰爭能取得多麼大的戰果,可以讓百姓鞏固多少年的太平年景,百姓也都為之歡呼雀躍,口稱太平盛世,天子聖明。

    可結果呢?

    沒等大明兵馬出塞,韃靼人自己先「送上門來」,大明邊軍未等收下「謝禮」,逐漸發現,韃靼人還是那麼兇悍,邊關防守依然漏洞百出,到如今連榆林衛都失守了,京師不得不宣佈戒嚴。

    謝遷這一連串問題,說白了便是皇帝、朝臣都丟不起這臉,不想因為這次潰敗而在大明內部產生不安定因素。

    外戰失利,內部矛盾便會應運而生,如果一個不慎,便有可能造成王朝的土崩瓦解,比如「土木堡之變」就曾導致皇位更迭。

    沈溪琢磨,到底皇帝和大明的臉面重要,還是國土和百姓的安危更為重要?

    難道為了保住臉面,明知道跟韃靼人死磕沒有好結果,還要把錯誤的方針執行到底?

    面對謝遷發出的一連串質疑,沈溪只是委婉地表達自己的看法:「晚輩淺見不過如此,閣老若認為不妥,便當晚輩未曾提及!」

    沈溪這態度雖然令謝遷不滿,但謝遷也知道不能太過為難人。

    沈溪到底不是神仙,西北潰敗,現在朝中重臣得知消息已是一片手忙腳亂,連皇帝都失去分寸不知該怎麼辦,他現在來問沈溪的對策,沈溪能果斷說出穩固關隘嚴防死守已屬難能可貴,再讓沈溪找到主動出擊克敵制勝之法,既能取得勝利又能保存大明臉面,實在不太現實。

    ……

    馬車停在大明門前面。

    沈溪下車時,宮門口一片冷清,原本此時宮門已經關閉,所有人都不能隨便進出,但看謝遷的意思,似乎是準備就這麼帶沈溪進宮。

    到此時,沈溪仍舊不能理解謝遷為什麼帶他來,皇帝就算連夜徵召大臣商討,也不會召他這樣一個連官職都沒有,只頂了個正三品右副都禦史虛銜的文臣,甚至沈溪根本就沒資格進出宮門。

    謝遷從馬車上下來,似乎腿腳有些麻木,彎下腰在那兒捶打。

    沈溪沒上去幫忙,轉頭看著遠處一架馬車駛了過來,在燈籠微弱的燈光中,沈溪發覺這人身形有些眼熟,等近了一看,才知道是兵部尚書馬文升。

    「於喬?」

    馬文升顯然也是奉詔而來,下車後一眼看到謝遷,加上之前出兵追擊韃靼人的策略是謝遷提出來的,馬文升自然要過來問問謝遷的意思。

    等馬文升走到近前,才發覺在謝遷側後方站著的不是小廝或者馬伕,而是一襲便裝的沈溪。馬文升招呼道:「這不是沈翰林嗎?」

    「學生見過馬尚書。」沈溪趕緊行禮。

    馬文升微笑頷首:「汝乃太子之師,老朽可當不起你這一聲『學生』哪。於喬,這就進宮?」

    馬文升氣度不凡,七十多歲的人了,大晚上奉詔進宮,精神還這麼好,言語間也沒有謝遷那麼慌張,一看就有大將之風。

    在沈溪看來,謝遷就缺少這種臨危不亂的氣度,當然主要還是因為謝遷容易喜怒形之於色,更像是個性情中人。

    沈溪作為晚輩,並非重要朝臣,就算跟著謝遷到了皇宮門口,馬文升也只是跟他打個招呼便可,沒將他當回事。

    馬文升和謝遷兩個老臣走在前面,沈溪跟在二人身後,一齊往宮門而去。

    沈溪心裡犯嘀咕,馬文升和謝遷是宮中常客,進出宮門自然不會受到阻攔,可自己只是個翰林官,以前每次進出宮門都要靠詹事府的腰牌,現在腰牌早就給剝奪,貿然進宮不會被攔住,甚至當作亂黨刺客吧?

    結果到宮門口,把守宮門的御林軍和宮廷侍衛只是看了一眼便打開宮門,讓三人入內,甚至都沒上前來盤問沈溪。

    沈溪感覺很奇怪,心想:「難道我這麼出名,宮中禁衛都知道我是誰,連象徵性的檢查都沒有?」

    沈溪正滿腹疑惑,忽然聽到馬文升跟謝遷大聲爭吵起來,謝遷提起嗓門:「……之前我給劉時雍寫信,讓他固守不可貿然輕進,如今他立功心切,導致我大明邊軍慘敗,非他一力承擔不可!」

    因為之前兩個老傢伙說話故意壓低聲音,沈溪沒聽清楚具體說的是什麼,但此話入耳,沈溪大概明白了,謝遷如此生氣,應該是馬文升站在兵部尚書劉大夏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認為朝廷貿然出兵追擊的策略是錯誤的,如此謝遷不幹了。

    謝遷覺得,這一戰主要策劃者是天子,具體執行者是劉大夏,之前韃靼人犯邊我還提前預見到,皇帝問我策略,我的策略也是固守等待韃靼人撤兵,還特別提到「伺機追擊」,是你劉大夏伺機伺錯了,關我這個顧問什麼事?

    就算要找責任,那也應該是決策者和執行者的問題。

    謝遷現在就一個念頭,無論最後戰果如何,先自保再說。

    在這件事上謝遷自知罪責不輕,雖說決策者是皇帝,但歷來戰敗是不能追究到皇帝頭上的,要追究也是追究顧問,也就是謝遷這樣動嘴皮子的幕僚謀士。

    謝遷不是想推卸責任,只是想到弘治十三年自知將死那種心灰意冷和絕望,便不想再經歷第二次,所以這次他將沈溪直接帶進宮,並不是要把責任推給沈溪,而是想讓沈溪做他的智囊,在這種四面楚歌的絕境中,謝遷最信任的只有沈溪。

    馬文升道:「於喬先消消氣,待見到陛下,聽陛下旨意如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14:55
第一〇四二章 冷眼旁觀

    夜幕籠罩下,皇宮內苑一片寧靜。

    沈溪跟在當朝吏部尚書和內閣大學士身後,顯得那麼地微不足道,但若論實戰經驗,沈溪或許遜色於馬文升,但至少他曾涉及泉州、榆溪、東南平匪等戰事,算是這方面的行家裡手。

    但馬文升和謝遷暫且都沒有跟沈溪說話的意思,只將他當成個跟班。

    沈溪自然不會上去自我表現。

    當初沈溪得知自己奉調西北擔任延綏巡撫時,極為排斥,那時形勢還是一片大好,現在西北防線洞開,韃靼人佔據了先手,唯一可行的應對方針便是「嚴防死守」,他去西北沒有絲毫意義,更不會主動請纓了。

    甚至沈溪很不想來皇宮,因為他覺得謝遷無緣無故叫上他,沒安好心。

    三人到了文淵閣外,掌印太監蕭敬站在門口,一臉急切地招呼:「二位老大人,您們可算是來了。」

    謝遷和馬文升走上前,馬文升四處看看,問道:「就我二人到來?」

    「是啊,這都傳召好些時候了,真讓人著急……不過,李大學士原本就在內閣值夜,這會兒已動身前往乾清宮,陛下那邊催得急,兩位大人,要不咱們直接前往乾清宮?」

    蕭敬雖是太監,但他心繫皇家,如今大明江山社稷有難,蕭敬的急切溢於言表,沈溪心想,這位蕭公公算得上是朱家的忠臣。

    謝遷和馬文升對視一眼。

    邊關戰敗的消息在中秋夜突然傳到京城,奉詔大臣尚未進宮完畢,這會兒李東陽已去見駕,他二人如果沒什麼準備,面聖的時候很容易被皇帝問得啞口無言。

    尤其是謝遷,擔心弘治皇帝追究他提出「追擊」策略的過失,更不想就這麼去面對朱祐樘。

    謝遷有些遲疑:「蕭公公,還是等諸位臣僚到齊後,老朽再一同前去面聖,蕭公公可在此等候,或者……回去向陛下覆命,之後我等便往乾清宮見駕。」

    蕭敬看出謝遷和馬文升都有迴避之意,但他年老持重,明白這些老臣是要先行商議,拿出個結果,再去見天子。

    要知道當著皇帝的面,說得太過不行,態度不好不行,指責同僚很可能會結仇,但若私下討論就沒那麼多規矩了,甚至說笑怒駡都可以,政見不同也能做朋友。

    「兩位大人,您們可要早些過去,老身這就回去面見陛下,哎呀……這西北不是好端端的嗎,怎麼突然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真叫人擔心!」

    蕭敬說著,帶著兩名太監一路小跑往乾清宮去了。

    馬文升和謝遷相視無言,最後無奈搖頭,一同往文淵閣大堂走去。

    在後面等了半天的沈溪,心想:「我的存在感這麼弱?那蕭公公好像壓根兒就沒看到我,這兩位大佬是不是也把我給忘了?我這會兒出宮,是否是個好選擇?」

    沈溪正暗忖,謝遷走到內閣門口才想起什麼,轉身看向一動不動的沈溪,沒好氣地說:「杵在那兒幹什麼?進來!」

    沈溪只能乖乖地跟隨謝遷一起入內,來到大堂旁邊的小客廳,馬文升和謝遷就坐,沈溪在一旁站著,馬文升笑了笑,指指內院窗戶下的一排椅子:「沈翰林先到那邊就坐吧。」

    馬文升沒有要沈溪坐一起商討的意思,而他所指方向,赫然是文淵閣內院,那地方沈溪以前不熟,但在值房批了一宿奏本後,感覺內院的靜謐更適合自己。

    反正一會兒朝中大佬來了,自己也不受待見,還不如躲在裡面,讓謝遷和馬文升去跟那些人商討。

    謝遷擺擺手:「先進去吧,之後面聖,你不用去了。」

    沈溪很想說,既然覺得我對你沒什麼幫助,就別打攪我清夢。

    將我從睡夢中叫醒,帶進皇宮來,結果你謝老兒就跟馬文升聊上了,我連面聖的資格都沒有,那我進宮來做什麼?

    「馬尚書、謝閣老,晚輩入內了。」

    原本文淵閣內院是禁地,普通人不能進去,但沈溪毫不客氣,讓我進我就進,反正這地方我熟。

    謝遷和馬文升尚在交談,沈溪剛走到內院門口,又有人過來,這次是六十多歲的左都禦史戴珊。

    既然被兩位大佬勒令進內躲避,沈溪連上前行禮都省了,不再理會,徑直步入內院,沒有關上院門,直接走進第一間值房,來到謝遷桌前坐下。

    由於值房內外有珠鏈隔著,從門口看進去,只有燭光灑出,顯得極為昏暗。

    這時,一名太監掀開簾子走進值房,向沈溪行了個禮,問道:「沈大人,可需要為您多加兩盞燭臺?」

    沈溪抬頭一看,此人面善,正是上次他在文淵閣連夜批閱奏本,第二天離開前為他準備熱水和茶點的太監。

    這樣三十多歲的太監,即便在宮中資歷一般,但已經不用再跑腿打雜,往往有一定身份和地位。

    沈溪不敢怠慢,起身拱手當作感謝,點頭道:「公公有禮了,外面重臣雲集,還是將燭臺加在外面,我有這麼一盞燭臺照明足矣!」

    太監笑道:「是,沈大人客氣了。」

    說完,太監恭敬行禮,退出門口,順帶將值房以及內院的門關上,好似他本來是專程過來關門,不讓人知道沈溪在裡面一樣。

    沈溪有些奇怪,謝老兒帶我進宮,卻說我無需面聖,到文淵閣來便讓我入內院,這太監進來多半是想暗示我什麼吧?

    謝遷往謝遷的桌上打量一下,果然有兩份奏本。要知道奏本通常都是用密匣鎖好,等閣臣需要票擬的時候再送上,現在公然擺在桌子上,不用說另有目的。

    沈溪拿過來打開一看,都是七月底八月初三邊總督衙門來的不太緊要的邊關文書。

    仔細一瞧,裡面一個字的票擬都沒有,這些奏本似被弘治皇帝留中不,內閣和司禮監也沒覺得這些奏本有什麼重要性,直接擱置一邊。

    沈溪大概明白謝遷的用意了:「謝老兒是想讓我在這些奏本中找找有沒有兵敗的端倪,為他指出來,讓他能在皇帝面前挽回些顏面吧?」

    「你謝遷要讓我幫忙,有沒有必要把事情做得這麼委婉曲折?這跟耍心機有什麼分別?就算我找出來,那算是你自己提前現的嗎?」

    嘆了口氣,沈溪大概明白謝遷的窘況。

    大明軍隊這次慘敗,對謝遷的聲望影響實在太大……半個月前,謝遷還是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神人,甚至提前預見到韃靼人的軍事動向,可在十幾天後,謝遷就從神壇上跌落,還犯了「主張輕兵冒進」的錯誤。

    若皇帝有意追究,這錯誤就是天大的罪名,謝遷可能是要為這次戰敗擔責。

    沈溪能夠體諒,沒在心裡跟謝遷計較,說起來謝遷被皇帝寄予厚望後跌落神壇,跟他預見到韃靼人的軍事動向有關。

    謝遷逞強,也為了勸說皇帝採用「堅守不出」的策略,才會提出韃靼人搶完就北撤,謝遷在這件事上屬於被沈溪和朱祐樘架在火上烤,最後成為擔責的那位。

    外面會客廳裡的大臣越來越多,這裡雖然是內閣重地,但受詔進宮的都是重臣,加上這次事情非比尋常,晚上朝房又未開,所以才到到文淵閣來匯合。大多數官員都不知道,此時內院值房裡,尚有一人正在細細審讀兩份邊疆戰報。

    沈溪很快將兩份奏本看完,看過一遍後,沒任何收穫,又看了幾遍,依然沒有現。

    這兩份奏本不過是邊關普通的情況通報,並不涉及軍事動向,也沒有回饋韃靼人的情況。

    如果非要找一些牽強附會事後諸葛亮的說辭來證明這兩份奏本中韃靼人引蛇出洞的計謀昭然若揭,也能編撰些情況出來,但因事情已經生,謝遷並非提前奏明,理據就會顯得薄弱,經不起推敲。

    「沒戲!」

    這是沈溪最直觀的感受。

    謝遷想從這些奏本裡找回一些顏面和尊嚴,看情況已不可能,沈溪沒有辦法幫到他。

    這會兒外面議論聲無比嘈雜,工部尚書曾鑑一來就跟刑部尚書閔圭吵上了,沒頭沒腦的,又是用地方鄉音吵鬧,兩邊各不相讓。

    沈溪不知道他們吵的是什麼,無心去聽,最後坐下來,隨手拿起謝遷桌上擺放的手劄看了起來。

    半晌後,外面終於安靜下來,聽聲音好像是內閣輔劉健來了。

    劉健身體不好,這大半夜的來遲了別人都能理解,劉健一來,再深的矛盾也要暫且放到一邊。

    人到齊了,下一步眾臣工就要去面聖。

    顯然,謝遷和馬文升沒有叫沈溪面聖的打算。

    皇帝沒有傳召,而沈溪自己跑去,純屬自找麻煩,所以沈溪安心坐著,本來晚上喝了幾杯酒,又是在睡夢淵閣內院一片安靜,微微燭火照耀下,外面秋風淒涼,屋子裡卻暖意融融。

    不多時,沈溪便趴在桌上沉沉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沈溪感覺自己的胳膊被人碰了兩下,無端被驚醒他正想罵人,但忽然想起此刻置身何處,頓時打了一個激靈,抬起頭一看,只見李東陽站在桌前,好奇地打量他。

    沈溪趕緊站起,這下真有些意想不到了……難道前來叫醒他的不應該是內侍太監,又或者是謝遷嗎?

    怎麼變成李東陽了?

    站起身,沈溪四下看看,除了李東陽外,內院值房裡沒有別人。

    李東陽似乎沒有責備沈溪在內閣辦公場所呼呼大睡的意思,他坐在沈溪正對的那張書桌後面,壓了壓手:「坐!」

    沈溪心想:「到底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是李東陽前來,難道謝遷因為進言『冒進』被降罪?」

    「問題是謝遷之前進言『止戰』,態度堅決……謝遷從一開始就反對這場戰爭,如今戰敗,證明他的眼光沒有任何問題,就此定罪理據不足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14:55
第一〇四三章 臨危授命

    李東陽坐了下來,深邃的眼眸凝視沈溪,問道:「建議西北停止攻伐的奏本,謝於喬乃是採納你的提議?」

    一句話,就讓沈溪意識到自己被謝遷「了」,心想:「謝老兒為求自保,將責任都歸到我身上,讓我來扛這責任?」

    西北戰事失利,定要有人出來擔責,謝遷不肯的話就需要別人來頂缸!在此之前很多人包括李東陽都採取中庸自保的做法,對於西北戰事不發表太過激烈的言論,在很多事情上附和皇帝,又或者是隨大流。

    這種明哲保身的態度如今有了成效,就算邊關出事也賴不到他們頭上。

    面對李東陽咄咄逼人的質詢,沈溪道:「謝閣部上疏前,下官的確與謝閣部探討過,至於謝閣部在奏疏中有多少建議採納了下官的見解,學生不知。」

    沈溪沒有把話說得太滿,他現在不清楚謝遷是怎麼跟李東陽說的,若謝遷沒說,李東陽來套他的話,和盤托出等於是自陷險境,只能儘量把話說得圓滑些……

    謝大學士是問過我意見,至於他上奏中是否採納,請問他本人,我可不會承認看過謝閣老上奏的奏本。

    李東陽微微頷首:「謝於喬跟老夫說及你才華出眾,老夫還不信,但從你這句回答中,便能聽得出為人處世滴水不露,的確非一個舞象之年士子所應該擁有的智慧!」

    這話看似恭維,但沈溪怎麼聽都像是罵人……還智慧呢,說白了就是諷刺他善於敷衍,逢人只說三分話?

    沈溪不是糊塗人,李東陽也不是,沈溪現在基本可以判斷謝遷向李東陽說了很多東西,或者已將事情悉數告知。

    至於謝遷為何如此信任李東陽,沈溪不得而知,但現在謝遷這種行為,說明謝遷有了大麻煩,而李東陽很可能就是謝遷的救命稻草。

    李東陽站起身,招呼道:「走吧。」

    沈溪有些疑惑,這是要往何處去?

    李東陽只是問了謝遷的奏本跟沈溪有沒有關係,緊接著就帶沈溪出門。沈溪暗自納悶兒……這是準備拉我去北鎮撫司拷問一番,問清楚與韃靼人是否暗中有勾連?否則為何會未卜先知?

    沈溪怎麼想都覺得事情不靠譜。

    我好歹曾為大明建功立業,先不論幾年前的榆溪之戰的功勞你們是否承認,就說泉州打佛郎機人、東南平匪,朝廷都是肯定我功績的,無憑無據為什麼要拷問一個朝廷的正三品大臣?

    出了文淵閣,李東陽沒有往午門方向去,而是繼續向北,看樣子是要去乾清宮,沈溪心想:「這是要帶我去面聖?」

    如果是謝遷親自來,沈溪一定會問個究竟,可他跟李東陽不熟,李東陽雖然對他有過提點之恩,甚至是沈溪會試的主考官,不過會試的另一位主考官這會兒墳頭茅草已經幾尺深了,沈溪不會因此而感激李東陽什麼。

    但不管怎麼樣,沈溪得承認,己未年禮部會試鬻題案中,李東陽的確曾幫過他。

    天下的讀書人,對李東陽的崇敬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但沈溪卻保留辯證的看法,認為李東陽在很多事情上,並不能做到秉公論斷,諸如自家娘子謝韻兒家裡的劇變,便是李東陽用手上的權勢壓人。

    至於說歷史上對李東陽在正德初年「忍辱負重」的評價,在沈溪看來是變相的「助紂為虐」,李東陽在正德初年是保下了一些文官不被迫害,但那只是他同派系的人,一些為他不容的大臣則被放棄,甚至是變相加害。

    在劉瑾倒臺後,公論內閣中的「閹黨」是焦芳,但焦芳並非首輔,根本做不了主,真正的「閹黨」之首非李東陽莫屬。

    只是時代需要英雄,需要一個清正廉明忍辱負重的楷模,所以李東陽才會被歷史塑造成為正直之臣,歷史記住了他的功績。

    李東陽在前,沈溪在後,二人抵達乾清宮大殿,此時文武大臣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大殿內只剩下寥寥數人。

    弘治皇帝甚至沒留常侍在身邊,太監中唯有蕭敬一人,燭光陰影中身形略顯佝僂的那位是謝遷,除此之外就只有張懋、劉健和張鶴齡陪同,連馬文升等六部尚書也都離開乾清宮,沈溪不知他們是到別處等候傳見,還是說已經回家。

    「陛下,沈溪帶到。」

    跟旁人稱呼沈溪「沈翰林」或者是「沈大人」不同,李東陽直呼沈溪之名,因為李東陽曾是沈溪會試時的主考官,殿試時又擔任閱卷官,等於坐定沈溪師長的身份。

    科舉中「座師」的身份相當崇高,沈溪見了李東陽必須得恭恭敬敬稱呼一聲「李先生」,但沈溪卻不想把自己歸為李東陽一黨。

    沈溪趕緊行禮問安:「微臣沈溪,參見陛下。」

    這是沈溪第二次在議論國家大事的時候面聖,之前一次是在他領東南三省督撫出京前,那時是朝議,規格要比現在隆重許多。

    如果只算面聖,次數那就多得連沈溪都快記不清了,畢竟他是東宮講官,以前還身兼日講官,曾出席過經筵日講,還有皇帝對太子的日常考校,或者是在擷芳殿見到朱祐樘夫婦去看兒子……

    朱祐樘笑著點頭,臉上的笑容淒苦中帶著一點欣慰,抬手道:「沈卿家請起!」

    皇帝如此和顏悅色,沈溪心中猜想,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皇帝沒必要跟他一個臣子客氣,公事公辦即可。

    如果皇帝對某個人禮遇有加,那一定是要讓人覺得皇恩浩蕩,接下來的節奏,就是安排一件極其麻煩的事情讓其完成。

    朱祐樘沒說什麼,讚揚了一下沈溪的功績:「……沈卿家遠行東南,歸來後,恰逢朕身體不適,難以接見,近來朕病情剛有所好轉,又因西北戰事操勞,每日殫精竭慮……咳咳,實在是力不能支!」

    這話說得非常淒涼,好像皇帝手底下無人,需要臣子主動站出來幫皇帝「分憂」。沈溪只能按照套路出牌,行禮道:「微臣願為陛下效力。」

    「不用不用,朕身邊,有張老公爺、劉少傅、李大學士、謝先生,還有國舅……」朱祐樘把在場的人都提了一遍,最後才記起張鶴齡也出席了……或許在弘治皇帝心目中,張鶴齡這個小舅子只是湊數的。

    皇帝沒提蕭敬,因為蕭敬屬於家奴,做得再好也不需要表揚。

    沈溪心想,皇帝說他有這些人幫忙,你倒是讓他們為你效力啊,為何要讓我來?不用說,必然是這些人有幫不到你的地方,那就是出京辦差。

    無論是張懋、劉健、李東陽、謝遷還是張鶴齡,都有個共同的特點,他們只能在京城為皇帝效命,外調不合適,內閣大學士乃是皇帝的秘書和顧問,不會作為在外執行皇命的欽差,張懋和張鶴齡或許可以,但皇帝需要張懋領五軍都督府穩定朝局,也需要小舅子張鶴齡領京營箝制張懋。

    沈溪心想:「聽這話的意思,我才剛回京城不久,又要調我出京?如今朝廷最需要我的地方,不用說就是西北了,可西北局勢這麼亂,派我去,我又能做什麼?」

    最後,朱祐樘道:「沈卿家,朕原本有意徵調你往三邊,領延綏巡撫,因而將你從東南任上徵調回京城,後保國公到朕面前主動請纓,朕才臨時做出更替,本是想利用他在軍中的威望……未曾料想……唉!」

    沈溪對西北戰敗瞭解的情況不多,謝遷沒詳細解說,又或許就謝遷自己也不知道。此時沈溪分析了一下,這次戰敗的責任,多半是歸咎到保國公朱暉身上了。

    臨陣不能易帥,無論劉大夏犯多大的錯誤,都需要他堅守三邊總督的位子,在戰敗必須有人背罪的原則下,由京城的謝遷來擔責必定令天下人不服,那就乾脆讓一向怯懦怕事的朱暉來承擔。

    沈溪心想:「難道朱暉已經戰敗被殺,朝廷讓一個死人來擔罪?」就算他心中滿腹疑問,問題還是問不出口,除非是皇帝主動給他作出解釋。

    沈溪繼續按照「規矩」說話,行禮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朱祐樘滿面難色,道:「朕……本不想勞動沈卿家再往西北一行,但西北當前困局,總需要有人化解。」

    「謝先生跟朕,介紹沈卿家這些年來的豐功偉績,言及在兵法韜略上,朝中少有人能及。朕原本想任命張老公爺、國舅領京營兵馬往援三邊,但朕現在思及,沈卿家韜略出眾,或許才是最好的人選,現臨危授命……請沈卿家領延綏巡撫,往三邊一行!」

    沈溪聽到這種「命令式的請求」,心情只能用「呵呵」來形容,這西北戰事一塌糊塗的屁股,到頭來還得要自己來擦!

    延綏巡撫這差事,命中註定逃不掉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14:56
第一〇四四章 沈卿家,你安心地去吧

    在沈溪原本的設想中,西北這趟差事,怎麼都輪不到他。

    皇帝不可能打自己的臉,當初有意將他調到西北擔任延綏巡撫,結果被謝遷阻攔,轉而想利用朱暉的爵位和威望來駕馭三軍,於是朱暉便做了延綏巡撫。

    現在戰敗,皇帝認錯需要背負很大的輿論壓力。

    如果領兵的是馬文升或者張懋也就罷了,可他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後生,再讓他去「力挽狂瀾」,不但要頂著別人的質疑,而且太過冒險。

    現在朱祐樘卻打破世俗成見,堅持讓沈溪擔當大任,沈溪只能理解為,謝遷把他徹底給「賣了」,不但將西北一些戰略部署歸功於他,還將之前對西北韃靼人南下的判斷,以及應該固守不出的戰略原則等等,都跟皇帝詳細言明。

    皇帝一看,原來謝卿家並非是那個「運籌帷幄決戰千里之外」的人,這個人卻是沈卿家,既然之前就有意讓沈溪往西北為延綏巡撫,現在亡羊補牢猶未晚矣,讓沈溪再出來領受這差事,或許還可以創造奇蹟。

    於是朱祐樘便向沈溪提出派他到西北履職的事情。

    乾清宮內雖然燈火昏暗,但所有人都看著沈溪。

    之前在場幾位重臣都看不起沈溪,但在謝遷陳情後,劉健、李東陽、張懋都對沈溪高看一眼。

    一個十七八歲的後生,相繼經歷泉州和榆溪之戰兩場對大明有巨大意義的戰爭,甚至都是主導者,居然在今年的戰事前能預見到西北戰局的所有變化,還有足夠清醒的認識,認為韃靼人在這幾年的內鬥中並未傷及根本,應該本著「止戰」的原則,那讓沈溪去西北領兵,未嘗不可。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沈溪死在西北,反正不會調撥給沈溪多少人馬,讓他去闖一闖,說不定真的能成功呢?

    這些人所想,都是「死馬當成活馬醫」,沈溪去了西北,最差的結果就是沒有結果,不太可能會令戰局惡化。

    但在沈溪看來,這分明是皇帝和一干朝中重臣嫉妒他的才華和先見之明,故意派他去送死。

    你不是能耐嗎?

    光會紙上談兵沒用,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去為大明建功立業,效死命,如果完不成任務別回來!

    面對所有人或是同情、或是揶揄的目光,沈溪如實陳奏:「回陛下,微臣才疏學淺,對於西北戰事所知甚少,怕誤了大事,請陛下另覓人選!」

    就算知道不該拒絕,沈溪還是不能接受這種命令。

    耗盡心力在十三歲考中狀元,如今十七歲,官做得很順,結果一句話去了東南,他就要帶著家眷往東南當一個空頭元帥,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把隊伍組建起來,甚至錢糧調度都是靠自己一力承擔,平匪剛有起色,皇帝來一句,你回京城來,他就得屁顛屁顛回京,現在西北戰局惡化,隨時可能會重蹈幾十年前土木堡之變覆轍,又來一句,你去西北,他就得老老實實去西北送死?

    在沈溪看來,如今西北局勢,給他二十萬兵馬都未必能力挽狂瀾,土木堡之變英宗率軍號稱五十萬,最後還不是落得鎩羽而歸的結果?

    固守城塞固然幾萬兵馬就足夠,但正面跟韃靼人交手,勝率低得可怕。

    朱祐樘聽到沈溪的說辭,反問:「沈卿家,你可有別的好人選?」

    皇帝當著三位閣臣,還有執領五軍都督府和京營的大臣的面,問一個正三品掛職的右副都禦史有誰來當人選,那不用說就是皇帝不滿意沈溪的答案,讓沈溪自己舉薦。

    沈溪直言道:「馬尚書老當益壯,深謀遠慮,可為主帥;張老公爺策馬騎射,不減當年,乃是摧城拔寨的不二人選……這幾位,都比微臣更有領兵之能,微臣實在不足以勝任!」

    張懋笑了笑:「沈中丞過謙了,老朽已久不跨馬背,如今騎射早已生疏,邊疆戍衛重任還是要落在你們這些年輕人肩上!」

    朱祐樘期冀地看了張懋一眼,這說明皇帝也有意讓張懋出來主持大局,可在聽到張懋之言後,朱祐樘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

    在皇帝心目中,始終是京畿周邊的戍衛最重要,無論是張懋,還是他覺得不堪大用的壽甯侯張鶴齡,都不宜出征。

    「沈卿家,朕實在找不出別的人選,你在東南平定匪寇,做得很令朕滿意,朕召你回京城將你賦閒,本就是國家社稷的損失。如今你領延綏巡撫之位,掌王命旗牌,特調配六千京營人馬隨你一同西進,搭救延綏鎮,最好能夠將榆林衛城奪回來,朕就將全部希望凝聚在你身上!」

    朱祐樘好似寄予厚望一樣看著沈溪。

    如果說話的不是皇帝,沈溪非破口大駡不可。

    當我是二百五?

    先前還說延綏鎮駐地榆林衛城已經失守,現在讓我在韃靼騎兵環伺的情況下,奪回榆林衛城,這是明擺著要坑人到底啊!

    難道當皇帝的,為了給臣子壓力,連道理都不講了嗎?

    在場所有大臣都知道,在危機四伏的野外碰到韃靼騎兵意味著什麼,更何況還要在這種壓力下攻城,那跟送死差不多。

    甚至就連沈溪自己也知道危險,可偏偏皇帝這麼說了,連出言質疑的機會都沒有,只等沈溪表態,相當於被架在無從拒絕的位子上。皇帝都已對他寄予「全部希望」,再拒絕的話,皇帝絕不會輕易饒過。

    沈溪道:「微臣一人之力,恐難勝任!」

    一句話,便讓朱祐樘皺緊了眉頭,連在場的大臣也都在想,你這小子太不識相,皇帝如此好說歹說你還是不同意,想找死嗎?

    但再仔細琢磨一下沈溪的話,卻覺得沈溪沒有拒絕,只是表示不能單獨前去,那就是說,沈溪是想跟皇帝借調人手。

    朱祐樘道:「哦?沈卿家,你有何賢良的佐官需要舉薦?」

    連皇帝都把言路給沈溪堵死,只能提出「佐官」的舉薦請求,自己退下去連門都沒有。

    沈溪道:「微臣並無佐官舉薦,但在東南平匪時,身邊有一些人輔佐,微臣想將這些人一併帶往西北,為國效命!」

    「准奏!」

    朱祐樘本來還以為是什麼大事,一聽原來是徵調民戶,皇帝心情一鬆,就算沈溪有任人唯親的嫌疑,那也是他先調遣沈溪、派沈溪領兵去送死在先,沈溪多找幾個人陪葬,那也由著沈溪,只要別讓朝廷多調撥人手和錢糧便可。

    沈溪行禮:「謝陛下。」

    朱祐樘嘆道:「西北之戰耗費巨大,如今國庫空虛,沈卿家,朕所能給你的,便是六千步卒,你可在沿途招募兵馬,整頓殘兵,若此戰得勝,朕必當有所賞賜!希望你能為國效命,朕便在這裡謝過了!」

    說完,朱祐樘在蕭敬的攙扶下站起身來,給沈溪拱手行禮。能得到皇帝的致禮,這已是皇恩浩蕩,不但是沈溪,連在場的大臣都要下跪謝恩。

    沈溪這會兒被逼得走投無路,只能跪下來磕頭,表達自己效死命的決心:「微臣一定不辜負陛下的厚望!」

    心裡卻在嘀咕:「辜負你十八代祖宗!你們老朱家除了會坑人,還會做點兒什麼?一邊說我年輕氣盛不能擔當大任,但在遇到危難時卻先把我推出去送死,給我六千步卒,並不是最需要的騎兵,就讓我帶著這六千步兵去跟數萬韃靼騎兵拚命,還要在韃靼人手中將榆林衛奪回來,你當我是齊天大聖下凡?」

    朱祐樘一擺手:「來人,賜賞!」

    一言出,後面有太監端著木托出來,上面有一方木匣,後面跟著兩名有七八分姿色的小宮女,那意思好似在說,木匣和兩名小宮女現在開始就是你的了。

    沈溪沒抬頭看,但見這架勢,就感覺朱祐樘在對他說:「沈卿家,給你一點賞賜,你死得也能安心一些!」

    沈溪再行禮:「陛下,臣如今尚未赴任,未得寸功,不敢受賞!」

    「也好,也好。」朱祐樘竟然出奇地摳門,沈溪只是客氣了一下不肯接受,居然就把賞賜給省了下來,「待沈卿家陪同劉尚書凱旋歸來時,朕必當親自出城迎接,為卿家牽馬引路!」

    聽起來是多麼大的恩賜,在凱旋歸來時,皇帝會帶著文武百官出城歡迎,還會為他牽馬!

    但在沈溪聽來,絲毫感覺不到榮幸。

    朱祐樘這句話,等於是又給他提出新的要求,不但要把榆林衛城給奪回來,還要「凱旋歸來」,並且保證三邊總督劉大夏的安全。

    沈溪心想:「還不如說讓我帶著六千步兵出塞,將韃靼徹底殲滅,封狼居胥!」

    朱祐樘又補充道:「到那時,朕當百倍厚賞!」

    現在賜給兩個宮女,外加一個木匣,百倍賞賜,就是賜兩百名宮女和一百箱銀錢,或許是這種空頭許諾聽了多了,沈溪到如今聽得耳朵都麻木了,心中沒絲毫波瀾。

    就算我能得勝歸來,你這個當皇帝的還不照樣食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14:56
第一〇四五章 征程未卜

    這是一個讓人難忘的中秋節!

    獨自對月淺酌,喝得小醉,正要蒙頭大睡,本以為能一覺睡到大天亮,結果半夜被拉到皇宮……晴天霹靂,皇帝下旨,領兵往西北赴任延綏巡撫。
    沈溪只能感慨:「這是要把人往死裡折騰啊!」

    朱祐樘親自下達的命令,沈溪根本就不能違背,所以西北他非去不可,兵馬數量定下來了,六千步卒,但皇帝似乎沒有打算給沈溪一些關於西北戰事的詳細戰報,好似要將前線情況隱瞞到底。

    對此,沈溪只能感慨皇帝不負責任……把責任交給你,卻不告訴你實情,不知道是喜歡自欺欺人,還是說壓根兒就沒期望能扭轉戰局,只是找個人撞大運,如果運氣來了或許就能解困,但如果沒撞對就讓沈溪連帶六千兵馬為大明社稷貢獻熱血和生命。

    在沈溪答應下來往西北履任延綏巡撫後,朱祐樘心情終於好了些,不過恰好此時病翻了,在龍椅上撫著胸膛劇烈咳嗽起來。

    眾大臣面露關切之色,最後朱祐樘在劉健的建議之下,回寢宮休息,而沈溪則領下王命旗牌,準備一日後,八月十七領兵上路。

    好歹皇帝手下留情,如果沈溪領命後馬上出,沈溪會感覺到自己相當於被人架上刑場,只等明正典刑。當然現在的情況其實也差不了多少,延緩一天出兵,但最終的結局或許依然是在荒郊野外撞上韃靼人的騎兵,全軍覆沒。

    一干重臣離開乾清宮,沈溪緊隨其後。

    謝遷有意避開沈溪,是他將沈溪帶進宮來,也是他在面對皇帝的震怒和其他大臣的詰責下,將之前所有事情推到沈溪身上。

    這樣一來除了折了他的面子,還讓孫女婿往西北送死,謝遷這會兒其實是所有人中心情最鬱悶的那個,甚至比沈溪本人還要難受。

    劉健、李東陽和張懋都沒有主動跟沈溪說話,尚有一天的準備時間,如果朝廷對此戰有什麼交待,自會擇機言明。

    張鶴齡故意走得靠後些,來到沈溪身邊:「沈中丞,你領兵出征在即,明日本候在府上設宴踐行,順帶談一下京營兵馬調度之事,是否賞臉?」

    沈溪八月十七出征,壽甯侯在八月十六晚上設宴踐行,京城除了張鶴齡外,別人都不敢這麼明目張膽……公然拉攏統兵大臣,莫非想造反麼?

    沈溪打量似笑非笑的張鶴齡,心中揣度張鶴齡有什麼打算,最後依稀明白過來,張鶴齡似乎還沒斷掉拉攏自己的心。

    沈溪暗忖:「當初張延齡用毒計陷害我,雙方已成水火之勢……現在張鶴齡居然依然不忘拉攏我,是他覺得自己是國舅,我不敢記恨他們兄弟,還是說他弟弟做的事,兄長並不知曉?」

    「壽甯侯既然有公事交待,下官明晚一定登門拜訪!」沈溪拱手道。

    沈溪不想跟張鶴齡過多糾纏,現在他奉皇命去三邊辦差,臨行前一夜,張鶴齡、張延齡兩兄弟行事必然有所顧忌,沈溪猜想張延齡多半是想拉攏他,或者舉薦一些人到他身邊,一方面是監視,另一方面則是搗亂。

    在很多人眼中,此番沈溪往西北去基本上是送死,但也不排除平安歸來的希望,雖然機會很渺茫。

    如果沈溪能從西北勝利凱旋,必然會是大明功臣,前途不可限量。

    張鶴齡這時候拉攏很有意義,沈溪死了他沒損失,沈溪若崛起也會承他的情。

    從乾清宮出來,張懋和張鶴齡出宮而去,皇帝已下令京城戒嚴,二人現在一個負責領五軍都督府,一個領京營,需要安排戒嚴事宜。

    沈溪則跟隨三名閣臣往奉天門而去。沈溪沒準備走左順門到內閣,而是由午門、承天門和大明門出宮,因為他覺得就算去了文淵閣,面對三位閣老也沒什麼可說的。

    到了左順門,劉健、李東陽和謝遷招呼都沒打,直接去了。沈溪稍微等了等,確定自己被三位閣老遺忘時,才安心繼續往出宮方向而去。

    一路沒有阻礙,沈溪直接出了宮門,很快現一個嚴重的問題,他原本是乘坐謝遷的馬車到的宮門,這會兒大明門外並沒有自家馬車,從大明門回昭回靖恭坊的家,恐怕要走十里路,沈溪的腿已經有些走不動了。

    「怎麼,這就想走了?」

    一個聲音從沈溪身後傳來,沈溪轉頭一看,只見到謝遷那略顯蒼老和佝僂的身影,緩步走來。

    謝遷形單影隻,身後並未見到劉健和李東陽的身影,估計兩位閣臣留在宮中議事。

    沈溪苦著臉道:「晚輩後天就要領兵出征,不休息好,上了戰場也沒精神!」

    謝遷嘆了口氣:「急什麼?京城距離戰場遠著呢。」

    「在晚輩看來,離開京城,甚至不用出居庸關,處處都是戰場……六千兵馬能做什麼?前途渺茫,實在難以預料!對了,敢問閣老一句,陛下調撥多少軍械與我這六千兵馬?火炮有多少門?」沈溪謹慎地問道。

    謝遷沒回答,變相回答沈溪的問題火炮那是一門都沒有。

    沈溪在東南平匪,有自行鑄造的佛郎機炮,加上從佛郎機人那裡搜掠和敲詐來的,可謂兵馬、糧草、兵器、火器充足,甚至還有沈溪製造的沒良心炮助陣。

    但現在就算給沈溪一支六千兵馬的隊伍,卻連一門火炮都沒有,或者會裝備些火銃,但沈溪卻對大明的火銃沒多少信心,否則後來在遼東戰場,也不會被滿清虐得那麼慘了!

    「早知道的話,真應該提前研究黃火藥和後膛槍,何至於現在即將上戰場了還什麼準備都沒有?」沈溪這會兒有些鬱悶了。

    謝遷道:「先到我家一趟,有事與你商議!」

    沈溪直接回絕:「閣老見諒,學生如今實在困頓,有事的話來日再談,學生這就回府歇息了!」

    說完沈溪不再理會謝遷,直接順著皇城根,往紫禁城北面的昭回靖恭坊而去。就算走十里路又如何?總比被謝遷利用完還要假意交待幾句要來得痛快。

    雖然沈溪也知道這事怪不到謝遷身上,當初謝遷為了保他還得罪了弘治皇帝,還有將乖巧可人的謝恆奴許配給他的恩情。可沈溪想到自己此行可能葬送性命,穿越十一年的努力經營付諸東流,心中著實氣不過。

    沈溪回去的路上想:「或許不該逞能,給謝老兒寫什麼建文舊事,也不該逞強寫什麼西北平夷策,更不該跟謝遷走得太近,如此也就沒這麼多破事。」

    但想想謝家天真可人的謝恆奴,再想想因為認識謝遷而獲得的建功立業機會,沈溪又無法怨恨謝遷什麼。

    事情就是這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當初認識謝遷時,沒想到會認識謝丕,更沒想到會跟謝恆奴相識、相知到相愛,跟謝遷有了這麼多淵源。

    從皇宮回家這條路,沈溪走了很多次,可這次再回京城,卻第一次走這麼長的路,還是夜晚獨自步行,中秋佳節,天空中一輪明月照著前路,沈溪倍感淒涼。

    一個不好,此番西北之行,他無法歸來,與他陪葬的就是那六千名不知道自己處境的京營士兵。

    京營士兵有多窩囊,早在弘治十三年沈溪帶兵押送火炮去三邊的時候就見識過了,不過運氣好,就連宋書等人也建功立業歸來,如今宋書已經成為張鶴齡的左膀右臂。

    沈溪相信來日在壽甯侯府的踐行宴中,應該能見到宋書,但宋書多半不會陪同他往西北,因為張鶴齡不會捨得把心腹愛將推到西北送死。

    「老爺,您回來了?」

    走了一個多時辰,差不多已經是四更天了,沈溪回到家門口時,雲伯提著燈籠等候在那兒,大概是家裡那些女人通知了雲伯,雲伯不知道生了什麼情況,趕緊連夜趕了過來。

    「嗯。」

    沈溪神色平靜,「收拾一下吧,我後天要領兵往西北,這次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歸來,家裡的事情暫時交給你處置!」

    雲伯驚訝地問道:「老爺,您不是才從南方回來,怎麼又要……」

    沈溪擺擺手:「朝廷的事,還分時候和地域?哪裡有需要,為人臣子必須無條件前去,現在消息尚未公佈,不過明日一清早就清楚了……西北有大事生,你只管準備,我現在累了,回房休息!」

    累了一晚上,此時沈溪渾身乏力,只想躺回高床軟枕上好好睡上一覺,管他娘的家國社稷!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14:57
第一〇四六章 監軍張永

    八月十六,沈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難得院子裡靜悄悄的,前程未蔔,但他卻莫名變得坦然,**甚至無夢,睜開眼便覺得神清氣爽,只是想到來日就要踏上征程,心頭依然不免有些沉重。

    昨晚回房,他沾**就睡,起來後只是稍微整理衣衫,覺得腹中饑餓,從房間裡出來,險些撞到門口跪著的人。

    沈溪駐足看清楚,才知道是昨日打擾他清夢的丫鬟。

    這丫鬟昨天夜裡將他直接從床上「抓」起來,惹惱了他,自覺地在門前罰跪,但沈溪怎麼可能會跟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置氣?

    有人在門口服侍,沈溪省得自己去廚房端飯菜,挽起袖子道:「起來吧,下次機靈點兒,毛手毛腳的沒人喜歡……去,到廚房將早飯端到房裡!」

    丫鬟聞言抬起頭,但還沒看到沈溪的臉,又害怕地將頭縮了回去,怯生生應了一聲「是」,站起身來往院門外走去。

    沈溪活動了一下筋骨,正準備出去打水,兩名十二三歲的小丫鬟端著水盆和洗臉帕過來,應該是得到沈溪睡醒的消息,主動前來服侍。

    「不錯不錯,有眼力勁兒!」

    沈溪對這樣歲數的小女孩,更多地是鼓勵和讚賞,雖然她們長相不是很可人,但到底還小,女大十八變,說不定將來就出落得美麗大方呢?

    水盆放在院子一角的木架上,沈溪俯身洗了把臉,頭頂的陽光把人熏得暖洋洋的,剛洗完,旁邊擦臉布便遞了過來。

    沈溪隨便抹了兩把,側目打量兩個小丫鬟,雲伯的兩個兒媳婦顯然審美水準有限,兩個小女娃穿的是陸曦兒或者尹文穿過的舊衣服,看上去不錯,可搭配起來總是覺得有些彆扭。

    兩個小丫鬟滿臉笑容,討好地看著沈溪。這裡的生活比在朱六嬸手底下的時候好太多了,吃喝不愁,而且府上只有一位老爺,活都要搶著做……她們都有強烈的危機意識,知道誰做得不好就會被淘汰出府。

    沈溪本來卡著歲數要十五六歲的少女,但這兩個紮著羊角辮的「贈品」,沈溪看起來卻很順眼,不打算送走。

    恰好林黛、謝恆奴、尹文、陸曦兒身邊都需要有人照顧,尹文雖然自立,但還是得有人幫忙洗洗衣服什麼的;謝恆奴身懷六甲,更需要人照顧;林黛孤僻,得有人在旁邊解悶。

    沈溪準備把這兩個小丫鬟,一個留在林黛身邊,一個留在謝恆奴身邊,至於尹文,找個手腳麻利的大丫鬟就是了。

    「不知道韻兒她們怎麼樣了?等小文回到京城,或許就該迎娶她這朵小解語花進門,唉!可惜不知道西北這一戰,能否順利歸來!」

    沈溪心情再次變得抑鬱。

    西北這一行,算是沈溪證明自己的機會,但朝廷給他的資源和條件實在太過苛刻,六千步卒顯然無法跟韃靼人作戰,現在只能期冀韃靼人在掠奪之後,能將重點放在如何將戰利品搬回草原的問題上。

    畢竟小冰河期的冬天十月就會來臨,韃靼人應該不會在大明的國土上過冬,這會兒已經快八月下旬,最多兩個月,戰事就會收尾,沈溪想的不是如何將入侵的韃靼一舉殲滅,而是琢磨如何才能把這兩個月時間熬過去。

    皇帝給了沈溪領兵和招募、收攏殘軍的許可權,還有王命旗牌在手,在三邊擁有生殺予奪的大權。

    西北戰事理論上是各鎮總兵官負責,但其實所有兵馬都要聽從三邊總督和各邊鎮巡撫的命令,總兵官是武將,負責具體執行,而真正發號施令的只能是文臣,沈溪就屬於發號施令的人。

    以當前邊關形勢來看,各邊鎮巡撫中,延綏巡撫是重中之重,因此沈溪可以說是僅次於劉大夏這個三邊總督的大人物。

    就在沈溪洗完臉想事情的時候,雲伯匆忙從院門口進來,道:「老爺,衙門來人了!」

    「哦。」

    沈溪將毛巾丟給小丫鬟,跟雲伯一起到了府門口,卻是吏部將沈溪「陞官」的文書正式送抵。

    跟之前都是道喜不同,這次前來的吏部司務非常識相,只是將官牒交給沈溪,拱手恭賀一句,「沈大人,祝賀你高昇。你軍務繁忙,我等先回去了!」

    沒人願意多留,因為這會兒京城已經宣佈戒嚴,就連吏部衙門的人出行也不是很方便,雖然京城各大衙門的中下層官吏和百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料想跟西北戰事有關。

    沈溪這當口升任延綏巡撫,多半要領兵去西北跟韃靼人作戰,吏部上上下下都明白這不是什麼好差事,以至於只是說聲「恭喜」,連賞錢也不討了,免得留下來礙眼,被這位新晉「右都禦史」遷怒。

    沈溪打開來一看,跟昨日弘治皇帝給他的承諾並無違背,沈溪從這一刻起,正式從掛職的「右副都禦史」,晉陞為「右都禦史」,領的是「撫延、綏、慶陽諸處,參贊軍務」的差事。

    這次沈溪不是單獨上路,而是設有監軍,這監軍的名字沈溪不陌生,卻是張永,正德初年的「八虎」之一,也是後來扳倒劉瑾的大太監。

    「老爺,您……您又陞官了?」

    雲伯識字,在旁邊看了一眼,見沈溪原本「右副都禦史」中的「副」字沒了,那自然是官升一級。

    沈溪昨晚沒把事情跟雲伯講明白,此時他將官牒合上,嘆道:「陞官有什麼好的,我倒寧願跟以前一樣,安安分分當個從五品的右諭德,每月只有幾天去東宮給太子講課,不用像如今這般為國事奔波勞碌!」

    雲伯不太懂朝中架構,不明白右副都禦史升右都禦史,那是足足升了兩級,只知道自家老爺陞官是好事。

    沈溪回到前院堂屋,將官牒放下,等了半晌也不見飯菜送來,沈溪皺了皺眉,招呼道:「雲伯,麻煩去廚房通知一聲,將飯菜送過來,我吃過後還要往吏部、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去一趟,之後恐怕還得見一見京營的將領。」

    「是,老爺。」

    雲伯趕緊出去傳話,沒到門口,便見自己兩個兒媳婦過來,他衝著兩個兒媳喝斥一通,責怪兒媳辦事不力。

    這個點上,沈溪分不清自己吃的早飯還是午飯,總之飯菜味道不佳,只是隨便吃點兒墊墊肚子,吃過後沈溪便帶著官牒前往吏部衙門。

    王命旗牌將會由司禮監送到吏部,要在文選清吏司領受,之後他又還得去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看看兩邊有什麼安排,同時領取通關文牒以及將領、官職的印信。

    現在京營是在張氏兄弟控制下,張鶴齡已經說了晚上會在侯府設宴款待,沈溪將此理解為京營兵馬調度由張鶴齡來負責,他只需要晚上去壽甯侯府見過隨他一同出征的將領便可。

    沈溪大概估摸一下,張氏兄弟一定會藉機將平日看不順眼的將領派遣跟隨沈溪出征,這些人究竟是沒錢打點上司,還是說本身性格就桀驁不馴,又或者是說滾刀肉誰碰到都頭疼,沈溪要見過本人才能知曉。

    但可以預料,在大染缸一般的京營裡,能出淤泥而不染的將領恐怕鳳毛麟角。

    沈溪從東南迴來述職時,基本沒見到各衙門的一二把手,這次也不例外,整個京城和朝中各大小衙門都籠罩在西北戰敗的陰影中,官員行色匆匆,吏部、兵部郎中和五軍都督府經歷官見到沈溪後均是儘量言簡意賅,把印鑑等物發齊全便禮貌送客。

    不過在吏部衙門內,沈溪見到隨同他一起往西北的監軍張永。

    張永四十歲上下,見到沈溪笑意盈盈,其實二人算得上是「老相識」,畢竟沈溪在東宮這麼長時間,張永作為東宮素有名望的太監,雖然不是常侍,但也經常跟沈溪打照面。

    「沈大人,這一路上勞您多多照顧!」

    張永說話間對沈溪帶著些許哀求,因為他知道這趟往西北去凶多吉少,以前監軍太監總喜歡在三軍主帥面前擺擺架子,撈點兒好處,但現在張永只是祈求能留條小命回來,那就謝天謝地。

    沈溪道:「張公公客氣了,其實能為朝廷效命,乃我等之幸,這一路希望能彼此扶持。」

    張永見沈溪如此客氣,頓生同病相憐之感,差點兒就要抹眼淚。

    二人交談一會兒,說的都是來日出征的事情,張永稍後就會往京營去,晚上不回皇宮,連行李都已經準備妥當。

    沈溪道:「今晚壽甯侯府設宴,張公公未得邀請?」

    「壽甯侯府?」

    張永有些驚訝,「侯爺……壽甯侯未曾說及啊!」

    沈溪點頭會意道:「壽甯侯未提,可能是疏忽了吧,今晚宴席或有要緊事,張公公為隨軍監軍,一同去聽聽為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14:58
第一〇四七章 一起上路

    張永未得張鶴齡邀請,具體是什麼原因沈溪不得而知,但有一點沈溪可以確定……張永暫且並非跟張氏外戚是一黨,而且太監屬於皇家的家僕,張氏兄弟自視甚高,豈能與僕役為伍?故此便將張永排除在拉攏範圍之列。

    但沈溪怎麼說都要團結張永,監軍在軍中地位還是很高的,能給皇帝上密摺參劾主帥,沈溪要在西北有所建樹,按照正統的作戰方針,正面與韃靼人硬扛,那純屬找死,只能玩一些「歪門邪道」,若無法得到張永的支持,那意味著沈溪那一套在軍中行不通。

    至於什麼保持廉潔奉公,更是扯淡!

    沈溪既然知道監軍太監是誰,下一步就是給予這監軍太監一定好處,這也是為了方便未來在西北統兵。沈溪帶張永去壽甯侯府,除了跟張鶴齡表明自己跟張永一心外,也是想把張鶴齡送給他的禮物,轉手贈與張永,讓張永知道他並無私心,以便獲得張永的絕對支持。

    跟張永商定下午會面的時間,二人便即分開,等沈溪到兵部和五軍都督府辦完事,差不多已是下午未時二刻,只等晚上去壽甯侯府一趟,聽聽張氏兄弟有什麼交待,來日清晨往城外京營西大營,領軍出征便可。

    與之前幾次外出公幹玉娘都會在他面前出現不同,這次玉娘那邊半點兒消息都沒有,江櫟唯被押解回京後暫且沒了訊息。

    沈溪終於不用擔心處處被人掣肘,帶著六千兵馬跟韃靼人大幹一場,就算明知道是雞蛋碰石頭,也要冒著頭破血流的風險往上衝,但具體的戰術,很值得推敲和玩味。

    原本沈溪準備往謝鐸和謝遷二人的府邸走一趟,跟謝鐸和謝遷探討西北用兵的一些策略,聽取用人和用兵方面的建議,但最後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謝鐸那邊,他不想打擾謝鐸的清靜。

    謝鐸一生致力於研究學問和教書育人,對於用兵並無多少研究,而謝遷他則純屬是不想見,他始終認為謝遷出賣他導致他被委派去西北履任延綏巡撫等於是推他去送死,即便之前幫過他,但救上岸再推下水,這種行徑更加惡劣。

    申酉之交,沈溪回到家中,留在書房裡查閱資料,他看的是京畿、九邊地勢地形圖,包括進軍方向,出居庸關之後如何挺進,正面可能在哪些地方遭遇韃靼人的散兵游勇,哪些地方可能遇到韃靼人的主力,他都得有清醒的認知。

    太陽一點點西斜,沈溪看完地圖,忽然想起還有事情沒有向家人交代,趕緊伏案寫下幾封家書,將自己出征後的情況交待清楚。

    此去西北凶多吉少,寫家書相當於留下遺言,沈溪怕的是到自己不但出兵身死,還沒落得好名聲,最後家族跟著遭殃,至於甯化沈家那邊,他沒什麼好留戀的,只能想辦法自己過世後妻兒依然能過上好日子。

    沈溪倒不是悲觀之人,西北之行他多少有些信心,只要避免跟韃靼人正面交鋒,揚長避短,怎麼就一定沒有勝利的可能?

    就算遭遇挫敗,這一戰也不該由他來負全責,劉大夏、朱暉涉及到兵敗和丟失國土,應該是首罪,他只是帶兵往援,而且他今年尚未滿十八歲,朝廷把他推出來擔責,人心多有不服。

    沈溪相信,如果此行兵敗,很可能會造成居庸關之外疆土皆都失守的狀況,土木堡之變的禍端將會重現,那時京城保衛戰是否能成功另當別論,但這關頭恰好朱祐樘「風燭殘年」,若涉及皇位更迭,後果更難預料。

    家信中,沈溪交待得非常仔細,正在斟酌間,雲伯出現在書房門口,躬身稟告:「老爺,外面有人找。」

    「嗯!?」

    沈溪有些詫異地放下筆,抬起頭來問道,「何人?」

    「並不知曉,卻是……一位年輕的公子,問他什麼怎麼也不肯說,總在問這沈府是否狀元沈溪的府邸!」

    雲伯神色中帶著些許詫異,大約是覺得外面的年輕人言行舉止太過出格。

    沈溪道:「明日我便要帶兵出征,現在還上門拜訪的,不是宮中來傳旨的,就是來燒冷灶的……哦對了,可有拜帖?」

    雲伯有些為難地說道:「來人只說是找老爺,並沒有投拜帖,不過口氣卻著實蠻橫無理,老奴本想將人趕走,但又擔心對方有什麼事情,還是進來跟老爺通稟一聲!」

    雲伯知道,如今他是禦賜的狀元府邸的管家,前來拜訪的中間,很可能有達官顯貴,許多時候不能以衣冠和面貌衡量人,說不定這個性格跳脫的公子哥,是什麼公候權貴之後,又或者跟沈溪一樣,是少年得志的朝臣。

    「來的有幾位?」沈溪想了想問道。

    「回老爺,就一人。」雲伯道。

    「將人請去會客廳,我這邊還有些事沒做完,那邊先好茶招待,等辦完事情後我便前去見客!」

    沈溪此時擔心的是城中韃靼人的細作如果得知他率兵出征,可能對他不利。

    但仔細一想,這些年大明與韃靼達延部斷了邦交,韃靼人已經許久未在京城周邊地區出現,京城的戶籍制度非常嚴格,韃靼人很難在京城這種地方藏匿下來而不為人所知,京城周邊治安一向不錯,連小偷小摸的事情都少有發生,更別說是刺客上門這種怪誕的事情。

    沈溪的家信主要是寫給謝韻兒,因為他將謝韻兒當成一家主母,畢竟是他長子的母親,將來要執掌家業。

    幾封信寫完,太陽已經下山。

    沈溪算算時辰,該準備往壽甯侯府去了,不過會客廳裡還有個莫名其妙前來拜訪之人,他對對方身份背景一無所知。

    沈溪將家信放在書桌上一堆書籍的最下方,準備跟雲伯打聲招呼,謝韻兒帶家眷回到京城後,讓謝韻兒自己查看。

    剛走到正堂,就聽到一個聲音渾厚的少年郎在跟雲伯爭吵著什麼:「……誰說我不能見沈先生?我就是要見,你讓開!」

    可能是來人等煩了,加上平日裡耀武揚威慣了,見到一個不識相的老僕人,以為可以跟應付太監一樣威逼利誘,但他不知道在一個陌生人家中這種手段根本不好使。

    沈溪聽到這聲音不由皺起了眉頭,他在想這小子是怎麼從禁衛森嚴的紫禁城裡溜出來的,繞過滿街的盤查,還摸到我府門來了?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大明儲君,東宮太子朱厚照是也。

    「這位公子,請您自重,此乃禦賜狀元府邸,內宅您可不能亂闖!」

    越是囂張跋扈之人,雲伯越不敢得罪……明知道這是狀元府,還這麼囂張,那一定是背景雄厚。

    雲伯年老成精,如果連這點都看不透,也就不用當沈府管家了。

    沈溪出現在會客廳門前,招呼道:「雲伯。」

    「老爺,您來了。」

    雲伯見到沈溪,終於鬆口氣,抹了一把頭上的大汗,走到沈溪跟前,道,「老爺,這位公子一直堅持要見您,怎麼都攔不住!」

    朱厚照見到沈溪,臉上登時露出歡欣雀躍的笑容,大聲叫道:「沈先生,你回京城了啊?」

    沈溪擺手道:「雲伯,你且先退下,這裡沒你的事情了,還有……不許任何人過來打攪,如果有人來拜訪,一律攔在門口不許進來!」

    雲伯不太理解為什麼沈溪對這個蠻橫不講理的少年郎如此恭謹,但他還是依言退下,趕緊去門口守著。

    等人離開,朱厚照躥了過來,一把抓住沈溪的胳膊,委屈地說道:「沈先生,您回到京城,怎不到皇宮看望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法子出宮來的。」

    西北戰局急速惡化,京城已經宣佈戒嚴,朱厚照還能從宮裡跑出來,甚至安全抵達自己的府邸,這多少讓沈溪意想不到。

    沈溪讓朱厚照先坐下,隨後自己在正中的太師椅上坐下,面對熊孩子問道:「你出宮,他人可知曉?」

    「當然不知道了!如果被人知道的話,那我還出得來麼?先生有所不知,您離京之後,父皇和母后待我刻薄,甚至禁足不許我出東宮走動,就連先生回到京城,我跟父皇說要跟先生見面,父皇都不准允。」

    「先生,聽聞您要往西北領兵打仗,您看,我包袱都帶來了,準備跟您一起上路!」

    朱厚照說著,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包袱,還是顯眼的黃布包袱,裡面塞得鼓鼓囊囊,除了衣服應該還有些四四方方的東西,指不定是什麼好吃好玩的物件。

    沈溪心想,還真是「一起上路」,本來往西北履職延綏巡撫就兇險異常,現在還帶著太子一道,那乾脆不用去了,直接去皇宮找皇帝認罪,等著被砍頭更好,否則帶這個熊孩子去西北,京城豈不反了天?

    弘治皇帝就這麼一個兒子,皇帝之所以煞費苦心想出兵塞外,也是為了朱厚照登基能有個不錯的內外環境,結果這小祖宗根本就不理解他老爹的良苦用心,一心想怎麼出去嘚瑟,以為打仗是多麼好玩的事情,卻不知道戰場是用鮮血和屍體堆積起來的。

    「回去!」

    沈溪喝斥一聲,「太子身為儲君,乃是我大明未來的基築,也是天下黎明百姓的希望,豈能隨臣往西北冒險,九死一生……如此豈非兒戲?」

    朱厚照沒想到沈溪上來就斥駡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人幾乎被罵傻了……以前沈溪就算對他有諸多教誨,甚至出言威脅,但用的都是文明的方式,他印象中沈溪就沒給他甩過臉色。

    朱厚照不滿地說道:「沈先生,您怎麼能這樣?我可是來投奔您的,準備跟您做大事,您不是說過霍去病年紀輕輕就封狼居胥嗎?還有那衛青、李績和李靖,還有……還有我大明太宗皇帝,沈先生說過會帶我建功立業,您可不能言而無信哪!」

    沈溪皺眉:「我幾時說過要帶太子建功立業?」

    「幾時?我不管……反正沈先生以前說過!」朱厚照又想拿出耍賴的一套,但這對沈溪半點兒用都沒有。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14:59
第一〇四八章 自不量力的熊孩子

    朱厚照別的不行,耍賴可是一把好手,他就是認一個死理,沈溪去西北領兵打仗一定要帶上他,他要學霍去病封狼居胥,但朱厚照連韃靼人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沈溪眼中的朱厚照,已不是當年那個小不點兒,這會兒朱厚照個頭又長高了些,但臉上稚氣卻未改,說話帶著一股倔強和堅持。

    這小子如果不是沉迷逸樂,或許是個可造之才,成為一方雄主。但朱厚照的生長環境實在太特殊了,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朱厚照自小到大就未曾有過任何危機意識,讓一個十二三歲的毛頭孩子明白什麼是歷史責任,太過扯淡。

    沈溪不言不語,朱厚照氣鼓鼓地跟沈溪槓上了,似乎沈溪不答應他誓不甘休。沈溪道:「關於西北戰事,太子瞭解多少?」

    「沈先生這是在考校我嗎?」朱厚照似乎挺有底氣,像是之前做過這方面的功課。

    沈溪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你且說來聽聽!」

    朱厚照道:「今年西北烽火重燃,是我大明跟韃靼人間的戰爭,那韃靼人,就是蒙古人的後裔,以前元朝就是他們建立的。」

    「蒙古人是我們大明的手下敗將,現在膽敢到邊疆來惹事,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我大明不是那麼好欺負的。沈先生領兵去跟韃靼人交戰,我就給先生當先鋒,我騎馬技術可好了,回頭我能騎著高頭大馬衝鋒在前!」

    初生牛犢不怕虎,沈溪總算是見識到了!

    朱厚照鐵了心要跟他搗亂,去戰場的請求純屬找死,還要親自領兵當先鋒,真當你是真龍天子,有祖宗神明庇佑?

    上了戰場刀劍可是不認人的!

    沈溪勸諫道:「太子,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麼容易,你可知道此番韃靼犯境的兵馬有多少,我大明兵馬又有多少?」

    朱厚照扁扁嘴,嗤之以鼻:「管他多少呢,韃靼人茹毛飲血,連先生以前也說過,他們的生存環境惡劣,人口稀少,就算強悍又怎樣?我大明將士絲毫不弱,我要讓韃靼人知道,我們大明沒有膽小鬼,古有霍去病,今有我……朱厚照,跟他們一拼高下。」

    「先生如果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衝鋒陷陣,我絕對不會讓先生失望!」

    沈溪真想一巴掌拍在這小子臉上,你不怕死是你的事,別拖累我好不好?太子離開東宮,能隱瞞得了一時,卻怎麼都拖延不了一天。

    相對於邊關失利,太子失蹤更是大明頭等大事,畢竟事關皇儲,弘治皇帝一輩子就這麼一個兒子,張惶後肚子裡指不定是兒子還是女兒,就算生下兒子,身體哪怕健康,但也絕對不可能讓繈褓中的孩子來做太子。

    沈溪很清楚弘治皇帝大限將至,如今最重要的莫過於確保大明皇權平穩交接。如果自己苦心培養太子,結果沒等扶上皇位,就在西北之地一命嗚呼,那我沈溪一直以來做的事情就成為了一個笑話!

    「好,你既然不知道,那我就告訴你!」

    沈溪恐嚇道,「如今韃靼人犯邊人馬,估摸在五萬到八萬之間,這只是初步估計,後續還有多少兵馬,尚且是未知之數。我大明邊疆守備的軍隊數量,大約在二十五萬到三十五萬之間!」

    朱厚照興奮地說道:「那容易啊,我們的優勢如此明顯,而且城池還是我們的,哈哈,沈先生,這簡直太容易了,你就讓我一起去吧,我保證不會給您添亂子!」

    沈溪接著說:「但是,韃靼人這五萬到八萬人馬,基本上都是騎兵,步兵僅限於後續運送糧草輜重的隊伍,主要在關外。」

    「從居庸關出內長城,到大同鎮這段路,沿途碰到的韃靼騎兵多以三千到五千之數為單位,可以做到來無影去無蹤,就算遇到兩萬以上的大明步騎混雜的兵馬,也可以輕易在十幾個衝鋒回合中獲勝,有的甚至只需要一個衝鋒,就可將大明萬人隊給沖散,之後大明將士就會作鳥獸散!」

    「啊?」

    朱厚照從來沒想過大明的軍隊會如此窩囊,他不敢置信地問道,「先生,您沒說錯吧?韃靼人才三五千的馬隊,我們兩萬兵馬,一下子就被沖散?」

    沈溪道:「你沒見過韃靼騎兵的兇悍,自然不知他們騎兵的可怕。韃靼人幾乎是在馬背上生長,騎射功夫算是他們的本能,而我大明軍隊,馬匹配備很少,更別說是善於騎馬的將士,加之戰馬品質參次不齊,很多運送糧草的根本不是馬,而是騾子和驢!」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問道:「什麼是騾子和驢?」

    「這不是關鍵,關鍵是就算大明官兵也配備相同的武器和裝備,但在與韃靼人交戰時,也每每落於下風,主要還是缺少韃靼人悍不畏死的血性和勇氣!大明歷來對北方蠻夷都採取守勢,守在城塞中,任憑韃靼人在外搶掠而不聞不問,因為大明將士知道,在野外交鋒,我大明軍隊獲勝的概率不足一成!」沈溪道。

    沈溪說的是實情,但在朱厚照聽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朱厚照怒氣衝衝地說:「沈先生,就算你不想帶我去西北,也別拿這種話欺騙我,我大明將士比別人多,武器比別人先進,還佔據城塞之險,你居然說野外交鋒獲勝概率不到一成?我就不信了,戰場上一命換一命,怎麼都該我們獲勝!」

    朱厚照跟他老爹一樣,對大明軍隊有一種盲目的自信,甚至大多數具有「天朝上國」思想的大明百姓,也都持這種想法,認為只要眾志成城就可以驅除韃虜。

    但問題是自永樂皇帝開始,大明放棄了肥沃的河套地區,隨之也就喪失了優良的馬場和陰山、賀蘭山的屏障,龜縮於長城內,用防守來應對北方的蠻夷,其結果便是大明國土被外夷步步蠶食,先是丟掉長城外的所有草原,然後就是東北被後金佔據,直到滿清入關佔據中原。

    沈溪問道:「你上了戰場,能跟韃靼人一命換一命嗎?」

    「怎麼不能?」

    朱厚照將胸脯一拍,得意洋洋地說,「稀鬆平常,幾個太監都近不了我身,一個打十個我或許不能,但對付兩三個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我就不信那些韃靼人有三頭六臂!」

    不知者無畏,沈溪深切感受到這點。沈溪指了指自己,問道:「你看我,一個能打幾個?」

    「這個……」

    朱厚照將沈溪上下打量一番,他個頭雖然沒沈溪高,但身材卻比沈溪壯實多了,當下略微有些遲疑,不確信地說道:「以先生的體魄,我一個打兩個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沈溪道:「那好,太子若能將我打倒在地,那我就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太子帶往西北,但是,若太子不能……就請回宮,安心在宮中學習帝王之術,將來做明君聖主!」

    「這可是先生說的,我來了!」

    朱厚照以往打架靠的是一股蠻力,不過他頭腦靈活,想到可能自己年紀比沈溪小,打架經驗不是那麼豐富,那就搞偷襲,可當他呼嘯著朝沈溪撲過去,準備抱著沈溪的腰將沈溪直接摔倒在地時,卻忽略了一個基本的問題,那就是戰場上可不是摔跤,那是真刀真槍地拚殺!

    沈溪只是回撤一步,知道這熊孩子衝過來剎不住,一伸腿,只聽「噗通」一聲,朱厚照狠狠地摔倒在地,人在地上僵直了好一陣子,半晌也沒緩過勁兒來。

    「咳咳咳……先生,您耍詐!」

    朱厚照勉強從地上站起,小臉上滿是不服……他甚至連情況都沒搞清楚,就被沈溪絆倒在地,這在他看來,沈溪獲勝的手段不是那麼正大光明。但他卻忘記了,自己偷襲也不是光彩之事。

    沈溪伸出手,請道:「繼續!」

    「哼,先生,我本來想給你一點面子,既然你……看招!」

    朱厚照看了幾本武俠,依樣畫葫蘆練習幾下,就自以為是武林高手,這次他還是偷襲,但他偷襲還非要囉里囉嗦喊出什麼「看招」的廢話,打架前竟然會提醒對手,如此連偷襲都不算。

    這次沈溪躲起來更加輕鬆,但朱厚照有了防備,保留了幾分勁道,沒有被沈溪絆倒,很快就與沈溪糾纏到了一起。

    朱厚照抓著沈溪的胳膊,想把沈溪扯倒,但沈溪借力打力,朱厚照突然現自己身體向後傾倒,腳底下再被沈溪一絆,這次後腦勺朝下,又「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哎喲!」

    朱厚照這下摔得不輕,不由大聲呼痛。

    沈溪問道:「還要來嗎?」

    「來,為什麼不來?我就不信邪!」朱厚照是個性子倔強的孩子,輸給別人服氣,輸給沈溪這個文弱書生他非常難以接受,何況沈溪之前已經言明,打不過沈溪,就沒機會去西北戰場。

    可惜朱厚照始終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無論是摔跤,還是拳腳功夫,他都跟沈溪有差距,沈溪就算「文弱」,也足以將朱厚照耍得團團轉。

    朱厚照在摔得滿身淤青之後終於明白一件事,無論是偷襲,還是暗算,又或者正大光明的正面較量,都無法戰勝沈溪。

    沈溪對他的防備很深,他想趁著沈溪攙扶他的時候將沈溪暗算都沒機會。

    「老……老爺!」

    因為這邊摔到最後,桌椅板凳碰倒不少,聲響很大,雲伯聽到聲音過來查看,見到剛才來的小客人,這會兒渾身髒兮兮地躺在地上,張大嘴巴喘著粗氣,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了,一時間呆住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4 14:59
第一〇四九章 認清現狀

    沈溪可不會什麼神功,即便連會拳腳功夫也談不上,但他曾經培養出一個武舉人且險些拿了武狀元的「師弟」王陵之。

    沈溪自小身體瘦弱,所以一直比較注意鍛鍊,在京城幾年,許多時候都步行到翰林院和詹事府上班,為的便是錘煉身體。

    讓沈溪從軍或許不行,但對付一個熊孩子,並非難事,就算朱厚照去習上幾年武,也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朱厚照躺在地上,鬱悶的神情簡直是「生無可戀」,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我學了那麼多「高深」的武功,卻連「瘦弱」的沈先生都打不過?

    但熊孩子很快就把握住問題的關鍵,從地上勉強坐起來,抱怨道:「沈先生,這不公平,那些武俠是你寫的,裡面的武功路數你一定很清楚……我想起來了,你用的是令狐沖的《獨孤九劍》,無招勝有招,剛才看似大巧不工,但其實卻是很高明的武功,所以我才打不過你,你說對不對?」

    朱厚照失敗了,立即給自己找了個失敗的理由不是自己不行,而是沈溪武功太高,他才會落敗,但如果遇上韃靼人,他照樣可以戰而勝之。

    沈溪向雲伯交待道:「雲伯,這裡不需要你照應,今天的事你別對外人說,先出去吧!」

    雲伯儘管看不懂眼前這一幕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還是恭敬地遵命離開,等會客廳內又只剩下師生二人時,沈溪才走過去伸出手,將熊孩子拉起來。

    朱厚照當沈溪是「大俠」,不敢再班門弄斧獻醜,當然也有他渾身摔得實在太疼,不想自討苦吃的意思在內。

    沈溪道:「你說我修為很高?那我現在告訴你,你認為的那些神功秘笈,不過是我杜撰出來的,連武俠中的人物也都是虛構的……故事始終是故事,難道你覺得歷史上真有什麼武功高深的大理段王爺和郭靖、黃蓉?如果他們真的存在,你以為蒙元真的能夠擊敗大宋,一統天下?」

    朱厚照犯迷糊了,雖然他已到能看懂武俠的年歲,但卻不明白中的世界跟現實是有差別的,加上他對個人英雄主義的崇拜,才會以為書中的人物是真實存在的,覺得沈溪為他編寫的是他不知道的世界,可以跟著沈溪到這個世界裡,跟那些大俠面對面交流,甚至沈溪本身也是「大俠」。

    「先生,那些人……不曾出現?那您……怎麼寫的出來?」朱厚照鼻子和眼睛幾乎快皺到一塊兒了。

    「裡人物和世界是依靠人的智慧設計並推演變化,然後用筆寫出來解悶,主要是想讓你明白一些道理。太子,你現在年歲不小了,應該明白你的真正使命是繼承皇位,確保大明江山社稷的安穩,而不是計較戰場上的一時得失。你的將來是要治理天下萬民,而非做一名領兵在前的將領。」沈溪諄諄勸告。

    朱厚照不服氣地道:「誰說的?就算是當皇帝,也有御駕親征的,比如說唐太宗以及本朝的太宗皇帝!」

    沈溪想說,你怎麼不跟你老爹學學,當一個乖孩子留在皇宮多好?每年出宮就是去藉田和祭天就行了,那樣也不至於歷史上的你做了個短命鬼,連兒女都沒留下,結果被你的堂弟將江山給繼承了去。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這個當皇帝的無後,豈不是讓你老爹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

    沈溪道:「太子難道忘了土木堡之變的惡果了嗎?」

    只是一句話,就讓朱厚照身體一顫。

    以前熊孩子可不知道土木堡之變,但沈溪仔仔細細跟他講解過,讓他知道自己的曾祖父曾做過荒唐事,聽信太監慫恿,領兵出征,結果在土木堡被俘,連皇位都丟了……那時他祖父尚在繈褓中,太子之位便被剝奪,後來他曾祖父被幽禁多年,直到奪門之變才又拿回皇位。

    朱厚照一咬牙:「我不服,我要去西北!」

    分明是心願無法達成,開始撒潑耍賴。

    「太子之前可答應過我,若是不能在拳腳上勝過為師,那便回皇宮,太子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難道要做個言而無信的奸佞小人?」

    沈溪一來就給朱厚照扣了一頂大帽子,他知道朱厚照這年歲最注重一口氣,士可殺而不可辱,朱厚照絕對忍受不了別人對他的羞辱。

    沒想到朱厚照態度依然堅決:「先生出爾反爾,明明先生是武林高手,卻跟我這做學生的比試,勝之不武!我要跟別人比!」

    沈溪皺眉,之前對這熊孩子算是白培養了,到現在還是這麼一副胡攪蠻纏的脾性,以為上戰場真的那麼好玩?

    沈溪問道:「那你跟誰比?」

    「我跟……我跟誰都行,就是不跟先生!」朱厚照學聰明了,他知道打不過沈溪,用計不好使,乾脆找別人。

    沈溪看看天色,這會兒已經臨近日落時分,差不多該往壽甯侯府赴宴,而且若是太子遲遲不回宮,很容易被人發現,到那時拐帶太子出宮的罪名他可就逃不掉了。沈溪道:「那之前我家中的老家僕,你可敢比過?」

    「好,就那老家僕,如果我勝了,我明日就跟先生去西北!」朱厚照心中竊喜不已,不就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家僕麼,要打倒他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

    朱厚照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雲伯雖然看起來老邁,但做了一輩子活,搬搬抬抬自然不在話下,年輕時的雲伯力氣驚人,連上百斤的大石磨都能舉起來,年老後對付個把小夥也沒問題,更何況是朱厚照這樣細胳膊細腿的少年郎?

    本來雲伯不敢跟達官顯貴動手,但沈溪有言在先,一定要在比試中得勝,讓雲伯放開手腳。

    雲伯原先就對這少年郎的冒犯有些不滿,如今那少年郎張牙舞爪,缺少對沈溪基本的尊重,當下不留情面,三下五除二,朱厚照又在地上摔了幾個跟頭,這次他躺在地上是徹底不想爬起來了。

    「先生……不公平,這位一定是你家中的高手吧?就好像《天龍八部》裡的掃地僧一樣,看起來不顯眼,但卻是不世出的高人。說不定先生的武功還來自他所傳呢!」朱厚照嚷嚷道。

    「像什麼話,起來!」沈溪怒喝道。

    這一聲,不但將朱厚照嚇住,連雲伯也是悚然一驚。

    沈溪如此憤怒非常少見,雲伯不明白為什麼沈溪會對這個油嘴滑舌的少年發這麼大的脾氣,心想:「難道這位小公子,是老爺家的什麼親戚?他為什麼總稱呼老爺為先生?」

    「先生……」

    朱厚照站起來,小臉上帶著委屈,但這次他的態度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強硬,非要跟沈溪去西北。

    沈溪道:「你要去哪裡,我不管,但絕對不能留在沈府。如果連最基本的責任感都沒有,一味想去逞英雄,那你只管趁著城門關閉前離開京城,看看離開這方天地,你自己能走多遠!」

    朱厚照小臉蛋繃得緊緊的,握著拳頭站在那兒,但他對沈溪非常尊重,儘管心中大為不滿,但卻沒發出聲來。

    「……韃靼人的騎兵,來無影去無蹤,我此番往西北,陛下不過撥給我六千京營兵馬,基本上都是步卒,用於偵查和蒐集情報的騎兵加起來都不足一千,如何能跟韃靼鐵騎正面抗衡?我已經做好準備,一路上邊打邊逃,你是想跟著我去戰場上當逃兵嗎?」

    沈溪話說得非常直接,連當逃兵這種話都說出來了,讓朱厚照始料不及,他瞪大眼看著沈溪,這就是他崇拜有加的沈先生?

    雲伯在旁邊聽著覺得有些不對味,連忙道:「老爺,您……」

    「雲伯,你自己說,你可學過武功?」沈溪道。

    「老爺,老奴不知您在說什麼,老奴以前就是個打雜的,什麼武功……從來沒聽說過。」雲伯聽得雲裡霧裡,打量了一下那少年,發現少年也在瞅著他。

    朱厚照心裡琢磨開了:「這老傢伙,骨頭跟散了架一樣,我怎麼連他都打不過?難道沈先生給我看的那些武俠中的神功秘笈,真的都是糊弄人的麼?不對啊,為什麼沈先生自己就能修煉出來,我不行呢?」

    沈溪道:「再過半個時辰,宮門關閉,你想回去也不行了,現在你必須馬上回宮,若我有命回來,到時候我再送些武俠說本給你,否則……這次就是我們師徒見的最後一面,或許你還有機會能見到我,但那時只是我的一具屍體!」

    「先生,你不用這麼妄自菲薄吧?韃靼人沒那麼厲害!」朱厚照心有不甘。

    沈溪不聽朱厚照囉嗦,道:「雲伯,你趕車,送他回去,他路上要是敢逃,你就將他手腳捆綁起來,自古艱難唯一死,橫豎一刀,若你因此而被問罪,沈家上下陪著你!」

    「先生……」

    「老爺……」

    沈溪一句話,令雲伯和朱厚照同時迷惑不解。

    沈溪指著朱厚照道:「你以為自己偷跑出宮,想一個人將責任攬下,就真的能一力擔當?錯!大錯特錯!」

    「若事情敗露,我沈府上下,閤府滿門雞犬不留,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沈府上到八十歲的老祖母,下到尚在繈褓的嬰孩,都會被淩遲處死,五馬分屍,想留具全屍都是奢望,你以為我會帶你往西北讓你胡鬧?」

    「西北之地兇險異常,我大明已有數萬將士血染疆場,你去了只是徒增一具白骨罷了,但那時,我大明將會陷入動盪之中,皇嗣無人,宮廷爭鬥,而我也將會是大明的罪人,便是陛下留我一命,我也會懸樑自盡!」

    「若你堅持去西北,那我便自盡於此,你自己掂量吧!」沈溪的話說得鏗鏘有力,朱厚照聽了一愣一愣的。

    沈溪故意把問題說得很嚴重,目的是激發朱厚照的責任心……強行逞英雄的結果就是害死沈家上下,而沈溪還說即便自盡當場留個全屍,也不會帶他去西北,這對熊孩子的打擊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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