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574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3:03
第一〇三〇章 入值文淵閣

    謝遷是個對大明江山社稷有責任心的人,當意識到留沈溪在京城可能是個錯誤,便打定主意不能一錯再錯,就算會被劉大夏奚落,他也必須將信寫出來送往邊關。

    信中謝遷重複了沈溪所提觀點,讓劉大夏防備韃靼人突然內部罷戰,攜手合作,繞道對我出塞大軍發起突襲,最好是見好就收,一定不能戀戰而讓三軍深入草原腹地,以致腹背受敵。

    謝遷寫完信,側頭問道:「晚上有事情嗎?」

    沈溪皺眉:「閣老不是說要回文淵閣?」

    謝遷沒好氣地道:「就是讓你一同去文淵閣,老夫近來身體不適,今日值夜支撐不了太晚,讓你來替老夫做事!」

    聽到這樣的說法,沈溪目瞪口呆,不解地看向謝遷,心裡琢磨開了:「你謝老兒開什麼玩笑?文淵閣是我說進就能進的地方麼?如果我能在內閣值夜,那是否意味著我這就正式入閣了?」

    謝遷似乎也發覺自己說法不妥。

    內閣平章軍國大事,《明會典》記載:「凡一應官員、閒雜人等,不許擅入內閣,違者治罪」。誥敕房、制敕房雖然隸屬內閣,但兩房分列內閣左右,在兩房辦公的中書舍人,不得準允亦不得踏入內閣一步。

    嘉靖年以前,內閣除內侍,不會有人從旁協助,翰林到內閣辦差,其實通常安排在誥敕房寫詔書。

    但嘉靖年後,禁令鬆弛,內閣安排大量吏員充實內閣,方便閣老工作和生活,又從翰林院抽調人手參預樞務,對奏本提出建議,如此便大大減輕了大學士的工作壓力。但由始至終,大學士從來不會將票擬大權假手於人。

    當然,在弘治年間,大學士還沒有如此好的福利,什麼事情大學士都得親力親為,雖然有內侍幫忙,但工作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你不是有進出宮門便宜行事的許可權嗎?」謝遷問了一句。

    沈溪點了點頭。

    謝遷道:「那就是了,你毋須擔心,今日內閣只有老夫一人值夜,若有人問及,老夫便說你是到文淵閣詢問老夫關於皇后祈福事宜,初時你在旁邊,與老夫一些參考奏本便可,待夜深後,老夫去安歇,事情交由你來做。」

    「你可先將意見擬好,老夫明早參考後再做票擬,你早些出宮便是!」

    儘管此話聽起來有些荒唐,不過沈溪心中還是隱隱中有種「一步登天」的感覺。

    以前謝遷拿奏本回來,詢問他的意見,然後作出票擬,但沈溪並沒有太當回事,可這次不同,謝遷直接讓他一起去文淵閣,在文淵閣中堂而皇之地「批閱」奏本。

    說好聽的兒是說讓他寫下參考意見,第二天由謝遷根據意見作出票擬,但以沈溪對謝遷脾性的瞭解,謝遷如今年老,喜歡偷懶,對他又極為信任,翌日謝遷根本無工夫一本一本奏本去看,斟酌後再寫票擬,而是直接拿他的「意見」來作為最後票擬的內容。

    沈溪道:「閣老,此事……是否先跟陛下請示一下?」

    「請示?請示後你有機會幫老夫做事?就知道你小子喜歡推諉,老夫將寶貝孫女嫁給你,難道讓你辦點兒小事也推三阻四?老夫這是信任你!」

    謝遷臉色難看,你這小子分明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沈溪恰好也想去嘗試一下做閣臣的感覺,而且就如同謝遷所言,既然皇帝給了自己自由進出宮門的許可權。

    他又沒去皇宮內苑做違法犯紀的事情,只是以翰林的身份去內閣「瞻仰」一下,順帶求教謝遷關於皇后祈福的一些事,結果誤了宮門關閉時間而滯留文淵閣,這事說得通。

    即便皇帝要追究他的責任,也得考慮究竟定什麼罪名才合適。

    在有進出宮門許可權的情況下,滯留宮闈,並非什麼大罪,留在文淵閣,卻是跟謝遷商討皇后祈福儀式的問題,這是沈溪辦事用心的體現,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沈溪這才行禮:「那晚輩就隨閣老往皇宮一趟!」

    「嗯。」

    謝遷捋著鬍子,微微點頭,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好似說算你小子識相,心裡卻在暗忖:「臭小子,以為老夫把不住你的脈?估摸你也早就想試試位極人臣,代天子行事、匡扶社稷的感覺吧!」

    ……

    大明內閣制度,嚴格來說是從成祖開始,朱棣繼位後,特派解縉、胡廣、楊榮等入午門值文淵閣,參預機務,史稱內閣。

    內閣臣工各領大學士名頭,有華蓋殿、謹身殿、文華殿、武英殿、文淵閣、東閣大學士,雖然各有不同,但辦公地點皆在皇宮東側的文淵閣內。

    沈溪前世曾到過故宮的文淵閣參觀,但那是清朝乾隆年間在聖濟殿的原址上建起來的,而明朝的文淵閣,則是永樂年間修建,位於皇宮東側,與沈溪之前辦公的衙所詹事府相距不遠。

    沈溪空著肚子,在謝府沒顧得上吃晚飯,就跟謝遷進宮。路上,沈溪鄭重提出這個問題,謝遷沒好氣地責備:「難得進宮,就不能提前有所準備?」

    沈溪委屈地道:「閣老說的輕巧,中午滯留禮部,下午到您老府上,本準備晚上回去用飯,誰曾想被您招呼到宮中來,莫不是要空腹熬一晚?」

    現在他被謝遷臨時抓壯丁,說話就不那麼客氣了……既然讓我幫忙做事,請我吃頓飯總沒問題吧?

    謝遷惱火地道:「人不大,惡習不少,這是你跟閣臣說話的態度嗎?」

    沉默了片刻,謝遷續道,「也罷,待到了文淵閣,讓內侍送些飯菜來,你先用過,再協同老夫辦工即可!」

    沈溪心想,你這老傢伙總算有點兒良心,請人辦事沒讓人餓著肚子熬一宿。

    到了金水河南岸的文淵閣,沈溪沒發覺裡面有多奢華,普普通通的二層建築,進入閣門後,迎面而來的大堂上豎立著的孔子雕像。雕像左右兩側加起來擺放五張椅子,東三張西二張,卻是閣老的位置。

    雕像前面的香案上,竟然有香燭明滅,可見有專人負責供奉孔聖。

    環首四顧,文淵閣的殿門、牆壁、窗戶以及陳設都顯得老舊不堪,與其大明最高衙門的地位並不相符。

    大廳兩側各有一個走廊,西側的走廊通向制敕房,東面的走廊通向誥敕房。孔子雕像東側有個月門,月門進去是一個小廳,小廳裡同樣擺放五張椅子,椅子前面設有茶几,但上麵茶壺、茶碗一概沒有。

    小廳靠南的位置擺著幾個書架,架子上擺著一些卷宗。北方又是一道月門,月門往裡走則是一個幽靜的院子,五間廂房並排而立,這裡便是大明閣臣辦公之所。

    廂房的門口,均設有長條靠背座椅,供平日前來辦事的大臣坐。

    沈溪跟隨在謝遷身後,進入第一間廂房,發現這房子也有內外兩進,外間呈書房打扮,書架上擺放許多典籍。外間與內間之間,有門簾隔離,此時簾子拉了起來,可以清楚地看到內間的擺設,三張書桌,三張椅子,裡側靠牆的位置有一排書櫃,另一側則是幾扇窗戶,這便是內閣大學士辦事之所。

    以往內閣人員多的時候,大家分別在各自的值房辦公,但弘治朝中期後只剩下三位閣臣,其中兩位還經常請假,於是三人便把辦公場所湊在了一起,這樣既方便討論,又顯得熱鬧一些。

    在這個院子的後面,還有一個偏院,裡面有裝飾豪華的客房,那兒便是內閣大學士平日休息的地方,通常中午飯後或者是值夜困頓了,便到偏院休息,如果遇到軍國大事,內侍會前往把人叫醒,耽誤不了公事。

    沈溪第一次光顧內閣大學士辦公的所在,給他的印象,明明擁有宰相的許可權,但大學士辦公之所卻是如此儉樸,或許是因為辦公衙所在皇宮大內,為了表示對皇帝的尊重,閣臣有意識地不讓自己辦公和休息的地方太過浮華。

    佈置簡單,也是為了皇帝過來視察時知道幾位閣臣辛苦,感念功勞。

    謝遷直接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來,內侍跟著進來,謝遷交待道:「沈翰林今日前來問詢老夫關於宮廷祈福禮儀之事,誤了出宮時辰,今日在這裡借宿一宿,且先準備兩份餐點,另外晚上多備一些熱水!」

    「是,謝閣部!」

    內侍領命而去,謝遷坐下來,先扭了扭胳膊,這才拿起桌案上的黑色毛筆,道,「記得,你所寫意見,都用條子夾在奏本的下緣,如此老夫明日看起來方便一些。」

    沈溪點頭會意,但謝遷坐著他只能站在一旁,始終有些彆扭。謝遷抬頭打量沈溪一眼,道:「你自己找地方坐,旁邊辦公桌後的椅子,你可以搬過來,但記得明日離開前放歸原處。老夫暫時用不著你,你在旁邊自己翻看奏本,待夜深後,再來接替老夫!」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承認是我「接替」你批閱奏本,那還說什麼提出意見供你參考,簡直是欲蓋彌彰。

    沈溪不願揭破謝遷,他知道謝遷最好面子,其實謝遷巴不得一晚上都由沈溪來代替他坐那位子,可畢竟在二更天前,內侍偶爾會過來,謝遷定要裝作一切事都是他自己來完成的假像。

    不多久,內侍送來晚飯。

    一共兩份,謝遷是南方人,以米飯為主,三個菜,一葷二素,其中葷菜是蘇浙名菜紅燒獅子頭,就著米飯吃非常開胃,畢竟這是出自皇宮的禦膳房,可以說跟皇帝吃同一個廚子炒出來的菜,味道當然不是普通民家菜餚可比。

    謝遷對內侍道:「將這幾日羈押的奏本、題本一次都搬過來。」

    等幾名內侍將奏本搬到值房,足足有三口箱子,沈溪在旁邊大致看了一下,估計至少有四五百本奏本。

    謝遷道:「今晚老夫跟沈翰林有話說,你們不用過來打攪了!」

    「是!」

    謝遷又道:「若通政使司再有奏本、題本過來,一律截留,邊關加急公文除外!」

    「是!」

    內侍點頭應是就退出值房,離開院子的時候還順手將院門關好。

    見左右無人,謝遷打了個哈欠:「你先找些奏本來看,餓的話只管進食,老夫回去前用過,要是半夜裡餓了,你便將老夫那份吃了便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3:05
第一〇三一章 替班內閣

    晚餐一次準備兩份,擺明瞭讓沈溪熬夜時有宵夜吃,謝遷這安排也算周到。

    作為年輕人,沈溪跟老態龍鍾的謝遷畢竟沒法比,謝遷吃一頓或許一天不會餓,而沈溪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頓不吃都餓得慌。

    沈溪剛吃完飯,天色便暗了下來,房間裡一共只有兩個人,雜事謝遷當然不會動手,點蠟燭也需要沈溪代勞。

    文淵閣內別的沒有,蠟燭多的是,能做到內閣大學士這位子上的,都是年過半百的老傢伙,無論當日奏本中大事小情,內閣總需要人值守,這些老傢伙晚上看奏本,不將房間照亮一些,連字都看不清楚。

    一盞不夠亮,就需要多點幾盞,反正蠟燭是公家的,不用節省。

    謝遷捧著奏本仔細瞧,不時抬頭詢問沈溪的意見,隨後低下頭斟酌字眼將票擬寫好,若是遇到不合心意的,還得刪改,直到滿意為止。

    沈溪也在翻閱三口小箱子裡的奏本。

    這些奏本,都是上呈給天子御批用的,連皇帝和內閣大學士都沒看到,他倒先一步知道里面的內容,讓人有一種「天下盡在手中」的錯覺。

    到上更時分,謝遷已力不從心,拿起一本奏本,先看過,覺得腦子裡亂糟糟的,索性遞給沈溪,讓沈溪直接給出適合的建議,然後照著題寫票擬,相當於把審閱奏本的差事交給沈溪。

    沈溪絲毫也不含糊,謝遷勝在經驗豐富,知道弘治帝和司禮監太監的喜好,沈溪也有他的長處,那便是他對時局和利益的把控。

    比如說朝廷現在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地方奏報的事是否弘治皇帝關心的,涉及到錢糧物資,該如何調度,如何讓皇帝覺得滿意,如何符合朝廷利益的最大化……

    沈溪的腦袋,就好似一部百科全書,當他認真把自己代入閣臣這個角色時,能力有著水準的發揮。

    謝遷能想到的事,沈溪都會有所表述,而沈溪想到的就未必是謝遷能考慮到的。最後謝遷覺,自己留在值房中好似沒什麼用,倒不如讓沈溪自己批閱奏本,度快些不說,他也可以歇息。

    沒到二更天,謝遷便站了起來,道:「老夫這段時間忙於公事,焦頭爛額,精神無法支撐,這裡便交給你了。你將建議題寫在紙上,一定要夾在奏本和題本中,老夫明早起來看過。你別熬的太晚,這裡積壓的奏本和題本有些多,不用全都處理完,選擇要緊的處置就是!哈哈,老夫先去安歇了。」

    不愧是狡猾的老狐狸,交代完畢謝遷便往值房後邊的偏院而去,只留沈溪一人在房。

    沈溪這下終於可以坐到謝遷的位子上處理奏本了,嘴裡自言自語:「謝老兒說是讓我選擇重要的處置,既然都是上呈天子的上疏,哪個重要,哪個不重要?要讓我篩選,豈不就要將所有奏本都看一遍?你倒是會用人,這裡四五百份上疏,我要看到何時?」

    沈溪只是抱怨一句,他的能力,對於這些奏本完全能夠應付。

    在大明,奏本有著固定的格式,複雜的不說,單說奏本的字數,一律控制在三百字以內。就算按照多的算,五百份奏本,總字數才十五萬字。

    當初沈溪批閱順天府鄉試的文章,可是在不到十天的時間內看了兩三千萬字的考生試卷,從中分辨優劣,一天下來看兩三百萬字輕鬆平常,現在一晚上才看十五萬字,任務並不繁重。

    別人批閱鄉試文章,只看四書文,而沈溪批閱鄉試考卷,則是先通覽一遍,抓住文章章是否切合主題,把握重點,然後再考慮文筆和立意,如果這些不合格,直接就被刷下去,但若一切都沒問題,那他就會繼續深入。這必須要經過專業讀訓練才可以。

    沈溪看奏本,基本也是這流程。

    但奏本不是說看過就算完事,他必須要迅抓住奏本主題,作出自己的判斷,再將自己的意見題寫下來,這過程其實比批閱鄉試文章要複雜。

    畢竟鄉試文章只是一個圈和一個叉的問題,而這奏本就必須要寫下中肯的批覆意見,有的還要將六部職司衙門的後續處理過程詳細記錄好,這需要花費額外的時間。

    夜色越來越深,沈溪精神卻越來越旺盛,直到外面敲響五更鼓,他抬起頭來仍舊不覺得睏倦。

    「年輕真好啊。」

    沈溪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精神依然很好。

    五更天,正是沈溪批閱奏本結束的時辰,再有半個時辰便是宮門開放的時間,畢竟如今尚未過中秋,五更中,天就要濛濛亮了。

    此時雖然外面黑暗一片,沈溪已經做好出宮的準備,但他還是先將奏本收拾好,將所有奏本都夾上相應的批覆條子。

    為了讓謝遷用起來更為「方便」,沈溪改變自己的筆跡,模仿謝遷的字,寫下票擬,如此就算謝遷無法將這些奏本重新擬寫,也能讓人送去司禮監。

    沈溪打開院門,見到外面一名三十多歲的太監主動迎了上來,那太監笑眯眯地看著沈溪,問道:「沈大人,您還沒歇著?」

    「嗯。什麼時辰了?」沈溪隨口問了一句。

    那太監笑道:「五更剛過,大人不會想出宮吧?這時辰還早,您可以再停留半個時辰左右再走也不遲!沈大人,是否給您送一些薑茶和早點進來?」

    沈溪心想,這太監倒挺會來事,大早晨就送吃送喝,他只是個賦閒的翰林官而已,留在內閣,對外的說法也是他來問詢謝遷皇宮祈福的禮儀問題而耽擱出宮時辰。

    不多久,那太監將茶點放好,按照慣例,他應該跟沈溪打招呼通報自己的姓名,但他並沒有這麼做便退了出去,好像不需沈溪記得他的功勞。

    在這點上,這太監做得很聰明,讓人不知不覺便印象深刻。沈溪沒多說什麼,喝過熱茶吃完早點,臉上微微有些燙,不過熬了一宿的後遺症開始顯現,精神稍微有些恍惚,但文淵閣不是休息的地方,他還得趕回家才能躺下。

    等窗外濛濛亮,沈溪估摸差不多宮門開放了,這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往宮門口走去。

    ……

    這邊廂,謝遷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這是他睡得最沉穩的一個晚上,當他醒來來到值房的院子,通過窗戶看著屋子裡自己辦公桌上擺放得滿滿噹噹、插著便條的奏本,心中帶有幾分得意。

    「果真是我的好孫女婿,這一晚上下來,就幫我將所有奏本都批閱過了,現在該輪到我驗收成果了!」

    謝遷走進值房,剛剛坐下,正要拿起桌上的奏本瞧,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是對面的屏風後傳來「沙沙」的聲響。

    謝遷心想:「莫不是沈溪這小子沒走?」

    就在謝遷準備過去一探究竟時,屏風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於喬啊,是你?」

    謝遷當即眼睛一閉,有種想拿腦袋撞牆的衝動,居然是李東陽!?

    最近這一兩年,李東陽已很少這麼早來文淵閣,偶爾有午朝時,也是要等午朝快開始了,李東陽才姍姍來遲,等到午朝結束後李東陽就會出宮,或者是到文淵閣來看看,但也坐不了多久。

    謝遷怎麼也沒想到,今天李東陽老早就過來了。

    「賓之兄,怎麼有空?」

    謝遷走過去,一把掀開屏風,只見李東陽從桌案後面站了起來,手裡拿著份奏本,正在端詳奏本中夾著的條子內容。

    三張辦公桌間,原本有屏風阻隔,但之前劉健和李東陽沒來內閣輪值,便一直沒動用。剛才在窗外,謝遷的注意力都放到自己辦公桌上那厚厚一摞奏本上,並未留意到屏風已經擺上了。

    謝遷腦子裡一片混亂:「怎麼辦?希望賓之現在看的是我昨晚批閱的奏本,否則的話,他現字跡不是我的……但問題是那麼多奏本,又不知他來了多久,豈能一無所知?」

    兩天前,李東陽因為謝遷進言「止戰」奏本的事,二人小有爭吵,但內閣大學士間政見不同也可做朋友,再加上內閣中李東陽地位本就比謝遷高,謝遷自然不會置氣。李東陽放下奏本,抬起頭笑道:「看了於喬擬定的幾份票擬,心中多有啟!」

    話是稱讚的話,李東陽臉上的笑容也足夠真誠,但在謝遷聽來,似乎李東陽話有所指。

    謝遷暗忖:「賓之這是看出筆跡有問題,故意試探我?還是說他壓根兒就沒察覺……又或者他所看到的都是我昨日寫下的票擬?」

    李東陽將奏本遞到謝遷手裡,道:「今天早上得陛下傳召,午朝必須出席,這是陛下久病以來第一次午朝,稍後劉少傅也會過來。」

    謝遷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弘治皇帝今天要舉行午朝,那想來司禮監那邊應該去各衙門、各大臣家中傳遞了消息,而謝遷本身就在文淵閣輪值,沒收到通知不足為奇。

    「原來如此。」

    謝遷點頭,「看來陛下的病情,應是大有好轉。」

    李東陽嘆道:「也不儘然,或許是陛下心有放不下之事……昨晚聽聞,延綏巡撫有奏本直入禁中,未經內閣,你可知此事?」

    謝遷被問得一怔,昨晚他呼呼大睡,將沈溪一人留在值房寫票擬,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他一無所知。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3:06
第一〇三二章 先見之明

    照理說所有的上奏都應該走通政使司內閣司禮監天子這道流程,但因延綏巡撫衙門是三邊要害衙門,奏本居然跳過通政使司、內閣和司禮監,直接面呈天子。

    那一定是有大事生!

    謝遷問道:「賓之可知昨日生何事?」

    李東陽微微搖頭:「還要待午朝時,才能獲悉。於喬,我觀你票擬之奏疏,皆都合乎理據,似是下過苦功,料想昨日至今,並未歇息,便先趁著午朝前,回房休息,養足精神再說吧!」

    話語誠懇,以至於謝遷無所適從。

    謝遷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李東陽是不是在說反話諷刺他?嘴上應道:「並不睏倦,國事著緊。」

    謝遷想的是,前日我剛上奏「止戰」,今日若被賓之得知我找沈溪來代替票擬,那我可真無顏再留在閣部。不過,這位置誰愛坐就坐,王鏊、梁儲、王華等人,隨便陛下安排誰來擔任即可。

    謝遷「自暴自棄」,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後坐下,順手將桌上一份奏本拿起,打開來一看,頓時嚇了他一大跳。

    這份奏本,是從三邊過來的公文,因為內容看起來無關緊要,以至於延後兩日未曾票擬送往司禮監,但卻被沈溪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奏本中提到,西北近來經常有南遷移民,據說是北方部落的牧民,請求朝廷想辦法安置,否則將會以北夷待之,將其扣押為奴。

    劉大夏對此的批註是上奏朝廷,請皇帝定奪,因為劉大夏想讓皇帝吸納韃靼牧民,將其擇地安置,以彰顯大明天威。

    由於移民數量不多,只是定個方針,不但通政使司未重視,就連上奏的三邊總督衙門自身也都未曾將其當作一件應該馬上請求得到天子回覆的公文,才令這份奏本在內閣中停留兩日。

    本來光看奏本內容,還不覺得如何,但沈溪擬定的票擬內容,筆跡卻跟謝遷一模一樣,這是他第一驚。

    謝遷第一個想法是:「沈溪小兒何時學會我的筆跡,還如此惟妙惟肖?難道是我睏倦迷糊時親筆所寫,而非沈溪小兒所題?」

    但再上面內容,謝遷便確定自己一定沒寫過這種票擬:「……南下牧民頻繁,乃北方兵馬有異動所致,三邊應嚴防夷寇南犯,欽此欽遵!」

    謝遷微微一琢磨,這票擬足夠讓人震撼,居然從北方牧民南下這一個動向,察覺韃靼人可能化被動為主動,進犯大明邊疆。

    沈溪將票擬寫得非常直白,闡述事理也很清楚,是個人都能看懂……奏本本身內容無足輕重,但背後隱藏著的卻是韃靼人的大動向。

    謝遷想不明白沈溪是如何判斷出來的,更不清楚沈溪為何會模仿他的筆跡。

    謝遷繼續翻看幾份奏本,無一例外,沈溪都是模仿他筆跡題寫的票擬,內容詳盡,沒有用一些內閣大學士慣用推諉的辭令應付了事。

    謝遷心想:「真是難為了這小子,沒教給他一些基本規矩,竟然做得如此盡善盡美!難道這一夜,他一本本看下來,每本都做了票擬?一晚上時間,夠嗎?」

    「於喬,你在看什麼?」李東陽本來正在翻閱謝遷票擬過的奏本,見謝遷神色有些不尋常,問了一句。

    謝遷看了李東陽一眼,本能地感到心虛,但此時他突然反應過來:「沈溪小兒用我筆跡寫的票擬,賓之兄一定當我熬夜將所有奏疏做了批閱,我哪裡用得著如此心慌意亂?」

    謝遷拿著沈溪放在最上的一份奏本,送到李東陽面前,道:「賓之兄,看看這份奏本!」

    「奏本?」李東陽微微皺眉。

    大明朝上奏中,公事用題,私事用奏,但所謂公事題本,只是不摻雜個人意見,或者少有個人意見的關於地方風土人情、天災人禍、稅收開支進項花費、衙署內官員任免狀況等等。

    而私事奏本,則是大部分上疏皇帝所用格式,諸如有什麼事請示皇帝處置,只是以個人的名義上疏天子。

    李東陽接過奏本來,看到上面所提內容,是三邊總督衙門佐二官上奏關於安置南下牧民的問題。

    這奏本被擱置理所當然,皇帝大病初癒沒心思管這些,就算管,那些個在天朝上國大佬眼中根本連**都算不上的北夷牧民,死活有什麼關係?

    要不是劉大夏覺得這是收服韃靼人心的一種方式,斷不會讓佐二官上奏這麼一份奏本,而會直接決斷將這些牧民配為奴,但就是這份奏本,不經意提到一些遊牧民的動向,以及牧民牲畜多被掠奪的狀況,在沈溪看來這是韃靼人準備主動出擊的信號。

    沈溪認為,韃靼牧民被「自己人」掠奪,心有不甘,又不知道上頭到底要做什麼,直接「棄暗投明」投奔大明。

    李東陽問道:「於喬,只怕你是小題大作。西北風平浪靜,我朝將士尚未出擊,韃靼人內亂自顧不暇,豈能主動迎戰?如果說韃靼人為了防備我朝兵馬出擊,掠奪民財北逃,倒是可以解釋!」

    「難道我邊關數十萬將士,還有斥候、哨探無數,竟連韃靼人動向都無從察覺?」

    李東陽的話很有說服力,謝遷要不是看到是用自己的筆跡書寫說明這是韃靼人南下的徵兆,恐怕也會同意李東陽的說辭。

    大明為了備戰,情報系統跟進得很快,派出那麼多斥候去草原調查,如果韃靼人有什麼異動,不可能瞞過大明的眼線。

    之前所得到的情報是從三邊往北五百里內,除了少數部落,已不見韃靼大的部族蹤影,謝遷看到這奏本的本能反應,也是覺得這些牧民的出現,是因為自家部族要北遷,他們不願意離開,所以叛逃韃靼歸順大明。

    謝遷道:「賓之兄,無論如何,此事還是上奏陛下為好,若真是韃靼舉兵南下,我邊關無從防備,那豈不是……很危險?」

    李東陽臉上現出一抹苦笑,謝遷沒有跟他講擬寫此票擬的原因,只是讓他面呈天子,讓他覺得有些不可理喻。

    不過李東陽一大清早到內閣來,已經坐了大約一個時辰,痔瘡不知不覺又犯了,不想坐著讓自己難受,陰差陽錯下,點頭道:「便與於喬你往乾清宮一趟,順帶探明陛下今日午朝有何事談及!」

    作為內閣次輔,李東陽的政治覺悟稍微比謝遷強上那麼一點兒,李東陽想的是,弘治皇帝無緣無故舉行午朝,應該找個由頭去見一下皇帝。

    若皇帝在午朝上有什麼不方便親自說的話,諸如提議、請免、說項等等,他們試探一下口風,等到皇帝為難時站出來,解決困難。

    作為內閣輔政大臣,就要有這種眼力勁兒,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去請示皇帝,幫皇帝擔責分憂。

    謝遷說要將這奏本直接面呈天子,恰好算是個不是理由的理由,因而二人一拍即合,往乾清宮方向而去。

    ……

    李東陽和謝遷是內閣大學士,又是弘治皇帝的先生,德高望重,他二人親自前去乾清宮,就算不合規矩也會有人通稟。

    朱祐樘此時並未留在自己的病榻上,而是在乾清宮正殿座椅上,似乎是在處理公務。經過一段時間調養,弘治皇帝精神好了些,但仍舊咳嗽不止,李東陽和謝遷抵達時,聽到裡面傳來弘治帝粗重的喘息聲。

    蕭敬出來道:「二位閣老,您們這是……」

    「有事啟奏陛下。」李東陽說了一句。

    「哎!」

    蕭敬有些為難,「二位閣老,您們也聽到了,陛下身體有恙,適逢西北生大事,陛下心中焦慮,這會兒躬體有恙,您們進去後,千萬要安撫一下陛下,讓陛下不用太過操勞啊!」

    本來李東陽並未將謝遷要面呈天子的奏本當回事,聽到此話,不由望了謝遷一眼,心想:「莫非是一語成讖,韃靼真的犯境南下?」

    李東陽實在想不到,西北能有什麼大事讓皇帝如此焦慮,之前回饋消息,不都是大明兵強馬壯,只等出兵後勢如破竹,凱旋而歸?

    李東陽本想問蕭敬,但蕭敬囑咐兩句,便匆忙折返回去,李東陽和謝遷二人只能跟隨進入大殿。

    未等二人行禮,朱祐樘便抬起頭來,道:「原來是二位先生,今日既要午朝……為何提前而來?」

    謝遷正要談談自己的看法,李東陽搶先一步:「陛下,內閣在前日奏本中,察覺有奏本所奏內容有些蹊蹺,恐為北寇南下犯邊之徵兆,請陛下御覽!」

    謝遷好奇打量李東陽一眼……你不是不信此事屬實麼?怎麼我還沒說話,你反倒先給這件事下了定論?

    李東陽看似冒失的進言,其實是在挽回皇帝對內閣的不信任,他現在是要防備韃靼犯邊之事真的生,而內閣提前獲知奏本內容,分析出問題,居然沒及時上奏,那皇帝的智囊團當得就不稱職。

    現在不管韃靼犯邊之事是否生,都要如此上奏,生了可以說內閣有預判,屬於「先見之明」,因為就算這奏本早兩天現,也來不及傳達三邊,事情該生還是會生。若沒生,那就是防患於未然,內閣並無過錯。

    朱祐樘一聽,面色冷峻:「當真如此?且將奏本,上呈與朕一觀!」

    朱祐樘本以為李東陽會送上奏本,但最後奏本卻是從謝遷懷裡拿出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3:06
第一〇三三章 一片赤誠

    皇帝如此反應,以謝遷和李東陽的政治覺悟,都意識到西北出事,很可能如同奏本票擬中描述的一般:韃靼人主動出擊,侵犯大明北疆,大明原本佔據戰略主動,但現在卻成為被動挨打的一方。

    蕭敬將奏本呈遞弘治皇帝面前。

    朱祐樘先看了看奏本的內容,作為皇帝的政治覺悟,都沒能從這份奏本中現太多的端倪,但在他看過「謝遷」擬寫的票擬內容時,朱祐樘不由詫異地抬起頭來,用敬仰的目光打量謝遷一眼。

    這票擬的內容確實跟邊疆緊急奏報的情況如出一轍,連韃靼人進犯的是榆林衛周邊地區也準確地預料到了。

    朱祐樘淩晨得悉戰報,四天前,韃靼人進犯邊土,邊疆各處戒嚴。

    李東陽和謝遷進來前,朱佑樘又看到第二份戰報,說是韃靼正在進犯榆林衛。

    弘治皇帝正氣得慌,謝遷和李東陽就來了,還帶來這麼一份奏本和票擬……戰報事關大明最高機密,朱祐樘心中篤定別人不敢隨便將這種消息洩露與謝遷知悉。

    謝遷見朱祐樘面色深沉,自己心裡也在打鼓,如果什麼事都沒生,他這個場反倒容易圓。

    其實在來乾清宮前,謝遷已經打好腹稿,準備跟朱祐樘解釋一下自己為何會作出如此票擬,重點在於防患於未然,他想說關於韃靼出兵方向的猜測,只是出自他的臆測,不能用作前線將士的臨機決斷。

    但若事情屬實,而且已經生,那這麼解釋就屬於「故弄玄虛」。

    跟皇帝說是自己猜出來的,還不如說自己懂得陰陽五行,夜觀星相掐指一算便有此現。皇帝肯定會刨根問底,可不會聽信他準備的這番「老夫全憑猜測」之言。

    「陛下,不知西北前線是否真有戰事生?」就在謝遷為難之際,李東陽開口打破乾清宮內的沉默。

    朱祐樘抬頭看了兩位閣臣一眼,嘆息道:「朕也希望未有,但昨夜戰報傳來,西北邊關確實燃起了烽煙,但並非我邊塞兵馬出擊,而是被北夷搶了先手。」

    李東陽憂心忡忡,雖然此戰大明準備良久,但所作準備都是為主動出擊服務,諸如主攻方向、兵馬協同、佛郎機炮的使用、出擊後如何防止後方遭到騷擾等等。

    現在尚未準備完畢,戰事已然開啟,然後邊關將士便會現,之前準備付諸東流,戰事又恢復他們熟悉的節奏韃靼人騎兵橫行無忌,大明官兵龜縮於城塞中,看著韃靼人囂張,對軍心士氣的打擊極為巨大。

    朝廷一再宣稱要破胡虜、封狼居胥,將蒙元餘孽徹底剷除,將士士氣被鼓舞起來,正摩拳擦掌準備建功立業,然而韃靼人的主動出擊卻讓大明官兵美夢成空。

    原來被朝廷宣揚已在內鬥中苟延殘喘的韃靼人還是如此驍勇善戰,我大明將士還是畏縮不前,不堪一戰,那還建什麼功立什麼業?

    就算韃靼人撤走,再做戰前動員,將士也不會再吃這一套,戰場第一線拚殺的士氣必將大幅受挫。

    朱祐樘感覺一陣心塞,準備半天的西北之戰,因為韃靼人突然神兵天降一般出擊,計畫就被完全打亂,那這一戰到底應不應進行?

    朱祐樘問道:「謝先生,朕總算明白您為何要上奏『止戰』,看來這北夷並非如之前所料已退守漠北,不堪一戰,但敢問謝先生,您是如何從此奏本中,判斷韃靼人會主動出擊?」

    一下子,謝遷成為乾清宮內的焦點。

    謝遷朝堂上答天子的問題不是一次兩次,他一向以能言善道著稱,什麼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都是大事化小,一團和氣。此番未到午朝,謝遷跟李東陽前來面聖,看向他的不過朱祐樘、蕭敬、李東陽三人,謝遷卻有口難言,陷入張嘴說不出話的困窘之境。

    李東陽道:「於喬,之前在文淵閣,我就問過你,你現在說說看,也好讓陛下知曉,之後北番再有何異動,我邊疆將士或能提前查知!」

    謝遷本可把沈溪推出來,告訴皇帝這其實是沈溪判斷出來的,從為國為民的角度考量,讓皇帝看清楚沈溪的才華,之後對沈溪重用,甚至將沈溪調往西北彌補之前強留沈溪在京城的過錯,都是極好的事情。

    但這麼做,等於是打謝遷自己的臉!

    皇帝給了你票擬大權,你卻假手於人,就算只是顧問,也是你這個大學士未盡其責。

    既然謝遷怎麼都不能將沈溪推出來,那他就要面對一個問題,從結果推論過程,找出沈溪作出如此判斷的理據。

    這其實比起沈溪從蛛絲馬跡做出判斷容易許多,但還是令謝遷思慮重重。

    「回陛下。」謝遷斟酌字眼,「老臣起先也未將此奏本慎重對之,以至延誤戰機,請陛下恕罪!」

    朱祐樘之前查看奏本時,留意奏本抵達京城轉呈通政使司的時間,是在兩天前。

    而韃靼人出擊是在四天前,就算謝遷及時現,時間上也來不及了,過錯在於邊疆未將此奏本當成加急戰報,若是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傳遞京城,謝遷當日察覺,或許事情會有轉機。

    朱祐樘一擺手:「朕豈能因此而怪責先生?先生請起,將原委詳細道來便可!」

    謝遷心裡別提有多為難了,但他還是硬著頭皮,揣摩沈溪的心境,道:「回陛下,老臣忙碌一夜,老眼昏花,神思恍惚……」

    「先生忙碌一夜?」

    朱祐樘一驚不老小,謝遷這年歲,能在文淵閣值夜已屬不易,在朱祐樘看來,謝遷能在二更左右睡覺,已是勤勉克己的表現,三更那就是為國為民嘔心瀝血,結果謝遷是在文淵閣中熬了一宿?

    這算什麼!?這簡直是濟世為懷的聖人啊!

    謝遷老臉有些掛不住,這種謊話他自己編不下去,不但胡說八道,還是欺君。

    李東陽走出來為謝遷說話:「陛下,臣巳時抵達內閣時,謝尚書剛小寐片刻,他昨夜票擬奏本不下四百本。或許是臣驚擾了他,他不顧休息,又起身觀覽奏本,現此奏本,做出票擬後與臣商議,均覺事態嚴重,前來進言!」

    李東陽出來為謝遷「作證」,有為自己洗白的意思,他在謝遷將奏本拿到眼前說話時,根本就沒意識到事態嚴重,只是想找個由頭過來問問皇帝在午朝上有什麼難以言說的事情,結果誤打誤撞,一語成讖。

    李東陽對謝遷的佩服倒是實打實的,他跟謝遷年歲相仿,自問沒法跟謝遷一樣熬個通宵,還能準確作出此等票擬,從一份無關緊要的奏本中預料到戰爭的生。

    朱祐樘想到之前因沈溪與謝遷鬧出的彆扭,還有之前謝遷上疏「止戰」時他氣憤難平,面色有愧,站起身恭恭敬敬拱手行禮:

    「謝先生,是朕誤會您的一片赤誠,請您寬宥!」

    皇帝給大臣認錯,這種事自古以來罕見,更別說是皇帝跟大臣吵架之後主動認錯了。跟皇帝叫板,還讓皇帝低下身段,謝遷幾乎算得上是大明第一人。

    謝遷趕緊行禮:「陛下不可,老臣也有過錯,陛下乃明君聖主!」

    原本君臣間的嫌隙,因為這一禮而變得煙消雲散,朱祐樘對謝遷的信任非但沒減少,反而愈增加。

    朱祐樘坐下,滿臉期待之色:「先生請講。」

    「是,陛下

    李東陽在旁看了,大受感動。

    這才是賢明的君主和赤膽忠心的大臣相處之道,彼此間就算會有爭論,也能跟朋友一樣將事情說明,互相體諒。

    謝遷心裡慚愧,我這哪裡是「一片赤誠」,根本是借用沈溪那小子來幫我辦事,獲得皇帝的信任!

    朱祐樘坐下來,滿臉期待地說道:「先生請講。」

    「是,陛下。」

    謝遷略一沉吟,道,「老臣觀此奏本,初時僅以為是普通移民之事,本不為重,但涉及北夷南遷,不得不反覆斟酌。」

    「細細思量之下,韃靼數年未犯邊,以往犯邊時也未曾掠奪狄民。今入夏以來,我邊塞兵馬調動頻繁,韃靼定有察覺。」

    「即便韃靼懼我軍威,要北撤躲避,也會趁我三軍立足未穩之時,掠奪一番,再行撤離,所以……老臣才會有此判斷!」

    謝遷邊想邊說,語很慢,邏輯性不是很強,還有些顛三倒四。

    但謝遷說出一個觀點,那就是本次韃靼掠奪邊疆,並非是要與大明正面交戰,而是要劫掠一番北逃。他說自己是根據韃靼牧民被掠奪這件事,想到韃靼人不止滿足於掠奪草原部族,還會來大明邊陲走一遭,搶劫一番後揚長而去。

    這道理在李東陽和朱祐樘聽來,合情合理。

    謝遷主要目的還是想滿足於朱祐樘這個「天朝上國」皇帝的虛榮心:韃靼並非是來跟我們正面硬碰硬交戰的,搶一番後,韃靼人就會夾著尾巴逃跑!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3:07
第一〇三四章 一唱一和

    謝遷的說辭,雖然未必盡善盡美,但依然獲得弘治皇帝的信任。

    結果達到了,至於說的是什麼已經無關緊要,皇帝也希望聽到關於「韃靼人搶掠一番就倉皇北逃」的說辭。

    謝遷因為「勤於公事」跟皇帝冰釋前嫌,還因「慧眼如炬」,提前洞悉了韃靼人的動向而獲得皇帝器重,可謂一箭雙鵰。

    就連李東陽也對謝遷刮目相看……謝於喬總算不再只是個能言善道只會耍嘴皮的閣臣,辦事能力愈提高,已經能挑起內閣的大樑。

    之後的午朝,朱祐樘對出席朝會的大臣說明三邊生的緊急情況。謝遷的票擬內容,讓朱祐樘拿來作為引子,身為皇帝可不會承認這內容是經過內閣票擬而得出的結論,而是通過他「遠見卓識」而察覺端倪。

    在場大臣雖然個個口稱「陛下聖明」,心裡卻在琢磨,這票擬出自誰之手?劉健?李東陽?謝遷?

    內閣只有三位大學士,也就只有三種可能,最後看看皇帝問誰的意見就知道了。

    果然,朱祐樘講完後,徵求了謝遷的意見:「……謝卿家,如今邊患既生,你有何見地?」

    謝遷出列,恭恭敬敬向朱祐樘行禮,各部尚書、侍郎以及左都禦史、五寺正卿等人都看著謝遷,心裡帶著幾分詫異:

    「莫不會皇帝跟謝閣老唱雙簧?其實在事情生前,宮裡並不知曉,只是找來這麼一份奏本,牽強附會說是從中預測到韃靼人犯邊?」

    前面朱祐樘說了很多,但也給謝遷留下抒己見的機會。

    謝遷便將之前那通分析說出來,最後點明,韃靼人只是紙老虎,北撤前先來大明邊疆掠奪一番,大明兵馬只需固守城塞,待韃靼人撤兵時,出兵追擊,或者乾脆不予理會,等韃靼人撤遠後,再北上收復河套地區,把大明北部疆域一舉推進到賀蘭山、陰山一線,徹底扭轉不利的戰略態勢。

    不是每個人都跟朱祐樘和謝遷這麼「樂觀」,也有人認為韃靼人不會善罷甘休,他們的想法是……韃靼明知道大明集中數十萬兵馬枕戈待旦,還敢以幾千人為單位的騎兵前來掠奪?

    這是想搶了就跑,還是說來送死?

    韃靼人腦子就這麼不好使?

    謝遷言結束,朱祐樘滿臉都是欣賞,旁人可不敢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說三道四,以前看謝遷跟皇帝有了嫌隙,但現在君臣和睦,好得似穿同一條褲子,誰敢站出來反駁謝遷,自討沒趣?

    但朝堂內並非都是見風使舵之人,馬文升便出列,謹慎地稟告:「陛下,臣以為,韃靼既犯我疆土,當制止其掠奪百姓,爭取在大明疆土內將其盡數剿滅,先平息三邊之隱,再趁勢出擊方為上策!」

    馬文升開口前,沒人敢表相似的意見,但馬文升說出來後,很多人站出來附和,他們身為天朝上國的臣子,自有風骨,憑什麼眼睜睜看著韃靼人犯邊而置之不理?非要跟謝遷所說的那樣等韃靼人撤走時再追擊?

    「此事……」

    朱祐樘在心裡捉摸了一下,開始傾向於馬文升的說辭。

    謝遷用「遠見卓識」預料到這次戰事,還提出韃靼人搶完就會開溜,那為什麼不直接跟韃靼人開戰,阻止韃靼人搶掠?

    朱祐樘望向謝遷,「先生以為如何?」

    皇帝此時又是直接跳過劉健、李東陽這兩位名列謝遷之上的閣臣,也不問六部堂官,直接詢問謝遷,足見弘治皇帝對謝遷的信任和推崇。

    謝遷有些語塞,他之前提出韃靼人搶完就會開溜,等韃靼人逃跑的時候再起追擊,符合之前他上奏中「止戰」思想,但現在問他問什麼不能就地滅掉韃靼,而非要過後才追擊,這問題有些燒腦。

    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在看著他,謝遷無法裝傻充愣,只能硬著頭皮道:「回陛下,老臣以為,貿然於我疆土內開戰,實為不智!」

    朱祐樘道:「哦!?這卻是為何?」

    不但皇帝想知道,連在場大臣個個也都想問個明白。

    謝遷此時又開始揮他能言善辯的特長:「如今我朝兵馬,配備火炮、火銃,兵精將廣,當以開闊之地交戰,但我朝境內溝壑眾多,火炮無法揮其優勢,士兵無法展開陣勢攻擊,如何揚長避短?反倒疆土內我百姓眾多,韃靼若以我百姓為質,我大明將士必有所掣肘!」

    「嗯。」

    朱祐樘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

    但問題是別人來自家院子搶劫,不把賊人就地幹掉,反而要等賊人劫掠完離開再去追擊,美其名曰這是為了防止破壞自家的花花草草,說難聽點兒那就是窩囊。

    朱祐樘就算鐵了心要打西北這一戰,可事關兩個國家間的戰爭,難掩他懦弱守成的性格,尤其是在他感覺身體日漸康復的情況下。

    病似乎好了,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如此兒子登基也就不急於一時,為什麼還要冒著損失幾十萬兵馬的風險,去跟韃靼人開戰?

    朱祐樘開始懷疑自己既定方針的正確性!

    這是弘治皇帝之所以會跟謝遷冰釋前嫌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為他先反思自己出兵似乎顯得有些冒失,轉而覺得謝遷的上奏很符合他的脾性,心裡對謝遷自然也就沒了成見。

    當後來再聽說謝遷不辭辛苦熬夜通宵批閱奏本,並且現隱藏在奏本表像下的蛛絲馬跡,進而得出韃靼人犯邊這一真相,朱祐樘有了臺階下,馬上便對謝遷禮遇有加,君臣迅恢復以往彼此信任的和諧。

    一切都有跡可循,但大臣們卻看得雲裡霧裡,怎麼這邊皇帝跟謝遷剛鬧彆扭,回頭君臣就親密無間了?

    明明是皇帝自己鐵了心要與韃靼人開戰,怎麼聽說韃靼人犯邊就慫了,非要等韃靼人撤兵再戰?

    謝遷不知道,他迫於無奈不得不進言的內容,會跟朱祐樘的想法不謀而合,這讓他迅成為皇帝最信任的肱骨之臣,別人對他的看法,不但有敬慕,還有一種排斥……老小子分明靠獻媚來獲得皇帝的信任!

    ……

    午朝朝議在朱祐樘和謝遷這對君臣之一唱一和中結束,由始至終都少有人說話,即便有人言,也都被謝遷的強勢表現所掩蓋,別人甚至不記得劉健和李東陽兩位閣老在朝議上是否有說過話。

    似乎內閣只有謝遷一個人就夠了。

    謝遷從來沒覺得如此隆寵於一身,幾天前出乾清宮時別人還是愛搭不理,這次他再出來,過來攀談的人將他團團圍住。

    不過這些大臣可不是為了攀關係,他們只是好奇,從謝遷遭到痛駡,被皇帝甩臉色到今天禮遇有加,這中間究竟生了什麼事情?

    那份奏本的票擬是否謝遷擬寫?

    謝遷又怎麼揣度到西北戰事?

    謝遷完全是眼高於頂的姿態,別人跟他搭茬,他懶得回答,一副「我就是不說你們奈何我」的模樣。

    謝遷不是不想在同僚面前爭臉,而是他的確說不出來,在皇帝面前那番說辭就讓他幾乎耗盡心力,這會兒再跟這些同僚編造謊言,感覺力不從心,還不如直接沉默裝深沉。

    此時剛過中午,李東陽和劉健前往內閣辦公,謝遷被弘治皇帝特准一天假期,回家後好好休息……弘治皇帝感念謝遷「勤勉克己」,讓他回去好好休息,吃飽睡足再為國效力。

    但其實現在謝遷的精神比以往哪天都好,因為昨晚他足足睡了六個時辰,現在就算讓他睡也睡不著,反倒因為上午忙著到乾清宮,早飯沒吃,肚子餓得慌。

    離開皇宮,謝遷直接乘坐馬車往安定門大街而去,準備尋家住在大興縣昭回靖恭坊的沈溪問個究竟。

    謝遷心裡直打鼓,萬一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跟沈溪的判斷大相逕庭,而事實又跟沈溪預料的一樣,那後續怎麼跟皇帝交待?

    謝遷最擔心的是韃靼人進犯後不肯撤兵,一直在邊關騷擾,與他預料的韃靼人搶完就跑的上奏不同。

    到了沈溪家門口,感覺四周冷冷清清的,院門緊閉。

    本來僕從要上前敲門,謝遷一擺手,示意僕人先退到一邊,下車後自己上前扣動門環。

    雲伯從裡面打開門,此時院子裡正有一些工人在搬搬抬抬,卻是沈溪想到家眷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回京,不如趁著這段時間,把家裡好好翻修一下,如此家眷回來後住得更舒服。

    「您是……」

    雲伯見門口站著這位氣度雍然,身上雖然僅著一襲直裰,但貴氣逼人,也可能是道行很深的儒者,他不敢開罪,畢恭畢敬地問道。

    謝遷只來過沈溪府邸一次,雲伯老眼昏花,當時並不知道眼前這位就是謝遷,連謝恆奴入門時,謝遷也都未光臨沈府,所以雲伯跟謝遷並不相識。

    謝遷道:「沈溪……嗯嗯,沈翰林可在府上?」

    「沈翰林乃我家老爺,但現在他出去了,家中無人!」雲伯回道。

    「不在家?他昨晚一宿沒睡,這會兒已經睡醒到處亂跑了?莫非要讓老夫白跑一趟?」謝遷冷聲喝問。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3:08
第一〇三五章 是為上策

    雲伯接待上門的官員並非第一次,但如此出言不遜的,唯有謝遷。

    謝遷話語中雖然未直接衝撞沈溪,但卻說出「睡醒到處亂跑」的話,分明有侮辱人的意味。

    雲伯心中難免介懷,但他不敢作,因為跟沈溪有來往的,基本上都是達官顯貴,輕易開罪不起。

    「這位……大人,您找我家老爺,不知所為何事?」雲伯謹慎地問道。

    「既不在家,那就罷了……等等,他幾時回來?」謝遷追問。

    雲伯一臉為難之色:「這個……」

    正說著話,卻見自前院月門過來個正在打哈欠的年輕人,謝遷頓時火冒三丈,這不是告之不在家的沈溪是誰?

    此時沈溪剛剛睡醒,有些睡眼惺忪,看到門口有人,眯著眼打量一下,這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竟然是昨晚拿他當免費勞動力的謝遷謝大學士來了。

    「謝閣老,這麼有閒暇,居然大駕登門?」

    沈溪迎上前,心中難免有些好奇,他本以為這會兒謝遷應該在內閣辦公,心中琢磨,莫不是自己幫謝遷把公事處理完了,以至於他現在無事一身輕事,居然有閒情逸致出來瞎逛?

    雲伯一聽,便知道這位老大人果然不簡單,居然是當朝「閣老」,這位可是沈家的親家祖父,位高權重,他暗暗慶倖之前沒說出什麼冒犯的話。

    謝遷打量還在揉眼睛的沈溪,道:「你不在家門嗎?若非老夫多問一句,豈不是跟你錯過,登門都見不著人?」

    謝遷不是生氣沈溪怠慢,而是氣沈溪居然讓人撒謊,以為這是在特意針對他。

    沈溪恭敬行禮,當是認錯,嘴上解釋道:「晚輩昨晚歇宿文淵閣內,甚為疲倦,回到家中便囑咐任何人皆不得打攪,賓客一律不見……閣老駕臨未及遠迎,實在是晚輩不知閣老會親自登門。」

    謝遷本來一肚子的氣,但細細一想也就釋然了:「就算沈溪小兒能掐會算,也無法料到老夫會上門,他要欺瞞的明顯不是老夫。」

    沈溪心中叫苦不迭:「真是不巧,本想睡醒後到外面吃飯,然後躲個清閒,未曾想過來跟雲伯打聲招呼,竟然會遇到謝老兒,這下可好,被他逮個正著,連避開都沒藉口了。」

    其實沈溪還真的推算到謝遷可能會上門,主要是根據那份奏本做出的判斷,無論謝遷是否有膽量將奏本上呈,奏本中的內容都有些聳人聽聞,所以謝遷會親自或者是找人來家中通知,讓沈溪給個合理的解釋。

    沈溪怕謝遷又指使他做事,乾脆讓雲伯告知所有訪客自己不在家,本想睡醒後到外面吃過飯,直接從東華門進宮處置內廷祈禮之事,誰想自己卻自投羅網。

    見到謝遷,沈溪只能自認倒楣,恭敬地請謝遷到家中談話。

    沈府前院正堂,沈溪等謝遷在正中的太師椅上就坐,他才選擇在旁邊落座,謝遷抬頭打量謝鐸為沈溪題寫的匾額,心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沈溪找謝鐸題匾而不找他,分明看不起他這個當朝閣老。

    沈溪不知謝遷有如此古怪的思法,等雲伯送上茶水後,才行禮問詢:「閣老登門,不知所為何事?」

    「明知故問,老夫來找你,還能談及何事?一早那份三邊總督佐二官上奏安置邊塞牧民的奏本票擬,到底是怎麼回事?」謝遷黑著臉問道。

    沈溪道:「閣老見諒,晚輩只是想借閣老的手,提點朝廷,防備韃靼人南下,若陛下因此而加以怪責,晚輩只能說抱歉了!」

    謝遷惱羞成怒:「你小子,跟老夫裝糊塗是吧?現在實話告訴你,西北確實生了戰亂,韃靼人南下劫掠邊塞,如今三邊已全面戒備!」

    「哦。」

    沈溪微微點頭,「弘治十三年後,邊塞毀壞的城塞,不是曾下撥專款予以修復嗎?為何……」

    謝遷接過話頭:「你是想說,為何修復好的城塞,到韃靼人南侵時又都形同虛設?這你要問的不是老夫,而是邊關那些蛀蟲!好了,不跟你探討韃靼人如何扣關而入,現在我就想問你,你是如何猜測到這一切的?還有,韃靼人下一步是否會騷擾後即撤兵,掠奪一通北遁大漠?」

    沈溪沒有回答關於自己是怎麼猜測到的問題,而直接就謝遷第二個問題作出回答:「韃靼人此乃以攻為守,換做閣老是韃靼可汗,現大明備戰疏忽懈怠的情況下,會輕易撤兵嗎?」

    謝遷一拍桌子,道:「為何不能撤?我大明數十萬將士陳兵邊塞,幾百門火炮虎視眈眈,將士配備火銃、箭矢、矛、盾等利器,足以令韃靼人望而生畏!他們難道不怕後路被斷,有來無回?」

    這問題問得好,至少沈溪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怎麼聽都跟「我泱泱中華豈不如彈丸小國」的論調一樣,聽著振奮人心,但理想跟現實終歸有所區別。

    沈溪問道:「既然大明兵鋒強勁,為何……不出城一戰?」

    只是這麼個問題,就讓謝遷啞口無言。

    人家就是比你兵馬少,就是武器裝備不如你,但就是戰鬥力強,人家主動出擊後你就是龜縮在城塞中不敢出來,因為你知道出城打不過,還尋找什麼要把戰場設在大明疆土之外的理由。

    謝遷無法反駁沈溪的話,氣得指著沈溪喝道:「你小子,沒事就喜歡滅我大明志氣,長北夷的威風!早知道留你在東南沿海平匪,省得老夫大動肝火!」

    沈溪無奈搖頭,那神色好似在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還巴不得回去呢!

    其實沈溪回不回京城,不是沈溪說了算,謝遷說了也不算,全在弘治皇帝身上。

    謝遷對軍事謀略知之甚少,這跟他前半生都致力於治學有關,給皇帝上了半輩子的課,一直研究的是四書五經,突然讓他參與軍事,根本稱不上合格的謀臣,必須要有人來提供參考意見,出謀劃策。

    沈溪回京,對謝遷來說是好事,心中暗喜能將沈溪留下,而且現在雙方有姻親的關係,可以堂而皇之用沈溪幫他做事,謝遷覺得自己的投資很值得,既成全了小孫女,又得到沈溪這麼一個良材。

    本來有了良材謝遷應該好生珍惜培養,但華夏傳統的教育理念,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必須時常用斥駡或者敲打的方式,才能讓沈溪在他認為正確的軌跡上逐漸成為獨當一面的棟樑之才。

    沈溪理解謝遷這種教育和提點後輩的方法,所以他從來不跟謝遷計較,謝遷越生氣,越說明謝遷自尊心被打擊得嚴重,需要以撒氣的方式來挽回顏面。

    在沈溪眼中,謝老兒就是個會詐唬人但不會吃人的紙老虎,嘴硬心軟。

    謝遷罵完沈溪,臉上滿是憂慮,道:「若真如你所言,那我大明邊疆或許長久不得安寧!沈溪,你且說說,若韃靼人不撤,繼續在我大明邊境肆虐,當如何?」

    沈溪想了想,道:「眼看入秋,韃靼人終歸會撤的吧。」

    「你什麼意思?」

    謝遷用冷峻的目光望著沈溪,他本以為沈溪會說,韃靼人不走那就直接殺出去跟韃靼人血戰到底。

    沈溪極為理智,絕不會提出這種以己之短攻彼之長的建議,韃靼人騎兵的機動性,決定了大明將士在野外作戰必然落於下風。

    韃靼南下,無論如何掠奪,只要殺不進城塞,就不敢太過深入,而邊疆本來就很荒涼,而且此番大軍準備出征塞外,早已將近年來的屯田所得盡數收入軍中,民間留下的糧食物資微乎其微,收穫自然寥寥。

    老百姓早就躲進了邊塞中,城門不開,韃靼人想叩關叩城而入不現實,待一兩個月後,韃靼人覺搶掠沒什麼成果,自然會撤走。

    這是沈溪根據歷史經驗和現實狀況作出的判斷和建議,雖然窩囊了些,但卻最是實用。

    但有些話沈溪無法說出口,只能用拐彎抹角的方式提上一嘴:「守住城塞,當無所失,但若出兵,有所得則有所失,閣老莫不是忘了當初與晚輩所談論,此戰大明勝算幾何?」

    「如今採取守勢,反而會令此戰我大明無功無過,是為上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3:08
第一〇三六章 回絕

    謝遷開始時對沈溪咋咋呼呼,故作姿態,可當聽到沈溪說到「守住城塞」為主要應對方針時,頗為欣賞。

    關鍵在於謝遷的想法與沈溪相似,連弘治皇帝也暫時採納這個意見,準備等韃靼人撤兵後再行追擊。

    謝遷雖然得到滿意的答案,但還是滿懷憂慮。

    沈溪判斷韃靼人是否會撤兵時,堅信韃靼人不會輕易言撤。

    沈溪的理據並不複雜,這是一個誰先出手誰佔先機的局面,韃靼人既然搶得先手,怎會輕易將到手的大好局勢拱手相送?

    就連大明君臣也做好「追擊」的準備,韃靼人不傻,就是不撤,或者等到入冬後再撤,那大明的計畫自然就全盤落空。

    除非大明準備讓將士冒著嚴寒出兵塞北,跟韃靼人在茫茫大雪覆蓋的草原上激戰,那時佔據天時地利人和的將會是韃靼人,擁有先進的火器也是白搭。

    「你且說,有何策略,能讓北夷在半月內撤出我大明疆土?」謝遷的問題,讓沈溪怔了怔。

    謝遷已經默認沈溪所說屬實,所以不問沈溪對他自己的觀點有幾成可信,而是問沈溪有什麼策略能讓韃靼人撤兵。

    這讓沈溪非常無奈,當下道:「閣老,您這是在給晚輩出難題……晚輩不過是京城一庸碌後生,至今連官缺都未遞補,便說令北夷撤兵?就算晚輩是兵部尚書,也沒這等本事吧?」

    謝遷羞惱道:「你既不知,為何要給老夫出難題?老夫上奏陛下,說是預見西北有戰事發生,陛下採納老夫的提議,待北夷撤兵後再尾隨追擊,如今北夷不撤兵,到頭來你不是讓老夫立於兩難之境地?」

    沈溪笑了笑:「閣老是否埋怨錯人了?晚輩只是想借閣老之口提醒朝廷,防備韃靼人主動出擊,但閣老卻自行將話說滿……晚輩尚且不知韃靼幾時出兵,只是分析韃靼可能會寇邊,又如何敢斷定韃靼一定會撤走,甚至有計策令韃靼提前退兵?」

    謝遷啞口無言。

    想想也是,沈溪並沒有讓他在皇帝面前表現自己,說什麼等韃靼撤兵後再追擊,當時謝遷只是順著奏本票擬內容,說出皇帝和朝臣喜聞樂見的話,說韃靼人是強弩之末搶完就跑,事後他就有些後悔,來跟沈溪商討過後,更覺得韃靼撤兵不太可能發生。

    說白了,這一切都是謝遷自己逞強造成的,沈溪雖是始作俑者,但後續事情可真不是他的主意。

    謝遷自己也覺得冤枉,他是因為沈溪幫他寫出的票擬,而被皇帝高看一眼,又在朝會上被架到一個下不來台的境地,在那種情況下,他若說自己沒見地,或者說出一些不符合皇帝心意的話,那會很丟面子。

    為了保住面子,謝遷吞下苦果!

    韃靼如同謝遷料想的那樣撤兵還好,滿朝上下都會稱讚他英明神武,仿若諸葛孔明在世,但若韃靼賴在邊關就是不走,久而久之皇帝就會懷疑他,朝臣會奚落他,讓他知道在軍國大事上吹牛有多麼可怕。

    謝遷越想越心煩,指著沈溪道:「你小子,就會給老夫添亂……昨晚奏本基本票擬完畢,恐怕這兩天都可以清閒一下。等三日後,你再隨老夫進宮!」

    「什麼?還去文淵閣?」沈溪見謝遷起身要走,連忙問道。

    謝遷回頭看了沈溪一眼,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那是自然,既然幫老夫做了一次,那也不差下一次,老夫對你辦事能力倒是有幾分欣賞。這可是老夫刻意栽培,難道你不感念老夫恩德?」

    沈溪暗忖:「幫你打白工居然跟我說感念恩德?你這是鍛鍊我當閣臣,還是用我來當苦力?你這個內閣大學士臉皮可真厚!」

    沈溪一口回絕:「閣老請見諒,學生這幾日要全力準備宮廷賜福祈禮事宜,不能再去文淵閣,閣老若有奏本無法自行處置,可另請高明!」

    有些事沈溪可以順著謝遷,畢竟謝遷是自己嬌妻的祖父,身為晚輩自然要對長輩尊敬有加,就算謝遷胡攪蠻纏,那也是老人家有些自負和小脾氣,可以容忍和謙讓。

    不過,有些事一次兩次就可以了,多了就會把人慣出毛病來了,自己不過是個卸職等候朝廷調配的前任東宮講官,是掛有翰林的頭銜,但跟入閣相差十萬八千里……你沒事讓我去幫你批閱奏本,本身這就是僭越,被皇帝知道那腦袋絕對不能再留在脖子上。

    這麼冒險的事還要經常做,偶爾哪天皇帝心血來潮,親自駕臨文淵閣,又或者派個人到內閣慰勞一下肱骨大臣,那不是什麼都穿幫了?

    沈溪的原則很簡單,偶爾幫忙可以,長此以往,絕對不行。

    謝遷生氣地打量沈溪,別的事他能以權壓人,但這件事本身就是他破壞朝廷法度在先,沈溪自有拒絕的道理,勉強不得。

最後謝遷一咬牙:「那這幾日,你閒來無事,便往老夫府上,督促丕兒溫書。老夫若有閒暇,會每日回府,若無閒暇,也會派人送信回去……你知道怎麼做了吧?」

    沈溪心想:「謝遷分明是退而求其次,我不願進宮去文淵閣幫他熬夜擬定奏本票擬,他就讓我去他府上,遇到那種難以定奪的奏本,就將奏本內容大致抄寫下來送回家中,讓我給他作票擬!」

    「我進宮本來就是為了防止被抓現行,兩人同在文淵閣,票擬都是謝老兒的筆跡,別人不會料想是我擬定,但現如今有紙片流出……宮裡送出來的紙片,被查獲的可能性非常高,那不是比我進宮還要危險?」

    「不可!」

    沈溪又是回絕,「若閣老有事相問,可到晚輩府上,或者晚輩到閣老府上,怎麼商討都可,但若是想以書信來往奏本內容,晚輩說什麼都不會答應!」

    謝遷半晌沒言語,最後神情蕭瑟地擺擺手,邁開步子往門口去:「隨你便吧,老夫需要你的時候,能瞧見你的面就是!」

    目送謝遷略顯佝僂的背影,沈溪嘆了口氣,不禁想到歷史上位極人臣的嚴嵩。嚴嵩擅專國政,竊權罔利,卻嚴重倚賴兒子嚴世藩做事,這和謝遷重用他這個孫女婿有點兒相似。

    但問題是嚴嵩碰上的是以刁鑽和無厘頭而聞名的嘉靖帝,謝遷侍奉的卻是勤於政事勵精圖治的弘治皇帝,二者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

    沈溪送謝遷出府,回來時發現雲伯神色惴惴不安地站在院子裡。

    雲伯先前因為沒認出謝遷有所冒犯,心裡一陣後怕。等送完茶水,雲伯本想在旁侍候,但發現謝遷跟沈溪說話的語氣不太對,趕緊撤走……他以為謝遷是因府上人怠慢而遷怒於沈溪。

    「老爺,老奴有錯,未曾想謝閣老會親自登門拜訪!」雲伯帶著深深的自責。

    「沒事,你跟謝閣老又不熟,就算有所冒犯也沒人說什麼。」沈溪隨口安慰,「放心吧,謝閣老不會經常來,以後待人接物小心些,別太懈怠就是。」

    「是,是,老爺。」

    雲伯跟著沈溪到了正堂,又問道,「老爺,您之前不是說,府上修繕後,需要添置幾個丫頭?老奴去問過牙婆,給舉薦了幾個,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雖不太懂事,但府上教的好的話,能做個十來年……」

    大戶人家選擇丫鬟的標準,一般是選擇八九歲到十一二歲之間,簽二十年的賣身契,三十歲左右送走,主人家就算是仁至義盡。

    沈溪之前特地交待讓雲伯選幾個年歲大一點的,能做事的丫鬟,雲伯就找十二三歲的……話說這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比之尹文和謝恆奴還要小兩三歲,買回來後能做什麼?

    小玉和甯兒有了歸宿,但秀兒、紅兒、綠兒這三個陸沈兩家的老丫頭都還沒嫁出去,那邊還有個逐漸年長的大塊頭朱山,回頭這批丫鬟陸續就會找婆家,必須要有新一批血脈補充進來。

    「找十五六歲的吧。」沈溪道,「不用做十幾二十年,我們可以到普通民戶人家去請丫鬟,未必需要簽賣身契,做幾年算幾年,就算有賣身契,也簽個五六年便可,在賣身銀和工錢上不虧待就是。」

    雲伯有些疑問:「老爺,咱請丫頭,回來只做五六年……是否虧大了?」

    「沒什麼虧不虧的,別把丫鬟不當人,包括雲伯你自己在內,把沈家當成自己家裡就好,以後府上一些小事,你自行拿主意,不用事事問我,朝事已經夠讓我心煩,家事你們得主動承擔起責任!」

    沈溪的確有些兼顧不過來。如今修繕院子的事,他一點兒都不想插手,現在只希望謝韻兒早些回京,幫他把家撐起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家中空蕩蕩的,連個對等說話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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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三七章 打鐵還得自身硬

    沈溪在皇宮太廟舉行的祈福儀式非常順利,按照既定流程,焚香祭拜,寫上表天地的祭文,祈求皇后和皇后肚子裡的「皇子」平安,就算完事。

    按照邏輯來說,心誠則靈,但沈溪連張惶後肚子裡懷著的究竟是皇子還是公主都不知道,現在就要強行認定誕下的會是龍子,還要煞有介事地裝模作樣,這實在是有點兒太過考驗演技。

    宮廷戒備森嚴,除了祭祀人等,並無什麼人前來觀禮。

    沈溪從祭臺上下來後,將祭文交給一旁侍候的鴻臚寺官員,自有專人將祭文妥善保管,但皇帝最後看不看是個問題。

    說是給沈溪安排了個新差事,但這差事怎麼看都像是糊弄人的。

    皇帝病重臥榻不起時,對神明庇佑自然看得很重,但近來皇帝病情好轉,注意力都放在西北戰事上,也就想不了那麼多了。

    當然,弘治皇帝也會關心妻子,但沈溪祭祀結果如何,能否獲得上蒼庇護,就不在弘治皇帝關注的行列。

    祭祀前後進行兩個時辰,繁文縟節很多,結束後沈溪將自己進出宮門的腰牌上交禮部,意味他以後沒有機會再自由進出宮門。

    拿著腰牌沒方便沈溪,反倒便宜了謝遷,沈溪被指使在文淵閣票擬一晚,以至於此後謝遷隔三岔五就讓沈溪去謝府一趟,商談無非都是西北用兵之事,但沈溪哪裡有那麼多的意見給謝遷?

    沈溪身在京城,雖然說是天子守國門,但距離九邊重地怎麼說都有幾百上千里,朝廷要制定什麼大的戰略方針,輪不到他一個小翰林指手畫腳,至於具體用兵策略,沈溪不知前線具體情況,就算謝遷偶爾介紹些,但很多都是四五天前甚至是十天半月前的情況,路上一來一回,計畫趕不上變化快。

    沈溪有過一次亮眼的表現後,很快就「歸於平淡」,但謝遷有什麼事,還是喜歡找沈溪商量,無論沈溪能否給予他幫助。

    轉眼中秋佳節就快到了,謝韻兒一行依然杳無蹤跡,不過信件倒是先到了。

    信走的是官郵,是謝韻兒在廣州城出發時發往京城府上的,沈溪算了算時間,距離謝韻兒一行出發已經有一個多月時間,這封信在路上走了個把月,那等人回到京城,至少還需要一個月。

    沈溪原本希望家中女眷能在八月底回京,如今看來希望泡湯,他一個人在京城,沒有正式的差事,每天所做無非寫寫畫畫,又或者去外面走走逛逛,偶爾還要去吏部和禮部打聽下有無官缺,同時朝廷擔心像他這種賦閒的官員會撂挑子不幹,還必須要到掛職的都察院報到。

    八月十四下午,沈溪跟蘇通在京城一處酒肆會面。

    酒肆是棟臨街的二層小樓,位於東直門附近,不過店面的廳堂佈局顯得很狹窄,二樓僅能容納四張桌子,怎麼看都像是普通民戶改造出來的鋪子。

    蘇通在沈溪回京後,多番宴請沈溪,可惜一直未能如願。此番沈溪終於接受邀請,但卻是在這麼個小地方,沈溪不知蘇通是故意低調,以掩人耳目,還是說為沈溪清譽著想,避免因接受宴請而被言官說成是請託賄賂。

    總之沈溪對於一向出手豪爽大方的蘇通,請他到這種小地方來吃酒,感到有些奇怪。

    「……沈兄弟,這兩年為兄客居京城,家中產業管理不善,頭年閩西一代茶園普遍歉收,所以……先委屈一下,回頭再換地方宴請沈兄!」

    看來蘇通是囊中羞澀,不得不降低了生活標準。京城居大不易,在京一年下來怎麼都得花個百兩銀子,才能維持起碼的排場,並非汀州這種小地方可以相比。

    沈溪關切地問道:「是否需要在下幫蘇兄渡過難關?」

    蘇通趕緊擺手:「並非難關,沈兄弟多慮了,為兄能夠應付!」

    沈溪笑了笑,沒有勉強。如今他別的沒有,銀子有的是,這次回京他特地帶了兩大箱銀子,後續送到京城供他在官場打點的銀子更多。

    得益於沈溪在閩粵桂三省的商業網絡逐漸成型,惠娘、李衿姐妹幫他打理兩廣的生意,宋小城負責福州周邊產業,就算他現已卸任,可餘威猶在,東南各省官場不看僧面看佛面,尤其是兩省都指揮使常嵐和李徹,儼然把沈溪當做靠山,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地方各級衙門,也都要給他這個前三省督撫面子。

    之前謝遷跟沈溪說過,現在沈溪看起來沒差事在身,可等玉米和蕃薯的種苗運到京城,皇帝指不定就會派他到戶部兼個侍郎的職務,又或者是去湖廣、江浙一代做督撫,到時還是鎮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去湖廣任職,無非是改土歸流,平息地方民族糾紛,去江浙基本是平息沿海匪寇,反正大明看似太平其實暗地裡波濤洶湧,朝廷真要給他找些事情做並不困難。

    沈溪在三省督撫任上做得不錯,隨他出征的將士悉數獲得軍功犒賞,朝廷還特地頒旨嘉獎,別人怎麼都不會認為沈溪是被賦閒。

    沈溪道:「蘇兄,下一屆會試要在兩年後,為何不帶妻兒回汀州?在京城備考固然重要,但保存家業同樣重要,不要為了趕考,而將家業荒廢,打鐵還得自身硬哪!」

    蘇通一怔,重複沈溪這句「打鐵還得自身硬」,覺得分外有理,不管是應考還是做官,若沒有銀子打底,什麼都不方便。但蘇通自家知自家事,要他放棄目前舒適的生活,的確有些艱難,當下解釋:

    「長居京城,便覺此處繁華,不忍歸去,不若試著再考一屆會試,若不第,只能接受朝廷放差,自此後恐難再涉科舉!」

    連一向對自己前途很有信心的蘇通,居然說再考一屆會試就準備放棄,安心做個衙門小吏,沈溪替蘇通這種心態的變化感覺幾分惋惜,一年不見,蘇通因家道中落,性格似乎變得沉穩了些許。

    沈溪點頭:「此事若在下能幫上忙,一定盡力!」

    蘇通聽到此話,頓時露出笑顏……跟沈溪預料一樣,蘇通求見他,要說的無非便是此事。

    正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蘇通自知若無人幫忙,他就算接受以舉人身份放官,很可能也要等幾年才會出現官缺,所分配無非是縣學、府學教諭,或者是各道、州府縣衙的佐貳官,甚至是書吏。

    考中進士,如果不是名列一甲、二甲,只是三甲同進士出身,要等個知縣一級的實缺,不知要猴年馬月。明朝科舉看似公平,但主要還是靠人際關係,打的是人情牌。

    蘇通有沈溪這個朝中正三品大員幫忙,可以在吏部活動,回頭或許能放到縣丞這樣的實缺,等做個幾年,知縣出現缺額,朝廷來不及調遣,蘇通可以遞補為知縣,如此逐漸攀升,做官未必比進士來得慢。

    蘇通家道中落後,似乎迫切想得到官缺,連下屆會試都不想參加了。

    但沈溪並不想讓老朋友這麼快放棄科舉之路,一個進士,就算沒有考取庶起士入翰苑,將來也有成為六部堂官的資格,名留青史。

    可若只是個舉人,官通常不會做得太大,而且朝廷只有在官員遞補不足的情況下,拿來湊數,像高明城這樣能以舉人之身做到幾地知府,甚至成為河南巡撫、戶部侍郎,放眼整個大明,幾乎是屈指可數,與之相比的恐怕只有大清官海瑞了。

    蘇通得到沈溪的允諾,心中快慰,馬上向沈溪敬酒。

    可惜沈溪沒有暢飲之意,搖頭道:「這幾日朝中或許有公事下派,怕是不能宿醉,只有謝過蘇兄的好意了。」

    「還是沈兄弟讓人豔羨,早早就進入朝中,混得風生水起,人人稱頌。哦對了,聽聞沈兄弟家眷尚未歸京,若不嫌棄,倒可以暫居為兄府上,必當盡心款待!」蘇通滿臉期待地發出邀請。

    在沈溪印象中,蘇通對於求學沒多大熱忱,但對於吃喝玩樂很有一套,尤其是一些特殊的癖好,是他無法接受的,當即笑著搖頭,拒絕了蘇通的「好意」。

    蘇通臉上露出失望之色,道:「沈兄弟雖不肯移居敝舍,也可時常過去做客,為兄定盛情款待。沈兄弟切勿當為兄落魄,就算家中經營的茶園有些不景氣,那也是……世道不好,府上多少有些積蓄。」

    沈溪心想,哪裡是什麼世道不好,根本是這一年多時間裡,閩粵桂三省的茶葉買基本都被壟斷,茶引和鹽引一樣,無法形成暴利,說起來蘇通落於破產邊緣,還是沈溪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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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三八章 仁心

    蘇通說宴請沈溪,自己卻先喝得酩酊大醉,連下樓時都需要沈溪攙扶。

    樓下門前,蘇家小廝將蘇通扶住,蘇通卻拉著沈溪的手不放,大叫要跟沈溪去秦樓楚館喝下半場。

    沈溪嗤之以鼻,都已經醉成這樣了,還要喝?喝死就徹底不用參加會試,不用再想當官,一了百了!

    沈溪本要幫忙將蘇通扶上停在門口的馬車上,只見馬車上下來一名嫺靜的婦人,有著七八分姿色,但看上去有些面生,並非以往熟悉的蘇通妾侍。沈溪揣測,這位很可能是蘇通這幾年在京城納進門的新婦。

    美貌婦人沒有扶蘇通上車,只是搭了把手,目光不時往沈溪身上瞟,當看到沈溪玉樹臨風,乃是翩翩濁世佳公子時,羞赧地低下頭,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跟沈溪暗通款曲。

    沈溪沒有理會,蘇通那點兒臭毛病他一清二楚,難怪那婦人會多想。

    蘇通平日招待狐朋狗友,最喜歡吹噓的便是與沈溪是同鄉加同案,彼此相交莫逆,蘇通的妾侍耳渲目染,蘇通又有拿妻妾娛客的癖好,忍不住多留心沈溪兩眼。

    「沈兄弟,一定記得到我府上來,美酒美食美人盛情款待……」蘇通上了馬車,依然不忘醉醺醺地跟沈溪嚷嚷。

    沈溪擺擺手,示意蘇家小廝趕緊驅車送蘇通回府,自己也好早些歸家。

    送走蘇通,沈溪打了個哈欠,這些天他也沒閒著,除了整理記錄前世的記憶外,還抽出時間來給熊孩子寫武俠小說,結果昨晚又是一個通宵,現在喝了點兒酒,只覺睡意朦朧。

    沈溪無奈自語:「看來沒人照顧,始終不行啊!」

    這時雲伯駕著馬車過來,停下後向沈溪稟報:「老爺,家裡傳來消息,說丫鬟找到了,現在咱們回家瞧瞧可好?」

    「行啊。」

    沈溪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懶洋洋上了車,靠在椅背上很快就睡了過去,等醒來時馬車已到了家門口。

    沈溪強打精神,從馬車上下來,睡眼惺忪中見到自家門口一個穿紅戴綠、油光滿面的老太婆,身後領著十幾個十五六歲的女孩。這些女孩看起來跟沈溪歲數差不多,在這時代已經算是「老姑娘」了。

    沈溪眼睛乾澀,沒工夫留意這些鶯鶯燕燕,其實這些女孩長得大多很平常,即便有幾個有幾分顏色,也都被簡單到寒酸的裝扮給掩蓋了。

    女孩們身上穿著大致還算乾淨,但全都帶著補丁,頭髮只是簡單梳攏,看樣子在沒出去之前,過得那叫一個困苦不堪,有的頭上還能看到稻草,說明睡的是草棚,晚上冷了只能蓋稻草。

    沈溪指了指,對雲伯道:「這就是你找來的丫鬟?」

    雲伯慚愧地低下頭,隨後氣衝衝地走過去,衝著那老太婆喝斥:「朱六嬸,我家老爺要找丫頭,你就這般敷衍,選這麼些個沒人要的過來?」

    朱六嬸一看就是「老江湖」,見主人家上來就甩臉色,不用說是為了壓價。

    以前遇到那不好相與的人家,朱六嬸脾氣可不小,大不了姑奶奶我不了,姑娘家留著總有識貨的!

    在這年頭,牙婆可是個人人豔羨的好營生,別人想做還做不來。

    但今天朱六嬸可不敢有任何放肆,一來這門楣是御賜的狀元府邸,沈小狀元那是什麼身份?年紀輕輕便已經是正三品封疆大吏!閣老都主動把嫡長孫女送來當妾,將來官指不定能大到什麼程度!

    再者說了,沈府這次所要丫鬟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女,這樣年紀的女孩子通常最不好出去,因為人已經長成,心思多了,到主人家容易偷懶或者偷跑,更有甚者會**主人家,所以正常人家選擇丫頭都是十歲左右,買回去好**。

    朱六嬸睜大眼睛,朝著正在打哈欠的沈溪看了一下,一點兒也不覺得眼前這位就是傳說中相貌與智慧並存的沈狀元,怎麼看怎麼像個沒睡醒的鄰家少年。

    雲伯喝斥:「怎的,沒聽到我問話?你送來的人素質低下,不堪入目,別怪我們另選別家!」

    「別介!雲老爺,您不是不知道,這丫頭越大越不好管教,這十五六歲的女伢,正是留不住心的時候,這不全部給您送過來,讓您好好挑選嗎……」

    朱六嬸點頭哈腰對雲伯說道。

    在沈家,雲伯只是個下人,但在外面,卻是威風凜凜。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別人知道這位是沈狀元家的管家,都恭恭敬敬稱呼一聲「老爺」,說話客客氣氣,生害怕得罪了惹來麻煩。就連大興縣衙的吏員和衙役,見到雲伯都要行禮問候。

    雲伯道:「不是我挑,是我家老爺挑!」

    「是是,請沈大人挑。」

    朱六嬸笑眯眯說道,「不知可否跟沈大人說一聲,讓他老人家這就把人選了?選幾個是幾個,這價錢……好說,簽死契也可以!算是賞她們一口飯吃!不然的話,我這老婆子可沒多餘的糧食養活這些丫頭,回頭全都到窯子裡去,就看這些丫頭有沒有福氣能入沈大人的法眼了。」

    雲伯從朱六嬸這兒得到情況,過去跟靠在門框上打瞌睡的沈溪大致說明,沈溪睜開眼打量一下,問道:「京城的秦樓楚館,莫不是什麼樣的姑娘都收?」

    雲伯年老成精,一聽便知道沈溪是諷刺這些女孩中有不少長相寒磣,同時聽出朱六嬸是在打「感情牌」……若買主聽說沒選中的姑娘要被去窯子,或許會大發憐憫,多買幾個,那這筆生意就能多做成幾單,賺更多的銀子。

    雲伯如實回答:「老爺,你不知道,京城各條胡同裡的秦樓楚館多的是,這些女孩中近半會去那邊,只要稍微打扮一下,二八年華還是能見人的。」

    「即便不出去,人也會送到崇文門或者通州碼頭那邊做暗娼,專門供苦力和船伕糟蹋。畢竟不管美醜,歇了燈都一樣,但由於接待的都是粗俗漢子,而且一天下來不得休息,過不了一兩年人就垮了,大多會送到城外的亂葬崗扔掉。」

    「當然,要是人實在太醜,連黑著燈都無法掩飾,只要手腳完整,搬搬抬抬的活計總能做,這種人通常放在碼頭當力夫。但把一個女孩子當壯勞力使,也是要不了多久就會病死。能到咱府上做工,實在是她們的造化!」

    沈溪釋然地點了點頭。

    朱六嬸做人口生意,其實只是中間商,別人如果有什麼看起來機靈漂亮的丫頭,要轉給她,也會參雜幾個不出去的醜笨瘦弱的女孩。

    不過,沈溪從來不想管這些涉及整個社會規則的事情,他最初給雲伯下的指示,是將丫鬟買回來,並不涉及自己出面挑選的細節,主要是不想讓內心背上包袱。以沈溪現在的身份和地位,根本無法改變社會現狀,能憐憫一人而不能憐憫天下,這世間那麼多苦命人,管得過來嗎?

    但現在人已經擺在面前,讓他來選,選中的留在府上當丫鬟,以沈溪的為人,善待不說,將來肯定會給她們找人家嫁了,但若選不中,那就要被去勾欄接客,又或者做牛做馬,從此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沈溪真心不想選,就算京城消費水準高一些,買下所有丫鬟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大價錢,現在就看他是否「見死不救」。

    最後沈溪實在過不了良心這一關,只能仁慈一回,讓雲伯將所有丫鬟買下來,這會兒沈溪已不想再留在家門口,只想回房間好好睡一覺……這種睜不開眼又滿心悲嗟的狀態,很是折磨人,還是跟周公下棋更自在些。

    等雲伯將沈溪的意思傳達朱六嬸,朱六嬸喜不自勝,她本以為最多能幾個到沈家狀元府,別的拉回去折價處理,結果沈狀元慷慨解囊,居然提出一次性將所有丫頭全買了。

    雲伯道:「朱六嬸,有些話咱們得說明白,我家老爺仁義,人是買下來了,但未必都留在府上,或許會給點兒碎銀子遣散回鄉。你要是獅子大開口,我就替我家老爺將此事給回絕了,你帶著你的人去哪兒去哪兒!」

    「雲老爺,您別大動肝火嘛,老婆子不是帶著人來要脅您一定要買下的,看您急個甚?要不這般?這十四個丫頭,作價一百貫,回頭再送兩個十二三歲機靈點兒的丫頭過來,您看如何?」

    朱六嬸煞有介事地跟雲伯談起了價錢。

    「一百貫?這年頭,一百貫能買二十個秀氣機靈的丫頭回來,誰稀罕這般老丫頭?最多八十貫,要就要,不要拉倒!」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3:10
第一〇三九章 送福利

    雲伯和朱六嬸討價還價,沈溪不想參與,心裡在乎的只是這十幾個面黃肌瘦、連最基本替換衣服都沒有,一心等待自己被出去的女孩。

    牙婆美其名曰介紹貧家女兒到大戶人家做丫鬟或者妾侍,但實際上已經形成人口買、蓄養的模式。只是京城的牙婆更為急功近利,沒有江南養瘦馬的耐性,基本是短時間內轉,最長在手上不會超過一年,主要在於成本問題。

    這年頭沒有化肥,沒有雜交水稻,連紅薯、土豆和玉米也剛剛引進,養活一口人很不容易,每個人在這世上僅僅只是為了生存下去,只有達官顯貴才會追求精神上的需求,普通百姓只是為每日兩餐一宿而奔波勞碌。

    沈溪睡到上更時分起來,發覺自己身處昏暗的空間,孤單寂寥的情緒在胸臆蔓延。

    沈溪起身點燃燭臺,看了看外面的院子,不知這會兒雲伯是否走了,但料想下午買那麼多丫鬟,必須得安置妥當才行。

    沈府雖然很大,但前後幾進院子多是主人房,留給丫鬟的都是偏院的廂房,因為長久沒人住,需要打掃。

    沈溪本想提著燈籠出屋,但想了想,伸手將燭火掐滅,踱著步摸黑出了房門,通過院子和迴廊來到前面的書房。

    從書房望出去,前院亮著燈火,說明有人,等沈溪通過客廳和正堂走出來,嗅到一股不錯的飯菜香味。

    沈溪摸了摸肚子,餓了。

    正堂另一側連接飯廳的屋子裡,十四個之前沈溪見過的女孩子,還有兩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面帶稚氣的小丫頭,正跪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張小方桌或者凳子,上面擺著碗筷。

    雲伯的兒媳婦正在給一干丫頭盛飯,丫頭們側頭見到沈溪到來,趕緊將手裡的碗放下,一齊向沈溪磕頭。

    沈溪擺擺手,問那婦人:「雲伯呢?」

    婦人趕緊朝沈溪行禮,道:「回老爺的話,公公回府去了,擔心晚上這院子沒個人照應,便留賤妾在此處給這些個丫頭準備飯食,這都已經是第二鍋了!」

    沈溪看看偌大的盛飯的盆子,頓時明白過來。

    一次要管十六個饑腸轆轆的人吃飽,難度還是很大的,這些新來的丫頭不知道吃菜,捧著飯碗就是一通海吃……人在缺衣少食的情況下,只有能填飽肚子的米飯和禦寒的粗布、麻衣才是最實在的。

    沈溪本想讓婦人將那些女孩面前沒動過筷的菜盤給他端過來,但想了想,還是算了,跟丫頭搶東西吃,這個老爺也太沒品了!

    「繼續吃!繼續吃!」

    沈溪無奈地擺手,在屋子正中的籐椅上坐下。十六個丫頭什麼都不做,齊刷刷看向沈溪,等待新主人給她們交待事情。

    可沈溪哪有什麼事情需要交待?

    「看著我幹什麼?吃你們的!等吃飽飯……」

    沈溪衝著婦人揚了揚頭,吩咐道:「後院的大箱子裡有一些舊衣服,等下找出來給她們換上,一個二個都梳洗好,收拾乾淨,晚上偏院的廂房讓她們住進去。」

    隨後,沈溪站起來,向所有看向他的丫頭道:「房間你們自己挑好,記得打掃乾淨。棉絮和被縟每個房間的箱子裡都有,家裡沒什麼人,要懂得自己照顧自己。平日你們幫忙收拾一下院子,我會從你們當中選擇三五人留下,至於其他的,會送你們……去幫工!」

    沈溪想了想,現在手裡有和販狗皮膏藥的營生,或許可以適當地擴大生產規模,以便吸收和消化這批女孩。

    總之,不能把這麼多女人安置在家裡,否則太不像話了,至於送她們走也不合實際,連雲柳和熙兒這樣有「一技之長」的女人都無法生存,更別說是這些沒學問、沒見識的無知少女。

    總歸先給她們找點兒活幹,能夠養活自己再說。當丫鬟米飯可以管夠,穿著可以禦寒,這已算是積善之家的待遇了。

    至於她們能創造多少價值,暫且不在沈溪的考慮之列。

    婦人將飯勺放下,走到沈溪跟前,恭敬稟報:「老爺,後院大箱子裡的衣服,賤妾收拾過,都是夫人和小主子的衣物……」

    沈溪道:「不過是些舊衣服罷了,沒什麼著緊,那些好一點兒的衣物已經帶去粵地,你只管拿來給她們換,先看看有多少件,不過瞧這一個二個身子板瘦弱,應該都穿得下,明日讓雲伯找人去添置些回來,一人給弄……兩身衣服吧,不用太多,能夠換洗就行了。」

    「對了,我肚子也餓了,有準備吃食沒?」

    「回老爺,您的飯菜,一直都在灶房的鍋裡熱著!賤妾的……妯娌,而今正在灶房照看!」婦人道。

    沈溪心想,雲家還真是全家總動員,來一個婦人不算,又來第二個。不過也難怪,現在家裡這十六位剛來的女孩才是主子,什麼都不懂,還要別人伺候,一個個就好像嗷嗷待哺的嬰孩,讓沈溪看了一陣頭大。

    要是模樣俊俏倒是可以養養眼,可現如今分明是黃皮寡瘦的寒磣樣,怎麼看……都讓沈溪有食慾下降的感覺。

    沈溪只好一擺手:「去安排下,將飯食送到書房,這些丫頭怎麼安置,交給你……們了。」

    這種糟心事沈溪不想過多牽涉,既然剛睡醒,大晚上沒睏意,就先去書房躲躲清靜再說。

    不多時,雲伯另一個兒媳婦將飯菜給沈溪送來,廚藝一般,沈溪正好肚子餓了,吃起來感覺比之前那婦人做的飯菜味道要好一些,但也稱不上美味。

    沈溪吃完後,伏案寫寫畫畫,基本都是西北戰局的推演,許多有沈溪自己的判斷在裡面,並不能作為韃靼人和大明軍隊行動的指導方針。

    等沈溪出了書房,準備回自己的小院,前面院子的燈火還亮著,偏院那邊隱隱傳來「嘩嘩」的水聲,應該是那些丫鬟正按照沈溪之前的要求先把自己洗漱乾淨。

    ……

    第二天早晨,沈溪從睡夢中驚醒……不是他自己醒的,而是被人給催命一樣叫起來,因為院門處傳來一陣「砰砰」的急促敲門聲。

    沈溪看到陽光就犯困,卻被這嘈雜的聲音吵得睡不著,等他起床穿好衣服,出了屋子打開院門,只見院門口站著幾個丫頭,身上或套著謝韻兒等女的衣服,或穿著昨天的一身,就好像受氣包一樣,一語不發,傻愣愣地望著沈溪。

    「大早晨的,吵什麼?」沈溪不滿地喝問。

    昨日留在府內沒走的一對妯娌從廚房那邊過來,見到沈溪,大婦上前道:「老爺,丫頭不懂事,在柴房劈柴,聲音大了些。」

    「劈柴?」

    沈溪怒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拆房子呢!大清早的,柴火就不夠用了嗎?」

    院子裡人很多,都是些沒規矩的女孩,沈溪頓時感覺一個腦袋兩個大,這會兒他想到謝韻兒甚至是周氏的重要性。

    有這兩個女人在,家裡不管有多不聽話的丫鬟,絕對收拾得服服帖帖,而他自己雖然會出來吼兩嗓子讓丫鬟們戰戰兢兢,可他到底是「文明人」,絕對不會用家法懲戒那一套。

    年輕一些的婦人道:「老爺……」

    「什麼老爺,我都快成下人了,諸位姑奶奶,本老爺買你們回來不是找罪受的,誰要是再無端發出聲響,吵到本老爺睡覺,本老爺拉她去餵魚!」

    沈溪怒氣衝衝說完,轉身回去關上院門,回到房躺到**上,本以為沾著枕頭就能睡著,但之前大動肝火,居然睡意全無。

    既然睡不著,沈溪只好從房裡出來,再次出了院門。此後無論他走到哪兒,那些新來的丫頭都躲著他,因為這些女孩子可不知道主人口中的「拉去餵魚」只是說出來嚇唬人的,以為惹主人不高興真會送掉小命。

    沈溪來到前院正堂坐下,扶額嘆息。

    雲伯急匆匆從外面進來,將昨日買丫鬟的具體細節告知沈溪,還有買丫鬟的契約和官府的憑據。

    雲伯畢竟是沈府管家,早晨去大興縣衙辦理文書時一路受到優待,不過一個時辰就已經辦妥。

    沈溪道:「雲伯,你以前做事,那是沒得挑,可你這回找這些丫鬟回來,實在有些過了,原本十四個還不算,又加了倆,這麼多丫頭片子怎麼安置?府上缺這麼多人嗎?」

    「老爺說的是,是老奴辦事不周,請老爺責罰。」雲伯臉上有些委屈,顯然在這件事上,雲伯被那朱六嬸給坑了。

    但仔細想想,沈溪覺得自己真沒法責怪雲伯,主要還是他同情心氾濫,將這些女孩子都留下,結果雲伯跟朱六嬸討價還價後,獲得「買十四贈二」的優惠,雲伯一想,女孩子怎麼說出去能當錢,不要白不要,就收下來了。

    沈溪道:「雲伯,這事我也有錯,以後我們都吸收經驗教訓吧。你先將她們安置到後面的院子,離我遠一點兒,每天讓她們輪值,一次三到四個丫鬟做事,誰做事勤快,有眼力勁兒,就留下。至於別的人,送去藥廠和膏藥鋪,或者等你家小姐回來後,讓她處置!」

    沈溪這頭還在說話,前院又傳來吵鬧聲,原來是修繕沈府的工匠和車馬幫弟兄來上工了。這些人沒料到沈府突然房間多了那麼多女人,原本要進大門,但這會兒見到這些個少女,都不敢進來了。

    「也不錯。」

    沈溪突然撇了撇嘴,自言自語道,「買十五六歲的丫頭片子回來還是有好處的,不能在府上當丫鬟的,可以嫁出去,和這些車馬幫的弟兄互相間有個依靠。」

    這年頭,嫁女兒難,娶媳婦也難,繁文縟節太多,彩禮和嫁妝是兩邊都承擔不起的,沈溪乾脆就當是送給車馬幫弟兄的一個「福利」,讓他們安家立業,以後也好用心為自己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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