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585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30
第九九〇章 成大事者

    劉大夏試圖勸服謝遷,但此時他的話卻蒼白無力。

    無論說什麼,劉大夏都有利用沈溪的因素在裡面,沈溪只是個後生,十三歲中狀元,如今尚且不過十七歲,就讓他承擔如此重大的責任,若沈溪在西北有失,那劉大夏也不能抽身於事外,這便是謝遷不滿的地方。

    劉大夏利用沈溪,想的自然是利用對了會怎樣,卻從未考慮失敗後的結果。

    無論於公於私,謝遷都不會同意讓劉大夏調沈溪到西北去當延綏巡撫,更不會同意讓沈溪領兵出征,哪怕留沈溪在詹事府做東宮講官,也好過推沈溪上戰場,謝遷要死保沈溪不被劉大夏推上絕路。

    馬文升一看這情況,根本就沒法幫二人說和,只能發表一下自己的見地:「沈溪少年英才,老夫從無否認,但他做事過於偏激,一次兩次或許能利用旁人對他的輕蔑,而獲得成效,但並非長久之計。」

    「聽聞西北戰後韃靼使節往京城,曾至他府上挑釁,意圖與他於戰場外相較高下,若他領兵,韃靼內部或可化干戈為玉帛,聯手以他所部為主攻之方向。時雍,你可有考慮到這一點?」

    一句話點中了問題的核心。

    沈溪非常招韃靼人恨,韃靼人若為了殺掉沈溪這個令他們蒙受恥辱的仇人,或許在沈溪出兵時,內部先調停,然後同仇敵愾,合兵討伐沈溪,以韃靼騎兵的兇悍,同樣的錯誤不會犯兩次,那沈溪很可能不得善終。

    謝遷冷笑不已:「你問他,他沒想到嗎?或許他正想以沈溪小兒為誘餌,準備讓沈溪小兒扛著韃靼數萬兵馬,他再領兵去襲擊韃靼後方,斷韃靼後路,沈溪小兒戰死當場,他卻可功成名就!」

    馬文升和謝遷都看向劉大夏。

    三人中,謝遷對兵法韜略知之甚少,畢竟他從不掌兵,做學問處理政務還行,很少涉及具體的征伐之事。

    但就連謝遷都能看出劉大夏準備把沈溪當作誘餌推出去送死,劉大夏否認也是徒勞!

    之前劉大夏想的是,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既然要為大明新太子登基創建良好的外部環境,犧牲一兩個人甚至是幾萬將士都可以接受。

    更何況劉大夏並非主動推沈溪送死,沈溪還有自救機會,指不定沈溪能率領個三五千兵馬,頂住韃靼數萬鐵騎圍攻,最後得勝而歸呢?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至於一兩個人的生死,甚至是劉大夏以前欣賞和推崇之人的生死都無關緊要,這就是身在朝堂的冷酷無情,因為一切都是利益當先,在達成目標的前提下,誰都可以犧牲。

    出於大局考慮,謝遷認為劉大夏這一招很不錯,利用韃靼人對沈溪的憎惡,讓沈溪領兵在前,吸引韃靼主力攻擊,而且他也相信以沈溪的鬼才,能帶少量兵馬支撐相當長一段時間,這是他對沈溪的一種信心。

    但雙拳難敵四手,沈溪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眾敵環伺之下求存,劉大夏卻能抓住戰機獲得戰果,未必是將韃靼後路端了將韃靼主力全滅,至少在這種真刀的戰事中不至落於下風。用沈溪和幾千送死的兵馬,換來大明軍隊的整體優勢,這讓謝遷難以接受。

    謝遷支持沈溪,已經不是站在朝廷的角度,而是出於義憤,你憑什麼讓我孫女婿送死?

    你劉大夏出去當誘餌的效果,或許比沈溪還要好,你明著是舉薦沈溪,暗地裡卻是利用他,讓他送死,你想讓我小乖孫女剛出嫁就當**,休想!

    謝遷私情大於公義,在劉大夏看來有些無語,你保一個沈溪,卻讓陛下臨終遺願不得完成,你這是身為人臣應該持有的態度?

    既然把話說僵了,劉大夏知道再跟謝遷說什麼也無益,若是他繼續執意讓沈溪隨軍出征,甚至讓沈溪去當先鋒官,那他就等於徹底失去謝遷這個政治上的盟友,以後朝政上很難得到謝遷幫助。

    馬文升看出這一層,趕緊擺手:「此事日後再議,回頭請示過陛下,由陛下親自定奪!」

    一向老而彌堅的馬文升看似說著中立的話,但在謝遷看來,馬文升分明是站到了劉大夏一邊。

    什麼叫「由陛下親自定奪」?皇帝已經答應劉大夏,讓沈溪隨軍出征,至於讓沈溪做延綏巡撫,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差事,這個後面或許會再商議,但此事已無法挽回。

    我現在是想讓劉大夏去跟陛下說,請陛下收回成命,換別人跟劉大夏出征,你馬文升現在說聽陛下的,等於說支持劉大夏,那我沒什麼可跟你們談的。

    謝遷拂袖道:「若你劉東山(劉大夏字型大小)繼續執迷不悟,三軍糧餉調配,休想老夫配合,大不了……老夫辭官歸故里,就算陛下不准,我將這把老骨頭折騰病了,稱病不朝!告辭!」

    說完,謝遷連頭都不回離開劉府,讓馬文升和劉大夏頗覺無奈。

    如今內閣三位大學士中,皇帝對謝遷最為倚重,除了謝遷這幾年做事得體,接連幹了幾件大事外,還因另外兩位,劉健和李東陽都有些掉鏈子,有事沒事都請病假、事假,在家賴著不上朝。

    皇帝原本屬意讓程敏政入內閣分擔重任,但程敏政於弘治十二年死去後,皇帝感覺朝廷內部黨派紛爭嚴重,以致於跟程敏政有競爭關係的傅瀚、吳寬等人,到朱祐樘去世,都未能入閣。

    內閣一直保持三位內閣大學士,主要是朱祐樘覺得沒有做事得體而且能服眾的人進入內閣,他在自己身體不佳的情況下又不能貿然調動,所以就算劉健和李東陽無心朝堂,屢屢請辭,寧可讓謝遷一個人頂著內閣的差事,也沒另招人手。

    現在倒好,謝遷為了保沈溪,已經把話挑明……劉大夏若一意孤行,那我就不跟你們玩了,你們為了所謂的朝廷的利益,還有為太子打下個登基的良好外部環境,就把我的孫女婿推出去送死,讓我眼睜睜看著那聽話乖巧的小孫女當寡婦,那我謝某人還為朝廷效什麼命,我直接請辭!

    「時雍,別想太多,於喬只是一時未能釋懷,待隨後我上門去勸導一番,你該怎麼做,便怎麼做,我站在你一邊。」馬文升此時表明態度。

    馬文升跟謝遷、沈溪的交集遠不如劉大夏多,他雖然也欣賞沈溪辦事的能力,但他曾領兵出征哈密,更有軍人做派,只能能達成戰略目的,犧牲幾個人根本就不是事情,所以他認為謝遷純屬感情用事。

    此番他無條件支持劉大夏,讓劉大夏繼續之前的出兵計畫。

    既然一個沈溪能換得大明對韃靼作戰的勝利,這麼便宜的好事為何不做?

    就算沈溪死了,不過是個年輕的後生,朝廷每三年就會錄取三百名進士,憑什麼認為他就一定比別人強?

    此時劉大夏處於兩難的境地。

    謝遷給他壓力,馬文升居然也給他施加壓力,如果此事不挑到明面上來,或許劉大夏好受點兒,因為無論用不用沈溪,都可以說是「實際需要」,現在反倒成為劉大夏抉擇是要站在公義還是私情方面,馬文升分明是把他架在一個下不來台的位置上。

    劉大夏心想:「於喬啊於喬,你不當著負圖的面說事,或許我會你的面子,因為我知道此戰中你的存在意義要比沈溪更大,我寧可用沈溪來換取你的支持。但你現在把此事告知負圖,我若從你,那負圖以此事上奏朝廷,那置我於何地?」

    劉大夏道:「馬尚書提醒的是,此事恐怕還得上奏陛下,由陛下定奪。」

    劉大夏身在官場多年,怎麼都不會落人話柄。他感覺到,現在關鍵問題在朱祐樘身上,謝遷態度如此明確不肯讓沈溪出征,能說動謝遷的不是他和馬文升,也不是劉健和李東陽,除了皇帝,沒人能讓謝遷回心轉意。

    之前謝遷已經被迫答應弘治皇帝,讓沈溪隨劉大夏出征,現在劉大夏為了不讓馬文升和謝遷同時難為他,只能冒著得罪謝遷的風險,讓皇帝再次給謝遷施壓……

    你謝遷不是說想辭官不做嗎?那我這就去跟陛下稟告,告訴陛下你有拿辭官和稱病來要脅我的舉動,陛下再找你談話,你還敢如此做派,那就是欺君之罪,看你如何自處!

    還是應了那句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劉大夏被弘治帝出難題,又被馬文升和謝遷推上兩難境地,他可不會在乎跟謝遷和馬文升有多少交情。從政者,豈能為私情,而亂大義?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31
第九九一章 太子的矛盾糾結

    紫禁城擷芳殿內,張苑近來有些神思恍惚。

    他的精神狀態很差,經常發呆,就算常侍太子身邊,也容易神遊天外,心中所想所念,都是當日張氏兄弟對他說的那番話。

    張苑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一旦上了張氏兄弟的賊船,就下不來了,所以他現在必須要找到新的靠山,才能化解眼前的危機。

    張皇后是提拔和重用他的人,本可作為靠山,可惜張皇后對丈夫的諸多限制舉措,還有在張苑面前表現出對皇帝身邊其餘女人的那種狠辣,讓張苑感覺到張皇后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

    再加上張氏兄弟跟張皇后是一家人,張氏兄弟說過他能得重用完全是他們舉薦的功勞,這讓張苑心懷憂慮。

    若是張苑跟張皇后坦誠張氏兄弟不軌的企圖,張皇后很難站在他一邊,因為在張皇后眼中,自己只是奴才,張苑不能背叛主人,而他的主人中自然也包括張皇后的娘家人,也就是張皇后的兩個弟弟。

    思來想去,張苑能投靠的其實只有皇帝或者太子。

    天下都是皇帝的,他只是皇宮裡的一個閹人,皇帝就算信任,也是張永、蕭敬等一干有名望的老太監,他張苑年歲是不小了,可在宮裡的資歷實在太過短淺,他沒幫皇帝做過什麼實事,甚至皇帝察覺到他是張皇后派到身邊監視的人後,對他還有幾分成見,而後張皇后才不得不將他打發來照看太子。

    現在張苑能倚重的,其實只有太子朱厚照。

    本來張苑對太子登基充滿期望,以為能飛上枝頭變鳳凰,誰知最後關頭皇帝轉危為安,讓他去弒君他沒那膽量,但又不知皇帝幾時會駕崩,心中愈發不安,因為近來太子對他的態度很是冷漠。

    朱厚照這些天心情同樣低落,每天上課都無精打采,東宮講官所講學問,他基本是左耳進右耳出,跟以前課堂上睡覺玩耍不同,這幾天朱厚照基本都是發呆,課後也無心玩耍,整個人突然變得沉穩起來,但其實是對未來感到迷茫。

    「如果父皇真的駕崩了怎麼辦?我來當皇帝,以前覺得挺好,能管著全天下的人,讓他們聽我的,我想玩什麼玩什麼,可現在看起來根本不是這樣子。」

    朱厚照腦子裡閃過諸般念頭,「我不會治國,什麼軍國大事我一概不懂,還有那個什麼韃靼人,並不是派出精兵良將過去就好像霍去病、衛青一樣趕著韃靼人像兔子一樣滿草原蹦躂,如果跟祖父一樣在土木堡失敗了怎麼辦?另外要是父皇駕崩,什麼國庫、六部、通政司衙門,我一概不明白啊……」

    「劉少傅和謝先生他們是挺好,可父皇讓他們當顧命大臣,分明是管著我,好像是他們來把持朝政,如此一來我豈不成傀儡了,萬一劉少傅他們篡位我該怎麼辦?我跟母后可是孤兒寡母。宋太祖不就是陳橋兵變從後周柴家手裡奪取的江山?趙匡胤死後,卻又被他兄弟篡奪了皇位……」

    朱厚照對於朝堂之事一知半解,對於朝中大臣誰忠誰奸根本就沒有概念,只是一味擔心老爹死了沒人撐腰,朝廷上下的事他心裡又沒底,以前一直想當皇帝,可這會兒卻沒了那底氣。

    朱厚照畢竟只是個心智未成熟的孩子,就算偶爾對父母有所抱怨,真到父親臨終,他便醒悟過來……哦,原來我沒了老爹的庇護,就算當上皇帝也很危險啊。

    「太子,這篇文章,您昨日回去可有溫習?」

    當天上課的是左諭德楊廷和,當楊廷和問出問題時,朱厚照只是傻愣愣地抬頭望了他一眼,就好像傻掉一樣,低下頭繼續發呆。

    楊廷和對此一籌莫展,以前太子在課堂上不睡覺已是很給面子,現在好歹在聽講,只是聽沒聽進去另當別論。

    既然太子不想跟他互動,楊廷和只能繼續講下去。

    對於東宮講官來說,自說自話早就成為習慣,要說課堂上朱厚照跟哪位講官互動比較多,經常熱心聽講,也只有在沈溪所上《二十一史》的課時。因為沈溪所講大多數不是歷史,而是白話文故事,講的內容都是朱厚照喜歡聽的。

    後來靳貴等人嘗試用沈溪的方法來講述,可惜不得要領,因為他們所學跟沈溪的知識體系根本就不一樣。

    沈溪自打接觸歷史,學的就是編年史,而且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而這時代的人學的歷史多為紀傳體,歷史內容很少能連貫成線,更別說是知道太子想聽什麼,或者是什麼內容能引起小孩子的興趣。

    這天上完課,楊廷和與擷芳殿的東宮侍從官,一同從東華門方向出宮,朱厚照則繼續坐在課桌前發呆,唉聲嘆氣,侍立一旁的常侍張苑也是魂不守舍,以至於擷芳殿後廡氛圍極為詭異。

    「太子殿下,陛下派老奴過來傳召,請殿下前往乾清宮,陛下要考校太子學問。」剛接任司禮監掌印太監的蕭敬,親自帶人過來傳話,請朱厚照到乾清宮。

    朱祐樘就算在病榻上,也沒疏忽兒子的學業,他在病情稍微好轉後,第一件事就向首輔劉健交待,讓劉健去對東宮講官囑咐,無論乾清宮發生什麼,哪怕他真的駕崩,兒子登基後學業也不能有所耽誤。

    若非劉健如今年老體邁都快走不動路了,朱佑樘都有讓劉健再當兒子講官的打算。

    可惜弘治皇帝也意識到一點,他那些負責任的先生,現在已經是一朝重臣,輔佐他成就如今的太平盛世,兒子的學業,還有兒子將來江山的安穩,只能寄希望於兒子那些講官能跟劉健等人一樣負責和有能力。

    但不是人人都是劉健、李東陽和謝遷,這三位,在弘治皇帝眼裡那是絕無僅有的大賢,這會兒朱佑樘不由懷念起程敏政來,如果程敏政沒死的話,此時內閣和東宮講官也不會如此人才凋零。

    其實朱祐樘的擔心純屬多餘。

    刨除沈溪這個歷史的意外因素,而今他看不上眼的東宮講官,未來也出了靳貴、楊廷和、梁儲等人,這些人雖然未作出太大成績,但至少也完成正德與嘉靖兩朝的交接,未令大明盛世的下坡路走得太快。

    朱厚照以前對老爹的考核非常牴觸,就好像後世,像熊孩子這樣平日不好好學習的學生,當然不希望參加考試,因為經常會答不出題目乾瞪眼。

    要說朱厚照表現最好的時候,也只有沈溪在的那段時間,沈溪會給熊孩子進行考前的突擊練習,然後教給他一些備考方略,讓他感受到這種臨時抱佛腳的樂趣。

    可在沈溪走了後,朱厚照的學習再次變得刻板機械,枯燥而無趣,學了也記不住,乾脆就得過且過。

    不過,經歷弘治病危一事,這會兒皇帝老爹讓他去考核,熊孩子反而有些期待,想去看看老爹的病情如何了。

    沒有朱祐樘的傳召,朱厚照這些日子必須留在擷芳殿,連坤甯宮那邊都不能去。

    最近一段時間,張皇后基本沒回過坤甯宮,都是住在乾清宮,衣不解帶地照顧丈夫,張皇后偶爾會讓兒子過來請安,但她不想讓兒子擔心丈夫的病情,只有在朱祐樘精神好些的時候,才會讓人把兒子叫來。

    至於別的時候,朱厚照就只能留在東宮讀書,因為朱厚照脾性頑劣,張皇后自己也不放心。

    朱厚照帶著張苑等人來到乾清宮外,與以往相同,依然是等蕭敬先進去傳報。

    朱厚照有些煩惱,自己要見父母,居然讓個沒卵的太監進去傳報?我可是父皇唯一的兒子,將來的天子!越想越不爽,熊孩子沒等蕭敬回話便徑直進到乾清宮,只見老娘坐在外間的椅子上,臉上帶著疲憊瞪著他。

    朱厚照正要上前行禮,張皇后一擺手,指了指裡間,熊孩子這才知道原來老爹正在接見大臣。

    這次朱祐樘所見大臣只有一人,且是君臣之間的單獨會見,這個人對朱厚照來說不陌生,他甚至對這老傢伙很有好感,因為跟李東陽和劉健那些老臣不苟言笑不同,這位老臣每次見到他都是面帶笑容,偶爾還會跟他說兩句話開個小玩笑。

    朱厚照對這老臣頗有好感,因為此人是他一向很喜歡的「沈先生」的岳祖父東閣大學士謝遷!

    雖然朱祐樘跟謝遷是在裡面說話,不過裡外只是隔著一道門,門又沒關,裡面說什麼,能清楚傳出來。

    朱厚照沒多少見識,又不是從開始聽,大致聽了一下,感覺是他老爹有求於人,居然在對謝遷苦口婆心勸說什麼。

    但聽朱祐樘道:「……謝先生,朕也知曉,派沈卿家往西北,會令他身處險境,但為大明江山著想,這樣的冒險是值得的,百姓的安危和朝堂的穩固比什麼都重要……朕如今時日無多,但求謝先生能夠體諒。」

    「朕也知沈卿家乃是先生的孫婿,而沈卿家在娶謝氏小女之前,便已娶得妻房,朕便下旨賜予沈門謝氏為平妻,一切用度皆與正妻無異。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相較熊孩子的皇帝老爹,謝遷的聲音低沉許多,朱厚照就算把頭都快湊到門板上,也沒聽清楚謝遷在說什麼。

    這會兒朱厚照心裡開始嘀咕:「父皇說的沈卿家,莫不是沈先生?他不是去東南沿海打海盜去了嗎,怎麼又要去西北?而且還會『身處險地』?」

    「不好,如果沈先生死了,那誰陪我玩?以後我當了皇帝還想讓他什麼事不幹天天給我寫武俠小說,若他死了,等我登基後誰給我寫?」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32
第九九二章 強驢

    朱祐樘試圖用給謝恆奴名分的方式,換得謝遷對他的支持。

    謝遷羞惱無比,表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將劉大夏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

    沉默良久,謝遷往後退了幾步,跪地懇請:「陛下,老臣年邁,身體每況愈下,實在難以再為國效命,懇請陛下讓老臣辭官歸故里,以拾骸骨,請陛下恩準!」

    謝遷不是好相與之人,你劉大夏以為用皇帝來壓我,我就沒轍了?不好意思,就算皇帝來跟我這麼說,我是同樣的態度,乞歸故里。

    「咳咳咳咳……」

    朱祐樘聽到謝遷這番話,臉漲得通紅。

    朕身為皇帝,知道你拿為國效命的事來要脅兵部劉尚書,好心好意苦口相勸,你居然沒一絲悔過之心。

    要不是看你是朕的先生,又是國之棟樑,如今劉少傅和李大學士不理政務全靠你在內閣撐著,還期待你未來好好輔佐我兒子,讓皇位平穩過渡……我一定會將你打入詔獄,死生不論!

    朱祐樘氣得不停咳嗽,蕭敬在旁苦苦規勸,謝遷則鐵了心跪在地上,磕頭不起,就是不收回剛才的話。

    蕭敬見勸皇帝沒效果,只能愁眉苦臉地望向謝遷:「謝閣老,您就不能體諒一下陛下,其實陛下……非常希望您和沈狀元能為國效命。」

    朱祐樘咳嗽聲越來越大,但神色還好……這會兒他更多的是做樣子給謝遷看,表示他很生氣,不會收回成命。

    這是君臣間的一次鬥法,誰妥協,將意味著犧牲自己的利益。

    謝遷用哀求的語氣道:「老臣與沈溪小兒,都有效命社稷報答陛下的心願,但老臣如今年老體邁,只求能過幾天安生日子,看到一家老小平安無事。」

    「陛下,您讓沈溪小兒在東南平匪,老臣每日牽腸掛肚,寢食難安,精神大不如前,若讓他再往西北……老臣恐怕擔驚受怕日甚,就算依然留在朝中,恐也難以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謝遷是聰明人,他怕朱祐樘揪著問題,拿他家裡人來要脅,所以乾脆把話說得婉轉點兒……自己之所以辭官,是因沈溪在外他放心不下,以至於夜不能寐精神不好。

    「那謝先生,究竟想怎樣?」

    朱祐樘就算心裡無比氣惱,但還是和和氣氣跟謝遷說話。

    這算是君臣間的一種妥協。朱祐樘脾氣很好,基本沒跟他的三位老師發過脾氣,即便怒不可遏,也能按捺住,劉大夏那邊已經奏明,謝於喬冥頑不靈,為了確保沈溪不到西北赴任,不惜辭官甚至堵上性命。

    朱祐樘再不近人情,也不能真把謝遷往絕路上逼。

    謝遷道:「回陛下,老臣別無所求,只求家人安穩,小兒如今備考會試,老臣希望他將來能進入朝堂,為大明江山社稷效命。至於沈溪……他是臣唯一的孫女婿,如同頑石需要雕琢才能成器,務請不要揠苗助長……請陛下收回成命!」

    朱祐樘心中多有無奈,眼看怎麼規勸都無濟於事,謝遷態度強硬,不接受給他小孫女定名分,只求安安穩穩不讓沈溪去西北履職,如果他不同意,那謝遷就要辭官,再不答應就以死明志。

    「罷了罷了。」

    朱祐樘最後長嘆一聲,「先生為國盡忠數十載,臨近晚年,應盡享兒孫繞膝之樂,是朕疏忽了,朕會酌情考慮,另派他人往西北,輔佐劉尚書平息北夷!」

    謝遷趕緊磕頭,老淚縱橫:「謝陛下恩典!」

    剛才君臣還針鋒相對,互不體諒,等話說明白了,又是一副君臣相得的境況。朱祐樘讓蕭敬過去將謝遷攙扶起來,然後送謝遷出了乾清宮。

    等謝遷離開,張皇后滿臉慍怒之色,帶著聽得莫名其妙的朱厚照進入內殿。

    張皇后見丈夫氣得渾身直哆嗦,病情似乎有加重的趨勢,趕緊過去攙扶丈夫躺下,嘴裡怨詰道:

    「皇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臣妾原以為謝先生是一心報效朝廷的大忠臣,沒想到他會為了孫女婿而置朝廷安危於不顧,舍大義而顧私情……陛下,不妨剝奪其……」

    朱祐樘擺手:「皇后莫再言,指責誰,也不能指責謝先生。當初若非謝先生,西北焉能有今日的大好局面?就連沈卿家也是朕之功臣,對外夷作戰接連獲勝,功勛卓著,本應名垂青史,但朕卻抹殺了他的功勞,是以謝先生才會有諸多顧慮。」

    這話張皇后實在不能苟同,不是說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麼?只是因為功勞沒彰顯就違抗君令?那置天家顏面於何地?

    但朱厚照聽到這番話卻精神一振,接過話頭:「是啊,父皇,沈先生真的很厲害,他經常給兒臣講兵法韜略,孩兒覺得他將來能成為朝廷的肱股之臣,或許能跟李藥師和岳武穆相比呢!」

    朱厚照拚命誇獎沈溪,並不代表他真的崇拜沈溪,只是擔心一件事,就是他老爹把沈溪派到西北送死,從此沒人給他寫武俠小說。

    這會兒熊孩子抖機靈,把沈先生好好誇讚一番,父皇覺得沈先生對我的幫助大,就會把他調回京城擔任我的老師,這樣他就可以告訴我新的玩法,或許課堂上都能聽到新的武俠章回,那該多有趣?

    朱祐樘第一次知道沈溪給兒子講過兵法,臉上帶著欣慰,問道:「當真?那沈溪給你講了什麼兵法韜略?」

    「《三十六計》啊,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嘛……」

    朱祐樘差點兒一口老血噴出來,沈溪就給我兒子講這些沒用的東西?還號稱兵法韜略?但聽朱厚照繼續說道,「還有《六韜》、《兵跡》、《武編》、《兵錄》、《陣紀》、《戰略》、《尉繚子》、《司馬法》,呃……還有好多好多呢。」

    朱祐樘大吃一驚,光是兒子知道這麼多古代兵書的名字,就讓他覺得應該對這個頑劣的兒子刮目相看。

    他緊忙問道:「這些你都會?」

    這下讓朱厚照為難了。

    沈溪是給熊孩子講過一些兵法,全是因為當時朱厚照的興趣全在行軍打仗上。熊孩子一直覺得兵法很神奇,可以以一當百,以弱勝強。但自從見了沈溪專門給他編撰的兵書後,看了不由一陣頭大……

    怎麼兵法也都是些古文,而且是這個曰,那個對曰的,讓他好生沒趣,幾天熱度過去,他便將那些兵書拋諸腦後。

    朱厚照暗自後悔:「早知道的話,我多背一點兒就好了,這樣父皇就會覺得沈先生有本事,他就可以回東宮來繼續當講師,我也有新的武俠小說可看了。」

    朱厚照閃爍其詞:「兒臣只是學了一部分,不是很精通,但沈先生對這些都很在行,還給我整理出來,讓我細細參閱。我一直放在床頭,沒事就拿出來看看。」

    這話讓朱祐樘喜出望外,他掙紮著從龍榻上坐了起來,然後詢問一邊侍立的東宮常侍張苑:「可是如此?」

    張苑依然有些魂不守舍,但剛才太子吹牛他聽到了,要說那些兵書他確實幫忙整理過,但都是壓箱底常年沒拿出來過的,根本不像太子所說的放在床頭時常翻閱。可張苑很懂得說話的時機和技巧,行禮道:「回陛下,確實如此。」

    如果只是兒子說的,朱祐樘不會相信,但聽張苑這奴才也這麼說,他才放心,奴才是不敢欺君的,那是死罪。

    朱祐樘滿意點頭:「看來謝先生所求有理,留沈卿家在京城,比放他到西北,要更有作為。太子,你回頭將他整理的兵書送到乾清宮,朕要一觀,現在朕要考校你一番,看你平日裡是否有所學。」

    一句話,就讓朱厚照欲哭無淚。

    那些兵書鬼才知道放在哪個箱子裡,頭年裡我經常用沈先生教授的方法折「紙飛機」,撕了好多書呢。

    但這會兒,就算硬著頭皮也要上,朱厚照恭敬地道:「父皇,您別考太難的問題,兒臣不是沈先生,不及他博學,您可以考一些粗淺的,兒臣回去後可再行仔細學習,逐漸將兵書上的知識掌握。」

    這話說的有水準,朱祐樘聽了連連點頭,道:「朕不會考你太難的,只管將一些基本的內容背誦,朕便當你有所學,將來可為治世明君!」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33
第九九三章 文韜武略

    以朱厚照的年歲,對當什麼「治世明君」壓根兒就不感興趣,他喜歡的是沈溪的武俠小說,胡亂說自己精通兵法,其實是為了能換得朱祐樘將沈溪調回京城陪他玩。

    熊孩子學會沈溪教的那一套,遇到老爹臨時考察學問,一定要先給自己找個臺階下,說明其實自己學的不是很好,如此他老爹就不會給他出很難的題目。

    朱祐樘雖然對兒子寄予厚望,心知不能指望兒子能一口吃成大胖子,他以前甚至都不知兒子學過兵書。

    當然也不會苛求兒子對兵法瞭解有多深,就算讓他仔細去考,朱祐樘自己也許久沒拿起過書本,甚至連朱厚照說的那些兵書,他有的也只是有耳聞,連看都沒看過。

    朱祐樘想了想,問道:「《六韜》,是哪六韜?」

    朱厚照本以為題目有多難,已經做好了繳械投降的準備,突然聽到這麼個問題,不由眼前一亮,心想:「這簡單啊,沈先生當初講解兵法,先講的《孫子兵法》,其後就是《六韜》,如果這個我都不知道,那我可不好意思說學過。」

    熊孩子小臉蛋紅撲撲的,一臉得意之色道:「回父皇,是《文韜》、《武韜》、《龍韜》、《虎韜》、《豹韜》、《犬韜》,其中《文韜》講的是治國用人之道,乃君王之道;《武韜》,說的是用兵用將的原則。」

    「《龍韜》,講的是軍隊的架構和軍事組織;《虎韜》,講用兵的陣法、武器和地利環境;《豹韜》,論的是戰略戰術,實戰用兵;《犬韜》,講的是日常戰術訓練和兵馬指揮調度!」

    朱厚照說得很詳細,很多經過白話文的組織,好似加上他個人的見地,但其實是沈溪詳細說明,目的是為了能讓他聽明白,容易記住。

    這番話說出來,朱祐樘不由對兒子刮目相看。

    昨日還是個只知道玩鬧的不肖子,怎麼一夜之間就變成有政治和軍事見地的儲君?

    朱祐樘仔細想了想,好似今天因為自己跟謝遷談及沈溪是否去西北的問題,才無意中提及兵法韜略,難道這小子暗中有準備,提前做了功課?

    但這小子說是沈溪教給他的,還言之鑿鑿沈溪專門為他編撰書籍,這可做不得假,沈溪如今身在粵地,山長水遠來不及跟兒子唱雙簧欺騙他!

    「皇上,臣妾聽的不是很明白,皇兒他……說的可對?」

    張皇后對兒子的期望,比之朱祐樘不遑多讓。

    以前張皇后把所有希望寄託在丈夫身上,可現在情況卻不同了,丈夫隨時可能駕崩,那她以後的幸福就要依靠兒子這個繼位的皇帝,張氏一門也需要兒子蔭蔽。

    朱祐樘先是遲疑,因為他想不明白朱厚照何時學會這些東西,隨即點頭笑道:「太子回答得很好。」

    「哎呀,皇兒還有這等本事?以前臣妾總覺得他調皮頑劣,難以承擔重任。」

    張皇后一不小心把事實說了出來……在她這個母親眼中,朱厚照完全是個貪玩好耍的孩子,離懂事還差的很遠。

    朱祐樘繼續問道:「太子,《六韜》中你認為哪一部分,是最重要的?」

    朱厚照聽了又覺得欣喜,以前他也問過沈溪相似的問題,平時他都是「書到用時方恨少」,今天正好相反,學到的知識總能派上用場,哪怕這知識當時只是隨興而學。朱厚照小臉揚起,得意洋洋:

    「《六韜》中兒臣認為最有用的是《豹韜》,因為兵法之用,主要在於行軍打仗,戰術為先。但兒臣又認為,《文韜》對兒臣更加重要,因為作為皇帝不用親自上戰場,戰術的制定完全可以交給那些大將,將來兒臣只需運用好《文韜》,選拔人才和統兵之將便可!」

    這次不用張皇后問及,朱祐樘便滿意點頭:「說的好,說的好啊。張苑,你去一趟擷芳殿,將太子床頭的兵書拿來,朕要親自一觀!」

    朱祐樘對兒子的兵法考核實屬興之所至,完全沒想過兒子真的會去研究兵法,而朱厚照說的話,聽著一點不像是別人教給他的,完全是這孩子自己理解所得,這讓朱祐樘分外高興,他想求證一下是否沈溪真的為太子撰寫過兵書。

    張苑領命回東宮,朱厚照連忙道:「父皇,讓兒臣親自回去拿給您看吧?」

    「你不用回去,朕還有問題考核,讓張苑去吧,早去早回!」

    朱祐樘說了一句,張苑告退而下。

    張苑心裡卻在犯嘀咕,怕回到擷芳殿找不到沈溪撰寫的兵書,他雖然記得自己看過兵書,但已經是很久前的事情了,他不是什麼細心人,就算收拾起來也不好找,擷芳殿的書箱和書櫃一向不少。

    張苑離開,朱祐樘的考核並沒有結束,有感而發:「太子,如你所言,你乃是未來一國之主,用兵之道,可由文臣武將替你擬定,而你之責,在於禦人之道,《六韜》你定要先學《文韜》。」

    朱厚照這會兒很聰明,覥著臉道:「是,孩兒謹記。」

    「那你應該對《文韜》有所涉獵,將內容說來,讓父皇一聽。」朱祐樘說出這問題,覺得對太子的要求有些高,熊孩子能記住《六韜》的大概已經不易,還讓他記得裡面的內容,是否強人所難?

    朱厚照卻有幾分自信,心想:「論兵法,別的我不行,如果連最基本的《文韜》都背不上來,那我以後都不好意思讓沈先生給我寫武俠小說。沈先生,等你回京,可要感謝我今天幫你爭臉!」

    朱厚照道:「文韜之中,文師第一,盈虛第二,國務第三,大禮第四,明傳第五,六守第六,守土第七,守國第八,上賢第九,舉賢第十,賞罰第十一。文王將田,史編布蔔,曰:田於渭陽,將大得焉……」

    朱厚照能背上來的《文韜》內容,只是其中一部分,還是沈溪經過白話文總結出來的,雖然他前面背得很好,可惜到後面已有錯漏,但朱祐樘這個當爹的自己記得也不牢靠,但聽兒子背得抑揚頓挫,當下不斷點頭嘉許。

    父子都在冒充自己學《文韜》學的很好,但其實當皇帝能把《四書》、《五經》學得差不多都屬不易,連朱祐樘這樣勤勉的天子,在學習上也沒那麼較真兒,以至於他根本就聽不出朱厚照是在糊弄。

    「行了行了,不用背了,你能將這些都學會,朕深感欣慰。」

    朱祐樘臉上滿是笑容,言語間滿是欣慰,「朕以前忽略了你,不知你心中已有丘壑,只當你頑童心性,總是怨責你不思進取,其實是朕太過狹隘了!」

    張皇后在旁邊聽的流下熱淚,她這是喜極而泣,雖然她聽不懂兒子背的到底是什麼,可她覺得兒子此時最有本事,能讓他老爹發出如此感慨,說明兒子已經初步具備成為帝王的資格。

    張皇后泣訴:「皇上,其實孩兒他一向聰慧好學,這些應該只是他所學冰山之一角!」

    朱祐樘笑了笑,道:「皇后,這並非太子日常課業中的內容,乃是他自學所得,這才是最難能可貴的。唉!但若這些都是沈卿家教給他的,那沈卿家也是有心了,可惜朕卻讓他往東南去,未讓他留在太子身邊善加教導!」

    正說話間,張苑一路小跑回來,手上捧的幾本有些發黃的舊冊子,並非是印刷的書籍,而是人手所寫,朱祐樘接過來,上面一冊赫然是剛才論及的《六韜》。

    《六韜》內容本不多,沈溪寫字最喜歡用蠅頭小楷,也是沈溪自己讀書時所習慣一頁紙內至少有百餘言,甚至是數百字,而這時代書籍字體普遍很大,以他閱讀的速度把時間都浪費在翻書上可不好,他在給太子撰寫兵法時,用的也是小字。

    朱祐樘病入膏肓眼神不佳,但他還是借助四周的燈光,仔細查看書上的內容,字體在他看來是那麼的雅緻,這是他兒子的教科書,還是一位被他誤解的前任東宮講官在教學內容外為他兒子加的課程。

    朱祐樘看完文章,臉上帶著欣慰和感懷,道:「沈卿家一心為太子學業著想,竟能在所教授《廿一史》外,另著兵書教導太子,善加引導令太子學有所成,難能可貴。太子,你可要用心學習,不能辜負沈先生對你的一番栽培啊!」

    不知覺間,朱祐樘改口稱呼沈溪為「先生」,這也是身為帝王者,對於沈溪這位前任東宮講官的肯定。

    「兒臣知道啦。」

    朱厚照差點兒就要跟老爹把當初沒收的武俠小說討回來,可想了想,似乎還是把沈溪調回京城更重要。有了寫書人,那什麼故事就會有,但若只是得到那些武俠小說的話,看完可就沒了。

    朱祐樘將沈溪所撰兵書,又「賜」給朱厚照,道:「朕當初收了你一些雜書,但見其中故事,頗為感懷,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那些俠士都有家國抱負,身在草莽江湖卻不忘家國社稷……太子,那些書你是從何得來?」

    朱厚照聽朱祐樘對那些武俠小說如此推崇,以為他老爹對作者也很佩服,連忙道:「回父皇,也是沈先生所寫!」

    一句話,就把沈溪給賣了。

    朱祐樘本來就是在試探兒子,不想還真套出了事情的真相。沉吟了好一會兒,他才無奈搖頭:「也罷,便將那些書賜還給你,切勿因看書而耽擱學業!」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34
第九九四章 恩典

    朱厚照在自己老爹面前好好地表現了一番,獲得的獎勵就是發還以前被沒收的武俠小說,這讓他充分感受到了知識的重要性……以前只要提及武俠小說,老爹都會跟他急眼,甚至將他禁足。

    「太好了,要是沈先生能回來那就更好了,武俠小說雖好,但總歸有看完的時候。」

    朱厚照心中暗喜,不過臉上卻沒表現出多少喜悅,拿到書後,給老爹老娘行過禮,這才捧著書,帶著張苑離開乾清宮。

    路上朱厚照不忘誇讚張苑的功勞:「張公公,這次你幫本宮找到兵書,功不可沒,回頭本宮好好賞賜與你!」

    張苑欣喜異常,連忙行禮:「謝殿下,謝殿下……」

    目送兒子離開,朱祐樘臉上多了一絲慰藉,輕輕一嘆,似是覺得死而無憾,旁邊張皇后不解地問道:

    「皇上,皇兒他學業才有所起色,那些閒書為何要歸還他?還有沈狀元……臣妾看不懂他,一方面教授皇兒學問,另一方面卻又給皇兒寫那些閒書,臣妾本以為那些書是……那兩個不爭氣的弟弟送進宮裡來的。」

    朱祐樘搖頭苦笑:「連朕,之前也以為那些書是壽甯侯和建昌侯送進宮的,所以從未向他們求證,如今才知曉,原來是沈卿家寫給太子的……不過想來也是,那些書裡的家國情懷,可不是市井凡夫俗子所能寫出來的,恩怨糾葛連朕看了都茶飯不思。」

    「皇后,你不必苛責太子,沈卿家那邊,朕也不會責罰,他在東宮講班中,可以說是最負責的一位,或許是他與太子年歲相當,才能令太子對他信服,有此內外兼修的臣子,朕心懷寬慰!」

    說完,朱祐樘將妻子攬入懷中。

    十幾年朝夕相伴,朱祐樘身為皇帝,雖然也曾有過別的女人,但他對張皇后感情甚篤,他是第一個在君王位上不納妃嬪的帝王,從這點上說,弘治是自古以來感情最為專一的君王,沒有之一。

    ……

    謝遷從乾清宮出來,並沒有回文淵閣,此時他心灰意冷,再加上他跟皇帝說的那番話,讓他感覺自己無顏在朝中立足,乾脆出宮回到家中,一個人坐在書房裡悶悶不樂。

    徐夫人本來在後院陪兒媳婦照料孫兒,謝丕的妻子史小菁,名義上是徐夫人的侄媳婦,可她心有不甘……自己的兒子,無端成了別人的兒子,連自己的孫兒一天天長大,也是叫別人「祖母」,心裡難免鬱悶。

    她不禁懷念起聰明可人的謝恆奴在家時的狀況,祖孫二人每日有說有笑,謝恆奴是謝家的開心果,每天光是聽謝恆奴的笑聲,就讓徐夫人覺得即便丈夫不歸家,也能感受到家的溫暖。

    可惜孫女大了終歸要嫁人,謝恆奴出嫁後,徐夫人一個人在後院便顯得形單影隻,徐夫人也無怨恨,心裡想的是:

    「君兒是自己挑選的意中人,沈大人人品好,才學也佳,年紀輕輕就是大明最年輕的狀元,君兒眼光好,我該慶倖君兒得到幸福,可就是沈大人何時才能帶著君兒回京,讓我看看我的小君兒?」

    陸夫人體諒嫂嫂,讓史小菁經常帶著兒子過來,如此換得徐夫人展露笑顏。

    徐夫人聽說丈夫回來,心中無比詫異。

    平日謝遷很少回府,就算回家也只是陪她吃頓飯,晚上基本不在她房裡留宿。今天謝遷一反常態回家,而且是大白天回來,這讓徐夫人覺得丈夫可能是有心事。

    果然,徐夫人到書房後一眼便見到謝遷黑著臉坐在書桌後面,幾十年的夫妻了,徐夫人清楚丈夫脾性,謝遷是那種有話喜歡拿出來明說,很少藏在心裡的人,不應該回到家一個人悶悶不樂。

    「老爺,您回來啦。」徐夫人上前行禮,不想這聲招呼居然沒讓謝遷回過神來,直到重複一遍,謝遷才轉動腦袋看向髮妻。

    「嗯。」

    謝遷的回答不冷不淡,徐夫人一時不知丈夫心中所想。

    徐夫人上前,幫忙把書桌上的書籍收拾了一下,問道:「老爺,可是在朝中遇到難題?亦或者有差事需要出遠門,回來交待兩句?」

    謝遷抬頭看了看相濡以沫的妻子,皺眉問道:「我出過遠門?」

    一句話,把徐夫人給問得愣住了。

    謝遷最近十幾年都在京城為官,就算成化年間,謝遷也是在翰林院、詹事府、禮部這些衙門供職,標準的上班族,早出晚歸。

    要說謝遷開始減少回家的次數,還得從他從禮部侍郎任上入閣算起,而在弘治十一年徐溥致仕後,內閣僅剩下劉健、李東陽和謝遷的鐵三角,謝遷就徹底不顧家了。

    但謝遷當初求學、應考、外放為兩京鄉試主考,確實出過遠門,不過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謝遷見妻子滿臉窘迫,知道自己不該遷怒於人,他現在生氣,主要是氣劉大夏,也是在埋怨自己,本來可以讓沈溪平安地留在京城當東宮講官,自己沒事還可以讓沈溪幫忙參詳,小孫女嫁入沈家,自己以閣老之位,讓沈溪陪孫女回來看看怎麼都不算過分。

    結果聽從劉大夏「蠱惑」,說是最好趁著沈溪年輕多積攢些資歷,以利於將來陞遷,於是沈溪奉調去了東南沿海,現在更是要到西北履職,這才有了他和劉大夏的矛盾,有了皇帝對他的那番拉攏和失望。

    想到這裡,謝遷恨恨地說:「都怪我鬼迷心竅,居然聽信劉時雍的讒言,也是我想讓沈溪多歷練一番,便將他送去東南,如今之禍,全是我親手釀成!」

    徐夫人雖是本分的閨中婦人,但也非愚不可及,她一聽吃驚地問道:「老爺,莫不是沈大人和君兒他們……嗚嗚嗚嗚……」

    「好端端哭什麼,人沒死,都安穩著呢。」

    謝遷一臉慍怒,說道,「不過好日子快到頭了,陛下要調他往西北,讓他擔任先鋒官出征草原,征討蠻夷,九死一生!」

    本來徐夫人淚都止住了,聽到這話,又開始抹起了眼淚。

    徐夫人道:「老爺,沈大人是個好孩子,君兒之前來信告之,說沈大人很疼她,沈家人也都疼她,如果沈大人有什麼三長兩短,君兒這丫頭很傻,別……嗚嗚嗚……老爺,您快幫沈大人向皇上求情,別讓沈大人去西北,他畢竟只是個孩子。」

    以前在徐夫人眼中,沈溪是朝中大臣,自己的兒子謝丕還認了沈溪當先生,沈溪跟謝遷是平輩之交,徐夫人羨慕不得。

    可現在情況不同,沈溪跟謝家有了姻親關係,沈溪再不是路人甲乙丙丁,那是自己小孫女的相公,徐夫人對沈溪多了幾分長輩的疼愛。

    謝遷怒道:「我能眼睜睜看著他去送死,讓君兒當寡婦嗎?可我說那些有用嗎?陛下打定主意派誰去,還敢違抗?劉時雍本與我凡事有商有量,結果在此事上,他卻先斬後奏,我對他嚴詞呵責,他居然跑去陛下那裡告我的狀!」

    「從此之後,我與他劉時雍勢不兩立!朝中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謝遷氣急敗壞之下方有此番狂躁之言,徐夫人本在旁抹眼淚,聽完嚇的臉都僵住了。

    此時,謝府管家跑到門口,道:「老爺,宮裡來人了。」

    謝遷聽了頓時捂著心口,他此刻最怕聽到的就是「宮裡來人」,不久前他才對皇帝說了那麼一番決絕的話,簡直是連人臣都不想當了,皇帝如果要將他賜死,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謝遷羞惱成怒:「去準備幾口棺材!」

    「老爺,您說什麼?」徐夫人沒反應過來。

    謝遷道:「準備幾口棺材,府裡有一個算一個,一人準備一口,此番若是陛下同意我致仕,我沒臉回餘姚,便死在京城,你們各自尋出路,不想走的,直接跟我一起躺棺材裡下葬!我就算死了,也不會放過劉時雍!」

    徐夫人本以為宮裡面來人,可能要賜死謝遷,聽這話才知道是丈夫賭氣,想想也是,如果謝遷不是犯了什麼禍國殃民的大錯,皇帝可不敢把自己的先生賜死。

    謝遷在朝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好端端就把自己的先生給賜死,這可是皇帝帶頭違背儒家人文禮教,虧你皇帝還一直崇尚禮樂之治呢。

    謝遷黑著臉出去迎接宮裡來使,弘治皇帝派來傳話的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

    蕭敬對謝遷依然恭敬異常。蕭敬是宮裡的老太監,對皇家忠心耿耿,人也寬厚,對內閣大學士更是客客氣氣。

    蕭敬上前道:「謝閣老,您不必行大禮,咱家只是奉了聖諭,過來給你傳個話,讓您不用擔心沈中丞的事情,陛下決定不讓沈中丞往西北去了。」

    「嗯?」謝遷聽到這消息,先是一喜,隨即滿心愧疚,他這是成功把皇帝給要脅了,這不是臣子的光榮,而是不知分寸。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35
第九九五章 過泉州

    蕭敬道:「陛下說了,閣老不必胡思亂想,陛下想明白了,太子身邊需要有人斧正過失,東宮講官雖然盡職盡責,不過沈中丞與太子年歲相當,最為合適,所以徵調沈中丞回朝,重新為東宮講官……這是陛下的恩典哪!」

    謝遷不認為皇帝會自行改變主意,他覺得完全是自己要脅所致,犯了錯就要承認,謝遷準備到書房寫奏本向弘治皇帝上呈己罪,自請懲罰。

    但謝遷將蕭敬請進院子,一起前往書房時,他大致從蕭敬口中得知一些細節,諸如弘治皇帝考察太子兵法韜略,太子對答如流,還有皇帝詢問武俠太子據實坦誠的事情。

    蕭敬道:「……說來也奇怪,這位沈中丞,真是位大能人,劉尚書器重,謝閣老您也無比重視,連馬尚書和吳詹事也甚為推崇。陛下贊其才華,太子對他禮待有加,朝中無出其右者!」

    「為太子撰寫兵書,換作旁人恐怕早就把事情傳揚開來,恨不能讓世人都知道他的豐功偉績,可沈中丞離京已有一年,到現如今陛下才偶然間得知他如此悉心教導太子,實屬不易。」

    「謝閣老,咱家也在這裡恭喜您,能覓得如此良孫婿,未來沈中丞繼承你的衣缽,入閣指日可待。」

    如果換別人說這番話,謝遷一定會反著聽,認為對方是消遣和諷刺自己,並非是自肺腑。可話語出自老好人蕭敬之口,在謝遷聽來就非常中聽了。

    沈溪有本事乃是謝遷一手掘!

    當初謝遷無意中去翰林院辦事,由於沈溪跟他一樣是狀元,心裡有些不舒服……你個毛頭小子何德何能能與我並列?

    隨後謝遷便讓沈溪做了幾件事情,現沈溪並非是只會讀死書的書呆子,有著遠見卓識和很強的辦事能力,於是便破格予以重用,終於有了今天的成績。

    「蕭公公言笑了,老夫力保他,並非與他是姻親,而是想為大明留下一個可造之才。」謝遷辯解。

    就算此時蕭敬心中頗不以為然,還是笑著說道:「謝閣老說的哪裡話……陛下體諒閣老的良苦用心,這不,特意讓咱家來傳旨,閣老的孫女嫁入沈府,若是因名分受委屈,極為不妥,陛下特地賜下名分,將來沈中丞回朝,必會感激閣老恩德……」

    謝遷受寵若驚。

    他原本很不想將謝恆奴嫁給沈溪,因為那不是出嫁,簡直是送人,堂堂閣老家的嫡長孫女,貌美如花,清清白白,憑何給人做妾?

    就算沈溪有才學,但論門戶卻是不搭的。

    謝遷怎麼說也是餘姚豪門望族出身,自己在朝中多年,他的弟弟謝迪也已在朝廷為官,兒子又中了舉人,如此豪門大戶,卻把孫女送與沈溪做妾,不免讓謝遷顏面無存。

    可是謝遷嘴硬心軟,並無門戶之見,知道孫女對沈溪一往情深,非沈溪不嫁,他自己也跟沈溪是忘年交。

    尤其是沈溪自西北邊關歸來,謝遷對於沈溪在前線獲得那麼大的功勞而為了全域利益委曲求全,內心有愧,再加上平日裡使用沈溪的地方很多,若是多一層姻親關係,他覺得更有把握規範和引導沈溪。

    本著對大明朝廷負責的態度,謝遷才把孫女謝恆奴「送」與沈溪,他不求沈溪能對謝恆奴有多好,但在他有生之年,至少沈溪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善待謝恆奴便可。

    但若是皇帝賜給謝恆奴名分,那謝恆奴在沈家就是「平妻」,雖然大明平妻無律法依據,但皇帝金口玉言,皇帝給妾侍賜與名分的事時有生,即便比不過沈溪的正妻謝韻兒,在家裡的地位也不再是個沒任何地位的滕妾,讓謝遷面目有光。

    謝遷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向蕭敬磕頭:「老臣肝腦塗地,也難報聖恩之萬一。」

    「快起來,快起來。」

    蕭敬這會兒充分表現了他老好人的一面,將謝遷攙扶起來,又是美言一番,把沈溪誇讚的天上有地上無,甚至說及謝家長孫女多麼秀外慧中,御賜名分多麼合理。

    但說來說去,皇帝這麼做不過是為了收買人心。

    一國之君,既然之前當著謝遷的面提到御賜名分,雖然謝遷婉拒,而且還態度強硬地提出請辭。

    如果此事就這麼揭過,謝遷留了下來繼續履行內閣大學士的職責,心裡一定認為皇帝心有介懷,做事就不會那麼任勞任怨,朱佑樘既沒有達成目的讓沈溪去西北,又沒收攏謝遷的心,等於是徹頭徹尾的失敗。

    但若把之前的承諾賜下,就算沈溪不去西北,但感念皇恩浩蕩,謝遷和沈溪一定會盡心盡力為朝廷做事,對於皇帝和謝遷來說,卻是雙贏的結局,對誰都好。

    謝遷不是迂腐之人,見皇帝不但作出妥協,沒有讓沈溪去西北,還賜與謝恆奴名分,甚至對他依然是禮遇有加,不免心中有愧。

謝遷現在想的是今後一定要盡心盡力做事,不讓弘治皇帝失望,朱佑樘的目的就此達到。

    「閣老,您先休息,咱家先回宮,陛下這些日子臥榻不起,平日那些上疏、奏本,可要閣老您多費心。咱家沒多少才學,所硃批內容,都是根據三位元閣老的票擬,若有不對的地方,閣老您要多擔待些!」

    蕭敬在奏本問題上,顯得無比謙遜,但謝遷知道,其實在權力體系中,應該是蕭敬佔據絕對的主導地位。

    蕭敬客氣,謝遷不能不識趣。

    以前皇帝勤勉時,用到司禮監的地方不多,但現在皇帝生病,司禮監的作用被大幅度突顯,以後他更要倚重這位皇宮裡的貴人。

    遇到那種難以決斷的奏本,要先打通蕭敬的關節才可,否則就算他的票擬再好,蕭敬硃筆一揮就可給他否決,甚至是篡改。

    這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權力。

    ……

     平息大澳、南澳島賊寇,沈溪率部返回黃岡,稍事休整,分別接見潮州知府、饒平縣令和大城所千戶,將俘虜送走,同時妥善解決好主動投誠的百姓的屯田問題。

    相信隨著沿海匪寇滅絕,以潮汕平原土地的肥沃程度,要不了多久黃岡周邊地區就會成為一方富裕之地。

    在此期間,沈溪對三軍將士進行嘉獎,導致全軍軍心士氣大幅度上漲。

    隨後,大軍繼續兵分兩路北上。

    沈溪帶領大軍,於五月初六抵達此行北上的第二站,也是他曾經跟佛郎機人交戰的泉州城。

    沈溪此番前來,頭頂著提督三省沿海軍務的官帽子,不復之前那小小的皇命欽差的悽慘模樣……要知道當初就連泉州知府張濂都能對他指手畫腳。

    沈溪進城後,先辦理公文交接,然後熟門熟路進到曾經住過的官驛,連房間都是上次來泉州時住過的那間,也不管什麼時辰,倒頭便睡。

    作為一個文弱書生,就算血氣方剛,也經不起連番行軍打仗的折騰,沈溪這一路下來感覺自己骨頭都要散架了,偶爾還得熬夜研究地勢地形和戰略圖,更是讓他身心俱疲,此時恨不能先睡上十二個時辰,起來直接隨軍離開。

    三軍將士的情況雖然稍微好些,但完全靠兩條腿走路,又是連續行軍打仗兩個月,加上金錢的刺激已經過去,官兵們這會兒銳氣也沒那麼旺盛了。

    能有一天休整,在官驛附近駐紮下來後,除了日常巡邏,根本就見不到人從營區出來到城裡閒逛。

    沈溪中午進城,本來打算一覺睡到第二天,但天還沒黑,泉州知府吳晟已在官驛大廳等候。

    本來泉州衛指揮使也應前來,但前任指揮使王禾高昇,現任指揮使不敢隨便離開衙署來見三省最高軍政長官,只能等候沈溪傳見。

    可吳晟就沒那麼多顧慮了,他始終是地方行政官員,沈溪出兵路過泉州府,知府按例可以前來照會,甚至詢問軍中事宜,對錢糧物資作出一番補充。

    「……大人,吳知府在外等了好長時間了,要不您還是出去看看?」荊越站在沈溪的床頭,就好像蒼蠅一樣吵得沈溪不能安睡。

    沈溪坐起來,怒道:「朝廷有規定,我到了泉州府城一定要接見這個知府?」

    荊越被吼得莫名其妙,但他也知道打攪別人的清夢不是什麼好事,而且還是三番兩次前來,當下支支吾吾道:「大人,您之前穿州過府的時候,可都……主動傳見……」

    沈溪之前見地方州府縣的長官,說白了是伸手要錢要糧,但到了泉州,周圍沒有海盜和倭寇,地方長官又沒作出什麼人神共憤、貪贓枉法的事情,沈溪才沒那麼多精力主動接見,本來他就對官場應酬就很厭煩。

    「以後沒本官吩咐,少到我臥房和寢帳來,就算有事通稟,也換別人!」沈溪起來整理衣服,荊越識趣地退了出去,心裡卻在琢磨,應該派誰來才合適。

    六丫!

    軍中上下,沈溪不會對著吼的沒有幾個。

    就連馬九做錯事,沈溪同樣會破口大駡,毫不留情,這叫一視同仁,可對六丫和另外兩位元荊越都不認識的女子,沈溪的態度就要和緩許多。

    主要是因為打仗本來是男人的事情,女子隨軍已經很辛苦,沈溪就算脾氣再不好,也不會跟女人計較。

    荊越心想:「大人遠離家眷,這會兒可能心情煩躁,以後讓六丫來,指不定還能成就一樁美事……嗯,我以後要留個心眼兒,別總招大人厭煩!」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36
第九九六章 替民做主

    沈溪起來後先整理衣服。

    平日行軍打仗沈溪穿著的是常服,這一路下來難得休整,今天正好換下來清洗。當然,洗衣服這種事他自然不會去做,而是交給六丫。

    六丫在軍中是作為沈溪的勤務兵存在,小丫頭片子也不指望她上戰場殺敵,能做點兒事情,回頭也有理由給她些封賞,這樣她跟著義兄馬九回去見嫂子臉上也有光……話說這會兒小玉已經懷孕,不多時六丫就會有小侄子了。

    等把什麼都收拾好,又洗了一把冷水臉,一襲士子儒衫的沈溪這才出來見泉州知府吳晟。

    吳晟年過五旬,乃是弘治三年二甲進士,在官場上混了十三年,一路陞遷到泉州這種經濟發達、地理位置重要又是對外開放港口的知府,算是有所成就。

    沈溪見吳晟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便大概猜想,這位吳老知府要麼跟當初的高明城一樣老來得志,期冀將來能有所為,所以會削尖腦袋往上鑽;要麼在泉州知府任上做幾年,就此止步不前,想混到一省按察使,基本不太可能,最後一任或許會在布政使司左右參政位子上致仕。

    這樣的人,或者會在致仕前大撈一筆,好似高明城當初在汀州知府任上一樣,或者就老老實實賺個好名聲,兩袖清風……基本是兩種極端。

    張濂是在泉州知府任上栽的跟頭,沈溪相信會給繼任者一種警示,令他們不敢胡來。如今沈溪在閩粵之地上佈置的眼線不少,政商兩界都有,風聞言事也聽了不少,還沒聽說這吳晟有什麼不法的行為。

    在沈溪想來,吳晟是個中規中矩的儒官,當然自己也有可能會被某種表像矇騙,不過那不是自己關注的重點,自己整頓官場只是為了樹立威信好統籌人力物力平匪,現在權柄在手,三省內令行禁止,實在沒必要節外生枝。

    至於吏治的事,大可交給禦史費心,他可沒時間留在地方調查誰是貪官。

    話說這年頭真正清廉自守的官員那是鳳毛麟角,就連謝遷和劉大夏這樣自詡為清官的大臣,逢年過節還收不少禮呢。

    吳晟並非單獨前來,身後跟著八個人,看樣子不像是府衙的屬官,而是城中士紳,有幾個沈溪覺得面善,可能是他上次來泉州府的時候見過。

    「沈軍門。」

    沈溪一出面,吳晟即便老眼昏花,也知道眼前這位身著普通儒衫的少年便是大名鼎鼎連中三元的當世大才子沈溪。

    沈溪的名聲不但來自於他在科舉上連中三元的成就,也在他做官的傳奇經歷……當官四年就以從六品的翰林修撰,晉陞到正三品外放一地的封疆大吏,大明可找不出第二人來。

    沈溪聽到「軍門」的稱呼,微微皺眉。

    一般來說,武將稱呼他軍門的比較多些,文官通常會稱呼他為「中丞」。

    這就好像拉幫結派,武人看中的是他「提督軍務」的身份,把他當成自己人;文官則認同他「右副都禦史」的身份,也就是禦史中丞,也把他當成文官加以示好。

    只是一個稱呼,沈溪就覺得內情不簡單……你吳晟一副老邁不堪的模樣,又是主管一府的文官,你叫的哪門子「軍門」?不過沈溪沒說什麼,上前客套地說了一番「久仰」的話作為敷衍。

    謙讓一番,沈溪跟吳晟相繼坐下。

    沈溪抬手示意那些與吳晟一道而來的人自行就坐,可那些人除了三名德高望重的老者選了椅子坐下,其餘五人都恭候一旁,低下頭不敢與沈溪和吳晟平視,看來是既無功名也無名望之輩。

    沈溪問道:「吳知府,本官帶兵北上,路經泉州府,不知有何指教?」

    吳晟拱拱手,顯得很謙遜,用老邁渾厚的聲音回覆:「不敢談指教,沈軍門乃是天子近臣,才學廣博,如同皓月……」

    這位吳知府恭維話說的一套一套,但都被沈溪選擇性跳過。

    沈溪進入官場已有四年,什麼樣的官員沒見過?像吳晟這樣喜歡恭維人的存在在詹事府一抓一大把,尤其是那些靠賄賂張氏兄弟獲得官身的傳奉官,平日見面幾乎都是吹捧,沈溪早就習慣跟這樣的人打交道。

    沒過多久,吳晟便把自己的來意挑名:「……自市舶司遷往福州府,泉州刺桐港便逐漸蕭條,市井百業凋敝,嘗聞沈軍門以單槍匹馬之力令佛郎機人臣服,且事情發生在泉州,可謂與泉州有不解之緣。」

    「懇請沈軍門為泉州百姓福祉著想,上書朝廷,將市舶司由福州遷回泉州,必為萬民稱頌……」

    高帽子戴了一大堆,先把人吹噓得飄飄然,隨後提出一個「小要求」,聽起來不複雜,給朝廷上書就行,可沈溪琢磨了一下,你吳晟可真夠老奸巨猾的!

    這分明是想賺取政績,又不想自己動手,於是耍小聰明讓別人幫忙說話,有責任讓別人扛,但若有了功勞,則自己享受百姓的擁戴。

    世上最無恥的行為莫過於此!

    你有這想法,自己跟朝廷上書即可,一府知府乃是正四品的朝廷大員,所代表的又是泉州府地方士紳和百姓的利益,提出來後就算朝廷不允,也斷然不會降罪於你,最多是覺得你不從全域考慮問題。

    這倒好,你自己不上書,讓我這個途徑地方的三省督撫上書,感情知道我是「天子近臣」,幫你達成政治目的更容易。若真的允諾下來,泉州人不見得會記住我的好,福州人卻會把我罵得狗血噴頭,這就是所謂的「萬民稱頌」?

    自古以來,政治便利只能給予一方而怠慢一方時,兩方都會想辦法爭取,有權有勢的人就是兩方人籠絡的物件。

    照理說,誰能投其所好,當權者就會選擇支援誰,當然也可以大打人情牌。

    眼下大明東南沿海因為佛郎機人與大明簽訂貿易合約,商貿量激增,自歐巴羅大陸前來大明經商的海船成倍增加,本來無足輕重的市舶司駐地問題,迅速地被擺到明面上來。

    泉州府想把曾經失去的爭取回來,福州府則安享其成,隨著經貿活動變得頻繁,老百姓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

    泉州這邊作為失勢的一方,當然要想辦法爭取,京城太遠一時顧不上,南京官場倒是可以走動一下,但效果並不是很明顯,畢竟決策權在中樞。

    此時沈溪這位「天子近臣」來了,泉州人一想,這可是跟泉州頗有淵源的沈翰林,沈翰林現在官越做越大,那是我們泉州人賜給他的……當初是我們泉州人幫他打佛郎機人,現在他應該作出回報吧?

    於是乎,就有了吳晟的求見。

    遇到事情,每個人想問題都會往對自己有利的方面考慮,泉州人忘了,當初不是他們幫助沈溪,而是沈溪拯救泉州城於危難之中,沈溪絲毫沒虧欠泉州什麼。

    沈溪定然不會同意這種毫無根據的請求,不過他不會拒絕得太明顯,免得被吳晟拿去跟泉州地方的士紳百姓做文章,好似是他沈溪多不近人情。

    沈溪很想說,這事跟我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你們要跟福州府搶飯碗可以,但別把我拉進來,我作為三省督撫,要處於中立的立場。

    沈溪打量一眼對面的士紳,心想,難怪要帶這些人來,感情是逼我就範啊。

    沈溪輕輕一嘆:「吳知府,不是本官不願出面為泉州府說話,只是皇命在身,如今本官差事在於平定沿海匪寇,漫漫征途不過才走出第一步,如何能心有旁騖?還請吳知府見諒,若剿滅匪寇凱旋而歸,本官定會向朝廷進言。」

    解釋起來便是,我現在沒時間,別來煩我,等我忙完手頭的工作倒是可以幫你們說說,但也僅僅是針對「此事」,我可沒說一定要幫泉州府獲得什麼,這不算是承諾。

    「沈軍門,麻煩不了您多少時間,只是一份奏本而已,下官已將奏本寫好,請您一覽,只需最後署上您的大名即可!」說完,吳晟從懷裡掏出一份奏本,送到沈溪面前,沈溪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感情是設好了局,等著我往裡面跳,是吧?

    你真當我是第一天出來混,這點兒見識都沒有,能讓你這種小小的把戲給唬住,下不來台不成?

    吳晟此時自信滿滿,你說沒時間,我幫你把奏本都寫好了,只是署個名而已,不用你勞心勞力,你這後生官再大,不照樣被我吃得死死的?

    但沈溪是什麼人,他年輕不代表他幼稚。

    以為當著泉州士紳的面,我不敢拒絕你怎麼著?感情帶這些人來,就是為了讓我顧著面子,無法開口回絕,是吧?

    沈溪冷笑不已,突然抬起手,在吳晟不解的目光中「啪」地一拍茶几,拍案而起,言語間頗有威嚴,厲聲喝道:

    「吳知府,本官已再三強調,此番乃是奉皇命統領三省軍隊平匪,東南沿海百姓身家性命繫於本官一身,若此時本官隨你上奏朝廷,朝廷會如何看待,陛下會如何看待?」

    「陛下定會以為我主次不分,竟然為了幫泉州百姓,於皇命不顧,滯留泉州為地方發聲,本來朝廷贊同的事情,到頭來也會被駁回,那時我該如何再面對泉州父老,如何面對東南沿海亟待平息匪患的黎明百姓?」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36
第九九七章 夜宿刺桐港

    沈溪態度明確,一番話下來,義正辭嚴,擲地有聲,總結起來就一點,想讓我隨你聯名上奏,門都沒有。

    你有本事就偽造我的簽頭來誰死得慘?

    本來只是到泉州駐留一天稍作休整,如今看起來這地方一日都不能多待,明天早晨就得上路,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麼事。

    吳晟被沈溪這番話說得愣住了,思索一下,沈溪邏輯嚴密,無可辯駁,但他也清楚這不過是沈溪在找藉口。

    「大人,您」

    吳晟還要繼續勸說,沈溪卻不給他機會,一拍茶几,喝道:「來人,送客!」

    沈溪不想再聽吳晟和泉州士紳說下去,若再傾聽,或許真會到騎虎難下的境地,被迫跟這些人聯名上奏。

    其實市舶司設在哪兒,跟三省總督半點兒關係都沒有,說白了就是佛郎機人的貨物在哪裡卸船又在哪兒進貨的問題,福州城的商家賺錢也是賺,泉州府的老百姓獲利也對沈溪沒什麼影響,反正都是跟大明進行貿易。

    當初朝廷之所以將泉州市舶司遷到福州,除了福州是福建布政使司所在地外,還因為福州有著閩江的便利,水路運輸條件比之泉州要好許多。

    閩省山嶽縱橫,6路比較起來就沒多少差別了。

    吳晟臉上全都是失望之色,但見沈溪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只能起身告辭,帶著泉州府的士紳離開。

    恰逢日落時分,沈溪心情不佳。

    本來睡得正香,卻被這些人的到來打攪,又是找人聯名上奏這種糟心事,換誰也覺得窩火。

    沈溪做好來日一早帶兵馬離開的準備,就算官兵有意見,總歸也就多熬上幾日,等到了福州城多休整幾日便罷。

    自從泉州到福州,道路相對平順,不用擔心盜匪侵襲,就算有小股流寇,聽說官軍到來也早就望風而逃。

    沈溪從官驛大廳出來,荊越站在後院門前,有些不解地問沈溪:「大人,泉州府請您聯名上奏,將市舶司遷泉州,此乃大好事,您為何不應允?」

    沈溪瞪了他一眼:「你是泉州人嗎?」

    荊越一怔,隨即搖頭。

    沈溪沒好氣地說道:「既不是泉州人,就少說些不合身份的話。朝廷將市舶司設在何處,是軍隊應該干涉的嗎?再者說了,你怎知市舶司設在泉州是好事?難道設在福州,對你一家老小的生活就有所影響?」

    荊越仔細一想,市舶司設在哪兒,跟他八竿子打不著,他只是覺得現在職位比以前高了,責任心隨之高熾,適時地表一下對政務的看法,說明自己的觀點和立場,以求他人斧正。但沈溪上來就給了他一記悶棍,告誡他安分守己。

    市舶司的設置不涉及沈溪自己的切身利益,根本就沒必要代為出頭。別以為山高皇帝遠,不管是鎮守太監還是錦衣衛,又或者是監察禦史,總歸有人風聞言事,情況要不了多久就會傳到京城,為皇帝所知。

    沈溪擺擺手道:「今晚大軍不在城中過夜,趁天黑關門之前,全體出城開往刺桐港,與水軍一同紮營明早全軍出,北上福州!」

    「大人,將士們得知休整一日,這會兒都在晾曬被縟,衣服洗了尚未幹透,就這麼開拔」荊越滿臉為難之色,因為他自己的衣服也才剛洗好掛起,馬上收攏起來,難以攜帶不說,明天早上衣服也很難曬乾。

    沈溪沒有跟荊越過多廢話,他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

    剿匪大軍路經泉州府城,兩邊相安無事還好,一旦雙方生利益衝突,無論手下兵馬有多強橫,無論沈溪自己有多大自信地方不敢亂來,但最好還是即刻離開這是非之地。

    領兵在外,就算是軍民間有小小的衝突,也會被認為是軍隊擾民,禦史言官就會彈劾統兵大將,最終落入地頭蛇的陰謀算計中。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惹不起躲得起,跟你們斤斤計較純屬浪費時間,還不如走為上策,等到了福州城多休息幾日,休息完畢早點殺到閩北和浙東南盜寇盤踞地開戰,早些結束戰事,好早點兒家陪老婆孩子。

    荊越沒轍,只能前去傳達沈溪的意思。

    沈溪打定主意要出城,可沒人敢阻攔,就算泉州知府吳晟要設一些圈套給沈溪製造麻煩,也要等他去跟幕僚、屬官和士紳商議好,沈溪嗅到風聲不對馬上就出,府衙那邊完全是措手不及。

    沈溪沒有騎馬,而是乘坐馬車出城。幾千人的隊伍拉得很長,等馬車過了城門洞後,沈溪才拉開窗簾往外看了一下。

    這地方對沈溪來說非常熟悉,當年打完佛郎機人,他就是帶著俘虜和繳獲,從這個城門城。一轉眼三年過去,在這期間生了許多事情,物是人非,林黛和謝恆奴相繼進門,長子沈平誕生,惠娘遭災被他救出來跟了他,甚至他還去西北死裡逃生走了一遭

    「大人,城裡好像有人追出來了,如何應對?」荊越勒轉馬頭,到了沈溪的馬車旁,朝車窗位置說了一句。

    沈溪從窗口往外看了看,果然城門方向有快馬跟隨而出,只有區區兩騎。沈溪道:「叫人攔下,問明情由,過來通稟!」

    「是,大人。」

    荊越親自帶人前去,過了半晌,荊越重新騎馬追上來,「大人,是泉州府衙的人,他們說吳知府在府衙為您設宴接風,不明白您為何突然出城。」

    沈溪道:「某統兵在外,一切以軍務優先,不得滋擾地方派人去知會一聲,就說本官謝過吳知府好意,但平匪之事刻不容緩,本官時刻留意泉州地方匪患,一有變化,隨時出兵鎮壓,決不留情!」

    荊越莫名其妙:「大人,之前不是說過了嗎,這泉州地方根本就沒有大批盜匪,為何」

    沈溪冷目相向。

    荊越缺乏政治頭腦,其實沈溪說這番話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說明泉州地方有匪患,而是警告吳晟別動歪腦筋,三軍不是不敢對泉州地方官府動手,真要觸怒沈溪,只要一句「平匪」,他就能接管地方防務,隨便說一句吳晟跟匪寇有牽連,來個先斬後奏,地方官府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

    「照本官的話去通傳!」沈溪道。

    「是,大人。」

    荊越悻悻而去,跟在沈溪身邊越久他越現腦子不夠用,好在沈溪現在跟他一樣,一門心思建功立業,荊越也就省去動腦子想這麼做有何意義。

    沈溪當晚駐紮在刺桐港,一方面是將海6兩路人馬集合一起,避免船隊和6路兵馬分散,同時以防不測。

    但這種不測,只是沈溪心懷警惕。

    以吳晟那年邁體衰的模樣,動一點歪心思恭維一番,讓沈溪與他一同聯名上奏尚可,鼓動士紳百姓與官軍對抗他卻如何也不敢。

    但就算吳晟沒膽,沈溪也要防備別人可能會藉機挑唆生事,這裡是張濂餘黨所在的地方,當初沈溪懲辦的只有張濂,與張濂利益相關的人不在少數。

    當晚,沈溪在中軍大帳秉燭看公文,有人通報,說「蔡鎮守」派人來見。

    「蔡鎮守?」

    沈溪仔細想了想,才想起所謂的「蔡鎮守」是永甯衛鎮守太監蔡林。

    當初沈溪奉旨南下,從泉州府返鄉後不久又從汀州殺了個馬槍,利用泉州衛指揮使王禾的兵馬,將知府張濂等人拿下,蔡林那會兒還眼巴巴跑來幫張濂脫罪。

後來沈溪才知曉,蔡太監根本不是幫張濂說話,而是怕惹火燒身,在被沈溪威逼利誘後,蔡太監立即倒向沈溪,甚至在張濂的罪狀上畫押坐實,落井下石。

    在那以後,王禾高昇去了湖廣都指揮使司擔任都指揮同知,前途不可限量,蔡林則憋屈得緊,他一個老太監,大字不識一個,再加上與佛郎機人一戰中永甯衛根本未出兵,寸功未得,以至於蔡林現在還窩在永甯衛這偏僻之地。

    蔡林來給沈溪送禮,一方面是為了表示親近,二來則是想讓沈溪幫忙,讓他可以調京城,或者是去一些相對富庶的地方。

    「大人,信使在外面,要不要接見?」

    荊越請示道,此時沈溪正在看蔡林的來信。

    蔡林不敢親自來見沈溪,這跟當初他急著到泉州衛聲討沈溪時的態度截然不同。

    那時蔡太監把沈溪當作是一個亂來的毛頭小子,站在一個上官的立場上想治沈溪的罪。可現在情況卻截然相反,沈溪變成了上官,對於上官途經自己的鎮守地,蔡太監不敢擅離職守避免被人做文章,只能眼巴巴寫信來,順帶送上「薄禮」,以求能得到沈溪賜見。

    就算沈溪不見,也希望請沈溪這個「故人」幫他多美言幾句。

    沈溪看完信後微微搖頭。蔡林識字不多,寫不出完整的信函,只有請人按照他的轉述寫成,如此這種信就不再是普通的私人信件,而成為公函蔡林怎麼敢在公函中公然提到行賄和請託之事?

    「信使不見罷!」

    沈溪吩咐道,「讓信使替本官帶一句話去,告之蔡鎮守,朝廷體念他鎮守一方的辛苦,本官平息東南匪寇之日,將在功勞簿上記他一筆。」

    空頭許諾,沈溪並沒說得多詳細,功勞簿上的一筆,似乎很重要,但不過是隨手為之。沿途衛所長官和鎮守太監,人人有份,均不落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38
第九九八章 根基

    北上這一路,無論是請託送禮又或者拉關係,沈溪能不見儘量不見,就算是因為推辭不掉,人見到了,也像對吳晟一樣,直接請茶送客出門。

    對沈溪而言,我是來平匪的,不是來給你們當政治跳板的。

    你們想跟朝廷申請市舶司駐地,又或者想獲得異地為官、陞遷的機會,一概別來找我,我能做的就是帶兵平匪。

    誰對我的工作有幫助,我就在功勞簿上記他一筆,只想沾光不想付出的一概別來說好話,送再多銀子亦或者是美色誘惑也是徒勞。

    沈溪從小到大,受過窮吃過苦,也見過多不勝數的銀子。沈溪追求金錢是為了讓家裡人過得更好,同時幫助他在官場上有所作為,他自問有能力賺取金錢,而不是靠歪門邪道的方法索賄或者貪污**。

    沈溪喜歡美女,但是要那種能跟著他安生過日子,能給他生兒育女彼此情投意合的,如果單純為了美色,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地位,可說是要多少有多少,甚至軍中就有雲柳和熙兒兩個跟他認識有六七年品貌雙全的女子。

    可惜這些女人心思都不單純,所以他寧可敬而遠之,讓人覺得他「薄情寡義」。話說他從來沒給過雲柳和熙兒暗示,也未曾佔有她們的身體,他並不覺得對這兩+ .quu.個女人有道德上的虧欠。

    夜宿刺桐港次日,大軍再次起行。

    這次沈溪仍舊是跟隨陸路人馬而行,一路繼續飽受顛簸之苦。

    好在從泉州往北這一段驛道還算平順,又是在福建這個三省總督的管轄地,但凡到一個地方,都會有地方行政和軍事長官前來獻慇勤,而所提及無不是沈溪閩西人氏云云,說得好似彼此關係多麼緊密。

    但實際上這些地方上的行政和軍事長官,很多都不是閩省人,這關係拉得有些莫名其妙。

    到了閩地,三軍將士的待遇跟著提升,一路沒有遇到任何麻煩,就連地方上的山賊似乎也都對沈溪表現出了足夠的尊重,居然給面子地不出來鬧事,銷聲匿跡。

    而到了一些地方,百姓得知是沈溪帶兵北上平匪,甚至夾道歡迎,就算歇宿在城外的驛站,也有大批百姓出城送禮。

    這讓荊越等將領意識到沈溪在閩人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大明最年輕的狀元,還是連中三元,身為翰林官,將來很可能會成為內閣宰輔。

    沈溪曾幫泉州地方百姓申冤做主,將貪官張濂捉拿問罪,令百姓得脫苛捐雜稅;將佛郎機人擊敗,令沿海百姓不被西夷騷擾,百姓安居樂業;懲治訾倩等地方惡勢力,恢復正常商貿秩序,柴米油鹽醬醋茶等價格平穩,三省百姓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富足……

    這一切,都是沈溪的功勞。

    百姓不是忘恩負義之輩,誰對他們好,他們心裡有桿秤。如今沈溪帶兵平匪,算是為百姓做主,而且沈溪這一路戰果頗豐,不是說打個旗號出來騙錢騙糧騙捐,百姓有力出力,前來慰勞將士在他們看來理所應當。

    沈溪對此的態度是不支持,但也不拒絕,百姓送來的那點兒東西只是杯水車薪,數量微不足道。

    可下面隨同沈溪陸路行軍的將士就充分享受到了這種便利,像是煮雞蛋、糯米團這些容易腐壞而不適合為軍糧的稀罕物,成為他們垂涎的美食,每次百姓前來****都會引發一陣歡呼雀躍。

    與此同時,隨官軍北上的商販越來越多。將士們在南澳島戰後得到軍功犒賞,手頭或多或少都有些銀錢,他們願意拿自己用命拼回來的犒賞,向商販一些好吃的東西,滿足一下口腹之慾。

    這些事沒有瞞過軍中最高長官沈溪,但他沒心思去阻止,有些事存在即為合理,既然錢都下發了,怎麼花是別人的自由,只要在行軍途中保持隊形不亂即可。

    ……

    五月十四,沈溪親率兵馬抵達福建承宣佈政使司駐地福州城。

    在此前八天的行軍中,他秉承了穿州過府但不入城的習慣,避免在泉州府的一幕再次發生。

    到了福州城,沈溪就沒理由不進城了,因為這座城池可是他的風水寶地,目前是他手底下商業組織的重要基地。

    宋小城掌握的車馬幫,經過一年發展之後,確立了在福州城的統治地位,連布政使司和福建都司衙門也給予宋小城更多的便利,畢竟在訾倩倒臺後,地方上需要一股強大的勢力出來主持局面,刺激經貿發展,而有著督撫衙門作為靠山的車馬幫無疑最為合適。

    沈溪行軍之初,便讓宋小城籌備軍糧物資,宋小城由始至終盡心盡力辦事,沈溪此次取道福州城,也有這方面的因素。

    這天下午申時二刻,沈溪安排兵馬於福州城外營地駐好,親率三百親衛進城。他先來到驛站,尚未安頓完畢,宋小城已帶著屬下來見沈溪。

    車馬幫一干老人,很多都跟著沈溪走南闖北,到過福州去過京城,到三邊送過炮,護送沈府家眷北上南下等等,現在他們被提拔起來,也是為了表彰當初他們對沈溪和汀州商會不離不棄。

    宋小城跟絮蓮此時都住在福州城,宋小城臉上蓄起了鬍子,身材更顯敦實,前後不過一年時間便好像換了個人,看上去愈發像個江湖大佬。

    宋小城除了帶著老夥計前來拜見沈溪,同時還帶來大量帳簿,其中有許多是沈溪從廣州府惠娘和李衿那裡調撥的糧款記錄,讓宋小城在福州城以及周邊地區軍需物資。

    這也是沈溪擔心惠娘和李衿經營的商會太過張揚,被人懷疑,乾脆讓宋小城替他做這些事。

    本身宋小城就有督撫衙門的背景,無論徵調多少銀錢,別人都不會有太多懷疑,因為沈溪要平匪,朝廷到底調撥多少錢糧,三省布政使司和地方衙門了什麼幫助,完全是一筆糊塗賬。

    各衙門連自己貢獻的部分都未必算得清楚,更別說其它衙門了。

    此時車馬幫在福州城以及周邊地區糧食,全都是市場價,甚至略高於市場價,福建布政使司的人只會認為,這筆買糧款是朝廷直接劃撥到督撫衙門帳戶上的。

    如果此時有人誣陷沈溪是貪官,恐怕會自以為得計,認定沈溪不好自辨,因為帳目太複雜了。

    幸好有件事地方上的人不知,那就是沈溪是赤手空拳從京城到東南來赴任的,當初弘治皇帝給了沈溪便宜行事的許可權,讓他自行籌措戰爭物資。

    也就是說,沈溪沒有從朝廷要一分錢,目前所有一切都是他籌措的,要以貪污受賄告倒他非常困難。

    現在沈溪在三省可謂權勢熏天,軍事、行政和財政大權繫於一身,經過這一年經營,桂省那邊雖然監管得少,但閩粵兩省基本都在他控制下,要物資有物資,要錢可以讓惠娘、李衿和車馬幫籌措,要人有人。

    若非沈溪覺得帶更多的兵馬不利於調配,完全可以徵調一支萬人的隊伍,朝廷給了他足夠的許可權,文官帶兵,手下連監軍太監都沒有,可以說沈溪是貨真價實的封疆大吏,為所欲為。

    如果讓沈溪在閩粵多經營幾年,這三省很可能就變成為他的後花園,就算是現在,有黑白兩道勢力相幫,三省官場已然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經貿也上了正軌,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這正是沈溪做官的一個特點,無需積攢什麼名氣和政績,因為那些是做給上面看的,屬於面子工程。

    沈溪要做的,是先爭取許可權範圍內的最大資源,做到兵強馬壯……就好像玩一個原始積累的遊戲,先讓自己錢財、人脈和資源都遠超別人,再來搞政績,那就事半功倍。

    「大人,這裡有這一年來,小人在福州接收和租賃的田宅,請您示下!」

    宋小城從懷裡拿出厚厚一摞田地契和房契,其中很多產業是以前自訾倩身上罰沒充公來的,有一些則是買回來的,至於「租賃」,當然不過是個好聽點兒的由頭……租賃豈能連房契和田地契一同拿到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39
第九九九章 奉調

    沈溪之前一直覺得,宋小城在掌權後變得心浮氣躁,或許會貪戀手上的權力而逐漸背離,但見宋小城在福州城盡心盡力做事,頓時放下心來。

    宋小城如今已是兩個兒子的父親,有了責任心,手下弟兄逐漸多了起來。此時宋小城應該也意識到,他離開沈溪什麼都不是,甚至連當個混混都沒資格,當初也就是運氣好,跟絮蓮一起做了沈家茶鋪子的夥計,才有今天的出息。

    越是在社會中混得久,宋小城越能真切感受到權力的重要。

    沈溪身為翰林,又是東宮講官,在宋小城眼中已是很大的官,可汀州商會還是說垮就垮,只有如今沈溪身為三省督撫,閩粵地方各級衙門才對他大開方便之門,這些政治上的便利,他身為車馬幫當家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大人,這裡有夫人的信函。」宋小城把一封信交給沈溪,語氣恭恭敬敬。

    「嗯。」

    沈溪點了點頭,將信接過來。

    原來是謝韻兒代表家人寫給他的信,信函內容跟他在南澳島上收到的那封信一模一樣,應該是謝韻兒怕他在出征途中收不到信,所以寫了兩封內容相當的信函。這一封之所以送到福州城,也是知道他北上途中會途徑福州,怎麼都會收到。

    匆匆看過信函,沈溪沒看到有新內容,便隨手放到了一邊。實際上,此時他更關心惠娘的情況。

    算算日子,孩子應該已經出生,作為惠娘腹中胎兒的父親,他很想知道惠娘和孩子的情況,是否大小平安,是男是女?

    惠娘可不敢明目張膽給沈溪寫信,他只能去之前約定好的聯絡點,看看是否有通知的信函。

    照理說就算惠娘怕打擾他,李衿卻是個慧黠的女孩子,知道什麼是沈溪出征在外所關心的,說什麼話才能讓沈溪覺得她是惠娘的好幫手,而不是令沈溪覺得她不堪大用,逐漸對她失去愛。

    沈溪道:「今晚派個人過來,我把家信寫好,找專人將信送回去。記得做事別太張揚。」

    宋小城連忙應是,在得到沈溪一番囑咐後,便帶著人離開。

    沈溪並沒有急著進房寫家信,也沒想接見福建三司衙門的人,他此時無比牽掛惠娘的情況。

    難得到了福州,可能未來幾個月都要帶兵打仗,在消息閉塞的閩北和浙南的崇山峻嶺以及荒涼的島嶼上渡過,再也沒有福州這樣優越的資訊獲取條件。

    宋小城帶著人離開後,沈溪把荊越叫進來,簡單交待幾句。

    荊越皺著眉頭,不解地溫道:「大人,為什麼要去渡頭拿信函?難道……信函中有什麼秘密情報?」

    沈溪嚴肅地道:「老荊,具體情況別問,路上小心些,別讓人跟蹤,若被人發覺,導致信函內容外洩,很可能影響接下來的戰局!」

    沈溪知道,不危言聳聽一番,荊越不會慎重對待,只有嚇唬他一下,才不敢拿事情到軍中吹牛。

    如今沈溪不知這封通知信函或者是口信是怎麼說的,全看惠娘和李衿如何行事。話說得隱晦些還好,若是把話挑明,而他又由於目標太大不能親自前往,事情洩露出去會對他的聲名造成很大影響。

    畢竟惠娘是朝廷欽犯,李衿也是罪犯家屬,都是罪籍不說,原本還都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大明法度森嚴,沈溪從刑部撈人的舉動,罪無可赦,甚至可能抄家滅族,不小心謹慎可不行……

    沈溪派荊越去了渡頭,一直定不下心來,沒過多久夜色便籠罩下來,他正要吩咐準備晚餐,侍衛進來通稟,說是福建按察使陶琰來訪。

    沈溪之前看過來往公文,知道陶琰已在月前陞遷為浙江右布政使,即將前往赴任,這比歷史上陶琰升任浙江右布政使提前了一年。

    沈溪對陶琰不算陌生,史書上大名鼎鼎的「青菜陶」,清正自守那自不用說,在沈溪頭年途徑福州城辦尚應魁和訾倩案子時,陶琰對他幫助很大,事後上報朝廷,沈溪著重提到陶琰在這案子中的剛正不阿。

    畢竟尚應魁官品比陶琰高,陶琰屬於下級彈劾上司,最終彈劾成功,最後尚應魁罪名坐實,陶琰提前獲得陞遷是情理中的事情。

    說起來,沈溪算是對陶琰陞遷有幫助,陶琰在啟程趕赴浙江履職前,過來跟沈溪這個三省督撫見面,算是禮貌上的照會。

    官驛正堂,沈溪見到了陶琰。

    此時的陶琰,官品甚至在沈溪之上,儒學界的地位也遠比沈溪高,但跟沈溪見面還是要客客氣氣,平輩論交。

    雙方拱手行禮,各自安坐。

    在大明中期,巡撫和總督在各省的卓然地位沒有得到完全確立,地方行政、司法的最高長官並不把自己和總督、巡撫視為上下級關係,只是把總督、巡撫當成朝廷臨時委派的欽差,心存敷衍。

    「沈中丞,老夫先在這裡對您說聲恭喜。」陶琰坐下後上來便說了句讓沈溪摸不著頭腦的話。

    沈溪微微皺眉,要說之前他認識的陶琰,可不是一個溜鬚拍馬之輩,說話中肯,就算老奸巨猾那也是儒者一貫作風,可這次陶琰上來就道恭喜,他只當陶琰恭喜他在這一年時間裡剿匪的成就。

    沈溪問道:「陶臬台……不對,應該稱呼一聲陶藩台,在下領兵在外執行皇命,喜從何來啊?」

    陶琰露出吃驚之色,問道:「沈中丞難道尚未聽聞,朝廷已有旨意要徵調你回京,出任延綏巡撫?」

    沈溪聽到這消息,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是:「謝老兒,你不會坑人坑上癮了吧?」

    以陶琰的性格,絕對不會無的放矢來這兒說沒譜的話。

    陶琰說有,那就一定如此,只是因為資訊管道的關係,這消息或許接下來幾日內就傳達到沈溪手裡,陶琰只是順帶過來提醒他一聲,別讓他錯過消息。

    這消息對沈溪來說,根本接受不了。

    延綏巡撫是什麼職位,沈溪比誰都清楚,這是個勳貴可以當但自己卻萬萬當不得的職務,他在榆林衛時就跟當時的延綏巡撫保國公朱暉扯皮,這會兒朱暉雖然人不在三邊,但他的勢力卻遍及三邊各處。

    如果沈溪去西北,下面隨便一個總兵、參將都可能擁有侯、伯的爵位,能令他無法招架。跟誰鬥都好,就是別跟這些勳貴玩,因為這些人鬥法不講規矩,而是論拳頭,自己拳頭本就不大,跟人比拚的結果就是自取其辱,黯淡收場。

    「陶藩台,在下並未聽聞此事,怕是道聼塗説吧?」沈溪含笑問了一句。

    沈溪嘴上說的輕鬆,但心中依然在大罵謝遷,連劉大夏、馬文升也沒放過,在他看來,謝遷、劉大夏和馬文升等人聯名向弘治皇帝舉薦讓他來東南履職,已經是在折騰他,他一介乳臭未乾的少年,一副小身板卻要扛起剿匪的大任,說是皇帝信有加,誰會相信?

    擺明是折騰人,美其名曰磨礪!

    結果閩粵這邊剛剛打開局面,沈溪有了剿匪的功績,眼看可以進一步擴大戰果,朝廷又要把他調往西北,難道是覺得東南剿匪沒起到「鍛鍊」的效果,準備換個地方繼續折騰……哦不對,是磨礪!

    陶琰沒想到沈溪並無欣然之色,倒好似新差事有多艱巨一般,他抱著謹慎的態度回道: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沈中丞還是在福州城多停留幾日為好,朝廷旨意已在路上,只是老夫聽聞沈中丞是先調回京城,再行敘用,至於是否補延綏巡撫的缺額,老夫也不敢確定,一切以朝廷最終任命為準。」

    沈溪琢磨了一下,說道:「在下如今所領差事,理應迅速領兵北上,及早撲滅賊寇。若在福州城耽擱太久,而令盜寇肆虐地方,致未完成陛下交託之責,恐……」

    陶琰打斷沈溪的話:「沈中丞還是酌情停留一兩日為宜,東南雖有匪患,但屬纖芥之疾,怎及西北用兵來得緊要?若因沈中丞錯過消息而令西北生變,這責任沈中丞怕是承擔不起!」

    話雖說得中肯,但沈溪聽了心裡卻不那麼舒服。

    朝廷的公文尚未下達,你陶琰作為福建按察使,就算如今升任浙江右布政使,憑什麼老早就知道朝廷的人事任免情況?瞭解還如此詳細,就好像你在京城安插有眼線,而且眼線傳遞消息的速度比朝廷驛馬還要快。

    這很不正常。

    但陶琰既然專程前來提醒,安的還不是壞心,這讓沈溪非常氣惱。

    你說你陶琰不來說,我直接領兵北上,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延綏巡撫、西北用兵的事情跟我沒關係,我平我的匪,西北那邊出兵,兩不耽擱。

    現在倒好,根本就沒法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離開,只能在這兒等壞消息。就算如同陶琰所說,他這次奉調是先回京城,他最終難逃往西北一行。

    沈溪心想:「難道我少年成名,在朝中光華耀眼,就必須做到死而後已,才能為大明的統治者接受?」

    「不讓我掛掉,你們心裡就不舒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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