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589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23
第九八〇章 壓抑後的爆發

    四月十九,南澳島上的戰事持續了十天。

    在這十天時間裡,大明官軍在南澳島上所有軍事部署均已完成,可以說基本做到了防守上沒有盲區。

    在此期間,島上賊軍被斬殺、俘獲有六百七十餘人,雖然島上營寨被攻破數量已經接近半數,但在戰果上卻不盡如人意。

    主要是攻破的基本都是一些地勢不是那麼險要、防禦也相對較弱的營寨,裡面人丁較少,儲備的錢糧物資也不多,士兵撈到的油水相當有限。

    隨後,沈溪改變了策略,不再廣撒網,而是專注於攻打特定目標,先翦除的物件是島嶼中部那些個相隔較近的匪寇營地。

    這跟士兵以及軍將們的想法大相逕庭。

    在下面將士看來,官軍要先攻打也該以那些孤立的賊寨為目標。那些個賊寨除了難以獲得援軍,還佔用了較多的官軍,就好像南澳島的西部大尖山地區就有一處山寨,區域不大,但卻足足佔用了五個百戶所,簡直是兵力上的巨大浪費。

    但軍中向來便是軍令如山,沈溪說怎麼打,那就怎麼打。於是乎,遵從沈溪命令集中而來的六個百戶所,浩浩蕩蕩向島嶼中部的牛頭嶺一線撲了過去。

    奇怪的是,位於牛頭嶺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幾個寨子間不但沒有互相往援,防守遠比想像的薄弱。

    幾輪佛郎機炮轟下去,裡面就已經靜悄悄,土堡內連個射箭的賊寇都不見蹤跡,再將「炸藥包」拋射進去幾個,便有寨子中門大開,賊人棄守營寨拚命逃竄,官軍蜂擁而入進去大肆劫掠。

    見人未必殺,但見財貨一定搶,士兵見到軍功和財寶那種紅眼的神情是難以掩飾的。

    在島上挖了十幾天坑,終於可以埋了,再不出點兒力,東西若是被別人搶走,我喝西北風去?

    自己搶回來交五成的稅,但若是被別人搶了,最後能分多少可就說不準了,若是最後什麼都不分,那也得根據功過賞罰的原則,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一山比一山高,島上賊寇總算是見識了什麼才是真正的土匪!

    被沈溪訓練出來的這群官軍,簡直比匪寇還要貪婪無恥,有兩個百戶所甚至為了一點財貨自己打了起來,雖沒有動刀子,但也大打出手,最後還是沈溪率領親衛前來才解決糾紛。

    結果是兩個百戶所的官兵一人挨十軍棍,連帶兵的百戶都未能倖免,與此同時這兩個百戶所繳納的稅賦提高兩成,也就是說他們在島上搶到的東西,只能拿三成,剩下的七成都要交公。

    剛開始幾天,沈溪在島上異常忙碌,派人調查地形,畫出地勢地形圖,安排好各百戶所的行軍計畫,安排駐防,巡查軍營等等,但等一切安排下去後,沈溪就輕鬆多了,就連晚上也不用再熬夜,很早便可以休息。

    自從登島到現在,南澳島上根本就沒生過一次匪寇襲營的事件……那些賊人面對這麼一群宛若蝗蟲過境的官軍,膽子都被嚇破了,留在營寨裡拒城而守已算勇氣可嘉,哪裡還敢主動出擊招惹?

    「……大人,您這樣做是否不太公平?卑職身上有傷,但沒到不能去跟賊人拚命的地步,你倒好,讓那些兔崽子大開殺戒,卻讓卑職在後面看熱鬧,這不是瞧不起人嗎?卑職請求帶個百戶營,就一個,一定殺得那些賊人片甲不留!」

    說話的人是荊越,當他現自己被沈溪騙了,沈溪並未留在大澳島上遠端指揮,大澳島上實際上只留守一個專門有老弱編成的百戶所以及輜重兵,當即顧不得屁股上的傷,讓人用小船把他送上岸,結果在島上找了兩天,才把沈溪位於島嶼東北處的中軍大帳找到。

    沈溪一直避不見人,主要是知道荊越脾氣暴躁,加上心有怨懣,見面了少不得一通大爆。

    但在翦除島嶼中部幾處山寨,騰出大量兵馬後,荊越終於被沈溪傳見,他這幾天憋著一肚子火,上來就跟沈溪犯強。

    荊越比之那些五大三粗的軍將,帶有一股儒生的氣質,但說到底還是軍人,面對功勞無法爭取,只能目睹別人在自己眼前耀武揚威,是對自尊心的極大摧殘。

    沈溪執行軍法,荊越可以理解,甚至帶著些許佩服和感恩,現在沈溪不讓他上戰場,他卻怎麼都不能忍了,簡直將沈溪當作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一樣看待。

    武人自有一股耿直,之前我可以當老祖宗一般供著你,轉眼你不給我機會就成了仇敵,愛恨分明體現得很明顯。

    沈溪抬起頭瞥了荊越一眼,問道:「你這是請戰?」

    「沒錯,就是請戰。末將不要太多的人馬,只求跟以前當百戶時一樣,給一百人就行,我要是賺不回二十個腦袋,你砍我腦袋充數!」

    荊越咬著牙惡狠狠地說道。

    沈溪不知道荊越是在跟誰較勁兒,不過荊越主動請纓他也不好打消對方的積極性,否則這個他看好的將領還真有可能恨他一輩子。

    建功立業的機會就在眼前,卻因為督撫大人殺一儆百而打了一頓打,別人衝鋒陷陣時我卻趴在床板上數手指頭過日子,這絕對是讓人一輩子恥笑的事,以後我還有何臉面帶兵打仗?別人憑何相信我、跟著我效命?

    沈溪道:「二十顆人頭不必了,俘虜也可以湊數,若是此戰得勝,我給你在功勞簿上重重記上一筆!」

    荊越一聽眼睛瞪得老大,之前對沈溪還如同有殺父之仇,到現在心中卻滿是愧疚,忍不住想給沈溪道歉了。但他不想洩掉氣勢,擺出副一往無前的模樣,一甩手:「俘虜一定是青壯年勞力,大人走著瞧吧!」

    隨後,荊越大步流星出了轅門,結果到了外面的空壩才想起沈溪沒調兵給他,他現在是賦閒沒有兵權在身的空頭副千戶。沈溪自然不會言而無信,很快便調給荊越一個百戶營,荊越立即興匆匆帶著人去了。

    見此情形,沈溪無奈搖頭,在他設想中,荊越不要莽撞地丟掉自己的性命才好。

    這島上賊寇看似容易對付,但其實山寨修築得很講究,尤其是邊角地帶的寨子,許多易守難攻,一個不慎就有可能會被冷箭偷襲。

    沈溪明白,荊越並非立功心切,功勞對他或許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面子!之前荊越被打,已折損顏面,現在他腦子裡唯一的念頭便是在三軍將士面前努力表現自己,證明他有能力成為自己的親衛隊長。

    「自己選擇的路怎麼都得走完,只能祝福你好運!」

    沈溪輕輕嘆了口氣,他雖然對荊越期望很高,但跟對三軍將士的希望一樣,不能因一時喜好而放棄原則,既然荊越想要個證明的機會,那就給予他充分信任。這是場戰爭,每個官兵都要有為戰爭付出流血犧牲的準備,否則永遠是一群戰場新丁,不堪大用。

    沈溪原本沒把荊越加入戰場當一回事,料想荊越再魯莽,也斷不至於領兵冒著箭雨往賊人的山寨裡沖。

    但沈溪明顯低估了荊越被嚴重壓抑的情緒。

    荊越竟然帶著調撥給他的一百官兵,直接攻打位於島嶼東北部墳山旁的一個營寨,在馬九等人配合下,荊越冒著弩箭和炮火,用滾木叩開一處營寨大門,旗開得勝。

    三個時辰沒到攻破一個營寨,殺掉寨子裡九十多個賊寇,俘虜一百八十餘人,繳獲銀子九百多兩,金子一百多兩,另外還有一些糧食物資,戰果不小。

    雖然功勞不能全記在荊越身上,但荊越用實際行動實踐了他的諾言,只是最後的死傷數字讓沈溪很不滿意。

    這一戰死亡士兵三人,傷九人,其中兩人傷情嚴重。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24
第九八一章 效果最大化

    在勝利且取得一定戰果的前提下,小小的犧牲本不打緊,荊越自以為立下大功,準備到中軍大帳向沈溪邀功請賞。

    荊越本來非常興奮,可當他從滿臉沮喪的官兵嘴裡聽說沈溪制定的傷亡折功制度後,頓時傻眼了……感情拿下寨子不是功勞,而是過錯,以至於他都不敢去見沈溪了。

    兩個原本活蹦亂跳的官兵,在他的率領下送掉了性命,本可緩一緩打他個兩三天,山寨方面見撐不下去只能選擇投降,那樣就不會有任何損失!

    荊越的冒進雖然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但也付出了血的代價。

    無奈之下,荊越只得鼓起勇氣,向沈溪負荊請罪。

    從開戰以來,大明官軍死傷可以說微乎其微,主要是因為這島上的匪寇基本沒有反擊之力,各百戶所又牢記之前制定的獎懲制度。

    死一個人少一成犒賞,如此同袍的生命就顯得尤為重要,怎麼也要把傷病號從戰場上帶回來,就算屍體也不能棄之荒野,否則就會被視為逃兵處理。

    如此一來,軍中袍澤相互信任達到了巔峰,士兵們首次感覺到上戰場是如此踏實,遇敵作戰時不再怕受傷後被戰友拋棄。

    以前是自顧自地逃命,現在則是扛著或者背著傷病號一起撤退。

    「大人,寨子拿下來了,但卑職麾下弟兄死了三個,重傷兩個,請您降罪責罰!」荊越這會兒沒了之前那股子蠻勁,好似鬥敗的公雞一樣跪在沈溪面前。

    沈溪神色淡然地說了一句:「很好。」

    荊越不解地瞪大眼睛:「大人,您一定是氣糊塗了……要不,您再責罰打卑職五十軍棍,或者一百軍棍!」

    「老荊,你覺得屁股上的傷好利索了,準備來個舊傷加新傷?呵呵,一百軍棍,就算是你好端端的時候,實打實一百棍下來也能要了你的命。」

    沈溪臉上並未有多少憤怒,神色極為平靜,「你起來吧,明天你再統率兵馬,繼續攻打山寨!」

    「啊?大人,這……強攻的話,折損一定會很嚴重……您若是生氣了,只管降罪便可,不用如此諷刺人……就算殺頭,我也絕不皺眉!」

    荊越滿心的負罪感,不知道沈溪今天為什麼這麼好說話,他分明是來請罪,但沈溪卻似乎沒有追究的意思。

    沈溪怒道:「讓你帶兵去攻打賊人的寨子,那麼多廢話幹嘛?今天見你往賊寨裡衝鋒的時候可沒這麼多顧慮,難道因為死了幾個人,連勇往直前的勇氣都沒了?」

    「呃?」

    這話荊越聽得真切,沈溪不像是雲裡霧裡打機鋒,而是實話實說。

    荊越徹底糊塗了!

    為什麼之前沈溪一直有意放緩進攻節奏,將士兵的生命看得高於一切。而現在突然之間又變得那麼急切,讓他不計傷亡攻打寨子?

    沈溪道:「明日,我給你一個千戶所的兵馬,你看見山寨就沖,保持基本的陣型,會有炮火和弩箭在一旁掩護,誰若退縮,一律以逃兵論處!」

    「明天不用跟我講折損多少人,如果連小小的犧牲都接受不了,以後面對更為強悍的匪寇,很可能就是全軍覆沒!」

    沈溪這話說得極有氣勢,一時間將荊越給震懾住了。

    荊越嘴裡重複沈溪剛才所言,越琢磨越覺得有道理,心中有了一抹明悟:「大人此舉也是在練兵啊!」

    「之前是讓大家愛惜袍澤的性命,如今大家有了軍規軍紀的概念,不拋棄不放棄,下一步就是磨練大家的血性……只有讓那些兔崽子經受血與火的考驗,才能算得上大明的精兵,否則連個屁都不是!」

    「要不是督撫大人,我自己也是個屁,還是聽大人的吩咐,明日帶兵去攻打賊人的山寨。這麼說來,我很快就要行使千戶的許可權了?」荊越脾氣擰,但懂得自我調節,這會兒被沈溪用嚴詞喝斥,心中念頭一轉馬上找回自信。

    「大人請放心,末將一定在三日內……不對,兩日內便將島上所有賊寨悉數拔除,您就在中軍大帳等候末將的好消息吧!」

    荊越興沖沖去準備了。

    等人離開,沈溪無奈搖頭,他一直覺得荊越是可造人才,但眼下看起來,任重道遠啊!隨後沈溪不禁想到了王陵之這個發小,其實仔細看來荊越有幾分王陵之的憨痴,但卻比王陵之懂得變通。

    沈溪嘀咕:「也不知王陵之那傢伙現在怎樣了,到邊疆已經有三四年時間,可惜邊軍將領不能隨便寫家書,不然真想知道這小子最近是個什麼狀況,腦子有沒有開竅!?」

    荊越才走不久,馬九和朱鴻各自身著戎裝進入大帳,向沈溪行禮。他們並非軍人,以沈溪標下名義隨軍,但就算荊越等人也不敢輕視馬九等。

    畢竟馬九負責操炮,朱鴻又一直在沈溪身邊跟進跟出,宰相門前七品官,沈溪這個督撫大人的標兵,在軍中有著足夠的話語權。

    「大人,明天真的要不計一切代價攻打寨子?其實可以緩上幾天,羊嶼山的賊寨易守難攻,就算是火炮也射不進去!」馬九面帶憂慮之色。

    沈溪嘆了口氣:「眼看四月就要過去,再過些日子,雨季來臨,這仗可就不好打了……所以,必須要在四月二十五之前將南澳山的賊寇解決,然後繼續北上剿滅匪寇。大軍在粵地已耽擱不少時間,之後還有閩地和浙南的賊寇需要清剿,入夏後行軍打仗就不那麼容易了。」

    在沈溪看來,其實南澳島的戰事還算順利,最大的問題是拖不起。

    島上賊寇現在用的便是「耗」字訣,只要能熬到官軍退去,他們就可以重拾舊山河,繼續在沿海一帶逍遙法外……畢竟,如果連沈溪所率四千官軍都奈何他們不得,那地方衛所更加無計可施。

    沈溪現在必須要考慮到盛夏的情況。

    夏天海上多雨、多風,偶爾還會有颶風,給帆船帶來很大的安全隱患,再加上明朝沿海一代多原始森林,蛇蟲鼠蟻增多,陰霾天的山林瘴氣也很致命,軍中醫療衛生條件落後,會導致傳染病的產生和傳播。

    春秋兩季最適合行軍打仗,至於冬夏兩季則要困難許多。

    能早一刻結束戰鬥,就不能再有任何拖延。眼下各百戶所雖然各司其職,但那股一往無前的氣勢不夠猛烈,沈溪便讓憋著一股勁兒的荊越出來帶動氛圍,將這場用來練兵的戰事效果達到最大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25
第九八二章 最後的釘子

    當沈溪決定戰決後,一些必要的損失已是無可避免。

    沈溪只能把這當作是練兵的必修課!

    若是在南澳島上停留時間太長,那北進征程可能就會受到影響,弘治十六年的炎夏是否還要繼續出征掃蕩賊寇,將成為擺在沈溪頭上的頭等問題。

    若戰,那折損只會更加嚴重。

    荊越得到沈溪授命,成為攻擊南澳島上匪寇營寨的急先鋒。

    第一天荊越率領的是百戶所,到了第二天就變成統轄千戶所,一路攻城拔寨,與馬九所率火炮營相互呼應,僅僅用去三天時間,就將南澳島東西兩側分佈在不同山包上的七個匪寨攻破,最後只剩下島中偏南部位的羊嶼山山頂的堡壘望而興嘆。

    從開戰之初,就有不下十五個百戶營對羊嶼山頂這個賊寨起攻擊,但羊嶼山頂的賊寨是整個南澳山最大的匪寨,擁有匪徒上千人。

    寨子修建在兩百米高的山頂,居高臨下,城牆由條石修葺而成,極為堅固,據說寨子裡糧食寬裕,這幾年又儲備不少弓矢、圓木、石塊等作戰物資,荊越嘗試進攻了一下,結果丟掉三個士兵的性命退了回來。

    此時島上的二十多個百戶所,除了分出六個百戶所將俘虜和級送回6地,其餘兵馬均已聚攏到羊嶼山下,等候沈溪出總攻命令。

    上島後,各營人馬奮勇當先,生怕落於人後沒有功勞,到了現在,各營或多或少都有收穫。

    再加上羊嶼山的寨子實在太過險峻堅固,以至於戰前動員會上,沒一個人主動請戰,就連之前看上去非常莽撞急於建功的荊越,在遭遇挫折後也裝傻充愣站在一邊不吭聲。

    明擺著的事情,誰先攻擊誰就是當炮灰,羊嶼山寨門往下有一段差不多二里長的陡坡,火炮難以運送上去,只要一開戰,山上石頭、滾木、箭矢一併下來,衝在前面的幾個營頭都有可能損失慘重。

    按照沈溪可容忍的傷亡比率,到最後估計誰都得不到獎賞,所以乾脆來個裝聾作啞。

    「大人,末將以為,可以找個小路繞道敵後,方為上途。」

    最近一段時間,千戶孫熙的風頭幾乎完全被荊越給蓋過了,這會兒開始說起了「風涼話」。

    說找什麼小路,但羊嶼山周邊地形早就被摸得門清,除了正前方另外幾面都是懸崖絕壁,無法進兵,非要硬著頭皮從別處攀援,石頭從頭頂落下來跟從身前滾下來的效果大不一樣,一兩百米高的懸崖上遭遇落石,十死無生。

    荊越道:「大人,要不……從長計議?或者可以放緩進攻節奏,慢慢把賊人山寨前的這段陡路,依次打上木樁,一步步向前推進,如此就算前方有滾石落下,也會被木樁阻隔。」

    「對,荊副千戶提議甚好!」

    一干軍將都擔心自己的營頭損失太大,立馬順著荊越的話說,也不管這策略是否可行。

    沈溪問道:「按照此計,年底能打到山上去?」

    「呃……」

    荊越面有羞慚之色,乾脆緘口不言。他並不是怕死,但他不是莽撞的武夫,熟知兵法韜略,知道這種易守難攻的地形最好是用奇,或者是圍困拖延。

    山上存糧再多,能耗一個月耗不了半年乃至一年,始終能讓賊軍屈服。

    但在沈溪看來,不用等賊人的寨子斷糧,官兵這邊先撐不住。況且大軍長期駐紮在荒島上,根本行不通。

    沈溪打量之前繪製的羊嶼山地勢地形圖,問在場的軍將:「羊嶼山賊寨修建在六十多丈高的山頂,水源如何供應?」

    朱鴻以前當過山賊,對這種山地的情況大致瞭解,當即解釋:「大人,這種林木茂密的山上,通常都會有泉眼,這夥賊人既然選擇在這裡建設山寨,那一定考慮過水源問題。從水源上著手恐怕行不通。」

    「哦。」沈溪點頭,又問,「那你們以前住在山上,需要幾口泉眼才能供寨子裡的人畜飲用?」

    朱鴻眨了眨眼,盡力回憶:「應該……有四口泉眼,相對……分散些,不過有那些陳年的水缸,下雨天拿出去接雨水,或者到山下去挑……」

    說到這兒,很多人迅意識到問題的關鍵。

    山上雖然有泉眼,但想用三五口泉眼去養活山寨裡上千的男女老幼,根本就不現實,尤其現在是旱季,很多泉眼都是乾涸的。

    就算山寨裡準備許多水缸儲水,官軍登島這十幾天,山寨裡的水也應該急劇減少。

    沈溪當即下令:「從俘虜中找一些年齡較大的,最好貪生怕死那種,叫來仔細盤問一番,將賊寨裡水源的情況徹底調查清楚。」

    「好嘞,大人,卑職這就去!」荊越又跳了出來,對打人和嚇唬人他可是非常熱衷的。

    荊越去找合符條件的俘虜問話,別人雖然覺得此計未必行得通,但也算得上是非常時期的非常手段。

    孫熙年提醒:「大人,若賊人山寨裡的水缸出預估,我們個把月打不下來,始終不是辦法,不如……」

    沈溪沒等孫熙年把話說完,厲聲喝道:「輕言撤兵者,以擾亂軍心處置,斬!」

    一句話,就讓孫熙年乖乖閉嘴。

    其實軍中大多數將士看來,這場戰事已經打完了,打仗最重要的是要獲得軍功和犒賞,平了大澳和南澳山,前前後後殺死大約四五百匪寇和俘虜一千餘丁口,另有上萬兩銀子的繳獲。

    面對如此豐碩的剿匪戰果,最後一顆釘子是否拔除已無關緊要,帶著現在的戰果向朝廷請賞,再把繳獲的銀子拿出來平分豈不是很好?

    這跟沈溪平匪策略中的斬草除根大相逕庭,沈溪不會容忍一股相對有威脅的賊寇繼續存在。

    若小打小鬧的也就罷了,等平匪大軍離開,這些人忌憚地方衛所、巡檢司的兵馬,只能作鳥獸散,就算還做殺人劫貨的買賣,也不敢再明目張膽去官道和航道上劫掠。

    可現在剩下的這夥大賊,極為彪悍,一次不除,他們將會無所忌憚,用不了一兩年就會死灰復燃,令粵北一代重新被匪寇盤踞,朝廷可能就要再次派人來主持平匪事宜,頭一次領兵平匪的沈溪可能就要被皇帝和朝廷遷怒。

    將士們領了功勞可以回家,但沈溪不行。

    沈溪要對自己平匪的戰果負責,這也是對歷史和這個時代負責……好不容易做了一件對大明百姓有意義的事情,如果得過且過縱虎歸山,那後世的史書上還不定怎麼數落人呢。

    ……

    分別提了六七個年老的島民問詢,官軍這邊對於羊嶼山上匪寨的水源情況終於有所瞭解。

    沈溪預料不差,山上的確有三口泉眼,但往常年山上還是需要派人下山挑水才能滿足基本生活需求。

    這兩年山上陸陸續續購買的水缸不少,到底能儲存多少水並無具體數字,甚至猜都不好猜,因為島民只是對自家的情況瞭解,島上賊寇各自為政,自掃門前雪,誰管其他寨子裡的水缸能存多少水?

    沈溪把羊嶼山賊寨的三處泉眼位置大致問過,當即作出一個令所有在場將士都傻眼的決定挖斷水源!

    軍中就算那些老兵油子,也只是偶爾聽說哪裡的水井水源被掘,伴隨的通常都是鬼神的傳說。

    遇到這種事,百姓通常需要請人回去作法,殺雞酬神,又或者是驅趕鬼怪等等。

    現在沈溪居然說要把山上的水源給挖斷,具體怎麼個挖法,卻沒人知曉。

    所有人望向沈溪的目光中全都是崇拜,就跟看活神仙似的。有人心裡揣測,難道沈溪懂得堪輿玄空那一套,能準確測算出島上的龍脈所在,找人把龍脈挖斷,於是乎羊嶼山上的水源就斷了?

    將士們都想問問沈溪具體的操作流程,但又怕自討沒趣,索**情是由沈溪安排的,他們只需要聽命而為,沈溪說挖哪兒就挖哪兒,出力不用動腦子的事非常簡單。

    當晚,沈溪似模似樣畫了幾張「龍脈」方位示意圖,然後坐下來,帶著一點意興闌珊,埋頭寫隨軍日誌。

    「老爺,明日真的要去挖斷山上的水源?」

    馬九睡不著覺,記掛來日的事情,於是過來請見沈溪。

    沈溪白了馬九一眼:「你當我是神仙,能掐會算?地下水源來路,就算找一群擁有先進儀器的科學家來測算,也不是那麼準確。」

    「老爺說的,小的不太懂,那老爺明日……」馬九一臉迷惑。

    沈溪做事向來天馬行空,但有一個邏輯不變,那就是出其不意。沈溪偶爾施展出看似沒由頭的妙筆,都是建立在一些匪夷所思的準備上。

    「回去休息吧,明日還有事要做,安心睡一覺,明天聽我的吩咐行事便可。」

    沈溪說完,自己已然伸了個懶腰打起了哈欠,「我自己都困了,散了吧。」說完,沈溪不再理會馬九,自顧自先回營帳休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26
第九八三章 巧做文章

    第二天沒亮,沈溪便讓荊越調集十個百戶所的官兵,挑著扁擔,扛著鋤頭,提著竹筐,跟著他出營「挖龍脈」。

    官兵們雖然莫名其妙,但大家對沈溪都有種盲目的信任,他們覺得沈溪或許真的懂堪輿玄空之術,能將島上的龍脈水源找到,挖斷後,賊軍缺水不戰自潰,他們想看看沈溪如何找到水源的。

    但沈溪既沒有像那些風水、數術大師一般拿著羅盤推算,也沒有什麼龜甲和竹籤,甚至連個算命的銅錢和小鈴鐺都沒有,就像平日一樣,就這麼帶著人出去了。

    跟在沈溪身後的官兵都有些迷糊,這樣就能把島上的龍脈找到?那這島上的龍脈是不是藏得太淺了?

    果不其然,挖了一整天,什麼成果都沒有,既沒找到地下水源頭,也沒找到「龍脈」。

    士兵們雖然辛苦,可基本習慣了,誰叫上島後沒事就挖坑填土?沈溪此舉純屬瞎折騰,但官兵們並未有多少怨言,主要是在沈溪麾下作戰,只需聽從軍令,風險少不說,軍功和賞賜還源源不斷。

    只要不去跟羊嶼山頂的賊寇拚命,別說是挖坑搬土了,就是去挖山也沒啥,誰知道這位脾氣古怪的沈督撫下一步會不會有什麼更奇葩的命令?

    到了晚上,官兵歸營。

    沈溪詢問了一下營地的情況,便回到中軍大帳,荊越和馬九相繼過來請示沈溪接下來的行動計畫。

    沈溪道:「眼看已經二十三了……按照之前的設想,應該在明後兩天完成對羊嶼山的進攻,若再是攻不下來,差不多就該撤兵了。」

    「大人,咱們就這麼灰溜溜離開?」

    荊越雖然面對羊嶼山的險要地勢打起了退堂鼓,但他也不甘心留下一群賊寇繼續盤踞島上為非作歹。

    沈溪搖頭苦笑:「否則呢?荊副千戶難道準備領兵強攻?若你肯去,本官調撥兩千人馬給你,事成後保舉你晉陞千戶!」

    荊越嚥了口唾沫,顯然沈溪的提議對他來說極為誘人。

    一戰得勝就能從副千戶陞遷到千戶在職務和許可權上,二把手跟一把手可是有本質區別,一個衛指揮同知,都比不上一個千戶所的千戶。

    到底手底下有一千多號兵馬聽候調遣,且兼帶管理屯地的百姓,千戶所還擁有自己的領地,千戶就好像土皇帝一樣,逍遙自在。

    「不想去就算了。」

    沒等荊越考慮明白,沈溪又將話收了回去,「通傳全軍,收拾行囊,不過明日……該找尋水源還是要找,或許能出現奇蹟呢?」

    荊越聽了無比懊惱。

    跟著沈溪從來都打勝仗,以前攻城拔寨輕而易舉,現在要取勝居然需要「奇蹟」,聽了讓人上火。

    可他已見識過羊嶼山的地形地貌,之前淺嚐即止已經付出血淋淋的代價,不管不顧起衝鋒的結果就是喪命,連他自己都不敢送死,更何況那些鬼精的老兵油子?

    荊越無可奈何,只能去傳達軍令。

    從另一個角度說,沈溪選擇撤兵,對三軍將士來說或許是好事,如今該搶的東西已經放在身上,該撈的軍功也到手了,繼續北上打賊寇,或許繳獲和得到的軍功更多,何必在南澳島上跟一小股賊寇死磕到底?

    尤其是在這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勢地形下,兵力再多也不管用,難道真要在島上駐軍一年?就算沈溪願意,三軍將士也不樂意,朝廷方面更不會同意……花費那麼多軍費和物資,不是為了讓你等在南澳島上無所事事的。

    荊越離開後,馬九看著正埋頭書寫的沈溪,問道:「老爺,後天真的要撤軍?」

    「理論上如此。」

    沈溪道,「事實上,可能另有安排。九哥,問你一件事,你覺得今天我做這些事,目的何在?」

    在沈溪眼裡,馬九雖然會辦事,但他不識字,在身邊算是個忠心的「猛將」和「技術工人」,不能作為謀士和幕僚使用。

    但沈溪真心想把馬九培養起來,他現唐寅這種傳統文人最擅長趨利避害,不會誠心實意為他賣命,將來想要找到得力幹將,非從武將著手培養不可。

    馬九雖不是軍戶出身,也沒有武舉出身,但他算得上是忠心無比的家僕,這樣的人沒理由不用。

    既然馬九付出忠誠,在沈溪看來就應該給予相應的回報,那就是跟著他飛黃騰達,或許將來可以留名青史。

    馬九道:「老爺,小人不是很懂,但料想……您是想引誘山上的賊寇下山,把戰場挪到山下來。不然……那山勢地形,很難攻上去!」

    沈溪微微點頭:「你說的在理,但沒說到點子上。若你是山上的賊寇,今日見到山下的官軍有不明動向,會傾巢而出嗎?」

    馬九思考了一下,無奈地搖頭。

    即便是以他的智計也意識到,這種誘敵出擊的戰術實在太過拙劣,賊寇只要守著山寨等官軍撤去便可,何必冒險?論實力對比,就算沈溪抽調走十個百戶所的官兵,但營地裡留守的士兵至少也有十個百戶所。

    誰給賊寇勇氣,讓一個總人口,還是男女老幼湊在一起不到兩千人的營地傾巢而出,攻打表面上足足擁有四千兵馬且裝備齊全、訓練有素、士氣高漲的官軍?

    「九哥猜想的對,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賊軍會來襲營,即便留給他們一個空營地,他們也不敢!」

    沈溪繼續埋頭寫著東西,嘴上隨口回答。

    「那老爺還帶人去挖水源……真的能找到水源嗎?」馬九思索後重重地點頭,「一定是了,老爺一向英明神武,能測算出島上的龍脈所在,並非難事。」

    「九哥這話就像是在罵我……唉!如果我真的能測算出來,帶幾十個人去便可,哪裡用如此興師動眾?我不過是做點兒樣子給賊寇看,讓他們知道官軍的主力離開了營地而已。」沈溪道。

    馬九不解道:「老爺不是說,不準備誘敵出擊嗎?」

    沈溪道:「九哥,你知道現在賊寇營寨裡最缺的是什麼嗎?」

    「是……是水。」

    馬九道,「這是老爺昨天說的,小人不是很清楚,但料想有一個多月未曾下場像樣的雨,島上各處水潭都快乾涸了,我們在山下都不太好找水源,如今桂省兵都是去四五里外的地方挑水吃。」

    沈溪道:「沒錯,九哥觀察的很仔細,事實確實如此。如果說大明百姓都習慣積穀防饑,那南澳山上的賊寇營寨就是儲水以防官軍。」

    「把營寨建在低窪地帶的好處,那就是水源充足,但是防禦度很低,輕易寨子就破了。建在高處,還是羊嶼山這樣的險要之地,營寨很堅固,但必須要考慮飲水問題。南澳山雨季自然不缺乏用水,我們來的時候恰逢雨旱季交接,滴雨未下,算是在天時方面佔據一定優勢吧。」

    「羊嶼山上的賊寇並不知道官軍幾時撤兵,當他們缺水時,想的並不是與官軍決一死戰,而是想如何才能補充水。」

    「我不需要引誘賊寇來襲擊營地,只需知道羊嶼山週遭哪裡有水源……在匪寇看到官軍防禦懈怠時,必定會想方設法派人下山來挑水。」

    馬九這才知道為什麼沈溪興師動眾拉人出去挖掘水脈,原來是想讓賊寇以為有機可趁出來找水。馬九恍然大悟:「老爺,小人聽明白了,那明天是否直接派人去水源地,將那些賊寇一網成擒?」

    沈溪笑了笑,依然搖頭。

    「九哥想錯了一點,就算賊寇出來搶水,也不可能傾巢而出,只會派少許人,而且是分批出來,羊嶼山周圍地勢空曠,設伏相對困難,若我們出擊,必被其現,衝過去頂多抓十幾個挑水的,可之後山寨裡的賊寇知道這是官軍的陰謀,短時間內就不會再派人出來!」

    馬九順著沈溪的話想了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賊寇現在做事小心謹慎,派人出來挑水,一定是選派山寨裡的奴隸或者是地位低下的,山寨方面會保持很高的警惕,所以偷襲這招根本就行不通。

    馬九懊惱地說道:「小人還是不太明白……」

    沈溪笑道:「九哥,很多事你能想清楚的……其實道理很簡單,你只是沒用心想。我們既然知道羊嶼山週遭有哪些水源地,只需趁著黑夜下毒即可,普通的毒藥自然不行,他們挑水回去,應該不會馬上喝,多半補充到水缸裡,下的毒自然就會被稀釋,毒性大減,所以……下洩藥最合適。」

    「老爺,軍中……哪裡有那麼多瀉藥?」

    馬九雖然一臉欣慰之色,但還是有幾分擔心。

    「這就是九哥不常隨軍,不明白軍中的情況。」沈溪笑著問道,「這些日子行軍下來,九哥沒覺得身體不適?」

    馬九想了想,老臉一紅,這些天他雖然沒生病,但有件事很麻煩,困擾了他許久,不但是他一個人,身邊很多同伴都是如此,那就是便秘。

    行軍時吃的大多是乾糧,就算埋鍋造飯煮湯水,也基本見不到綠色蔬菜。

    三餐不定,又沒有蔬菜補充維生素,很多時候戰事著緊直接在戰場上啃乾糧,消化系統能受得了就怪了。

    沈溪笑道:「其實軍中常備有瀉藥,只是九哥你沒去跟後勤的人說,回頭拿點兒,可千萬別多吃,不然會拉到你精疲力盡,腿腳軟!」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26
第九八四章 圍山

    就好像沈溪所言,他並不需要知道島上水脈何在,只需要知道靠近羊嶼山賊寨有哪些水源地,將瀉藥下到水裡,只待山寨派人出來挑水,賊寇喝下摻雜瀉藥的水,二十五日再行攻山便可,效果會事半功倍。

    沈溪這招有些陰損,但馬九也承認沈溪的計策很高妙,要找水脈實在太難,還不如耍點兒花樣。

    馬九道:「老爺,其實小人覺得還是在島上多停留些時日更為穩妥……兩日後攻打山寨,賊軍即便服下瀉藥,官軍難免還是會有死傷。」

    沈溪頷:「九哥說的對,圍山其實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就怕幾日後雨季便會到來,到時候天降暴雨,他們可以接雨水,山上的泉眼也會復湧,那時候我們再攻打就會很困難。」

    「而且,戰爭總會有死亡,不是現在,就是將來在閩地和浙南,在南澳山停留這麼久,也是時候做最後一堂實戰演練課攻堅戰!」

    「那些個賊寇吃了瀉藥,體力不支,已讓我們佔了天時、人和,地利就讓給他們,否則這場仗對賊寇太不公平了!」

    馬九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望著沈溪,他第一次聽說要跟賊寇講公平,本來敵我在兵馬數量、兵器、甲冑等等都不處在對等的公平較量。

    「那老爺,後天,小人該如何做?」馬九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沈溪道:「受地勢地形限制,火炮營還是靜觀其變為好……不過還是要派出一支小分隊,明晚在夜色遮掩下送一些柴草和火藥上山。」

    馬九問道:「老爺,這又是為什麼?難道要夜襲賊寨?」

    「夜襲?動靜一大,山寨裡的賊寇立馬就會警覺,成功的希望很小。不過是派幾個人送柴草和火藥上去,待後天開戰時點燃,升起煙霧阻隔賊軍視線,到時候他們的箭矢和石塊、滾木就會失去準頭……」

    「當然,明晚來幾次佯攻也是有必要的,怎麼都得把山寨裡賊寇襲擾得夜不能寐,把他們的戾氣給激出來!」沈溪笑道。

    因為沈溪說的東西太過複雜,馬九聽得雲裡霧裡,想了半天不得要領,最後唯唯諾諾應允下來。

    沈溪拍了拍馬九的肩膀:「明天晚上和後天,你不需要親自上陣,我可不想讓小玉姐當寡婦。」

    馬九聽了不禁滿臉尷尬之色。

    隨軍之前沈溪教他在戰場上要奮勇殺敵,一往無前,現在卻讓他退縮,理由是怕他送死而讓小玉當寡婦,心裡不禁有種異樣的感覺。

    難道我是靠自己的妻子才被老爺重用?老爺要對我的性命負責,僅僅是為了對小玉有個交待?

    ……

    馬九滿腹疑惑,可他不會打退堂鼓,若非沈溪特別提出來,他肯定會親自上山去送柴草和火藥。

    沈溪暫時未將自己的計畫和盤托出,軍中上下只有少數人知道他的計畫。

    翌日,沈溪繼續帶著人手去島上各處找水脈,不過這次一口氣帶上了二十個百戶所,營地幾乎為之一空。

    果然如同沈溪料想的那樣,山寨裡的賊寇居高臨下,在察覺官軍的意圖後,經過一天時間觀察,第二天果斷派人下山,到距離上山道路不過一里遠的池塘挑水。

    賊寇頗為自信,因為他們一口氣派出五十多個人,這些人中小半拿著刀劍在旁監督,說明出來挑水的大多是奴隸,如此就算被官軍埋伏,賊寨方面也不會有大的損失。

    如今營地裡的留守官兵不多,需要隨時警惕山上的匪寇衝下來,同時他們沒得到主動出擊的命令,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匪寇挑水回去,又再次下山來繼續搶水,一擔又一擔送上山去。

    沈溪在外面挖坑找水脈的時候,聽到這消息,不由會心一笑。

    荊越不明真相,氣不打一處來,怒不可遏:「這些賊崽子,給臉不要臉,這個時候居然還敢下山來挑水……大人,這足以說明賊人寨子裡一定缺水嚴重,我們不妨再駐紮個三五天,待營寨內嚴重缺水時,定能一舉攻陷!」

    沈溪瞥了他一眼,問道:「你知道寨子裡存水多少,他們這次挑回去的水夠他們維持幾天?就算他們存水只能維持三五天,你確保這幾天一定不下雨嗎?如果下了雨,我們是否還要再等幾天?」

    荊越被問得啞口無言,最後無奈地笑了笑,道:「一切聽憑大人吩咐。」

    沈溪道:「時候不早了,下午早些回去休息,讓將士們準備一下,明日最後一次攻打賊人的山寨!」

    「攻打……賊人的山寨?」荊越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是說二十五即撤兵嗎?怎麼變成二十五要攻打賊人的山寨了?

    沈溪沒好氣地喝斥:「就算是要撤離,也得給島上的賊寇留一點兒臨別贈禮,如此也是為了回去後能跟朝廷有所交待……你不會是想就這麼一走了之,回頭等著本官被朝廷處罰吧?」

    明知南澳島上有賊人的山寨,連嘗試攻擊一下都沒有就選擇撤離,這事若被禦史言官知悉並起彈劾的話,沈溪要承擔一定的責任。

    朝廷雖然無明文規定剿匪一定要做不能容忍統兵大將避賊寇鋒銳而臨陣退縮,沈溪就算日後取得再大的軍功,一旦被人揭,也會面臨一場大麻煩。

    荊越笑著撓撓頭,道:「大人說的是。卑職思慮不周,明日就算要撤兵,也得給那些賊崽子一點兒厲害瞧瞧……可那山勢雄奇,易守難攻,三五個人防守即可封堵斜坡,要強行攻打的話,別留下滿地屍體才好。」

    「你只需奉命辦事,具體衝鋒陷陣輪不到你,不過今晚你要忙活一些。」沈溪笑眯眯地說道。

    ……

    午時剛過,將士歸營,不過這會兒賊寇已經挑了上百擔水回去,想必暫時山寨裡的水應該夠用了。

    可沒人知道,這些水都摻雜了瀉藥,喝了就會讓人腹瀉一整天,身體會直接垮掉。

    傍晚吃過晚飯,沈溪開了南澳島上的最後一次戰前動員會。

    沈溪把戰事的性質進行了隱瞞,只說這是一次臨走之前的試探性攻擊,沒有告訴與會軍將,這次不攻下賊寨不會罷手。

    將士們聽到沈溪對戰事的定性後,表情輕鬆,在他們看來,既然是試探性攻擊,基本是走個過場,為的是跟朝廷有個交待。

    軍將和士兵的想法很簡單,既然沈溪幫士兵得到軍功和犒賞,為了讓上官滿意,那就「幫」沈溪一回,在羊嶼山的賊寨周圍搖旗吶喊一陣,上午放放炮虛張一下聲勢,過了晌午便分批乘船,撤離南澳島。

    但沈溪的要求「過分」了一些,沈溪不是來日派官兵出擊,而是在四月二十四的當晚便去羊嶼山賊寨外二里多遠的地方造勢,擂鼓鳴金,號角連連,只造勢而不攻打,而且是分批次來,總之要做到對山寨一宿的驚擾。

    與此同時,沈溪派出人手,在夜色掩護下,從兩翼往山寨二里內的範圍運送柴草、火藥和桐油。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27
第九八五章 攻山

    經過一宿虛張聲勢,第二天黎明到來時,沈溪讓人點燃柴草,沒過多久,山上山下皆被煙霧籠罩,根本看不清楚山下的情況,就好像山寨周圍布下一道厚厚的霧霾,而且這股濃霧非常嗆人,讓人眼淚直流。

    賊人從山頂的營寨城牆頂部向山下望去,最多能看到十幾米遠的地方,再遠就看不到了,只依靠聲音辨別……這會兒官軍應該還在二三里外,因為聲響距離山寨似乎有些遙遠。

    探查過外面的情況,賊人便臉色一變,苦著臉下了城牆,自顧自地忙去了,有些人憋得受不了,甚至就地蹲下解決「困難」。

    其實賊人山寨裡儲存的箭矢、滾木和石塊並沒有多少,因為島上的資源相當有限,山寨裡的防禦措施只是針對地方衛所,根本就沒想到朝廷會派來幾千人的大軍圍剿。

    若是沈溪能付出犧牲上百人的代價,派一批人充當敢死隊,後續人馬一天內就可以衝殺上山頂,將寨子裡的賊人殺得片甲不留。

    沈溪這幾日遲遲沒發起大規模的進攻,主要是手裡的情報來源五花八門,以訛傳訛之下,弄不清楚賊人的底細,同時他也不想軍中士兵無端折損太多。

    總是當保姆,有時沈溪會覺得自己太過心慈手軟,「慈不掌兵」可是統兵古訓。但回頭他就釋然了……自己沒有權力把士兵送進這種九死一生的境地,每個人都是爹生娘養的,誰去打頭陣都不合適,反倒會讓手底下的士兵因為恐懼而離心離德。

    所以沈溪只能使出這種陰招。

    就在山寨周圍煙霧繚繞時,沈溪已經準備好四個百戶所作為突擊隊。這四支隊伍,將在煙霧掩護下上山,他們目的明確,就是把炸藥包拋射器送到營寨下二十米處,將「炸藥包」拋射進賊營,引發裡面混亂。

    這四個百戶所分工明確,官兵人手一條濕毛巾,各部誰負責開路,誰負責搬運,誰負責架盾和掩護等等,都事先進行安排。

    就算有煙霧遮擋視線,上山之路也極為兇險,沈溪給了他們一定的便利,就是在攻破山寨後,他們作為第一批殺進去的官兵,擁有對到手的戰利品的處置權。

    這四個百戶所的官兵抬頭看到山上煙霧四起,很多人不清楚哪兒來的煙霧,有人說這是沈溪用「仙法」從天庭請來的煙霧,因為之前兩天沈溪帶人四處找尋,準備掘斷山上的水脈,很多人就謠傳沈溪精擅驅使神鬼以及風水堪輿等方面的事情。

    官兵們受到利益驅使,同時軍令難違,不想上也只有硬著頭皮向山上發起衝鋒。

    「大人,讓卑職帶兵衝鋒更為妥當!」

    荊越之前曾嘗試對羊嶼山賊寨發起攻擊,結果一觸即潰,其後便不敢主動請纓,但他消息靈通,聽說沈溪在水源地下了瀉藥,再見到山上煙霧四起,便知道建功立業就在眼前,於是主動跑來向沈溪請戰。

    「想去?晚了,本官已安排妥當,沒法對計畫再做修改。你帶一個百戶所,看情況增援吧!」

    沈溪之前讓荊越帶領的是千戶所,現在卻降格讓他去帶百戶所。

    荊越是副千戶,高不成低不就,論許可權或許不如個百戶,這讓他很鬱悶……看這架勢,分明是要失去沈溪的信任啊!

    戰事其實從四月二十四晚上便發起,但當晚只是虛張聲勢,官兵們都以為第二天要離開南澳島,擂鼓鳴金吹號角也比平日裡更加賣力,之前已經搶夠本了,下一步就是回去好好享受戰利品。

    至於其後跟著沈溪走到哪兒,又會有多少繳獲,賺得多少軍功,他們不太在意,最重要的是把現有功勞抓在手裡。

    要不是沈溪非要調動三軍上下來搞什麼「臨別前的試探性攻擊」,士兵們這會兒說不定已經在開慶功宴了……就算羊嶼山上還有上千賊寇又怎樣,山下有四千官軍,那些賊寇敢來襲營嗎?

    士兵們一個個都得意洋洋,看看你們這些個賊人白天去搶水時的狼狽樣,就好像幾輩子沒喝過水,要不是督撫大人急著回去抱老婆孩子,小爺還願意留下來奉陪,熬到你們水盡糧絕,把你們一個個頭割下來當戰功。

    士兵們滿心以為,今天只是佯攻,可當得到最新命令,要把「佯攻」做得更徹底一些,冒著煙霧儘可能靠近賊寨,一些人已在心裡犯起了嘀咕,「佯攻」要不要做的如此逼真啊?

    不是說虛張聲勢走個過場嗎?

    之前軍中上下那些將官都這麼說,怎麼今天傳達的命令跟昨日的不一樣?

    不過官兵們見到山上煙霧繚繞,便以為又像是在硇洲島時那樣,用火攻和煙攻來攻打營寨!

    「你們不知道,這是督撫大人下令放的火。」

    接到軍令的各百戶對麾下官兵滔滔不絕地講著,其實他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今天正好刮西南風,煙都是往山上飄,每個百戶所都要上山去練練膽,只衝到營寨外二百步左右便撤,誰不上去就要按軍法處置,一次剋扣之前所得一成到三成的財貨……」

    「還是以百戶所為單位發起衝鋒,有一個逃兵就按全員逃兵計算,哪個兔崽子敢逃,下來直接打斷他的狗腿!」

    士兵們聽到這麼奇葩的「練膽」,心裡不由發怵,等辨別了一下風向,發現這天根本是清朗無風,更懷疑這「西南風」的定論是怎麼下的。

    以前這種軍令他們寧可選擇不接受,不就是一點兒犒賞嗎,被長官剋扣去大半,一層剝一層,到自己手上只剩下點毫毛。

    可這次不同了!

    自己百戶所搶來的財貨都在軍需官那裡記著,沒回到陸地之前,這些財貨並未發到手上,不落袋怎能安心?

    看到山上煙霧繚繞,見到那矗立的山寨外牆模模糊糊,恐懼感就沒那麼強烈了。而且自己畢竟不是先鋒營,衝在最前面送死的是別人,自己只是跟著上去湊個熱鬧而已。

    辰時放火,過了大約兩刻鐘山上才開始有滾木和大石塊落下來,但都是少數,到了巳時末,山上的滾木和原石已經稀稀落落,總攻才發起。

    有四個百戶所作為敢死隊,用厚重的盾牌和木籬笆做掩護,一邊往山上衝,一邊在沿途設立障礙。

    沈溪對行進路線有很高的要求,設立的木柵欄和盾牌,瞧起來並不粗壯,有的障礙物乾脆就是將鐵叉直接釘在地上,這種程度的障礙怎麼看都無法阻止山上滾落下來的圓木和大石頭。

    但等山上真正有滾木和滾石落下來,砸在這些鐵叉以及障礙上,他們才知道沈溪讓他們設立「屏障」的重要性。

    這些障礙物最大的好處不是將石頭給直接攔下,而是改變滾木和石頭行進的軌跡,讓其發生偏轉,同時削弱下滾的力度,連續觸碰幾次障礙後幾乎就停到了半道,成為新的阻礙物。

    這樣一來,各百戶所官兵基本按照計畫往高坡上挺進,每過幾步便釘上鐵叉,設上木柵欄和盾牌,把滾落下來的滾木和石頭固定好,對後續而來的滾木和滾石形成阻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28
第九八六章 一戰功成

    四個百戶所的官兵一步一個腳印,終於挺進到距離山寨三四十步的地方,此時一陣大風吹來,煙霧有散去的跡象。

    負責操炮的官兵將「無良心炮」擺放好,裝入「包」,準備投射進寨子,先造成賊人的混亂,而後才是轟開寨門的問題。

    「轟轟」

    隨著包陸續在山寨內炸開,轟隆巨響中,硝煙瀰漫,亂石飛濺,但奇怪的是並未聽到多少慘叫聲。

    官兵們原本以為到了賊人山寨前如此近的地方,必然招致賊寇的激烈反抗,箭矢、落石和滾木會源源不斷,但等他們連續拋射完幾輪包,才發現好像賊寇根本無心守衛,連一個衝到城牆上射箭的人都沒有。

    四個百戶所官兵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詭異的場面。

    半山腰的後續兵馬本在忐忑不安中等候,但見到前方兵馬並沒有遭到攻擊,甚至第二批兩個百戶所官兵也已經成功登頂,恐懼心理迅速減退。

    將士們心裡都在嘀咕:「難道這陣煙霧將賊崽子熏暈過去了?如此說來,這會兒就等著進去砍腦袋搶掠財貨人畜?」

    之前都是唯恐被安排當作一線敢死隊員,可當後續人馬一批批上去,後面的官兵坐不住了,他們意識到一個問題,可能山上的賊人真的出了問題,眼下是搶功的好機會。

    於是乎,百戶去跟千戶請戰,千戶只能去找沈溪說項。

    沈溪用他的簡易望遠鏡查看山上的情況,這會兒營門還沒攻破,再說山道狹窄,根本就不需要太多人。

    沈溪當即下令:「傳我軍令,後續兵馬原地待命,不得踏前一步!」

    海風越來越大,山上的煙霧開始消散,沈溪的視野變得清晰許多。

    山上官兵步步為營,用包炸開寨門,然後一窩蜂地衝了進去,順利程度遠遠超出沈溪的想像。

    原本沈溪看來,就算山寨裡的賊寇吃了瀉藥,也不至於全員中毒,至少也會有部分人馬喝的是以前乾淨的水。

    再換個思路,賊寇的免疫力總有高低之分,總不至於全部中招?

    就算中招,也斷不至於連寨子都不防守,官軍已在山下鬧騰了,擺明瞭次日要進攻山寨。

    沈溪本想借這場戰事練兵,但到最後卻發現徒勞無功,實際上前幾個百戶所衝進賊人山寨後,這場戰事便已宣告結束,後續兵馬不甘落後,也都紛紛殺上山,可是除了最初上去的千把人,後續兵馬根本擠不進寨子。

    ……

    正午時分,戰事告一段落,將士們將山寨掃蕩一空,將殘存的賊人,不分男女老幼悉數擒拿下山。

    從獲得的消息看,山上賊寇的身體狀況都很差,因為他們已經斷水快五天了,昨天趁著官軍分兵尋找水脈,正面防守減弱,賊寇拼了老命出來挑水回去,結果喝完水後,山寨上下人人拉起了肚子。

    偏偏水是生活必需,拉肚子快虛脫時需要補充水,誰想補充的卻是摻雜有大量瀉藥的水,於是喝完接著拉,然後……山寨裡的賊寇就徹底悲劇了。

    「大人,山上並沒有多少儲水的水缸,由於咱們來的突然,水缸裡的水原本就不滿,沒幾天就喝光了,由於是旱季,幾個泉眼只有一口在出水,但水量很小,根本就無濟於事。他們又不敢出營寨,只能硬扛,這會兒當了俘虜,都嚷嚷著跟咱們討水喝,哈哈!」

    荊越滿臉得意之色,他是第三批上去的,沈溪沒讓他當急先鋒他意見很大,不過這會兒他已將滿腹牢騷拋諸腦後,過來跟沈溪請賞。

    但沈溪不想跟荊越談什麼軍功犒賞之事,區區一座營寨,哪怕地勢險要,拿下來也算不了什麼大功。從最後斬殺和俘虜的賊寇數量來看,這座堅實的堡壘總數隻有千人上下,其中青壯僅有不到兩百人,以老弱病殘孕居多。

    「清點戰利的事,交給老荊和老九,本官先回去歇息。之後安排將士分批休息,今日苦戰一場,明日咱們啟程離開南澳島。」

    沈溪說完,回營帳休息去了。

    荊越打量身旁的馬九,對於沈溪安排他跟馬九一起清點戰利,荊越心裡非常不爽,倒不是他對馬九有什麼意見,而是覺得沈溪沒將他當「自己人」……清點戰利這種事還需要兩個人負責?

    分明是沈溪讓二人互相監督,或者乾脆就是讓馬九來監督他。

    誰叫馬九是沈溪的「家臣」?

    此時營地裡官兵分成兩個陣營,沖上山的那部分這會兒還都沒從之前的亢奮中平息下來,第一次感受到冒著飛石箭雨「九死一生」的感覺,最後「攻堅」,硬生生叩開賊寨大門,衝進去一通亂砍,這種體驗他們不曾有過。

    緊張、刺激,渾身上下熱血沸騰,戰事結束許久也不能讓體內湧動的熱血平靜下來。

    搶了大批財貨出來,按照之前分成比例,每個百戶所可以將自己搶到財貨的一半歸為己有,有賊寇腦袋和俘虜在身的官兵,還有額外的賞賜。

    大賺一筆!

    將士出征,說是為國效力,重點卻是為了陞官發財。

    而那些沒上山或者上山太遲擠不進寨子裡,這會兒都後悔當初沒主動請纓,那時想的是怎麼保命,結果發現從頭到尾都沒什麼風險時,沈溪已下令不得再增派人手,以至於大好的建功立業機會拱手讓人。

    士兵或是振奮,或是懊惱,但手頭上的活計卻不敢落下,昨夜收起來的帳篷需要重新搭建,早晨收起的鍋灶又得重新埋好。

    不管軍功和犒賞是否到手,身上睏倦都有,如今都想上司別安排自己巡邏,最好是吃飽喝足,鑽進帳篷美美地睡上一覺。

    四月二十五,夕陽西照。

    戰場戰果的清點工作基本完成,此役消滅匪寇一百一十七人,俘虜一千零三十人,繳獲白銀兩萬三千四百九十七兩,黃金一千四百三十八兩,另外戰利中還有部分珠寶玉器以及古玩字畫等物。

    沈溪醒來後,召集軍中將領開了一個短會,將接下來幾天的安排詳細說明。

    之後幾天,兵馬會不作停頓,分為兩批前往黃岡,整頓地方軍政事務以及安置好俘虜後,兵馬將會繼續北上。

    沈溪計畫,自己仍舊跟隨陸路兵馬前進,從閩粵交界地北上福州這段路,相對平靜,沿途川陵山、金門島、海壇山等都有衛所官兵駐紮,匪寇無法立足,閩北、浙南一代沿海,才是匪患嚴重的地區。

    沈溪在頭年南下路途中,已對該片區域賊寇規模有過一定瞭解,自打出征到現在,麾下還沒遇上真正的倭寇,南澳島上就算有賊寇打著倭寇的旗號,最後卻發現其中根本就沒倭寇的影子,只是國人本著「外來的和尚好唸經」,以為套上番邦蠻夷的身份會對百姓和別的海盜形成足夠的威懾,這才打上倭寇的旗號。

    弘治末年倭寇,主要是在江浙一代活動,並未將觸角延伸到閩粵沿海。

    「大人,軍中上下這會兒都在等著犒賞,您準備何時將之前所得……下發?」荊越這次戰事立功不小,他自己的犒賞就不是筆小數目,於是順水推舟當了三軍將士的說客,來跟沈溪談犒賞的問題。

    沈溪打量荊越一眼,問道:「你急著領錢回家?」

    荊越怔了怔,回道:「卑職絕無此意,只是戰事結束,犒賞沒下發到那些兔崽子手上,或許會對大人有所介懷……不若將犒賞早些下發,兔崽子們的戰意會更濃烈,樂意跟從大人鞍前馬後效命!」

    沈溪道:「聽你之意,今天我不發犒賞,明天官兵就會打退堂鼓當逃兵,後面就沒人跟著我去打仗了?」

    荊越自知在言語上說不過沈溪,此番是來央求沈溪提前將賞賜下發,聽到他一番夾帶棒的話,只能緘默不語。

    沈溪拿起筆,繼續做戰事記錄,道:「等著,到後天所有兵馬撤回陸地,犒賞即刻下發。本官不想拖延官兵應得財貨,否則跟你所說一樣,誰還願意鞍前馬後為本官效命?」

    雖然不是即刻就下發,但沈溪已經作出承諾,算算時間也就一兩天,荊越當即笑道:「大人,可要將此消息傳達軍中?」

    「去。」

    沈溪知道荊越希望用這種方式,將他準備下發犒賞的事坐實。荊越此舉純屬耍小聰明,沈溪身為三軍主帥,根本就沒想過在空頭許諾。

    沈溪非常清楚諾言不兌現的可怕,不但會影響官兵的戰意,很可能會引火,鬧出兵變將自己小命搭進去。

    本來沈溪對荊越寄予厚望,但現在看來,荊越屬於那種小富即安的將領,雖說人無完人,但始終讓沈溪有些失望。

    你在軍前私自剋扣戰利,可以說你是隨大流,但為了一點犒賞就來遊說耍小聰明怎麼解釋?

    不思進取唯利是圖的將領,未必能成長為良將。

    你就算要圖利,也應圖謀在官職上的陞遷,一個副千戶能做什麼?做了千戶才算是真正的出人頭地,去九邊才能建功立業,名垂青史……

    想到這些,沈溪又覺得對荊越過於苛責。

    讓一個生在時代淤泥中的人去做白蓮花,有些不切實際,反倒不如善加引導,或許將來荊越能有所作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28
第九八七章 謝恆奴有喜

    睡了半天,沈溪恢復了精力,連夜整理和總結戰報,一份交給粵省布政使司衙門,一份上報朝廷。

    沈溪的主要職責便是剿匪,一場大戰下來自然需要將情況上報,沈溪身邊無隨軍文職,只能自己執筆。

    寫戰報不需要浮華的修飾之詞,只需將三軍將士在這次戰事中的功績列明即可,朝廷最著緊的是殺敵以及俘虜的數目,對於財貨方面並無硬性要求。

    作戰所得戰利品,除了人畜外基本可以下發。

    朝廷將根據官兵斬殺、俘虜賊寇的數量賞賜,每個人頭、俘虜都需要地方官府進行驗證,部分俘虜更是需要押解京城。

    歷朝歷代皇帝經常把戰俘賞賜給有功的大臣作為奴婢,弘治朝也不例外,馬文升取得對哈密戰事的勝利後,很多俘虜就被押解到京,被弘治皇帝賞賜給朝中大臣。

    至於歷年與地方邊民的糾紛和戰事中,也會產生許多俘虜,這些俘虜的下場基本一樣,被官軍所俘意味著失去良民的身份,徹底淪為賤籍,一部分會被販賣出來,其餘則做牛做馬,生養死葬都沒人管。

    沈溪在大澳、南澳兩島俘虜的賊寇數量眾多,但依然記得之前對那老盜匪的承諾,幫大澳被俘虜的賊寇、島民獲得良民身份,只是一些為首者需要流徙。

    沈溪信守承諾,對匪寇言而有信乍一看有些荒唐,但卻是為了能在未來對匪寇的作戰中,能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令盜寇不戰而降。若是一味屠殺,盜寇抱定信念,死戰到底,頗為不智。

    「大人,這裡有兩封信,都是給您的。」

    朱鴻腰挎長刀,不經通報便闖入中軍大帳,急匆匆來到沈溪的桌案前。沈溪對朱鴻的莽撞很不滿,朱鴻隨軍後有很多不規矩的地方,看上去匪氣十足。反觀馬九和車馬幫眾人,在軍中循規蹈矩,更有軍人氣質。

    「什麼信?為何不是公文?」

    沈溪站起身來,對於朱鴻這種擅闖大帳的舉動,他不得不作出一定的防備姿態。這也算是一種條件反射,一個人突然帶刀闖進中軍大帳,沈溪若還能安坐,那他神經就太過大條了。

    朱鴻不太明白沈溪的話,埋頭仔細看了看,搖搖頭,將信交給沈溪。

    沈溪看過後才知道,信函並非是官方的文書,而是私信,一封來自京城,是謝遷年後寫信問詢他粵地情況,問問陸珩是否幫上他忙,需不需要幫他在京城活動,字裡行間,關懷備至。

    沈溪一向覺得謝遷利用他的成分居多,但現在細細一回想,卻是自己不知足,其實謝老兒一直對他很不錯,給了他許多表現的機會,當然他也都把這些機會抓住了,這才小小年紀便督撫一方。

    而且,沈溪出京後謝遷並未不負責任地不管不問,方方面面都予以關照,看來謝遷徹底將他當成了自家人。

    謝遷在信中提到京城的一些情況,諸如皇帝龍體有恙、太子頑劣等等,謝遷毫不客氣地批評沈溪「人在外但不安於內」,話說得模糊,但斥責之意明顯。

    「外」,應該說的是沈溪人在東南。

    「內」,應該說的是京城。

    沈溪想了想,自己人是在外面,唯獨做的「不安於內」的事情,就是保持跟太子之間的聯繫,寫武俠小說,以及送一些奇淫技巧的小玩意兒給熊孩子玩。

    看來是自己做的事敗露了,但具體是怎麼洩露出去的並不清楚。

    若此事為朝中上下所知的話,謝遷完全沒必要寫得這麼隱晦,可以直接罵他,把事情點醒,但既然謝遷沒有明言,代表事情只是在小範圍內傳播,別人並不知道事情是他沈溪幹的。

    別人不明而謝遷卻知曉,要麼是謝遷根據那些小說和小玩意兒的複雜程度,猜測出只有沈溪能做得出來,要麼便是靳貴「出賣」了他。

    謝遷揣度人的水準可不一般,靳貴若是在事情敗露後,為求自保有很大的可能會求助於謝遷……

    沈溪暫時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個環節上,但他心中卻清楚,這會兒朱厚照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皇帝「龍體有恙」,對太子的期望當然是愈發增強,恨不能兒子馬上成為明君聖主,可這會兒朱厚照卻天天沉迷於小說和小玩意兒,皇帝必定是勃然大怒,東西被沒收不說,朱厚照也肯定會被禁足。

    以沈溪對朱厚照正處在叛逆期胡作非為性格的瞭解,這熊孩子多半會用一些匪夷所思的方法手段去報復皇帝對他的制裁,然後……矛盾就出來了。

    沈溪放下第一封信,心想:「隨你們怎麼鬧騰,這把火別燒到我身上就好了。」

    拿出第二封信,沈溪一看抬頭,臉上便露出會心的笑容……這封是他的家信,謝韻兒作為一家主母,替全家上下對他問候和囑託。

    謝韻兒是個細心人,兼顧到了家中每個人對沈溪的關心。信中,她讓每人都對沈溪說上兩句話,由她來執筆,雖然所說無非是關心和期盼早日歸來等瑣碎的話語,但字裡行間全都是濃濃的情義,其中一句話讓沈溪頗為欣然:「君妹身懷六甲,孕有二月……」

    謝恆奴懷孕了!

    沈溪離家不過一個多月,謝恆奴就已有兩個月的身孕,分明是小妮子在他臨別之前那段時間對他的痴纏,令她「捷足先登」,先於入門早的林黛懷上孕事,成為沈溪身邊第三個懷孕的女人。

    沈溪想到謝恆奴的開朗和可愛,她自己還是個姑娘家,卻未料先有身孕,要不了多久就會做母親。

    不知不覺間,沈溪臉上升起身為人夫、人父的自豪笑容。

    謝遷的來信倒是頗為巧合,如果把這消息告之,應該會老懷安慰吧?

    謝丕雖然給謝遷生下個大胖孫子,但謝恆奴生的卻是謝遷的重外孫,謝遷正式從三世同堂升格為四世同堂,意義自然大不相同。

    沈溪覺得有必要寫信給謝遷,倒不是想讓謝遷利用人脈關係幫自己疏通,單純只是將這個好消息告之,讓謝老兒知道他這個孫女婿還是有幾分本事的……瞧瞧,你孫女嫁過來很快就完成了從人妻到人母的蛻變。

    謝恆奴有了身孕後,自己與謝遷的關係不知不覺又加深了。

    沈溪不禁想到身在廣州府,同樣身懷孕事的惠娘。

    惠娘的預產期是五月,眼看快到了,沈溪不可能將惠娘尚在人世的消息告訴家裡人,惠娘更不敢隨便給沈溪寫信,沈溪關心惠娘,但此時彼此卻相隔數百里,以至於有心而不能陪伴,這讓沈溪原本心中的寬慰和喜悅,突然變得有些傷感和落寞。

    「大人,您沒事吧?」朱鴻立在大帳內,不明白沈溪到底從信裡得知什麼消息,以至於神色有些古怪。

    「你下去吧,明日咱們就要離島,你隨我走陸路。」

    沈溪留朱鴻在身邊,主要是怕朱鴻留在船隊對馬九指指點點,現在必須得有人壓著朱鴻,才能讓其不至於胡作非為。

    這也算沈溪對老朱家人一種負責任的態度,連朱起也說過希望他兒子能常伴在沈溪身邊多受提點。

    讓朱鴻退下,沈溪這才開始寫信,重點是告訴謝遷,他孫女謝恆奴有喜這件事。

    沈溪突然間歸心似箭,不想繼續軍旅生活……他到這個世界,雖然有一番雄韜偉略,要把命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上,但他同樣嚮往嬌妻美妾伴隨身邊,桃花園裡相伴終老的那種簡單和平靜。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29
第九八八章 三老議兵

    京城,劉大夏府邸,這天黃昏時時分來了兩位重要客人,分別是吏部尚書馬文升和內閣大學士謝遷。

    馬文升是奉皇命過來跟劉大夏商討出兵之策,謝遷差事與馬文升差不多,但他更像是來興師問罪。

    朱祐樘病體仍未痊癒,吊著一口氣有一天沒一天,朝廷上下群龍無。

    大明到弘治年間,能人才俊輩出,這是大明中興燦爛時代,也是有才學之人可以一展抱負時代。朱祐樘作為弘治中興領路人,此時病入膏肓,朝廷上下頓時一片陰霾。

    皇帝自從生病後就沒再上過朝,見大臣都是在乾清宮寢殿內。朱佑樘連下床力氣都沒有,似乎皇位更迭要不了多久就會生。

    「陛下屬意出兵河套,是在為太子登基掃平障礙,我等老臣更應為陛下分憂,將西北隱患徹底根除」

    馬文升老成持重,他是吏部尚書,掌握了所有官員官帽子,用顯赫一時來形容毫不為過。但別人提及馬文升,卻總會想起他在兵部任上豐功偉績。

    土木堡之變後,大明幾十年對外作戰不勝,自馬文升開始才扭轉頹勢。

    當然,劉大夏作為兵部尚書繼任者,做似乎比馬文升更加出色,當朝甚至有人開始拿劉大夏跟霍去病、李靖等人相提並論。

    強漢盛唐既然都有驍勇武將可以名垂青史,大明如今時值盛世,自然也得有才行,可縱觀大明這一百多年來文臣武將,要說唯一一個能跟衛青、霍去病和李靖這樣功勞卓著武將相提,也就一個藍玉。

    可藍玉是什麼人那是罪臣大明歷代皇帝就算敢為朱允文正名,也不敢給太祖欽定要犯翻案。

    好在到了弘治年間,先有馬文升,後有劉大夏,馬文昇平是哈密,劉大夏敗則是韃靼,高下立判,別人更願意推崇劉大夏功勞,其實是推崇大明弘治盛事,變相為弘治皇帝歌功頌德。

    劉大夏道:「陛下談及西北之戰,追溯到庚申年吾從西北歸來,當時陛下曾問是否能將韃靼覆滅,但那時於喬上疏陛下,提出以寬撫、離間分化之策,利用韃靼內部紛爭,收攏兀良哈等部族,使得其長期陷入分裂,無瑕南侵。」

    「自此以後,陛下經年未曾提及西北時局,直到去年年底,陛下身體大不如前,這才重提西北舊事,多次傳召我進宮商討,偶爾徹夜商談,我心知陛下要為太子登基做準備,只得勉強同意」

    謝遷冷聲道:「時雍,你要助陛下平定河套,徹底解決邊患,那是你一片赤膽忠心,可為何要拉上沈溪小兒與你同去」

    劉大夏瞪大眼睛看向謝遷,顯得無比震驚,顯然沒料到謝遷已知曉此事。

    馬文升看了看生氣謝遷,又看向劉大夏,問道:「時雍,到底是怎麼回事陛下不是派你出征嗎,為什麼與沈溪又有牽連」

    這下劉大夏面子有些掛不住了,他拿起茶杯,輕輕一嘆:

    「陛下嘗問,庚申年可破韃靼,是以為何吾便將當時可勝之要素提及,其中沈溪曾在榆林衛城外與韃靼騎兵一戰,是為戰引;之後他主動請纓與牛車火炮於榆溪南岸相助於我,是為後因。」

    「韃靼輕兵冒進,以至於前軍後軍尾不能相顧,這是外因;將士撤守河岸並無退路,奮勇死戰,是為內因;榆溪河一戰可勝,天時居功其三,地利居功其二,人和居功其一,另外四成功勞,若說我將士記功三成,那沈溪必當記最後一功。」

    謝遷聽劉大夏說得頭頭是道,最後把功勞分了分,什麼天時地利人和,只把一成功勞歸在沈溪身上,旁邊馬文升居然還在捋鬍子點頭應和,這讓他心裡越氣不過。

    「時雍,捫心自問,這可是你肺腑之言」

    謝遷不滿地說道,「沈溪小兒雖滑頭機巧,但他頂著巨大壓力出兵,於榆溪河一戰拚死搏殺,方使我大明三軍將士轉危為安,你就記他一成功勞。」

    面對謝遷如此強硬態度,劉大夏不由搖頭苦笑,馬文升知道謝遷是關心則亂,對此充分表示理解。

    在沈溪面前,謝遷絕對老氣橫秋,無論是功名官位,謝遷都遠在沈溪之上,沈溪不是狀元嗎,謝遷也是狀元。

    沈溪是翰林官,謝遷也是翰林,而且還比沈溪多做了幾十年學問翰林,沈溪在謝遷面前隨時都得保持低調,不能耍滑頭。

    但謝遷在劉大夏和馬文升面前,就完全是個有些不識相「後生」。

    馬文升和劉大夏,一個七十多歲,一個六十多,比謝遷這個五十多歲「少壯派」更有資歷,所以三人間說話,馬文升和劉大夏總是儘量保持一種前輩高人態度。

    而謝遷本應該跟沈溪對他態度一樣恭恭敬敬,可事實是謝遷一向能說會道,罵人不帶髒字,再加上論才學,謝遷確強過馬文升和劉大夏太多,以至於每次兩個老傢伙面對謝遷這個「少壯派」,都會有一種有力使不上感覺。

    「於喬,你別責怪時雍,時雍在表功時,未曾給自己記半分,天時地利人和,還有將士拚殺,都不過是虛言,陛下也應該聽出,其實沈溪功勞應該最大。」眼見會面有不歡而散趨勢,馬文升不得不替劉大夏出頭。

    謝遷著臉不說話,劉大夏接茬:「我正是此意,陛下聽聞之後,思索良久,最後肯,問及沈溪一些過往之事,包括他在泉州與佛郎機人交戰之事。那時沈溪於東南平匪戰果尚未傳到京城,陛下已有意派他與我一同往西北,以他為延綏巡撫,協同運糧調兵」

    「那小子何德何能,延綏巡撫乃我大明機要之責,他不過少年之軀,連表字也尚未取毛頭小子,何以勝任」謝遷之前拚命幫沈溪說話,可當涉及沈溪要去西北任職,他馬上開始狠踩一腳。

    馬文升又趕緊開口說和:「於喬,切莫著急,此不過陛下與時雍商議,並未作準。」

    劉大夏道:「於喬說是,沈溪就算有勇有謀,始終是少年之身,若他獨自徵調西北,或不能主持大局,但若有我和幾名勳貴一同前往,他從旁輔佐,或許可一戰奏功,光復大明北疆,將防線從榆林北推到黃河北岸。」

    謝遷不屑地撇了撇嘴:「你分明不是想讓他負責徵調錢糧,而是想讓他去打頭陣,充當先鋒官,領兵北上與韃靼主力決一死戰。」

    馬文升聽了謝遷話,不由詫異地望向劉大夏。

    此時劉大夏面色不那麼好看,並沒有正面跟謝遷辯駁,馬文升立時明白謝遷沒有猜錯,其實劉大夏並未打算讓沈溪去做延綏巡撫負責後勤補給,而是想讓沈溪當先鋒官,領兵出征草原。

    在劉大夏看來,沈溪有勇有謀可領兵出征,並不適合龜縮在後方當軍需官。

    「時雍,這就是你不是了。」

    馬文升道,「沈溪始終乃是少年,哪怕有些微挫敗,朝中之人定以紙上談兵等非議之,身死而不得清正之名。」

    馬文升此時跟謝遷想法一樣,劉大夏找沈溪去西北當助手可行,但委派沈溪去當先鋒官,領兵打仗就不是好主意了。

    說得不好聽一點兒,劉大夏分明有挖坑讓人往下跳嫌疑。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30
第九八九章 針鋒相對

    謝遷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他以前對劉大夏沒多少成見,就算劉大夏上疏提議讓沈溪往東南平匪,他也選擇支持,在謝遷看來,沈溪從仕以來履歷還不夠豐富,到外面歷練一下除了可以增添資歷,還可以在地方培植勢力。

    但這次讓沈溪去西北履職,謝遷卻怎麼都不可能同意,因為這跟推自己孫女婿去死差不多。

    以前沈溪跟謝遷沒什麼關係,身為內閣大學士,他犯不著為沈溪跟劉大夏置氣,但現在,他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寶貝孫女當寡婦。

    明知道沈溪年輕沒有威信,從統兵大將到普通士兵都不會聽他的,韃靼人聽說他出征,肯定要傾巢而動,以沈溪所部為主要進攻目標。

    沈溪少年得志,鋒芒畢露,有一點小小的過錯就會被人攻訐,就算戰死沙場,別人也不會肯定他的功績,而只會把他當做替罪羔羊。

    就算沈溪最後僥倖得勝,功勞卻會被邊疆那些公侯伯爵在身的勳貴給竊奪走,沈溪九死一生冒險,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這是謝遷無法接受的。

    劉大夏道:「於喬,你以前可說過,沈溪需要磨去棱角,眼下派他跟隨我往西北出任要職,不正是一次對他歷練的機會?」

    謝遷反詰:「若時雍你年少登朝堂,是願意留在京城做清貴的翰林,還是出征東南,或者往西北,日夜擔驚受怕?」

    一句話,便讓劉大夏無言以對。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當初劉大夏中進士,所想自然是留在京城做翰林,將來可入閣位極人臣,就好似謝遷這般……誰願意往東南或者西北風吹日曬,跟地頭蛇勾心鬥角?

    東南倒也罷了,地方上的文官、武將不過爾爾,但西北是什麼地方?

    人人都可說是豺狼虎豹,就連劉大夏以戶部尚書身份領兵出征,三軍陷於危難,以朱暉為首的一群勳貴都可見死不救。

    卻是沈溪主動請纓,才化解危難。但當時他前腳帶兵出城,後腳城門即關閉,其冷酷無情可見一斑。

    而在戰後,劉大夏卻不得不為了所謂的利益平衡,將主要功勞分給這些勳貴,轉眼間朱暉等人就從誤國的罪人,變成大明功臣,沈溪卻只是被賞賜一所宅院了事。

    謝遷跟劉大夏為沈溪去西北履職的問題鬧得僵持不下,馬文升皺了皺眉:「如此說來,還是請示陛下,由陛下來做決斷吧!」

    說到皇帝,謝遷越發生氣,他上門質問劉大夏為什麼讓沈溪去西北,正是因劉大夏未提前跟他商議就跟皇帝提出建議,皇帝還答應了,他得悉情況是通過皇帝之口。

    君無戲言,既然弘治皇帝已決定讓沈溪往西北,最後還主動向他下話,他不得不乖乖妥協,心裡宛若刺入一根刺般難受。

    劉大夏苦笑著搖頭,他知道此事無轉圜的餘地,調沈溪回京的公文已往廣東去了,謝遷發這些牢騷無太大作用。

    但經此一事,劉大夏意識到一個問題,謝遷很可能會死保沈溪不往西北任職,就算沈溪抵京,謝遷同樣有辦法把沈溪留在京城,哪怕是回詹事府做東宮講官。

    眼下東宮講官可是堪比六部侍郎的好差事!

    弘治皇帝臥床不起,讓朝臣意識到改朝換代就在眼前。如今太子年方十三,想想弘治帝對他那些先生的器重,一個個不是六部尚書,便是首輔、次輔,做了朱厚照的先生,便意味著將來有機會位極人臣。

    但詹事府本就是非常難進的地方,一者是傳奉官,由皇帝親自委命,一者是翰林官,從翰林院中選拔,而翰林院本身就不好入,一屆會試三百進士,最後能成為庶起士的不過十餘人。

    至於東宮講官,更是詹事府內才學卓著的佼佼者。

    楊廷和、靳貴、梁儲這些人,在朝廷中或許名不見經傳,但在翰林院一脈,絕對是人人仰望的大儒,而像倫文敘這樣曾經名動閩、粵的大儒,考中進士後也不過在翰林院**事,如今尚無機會入詹事府。

    而沈溪,老早已是東宮講官,而且內外兼修,入可以做東宮講官為太子講課,深得皇帝、皇后推崇,出則領兵與外夷交戰,平匪安民。

    雖然沈溪年歲不大,聲望不高,可就算是朱祐樘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良臣絕對是兒子未來的好幫手。

    謝遷直接將話挑明:「就算陛下下旨讓沈溪出征西北,老夫也絕對不會同意,他回到京城,仍舊為東宮講班,侍講東宮,若時雍你執迷不悟,休怪老夫翻臉無情!」

    謝遷比之劉大夏年輕十三歲,跟七十多的馬文升更是沒法比,但他卻拿出閣老的威儀,擺明態度。

    平日裡大家是朋友,可以不講朝中地位,可我謝遷雖然年輕,但論地位,就算不在你們之上,也絕對不在你們之下。

    我可是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天子彌留之際,先召我到榻前敘話,並以我為顧命大臣,而你們兩位可無一人有此殊榮。

    劉大夏不由跟馬文升對視一眼。

    以前他們還沒感受到謝遷如此幫親不幫理,現在他們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謝遷為了力保他的孫女婿不出事,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如今更是拿官位來壓人?

    你壓誰不好,壓掌管官帽子和天下兵馬的吏部尚書及兵部尚書?

    就算你掛著禮部尚書的頭銜,可內閣大學士一向是虛職,識趣的稱呼你一聲閣老,不識相的稱呼一聲大學士或者謝大人,到底內閣大學士只是皇帝的秘書,手上並無多少實權,你是顧命大臣又如何?

    如今皇帝沒駕崩,你始終不及我們這些堂官,手上有權有勢,要人有人要財有財!

    馬文升擺了擺手:「於喬,你切勿著急,時雍不過是為國舉賢。」

    「舉賢?沈溪小兒有才,孰人不知熟人不曉,還用得著他舉薦?他這是怕自己在西北不能勝任領兵之事,便讓沈溪小兒替他擔責,你問問他,他就沒有絲毫私心?」

    謝遷很生氣,你劉大夏自己沒本事平韃靼,就讓我孫女婿去,你要麼就別接這差事,接了就自己上,害別人算什麼本事?

    劉大夏道:「我承認,的確是有私心!」

    馬文升板著臉:「時雍,這就是你的不是,別跟於喬置氣,他不過是一時氣話。」

    「於喬說的沒錯,的確是我向陛下舉薦沈溪,並獲得陛下的認可和贊同,但以沈溪小小年歲,出任延綏巡撫,總算未委屈他,於喬不否認吧?」劉大夏打量謝遷,問道。

    這一點謝遷自然無法反駁。

    沈溪如今不過十七歲,翰林一脈的官再清貴,手頭沒有實權,別人只是議論一下,不會有太大非議。

    可放到整個大明官場體系就不同了。

    沈溪小小年歲便成為三省督撫,就算掛的是正三品右副都禦史而非右都禦史官銜,別人也是議論不斷!

    這可是十七歲的封疆大吏,怎麼都該找個有威望和資歷的人去,如何輪也輪不到沈溪頭上。

    在舉薦沈溪這件事上,劉大夏已算頂著巨大的壓力,直到年前沈溪在東南平息匪寇中取得了一些成績,非議聲才減弱。

    現在讓沈溪到西北擔任延綏巡撫,等於是官位再升,基本要掛正二品的官銜,劉大夏如此舉薦,又頂著滿朝的壓力,這其實是劉大夏對沈溪能力的肯定,謝遷不能說劉大夏有功不賞。

    「未屈才,卻是送他去死。」謝遷厲聲道。

    劉大夏道:「韃靼內亂不止,如今正是出兵草原收復河套的絕佳機會,此戰若得勝,便可令西北邊患徹底根除,沈溪可名垂青史,這是於他有益還是有害?」

    謝遷怒視劉大夏,喝道:「你……!」

    顯然,劉大夏並未將謝遷說服,謝遷不讚同他那套「一切是為了沈溪好」的理論。劉大夏問道:「於喬,我便問你,哪裡不對?」

    「命都沒了,談何建功立業?」

    謝遷針鋒相對,「西北用兵,功在社稷不假,若成或可名垂青史,但名留青史的人不是他沈溪,而是你劉某人,還有保國公之流。」

    「若敗的話,則沈溪小兒要受盡世人唾駡,白白令一名自古以來絕無僅有的少年英才因此而隕落,你劉某人就不覺得羞慚?自己沒本事,卻要讓一個少年來替你擔責,老夫都替你臉紅!」

    劉大夏再次感覺無言以對。

    其實謝遷說的有一點非常正確,劉大夏正是因為對西北用兵沒自信,所以才一定要把沈溪拉在身邊,倒不是說有意要利用沈溪,但用沈溪這步棋,在他看來絕對是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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