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576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47
第一〇一〇章 「不太好」的消息

    五月下旬從福州城出發,這一路就算毫無耽擱,差不多也要兩個月才能抵京。

    沈溪在心中算了下日子,回到京城應是在七月下旬,若朝廷派他到西北履職,八月初出發,用一個月左右時間抵達,那就是九月初了。

    目前正處於小冰河期,加上沒有羽絨服等禦寒衣物,寒冬臘月那是異常的寒冷,除非朝廷有自信能在十月底前將戰事結束,或者跟弘治十三年那次出塞戰一樣,從一開始就抱著試探性騷擾一番,以炫耀大明軍威為主,否則根本行不通。

    也就是說,這場仗開打,很可能要等來年了,那自己或許要在邊塞待上半年甚至一年時間。

    「惠娘分娩時我不能陪伴身旁,難道君兒分娩,我也要在戰場上,讓她在擔心和惶恐中誕子?謝老兒,現在所有一切只能指望你了,否則的話,你孫女要出什麼事,你就是罪魁禍首!」

    沈溪自福州出發前,除了為三軍將士向朝廷請功,同時還給謝遷寫了一封急信,表示自己年輕氣盛不堪大用,需要在朝中多鍛鍊幾年,甚至表示自己可以放下目前所有的一切,重入翰林院從最底層做起,說白了就是希望謝遷能為他說話。

    沈溪自己明白,若這次是謝遷和劉大夏等人同時舉薦他,那這封信的意義不會大,但有可能讓劉大夏「手下留情」,自己履職西北時有機會當個本本分分的延綏巡撫,在後方調度錢糧,不用上前線拚命。

    沿海一代盜寇沒有平息,便捷的水路無法行進,陸路行車同樣緩慢,終於在六月十七這天,一行人抵達應天府。

    沈溪年紀不大,但這幾年為了趕考和辦差,應天府已經來過幾趟。每次到南京城他都有不同的心情,以前到南京時他還能順道拜訪一下謝鐸,現在謝鐸在京,他到南京兩眼一抹黑,索性誰都不見。

    因為沈溪尚未卸任「三省督撫」官職,此番北上前,他還得到南京六部述職,辦理公文交接,差不多就是走個過場。

    從正陽門北的六部衙門回來時,玉娘詢問沈溪,是否需要在南京城多休息幾日,沈溪搖搖頭,表示越快上路越好。

    這時沈溪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不能留在京城當官,謀求到南京城來當個京官也不錯。

    以沈溪三省督撫的身份,回到京城後再去當右庶子似乎不妥,畢竟已經離開翰林院和詹事府,回去的話三品降五品,怎麼都說不過去。

    讓沈溪平調到禮部顯然也不那麼合適,正三品已能做六部侍郎,而禮部在大明是有名的陞官難,就好似謝遷、李東陽等人,等他們爬到禮部侍郎的位子時便宣告入閣成功。

    沈溪最好的去處其實是六部中除了禮部外的另外五部,當然吏部不用想,那是最吃香的衙門,其餘四部當個侍郎,算得上是皇恩浩蕩,即便是削職當個郎中,也在情理之中。

    其實可以到南京城,做南京的六部侍郎,就算只是掛個郎中的名頭沒有實權,就好像謝鐸這種掛著禮部侍郎頭銜的國子監祭酒,把家安在繁華的南京城。

    每天養花弄鳥,可以遊山玩水四處拜訪名儒,或者是「提攜」一些年輕但歲數比他大的後輩,樹立一下自己在儒學界的地位,再像徵性收幾個弟子……在當下即將發生皇位更迭的時候,沈溪怎麼想都覺得這種生活最適合自己。

    問題是延綏巡撫這麼一個大官缺在等著他!

    這官缺在很多求名、求陞遷、求發財的官員眼中,要錢有錢,要地位有地位,要發展有發展,可以說是難得的肥缺。皇帝要是不信任也不會派誰到這種職務上,想那保國公朱暉在邊疆時便領過這差事,可知這位子有多要害。

    但問題是,沈溪不是勳貴,就算領下延綏巡撫的位子,別人也不會巴結他,同樣一個職位,朱暉擔任那是統調各方,幫助劉大夏整頓兵馬糧草,別人唯恐巴結不及,而沈溪去就是給人打下手,處理爛攤子。

    沈溪在南京入住的是龍江驛,當晚他正準備就寢,聽到敲門聲,以為是雲柳和熙兒過來給他送洗腳水。

    這段時間沈溪發覺這兩個女人對他獻慇勤有點兒過分,私下揣測二女是從玉娘那裡得到必須「成事」的指示,他暫且不知雲柳和熙兒已經被勒令必須留在他身邊,否則回京就要做青樓裡的花魁,靠歡場陪笑來養活自己。

    出門在外,沈溪一貫潔身自好,在他眼中,雲柳和熙兒過往經歷太過複雜,就算她們都是清倌人,可問題是納回來後該怎麼安置?

    論感情,他對二女敬佩有加,身為風塵女子,在外打拚這麼多年,還曾幫他做了不少事情,他記得二女的好,但這種情感遠未昇華到愛情。

    二女不像尹文和謝恆奴一樣單純,屬於「老油條」,留在身邊也是別有目的,沈溪怎麼都覺得應該把此事先放下,哪怕將來真要留在身邊,也當作下屬一般,讓她們跟玉娘一樣負責幫他蒐集情報。

    沈溪看來,要娶一個女人,要麼是想跟她過日子,讓其為自己生兒育女完成傳宗接代,自己寵著疼著,孤單寂寞時可以安慰自己,就好像家裡娶回來的謝韻兒等女。

    要麼就是有政治目的,屬於為了拉近關係被迫聯姻,雖然他迎娶謝恆奴有這種效果,但他跟謝恆奴之間卻不想摻雜這些東西,謝恆奴一早便傾心於他,而他也很喜歡謝恆奴的聰明和乖巧,二人屬於兩情相悅。

    若要留雲柳和熙兒在身邊,顯然不能把她們視為居家過日子的女人,而應該把她們當作跟李衿一樣,為了謀求某種利益,順帶欣賞和佔有她們的美色,差不多就是這樣。

    沈溪現在找不到留雲柳和熙兒在身邊的理由,既然接納就要負責,那在做決定前必須要考慮清楚,這在他看來是對女子起碼的尊重。

    如果他是這時代的土著,就好似江櫟唯一樣,玉娘送兩個漂亮的女人來,笑納還來不及,若是覺得她們別有目的,大可在享受之後將之冷遇一邊就是。

    責任心使然爾!

    ……

    「誰?」沈溪喝問。

    「大人,是奴家。」

    外面傳來的不是雲柳和熙兒的聲音,而是玉娘。

    沈溪不由皺眉,這大晚上的,已經吹滅燭火,即將入睡,玉娘居然過來敲門,難道玉娘覺得他可能「口味」不一樣,換自己親自上陣來給雲柳和熙兒當「開路先鋒」?

    沈溪道:「時候不早了,本官已睡下,有事明日再言!」

    沈溪逐客之意明顯,他相信玉娘不會自討沒趣。卻聽玉娘道:「大人,奴家深夜來訪,是剛得到京城的消息,對大人而言或許不太好,但奴家有必要來知會一聲,以便大人做到心中有底!」

    玉娘搬出公事,沈溪就算不待見,也還是整理好衣服過去開門。

    打開房門,玉娘娉婷施禮。

    沈溪沒有請玉娘進自己房間的意思,這裡是官驛,來往客人很多,加之房間狹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算沒發生什麼,同行之人也可能會傳閒話。

    「什麼事?」沈溪問了一句。

    玉娘非不識相之人,她知道沈溪不會深夜請她進房間,懂得禮義廉恥,當即長話短說:

    「大人,剛剛從京城得到消息,吏部給大人定的是回京酌情敘用,暫不往西北,不會接任延綏巡撫。」

    沈溪仔細打量玉娘的神色,如果不是聽得真切,他還以為玉娘是特意來消遣他的。

    這是什麼「或許不太好」的消息?

    根本是好消息吧!

    沈溪心裡就一個想法,老天爺開眼了,居然聽到我的心聲,不用我去西北了?

    「樓下說話!」

    本來沈溪準備問明情況就回去蒙頭大睡,聽到這好消息,一時睡意全無,這一路上來的鬱悶一掃而空,甚至想喝幾杯小酒慶賀一下。

    玉娘有些驚訝,問道:「大人不為不能往西北而煩憂?」

    沈溪走在前面,沒有回頭,微微聳肩:「福兮禍兮,哪裡當官不一樣?」

    到了樓下的花廳,玉娘將朝廷的公文交到沈溪手裡,卻是吏部發來的文書,之前沈溪到南京六部交接公文時還未將他「三省督撫」的官位擄奪,但這次已明確表示他已不再是三省督撫,至於右副都禦史的官銜依然保留,因為這涉及到他的官品定位,也就是說他目前還是正三品。

    至於新的官職目前沒有確定,酌情敘用,就是說等他回京城後再看看京中各衙署有什麼合適的官缺給他,讓他領差事。

    以沈溪對大明官場的瞭解,各衙署無緣無故給他騰個正三品的空位出來不太容易,所以這種酌情敘用只是個幌子,回到京城後他很可能以正三品的身份投閒置散,暫時不會安排他實缺,等朝廷有官缺或者哪裡需要他的時候再把他填補上去。

    公文中,還透露了個消息,新任延綏巡撫有了人選,對沈溪來說算是「老熟人」。

    保國公朱暉。弘治皇帝的意思昭然若揭:你朱暉不是很能幹,幾年前幫助劉大夏取得了對韃靼一戰的勝利麼?朕現在用人荒,這延綏巡撫朕既然不能派沈溪去,那就非你莫屬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47
第一〇一一章 誰替代誰

    看到皇帝派朱暉擔任延綏巡撫,沈溪能想像到作為當事者的二人心情會有多鬱悶。

    朱暉會想,我好不容易從西北的泥潭中脫身,在京城過幾天安穩日子,享受功成名就的榮耀,怎麼又把我推到那該死的地方去了?

    劉大夏恐怕罵娘的心思都有了!

    朱暉在戰場上除了龜縮避戰外就不幹人事,這可是差點兒害劉大夏在弘治十三年飲恨西北的罪魁禍首。

    劉大夏恐怕會琢磨:皇帝分明是一次沒折騰死我,準備再來一遭啊!

    沈溪看到這安排,什麼匹夫有責,什麼家國情懷,全都拋諸腦後,管他是勝是敗,自己暫且不用去西北便可,怎麼說這都是一次主動出擊的戰事,跟弘治十三年的情況相似,別最後讓自己去收拾殘局就好。

    話說就算劉大夏兵敗西北,朱暉也無能為力,朝廷要找人去收拾爛攤子,也是找英國公張懋,怎麼都輪不到自己!

    看過公文,沈溪直想開懷大笑,但他忍住了,否則落在玉娘眼中那就是幸災樂禍。

    「大人對此安排有何見地?」

    玉娘見沈溪眉頭緊鎖,似在思考什麼,不由問道。

    別人對保國公朱暉不熟悉,玉娘三年跟著沈溪去西北,親眼目睹榆溪河慘烈的一戰,知道朱暉是何德性。

    劉大夏遇險時,朱暉竟然能讓沈溪帶著幾百士兵,趕著牛車上陣,而他自己則在城頭看熱鬧,這種人去輔助佐劉大夏完成西北之戰,看樣子是要把弘治十三年未竟的慘敗來個有始有終。

    玉娘得知這消息後,非常緊張,她理所當然認為這是個壞消息,跟沈溪商議的目的是想讓沈溪主動請纓前往西北,哪怕只是在劉大夏身邊做一名幕僚。

    當然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

    沈溪是以正三品右副都禦史徵調回京,就算要去西北,那也是督撫大員,是可以做打雜的事情,但在官銜上卻不能含糊不清,否則不合大明規矩。

    但是,沈溪得知自己不用去西北後,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自找麻煩?是以面對玉娘的問題,沈溪只是用淡然的口吻說:「本官以為,保國公老成持重,比本官更有資歷和威望,由他出任延綏巡撫,實在再合適不過!」

    玉娘聽了十分著急,心想:「沈大人這是氣糊塗了?居然說出此等不負責任的話?保國公是什麼人他不清楚麼?他自己的功勞就是被保國公竊奪大半,到如今朝廷還未給他正名呢……」

    「大人,西北開戰不能沒有您哪!劉尚書年事已高,手下雖有精兵良將,但始終要有人為其運籌帷幄!」玉娘用懇求的口吻說道。

    沈溪點頭:「本官同意玉娘的說法,不過玉娘應該想到,同樣的伎倆,不可能使用兩次。本官的確曾用佛郎機炮於韃靼人身上立威,可當我再去西北,韃靼人非但會有所準備,還會以我統率部隊作為主攻方向,到那時我黔驢技窮,恐怕不但無法完成差事,還要做大明的罪人!」

    玉娘凝眉思索良久,終於明白沈溪的心思。

    玉娘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她本以為沈溪是那種為大明江山社稷,不惜拋頭顱灑熱血慷慨赴難之人,如今想來這麼做其實跟推沈溪去送死差不多,難怪沈溪從一開始便對北上之事不那麼熱衷。

    玉娘原本覺得沈溪是放不下東南平匪之事,出自強烈的責任心,現在才知道,沈溪也怕死。

    沈溪看了下此番朝廷人事任免情況,自己的名字在那長長的名單中顯得微不足道,反倒是調任西北的那些人分外耀眼,徵調西北的文官和將領名單中,有剛繼承了平江伯爵位的陳銳之子陳熊。

    陳銳在西北跟朱暉的作戰風格相似,都不敢與韃靼人正面交鋒,陳銳還剛愎自用,擁兵自重,這也是當初弘治皇帝派朱暉去西北接替陳銳的根本原因。

    現在陳銳死了,陳熊補上,難道也想完成他老爹未竟的事業?

    「朝廷如此用人,必有其道理,本官不宜妄加評論,玉娘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既然本官不用去西北,那就沒必要忙著趕路,咱們便在南京城多停留一日,後天再啟程吧!」

    知道自己不用上前線,沈溪輕鬆許多,也有時間領略沿途美麗的風光。南京這種繁華之地,不遊逛一日怎麼都說不過去,之前不想停留主要是沒心情,現在無事一身輕,北上的路也就沒那麼著緊了。

    在沈溪記憶中,弘治年間韃靼人沒有大規模的犯邊經歷,因此也就徹底放鬆下來,既然運籌帷幄征戰沙場的事跟自己無關,沈溪現在要做的就是回房洗個熱水澡,舒舒服服睡一覺,明天放鬆身心,去遊玩一下大明古都南京城的名勝古蹟。

    ……

    沈溪一掃之前陰霾,甚至有心情遊山玩水。

    可京城裡另一位事主……接替沈溪成為延綏巡撫的保國公朱暉,此時卻陷入恐慌之中,跟沈溪的料想一樣,朱暉壓根兒就不想去西北。

    當初在榆林城,朱暉沒有出兵援救劉大夏,不是他不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只是不敢,他的想法不是建功立業,名垂青史,僅僅是保住自己的爵位,並且一代代傳承下去。

    履任西北,在朱暉看來是出力不討好的事情,勝了固然好,若是失敗了就要背負責任。

    朱暉心中惶恐不安,不明白弘治皇帝為什麼要委派他去西北,麻煩的是此時皇帝在病重之中不能隨便求見。

    別無他法,朱暉只能去求見另一位當事者……與他一同往西北以兵部尚書兼任三邊總督的劉大夏。

    朱暉覺得,一定是劉大夏背後推動,認定他有本事,想跟他再次並肩作戰,朱暉準備跟劉大夏打招呼,繼而去向弘治皇帝遞交請辭,告訴皇帝自己年老體邁,讓皇帝另派他人,這其中關鍵便在於讓劉大夏幫忙說話。

    朱暉覺得自己是大明國公,位高權重,去找劉大夏說事,怎麼著劉大夏也會賣他面子。

    這天朱暉問明劉大夏回府的時間,趁著劉大夏在家,親自登門造訪。

    對劉大夏而言,他不想見這個三年前差點兒斷送他性命,還有大明國運的窩囊廢國公,在劉大夏看來,朱暉擔任延綏巡撫,或許還不如讓這個職務空缺著,但大軍出塞,始終需要有人負責後勤補給。

    雖然朱暉在戰場上表現得很窩囊,但他至少有威望和一定調度能力。

    劉大夏這幾日本想去見謝遷商議事情,但謝遷仍舊沒原諒他舉薦沈溪履任西北一事,沈溪雖然從西北任上撤換下來,但謝遷也知道自己傷透了弘治皇帝的心,作出跟肇事者劉大夏老死不相往來的舉措。

    因此,無論劉大夏如何示好,謝遷都視而不見,即便在內閣和六部衙門因公事碰到,也是就事論事,冷冰冰地不多說一句。

    劉大夏在家中正堂接見朱暉。

    雖然劉大夏在朝中已算位極人臣,但在爵祿上,始終不及公侯,這也是勳貴特殊之處,就算勳貴在朝中官職不及內閣大學士和六部堂官,但大明江山卻是他們打下來或者是守護的,皇帝賜予他們淩駕於朝臣上的尊崇地位。

    「……劉尚書,老朽頗為費解,這西北之事不是在三年前已了,陛下也曾允諾幾年內不會擅動兵戈,可這突然起兵,同時在沒有召見老朽的情況下委以重任,這……實在是令人費解啊!」

    朱暉鬱悶的地方除了自己被委任為延綏巡撫,還在於沒見到朱祐樘本人,不能面呈天子,只能乖乖服從調令。

    劉大夏道:「陛下躬體有恙,如今四海昇平,韃靼內部卻亂成一團,不正是我朝平息韃靼之禍的最佳時機?」

    「那為何陛下要派遣老朽為延綏巡撫?不會是劉尚書舉薦的吧?」

    朱暉臉色陰冷,想給劉大夏來個下馬威,讓劉大夏知道他生氣了,讓劉大夏主動去弘治皇帝面前幫他說話。

    劉大夏本不想解釋什麼,但還是直截了當告之:「調任國公往西北之事,乃是陛下親口下達的旨意,在下並未在陛下面前多言,其餘人選也是由陛下親自擬定。」

    朱暉心想,看來劉時雍是打死都不肯承認啊,當下道:「老朽暫且不管劉尚書是否對陛下說過什麼,之前老朽有所耳聞,陛下有意徵調如今身在東南剿匪的沈溪回京,送他往西北領延綏巡撫之責,老朽覺得這是個可造之才。」

    「三年前,沈溪帶人往援,助劉尚書一戰功成,老朽雖然調度有方,但也不否認他是個有勇有謀的後生。老朽準備向陛下舉薦此人,還請劉尚書與老朽一同上奏!」

    劉大夏詫異地打量朱暉一眼……若是事情有你說的這麼輕鬆,我現在也不用如此發愁了,真當稀罕我要讓你去打下手?讓沈溪去西北容易,除非謝遷死了,皇帝少了這層顧慮,那沈溪就可以接替你去西北了。

    劉大夏搖搖頭:「國公不用胡思亂想,所有職務均為陛下親自決定,此事若要再議,國公去找謝閣部,或許比找在下更有意義!」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48
第一〇一二章 四世同堂

    劉大夏沒有出面幫朱暉,但也沒有得罪他,畢竟以後大家要在西北一起共事,還指望朱暉能幫上忙,只是把責任推到謝遷頭上。

    朱暉出了劉大夏府上,無可奈何之下準備去謝遷府上碰運氣,結果到了告之謝遷不在。朱暉又去內閣,也沒找到人,只好鬱鬱不樂歸家。

    誰也不知道,此時謝遷正在為沈溪回到京城後的人事安排而奔走。

    沈溪好端端在東南三省督撫的位子上調離回京,本是安排接任延綏巡撫,皇帝中途改變主意將這一樁人事任免撤銷,但聖諭已下,調令也已生效,朝令夕改再將沈溪送去東南任職已然不合適。

    沈溪回京後始終要有官職才行,謝遷不希望沈溪就此被投閒置散,所以謝遷動用自己的人脈,去吏部和禮部幫沈溪爭取。

    禮部自不用說,沈溪出自翰林體系,能到禮部任職算是;;+正本清源。而去吏部,則是為了讓沈溪入職其餘五部。

    謝遷保下沈溪,但他也認為沈溪如今官不宜做得太大,其實最好是能回到詹事府擔任右庶子,入值東宮講班,為太子講課,如果不能讓沈溪官復原職,那就讓沈溪到六部,或者都察院,又或者大理寺、太常寺、光祿寺、太僕寺、鴻臚寺等五寺。

    六部侍郎應該是最好的去處。

    沈溪正三品上調,又是有功在身,做侍郎說得通,但沈溪在朝中沒有名望,謝遷不敢奢求,覺得可以讓沈溪履職都察院,或者為五寺少卿,也是不錯的選擇。再退一步,讓沈溪進通政使司擔任左右通政或者謄黃右通政也可。

    沈溪調任東南擔任督撫,屬於欽命皇差,回到京城後的人事任免本應由皇帝一言而決,但謝遷深知因自己固執,跟皇帝唱反調,讓皇帝對他和沈溪都非常失望,很可能會在沈溪回京後懲罰性地將沈溪投閒置散。

    理由很簡單,就是沒有官缺……到時候沈溪就要吃啞巴虧。

    謝遷不知道沈溪現在巴不得被投閒置散,認為是自己的態度害了沈溪,所以趕緊幫沈溪活動。

    謝遷所想的最差結果,是讓沈溪進六部擔任郎中,從正五品的左庶子調任六部郎中,同為正五品,算是一種「平調」,雖然這樣屬於貶斥,但在謝遷看來比沈溪被投閒置散要好得多。

    沈溪將在七月下旬回京,不過沈溪上奏的奏摺卻在七月初便抵京。

    伴隨沈溪述職和請功奏摺同時抵達京城的,有沈溪給謝遷的一封信。

    這天弘治皇帝難得精神不錯,下地走動,約見三位內閣大學士,詢問了一下政務。

    謝遷剛從乾清宮出來,得知沈溪信函抵京。算算日子沈溪這會兒應該還在北運河返京的路上,這幾天李東陽身體不錯,晚上可以替代謝遷在文淵閣值守,他有時間回家,就沒讓家裡人把沈溪的信送進宮,免得被人查知。

    謝遷回到家中,進入書房後才打開沈溪的信。

    這是沈溪給謝遷的第一封信,是沈溪在福州城得知自己北調的消息後所寫,沈溪除了在信中說明自己在東南剿匪的一些情況,也提到謝恆奴懷孕的事情,還有沈溪對於自己「年輕氣盛」不能勝任西北之職的陳情……

    說白了,沈溪就是打感情牌,讓謝遷幫他把差事給推掉。

    謝遷不看還一臉擔心,等看過後臉上已掛滿笑容,沈溪比他想像的更聰明,就算是這種私信,還是把話說得非常隱晦,甚至表了一大段對朝廷的忠心,其實是防止信被某些有心人看了去,以此來作為攻訐沈溪和謝遷的把柄。

    謝遷嘀咕道:「你小子,當是我要把你推去西北?我能幫你說話,何曾不幫你?這次你可是將老夫害苦了!連陛下都快對我失去信任,待你回到京城,我可少不得要提點你一二,讓你小子好好收心養性!」

    意識到沈溪往西北的態度跟他一樣,謝遷放下心來,眼下就只剩下沈溪回京後的安頓問題。

    朱暉最終沒機會見到謝遷,很快與劉大夏啟程離京,前往西北,年前備戰,年底開戰。

    或許是弘治皇帝在三年前體會到寒冬前開戰的甜頭,所以特別將這次開戰的時間定在十月初,此時正是北國天氣轉冷尚且未到冰天雪地,也是劉大夏形容「北番之地秋荒」開始之時。

    在大明有冬荒和春荒的說法。

    秋天是農耕民族收穫的季節,不可能存在饑荒,可在草原上,因為特殊的地理環境,一到秋天草木枯黃,牲畜飼料大幅度減少,使得遊牧民族秋冬季節的日子很不好過。

    在劉大夏看來,秋天是出兵北方的最好時機,正好這段時間也是傳統意義上韃靼人最喜歡南下掠奪過冬物資之時。

    戰略計畫已佈置好,謝遷雖然知道自己在年底前這段時間會比較忙,但以想到沈溪即將回京城,頓覺肩膀上的壓力減輕了許多。

    有沈溪出謀劃策,謝遷大可將一些公文帶回來,讓沈溪幫忙參詳,甚至涉及西北戰略,也可以讓沈溪出謀劃策。

    謝遷很想做那運籌帷幄、決戰於千里之外的兵法大家,但他自知幾斤幾兩,他本不擅長軍政事務,再加上年老後精力跟不上,很多時候便學會了偷懶,正好沈溪回到京城,可以替他完成這方面的工作。

    謝遷對沈溪的軍事才華很有信心,畢竟當初他上奏弘治皇帝的北疆之策,就出自沈溪之手,到現在弘治皇帝還覺得自己這位謝先生是軍事上的奇才,孰不知謝遷這點才能卻是「偷」自沈溪。

    謝遷絕對不會承認這是偷竊,只認為是一種「借鑑」。

    謝遷將信揣到懷裡,走到書房門口,向家僕吩咐:「進去,傳夫人出來。」

    僕人有些迷惑,問道:「老爺,哪位夫人?」

    謝遷一聽就來氣,斥道:「府上莫非還有兩位夫人不成……」

    一轉念才知道為何家僕有此一問,也是謝遷平日裡對妾侍太好,再加上妾侍金安人給他生了幾個兒子,在家僕心中甚至已經無法確定這謝府到底誰才是女主人,正妻徐夫人的地位太過尷尬,就連現存的唯一兒子謝丕也被過繼給了陸夫人。

    在任何大家族,女人的地位都要靠丈夫的寵愛和子女的多寡和取得的成就來決定,在這兩樣上,徐夫人都沒有,年老色衰失去丈夫的心,兒子也成了別人的,就連唯一的小孫女還嫁人了。

    「記得,府上只有一位夫人!去傳!」謝遷生氣道。

    家僕不明白自家老爺哪裡來的這麼大的火氣,但既然謝遷強調只有一位夫人,那就必然是正夫人徐氏無疑。

    這會兒謝遷其實在生自己的氣,平日太忙於公事,回來後又不太在意妻子的感受,以至於妻子在家中的地位也急劇下降,家僕都會有這麼失禮的一問。

    等徐夫人從內院出來,到書房時,猶自面帶不解,自家老爺晚上回來沒直接去滕妾那邊,卻把她叫出來,難道又有什麼大事發生?

    「老爺。」徐夫人這會兒也不去爭取什麼了,老實人容易受欺負,說的大概就是徐夫人這樣的類型。

    謝遷在家裡太過於強勢,以至於徐夫人從來不敢跟丈夫爭什麼。

    謝遷冷聲道:「看你成天愁眉不展,成何體統?為夫回來不是看你臉色的!」

    徐夫人被丈夫罵慣了,也沒覺得怎樣,囁嚅地說道:「老爺說的是,妾身之後注意就是,可是……妾身實在無事可做,如何高興的起來?」

    丈夫不疼兒子不愛,想讓徐夫人笑出來有點勉強,謝遷陰沉著臉道:「再用不了幾日,沈溪便回京城來了。」

    「是嗎,老爺?哎呀,算算日子一年多過去了,那君兒……可有跟沈大人一起回來?」知道孫女婿要回來,徐夫人挺開心,可到底沈溪不是她的孫兒,沈溪再好那也是別人家的孩子,她更關心的是謝恆奴怎麼樣了。

    謝遷道:「君兒大約會延遲一個月,八月底之前應該能回京城,或更晚一些。沈溪這小子特別說了,君兒回京這一路上不會走得太急,免得動了胎氣。」

    「胎氣!?君兒有孕了?」

    徐夫人在得到丈夫點頭肯定的答覆後,險些掩面而泣,對她來說,聽到自己小孫女即將誕子,自己有外重孫的欣悅是最真切的,「哎呀老爺,那我們以後不就四世同堂了?」

    「要四世同堂,那也是沈家,與我們謝家何干?別哭哭啼啼的,把眼淚擦好,今晚一家人坐下來吃頓飯,晚上我在你那兒過夜。」謝遷冷聲道。

    徐夫人一時間都不知道是幾喜臨門。

    孫女婿要先回來,孫女也要回來,孫女那邊還有了身孕,這邊丈夫還對她多了幾分憐惜,居然要在她房中過夜。

    徐夫人已經記不得有多久丈夫沒到她房裡過夜,作為一個傳統的女人,受了這種苦,她從來沒抱怨過,因為她一直秉承「三從四德」,明白自己是丈夫的賢內助,負責持家,至於其他事情,所有她都忍著,想見丈夫見不到,每天孤枕難眠。

    徐夫人打點安排,臉上滿是笑容,欣慰地想著:「還是我的小君兒有本事,過門不久就身懷孕事,看來沈大人真的很疼惜她。真好……老爺留我房裡,那也是沾了君兒的光,有兒子我指望不上,以後就靠小君兒幫我獲得一點老爺的疼惜,臨老也能寬慰一些!」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50
第一〇一三章 太子並非薄情人

    沈溪即將回京,謝府這邊興高采烈,謝丕作為沈溪在心學上的親傳弟子,對沈溪回京多有期待。

    謝丕於弘治十四年順天府鄉試高中第四,但在弘治十五年的會試中折戟沉沙,他現在正在備考兩年後的會試。

    沈溪若在京城,除了是老師外還身兼「侄女婿」,謝丕跟沈溪算是一家人,更有理由去求教沈溪學問。

    謝丕巴不得沈溪回到京城後被投閒置散,或者跟以前一樣為東宮講官,每月都有大把時間來謝府教授他學問。

    紫禁城擷芳殿內,朱厚照得知沈溪沒被徵調西北,將於近日回京,卻有些不開心。

    在朱厚照的設想中,他應該跟沈溪一起去西北,金戈鐵馬,彎弓搭箭,最好能跟《射鵰》中的郭靖一樣彎弓射大雕,如同霍去病一般完成封狼居胥的壯舉,名留青史……

    少年人心中都有一個成為英雄豪傑的夢想!

    沈溪為朱厚照編織了一個絢麗的武俠夢,讓他領略到形形色色的人在社會中如何生存,愛恨情仇讓人悠然神往。

    朱厚照天生便帶有一種個人英雄主義的色彩,在他看來,最能表現自己的機會就是跟先生去西北建功立業,可惜他老爹卻把他的夢想給撕碎了。

    「一定是母后,她知道我要跟沈先生去西北,便去告訴父皇,導致連沈先生本人都不能去西北,是我害得沈先生不能跟我一樣建立功業!如果沈先生知道的話,一定會責怪我……唉,氣死我了!」

    朱厚照此時已經有了責任感,逐漸知道作為一個男子漢需要有擔當,這是他在武俠小說的潛移默化下領略到的人生觀和世界觀。

    這會兒他甚至不太好意思面對沈溪……是自己想跟沈先生去西北,才讓沈先生失去當大將軍厲兵秣馬的機會,感覺自己像是個罪人。

    「太子殿下,皇后派人來,請您前往乾清宮!」張苑進來通稟,朱厚照抬頭打量他,小臉上閃現一抹堅毅之色。

    朱厚照問道:「張公公,問你件事,你出過宮嗎?」

    張苑先是一怔,隨即如實回答:「回太子,奴婢本身就是宮外之人,頭些年才進宮,不知殿下要問什麼事?」

    張苑有點兒小聰明,既然太子問他出沒出過皇宮,一定是要問宮外之事。

    張苑並不知曉太子曾出過宮門,覺得太子是養在深宮中,足不出戶,隨便說點兒什麼就能唬住太子。

    張苑心想:「只要太子多問我一些,我便告訴他民間賭坊和風花雪月之所,或許太子將來會更倚重於我。」

    「哦。」

    就在張苑滿懷期待時,朱厚照板著臉應了一聲,用一種詭異的方式結束對話,讓張苑覺得非常突兀……自己已經準備好說辭,給太子講解宮外的繁華和熱鬧,怎麼太子不問了?

    張苑道:「殿下,該走了,路上……奴婢可以跟您說宮外的事。」

    「你想跟我說宮外的事?」

    朱厚照似乎對張苑很不感冒,這讓張苑越發犯迷糊……太子不是一向對什麼都很好奇麼,怎麼連宮外什麼樣子都不想知曉?

    沈溪卻不知,其實朱厚照不但去過宮外,見識過宮牆外的百姓生活不是跟他以前聽聞的歌舞昇平,安居樂業。

    所以當別人說及宮外之事,說宮外是一派盛世繁華的景象時,他嗤之以鼻,但說宮外百姓的疾苦他又不愛聽,久而久之他就開始懷疑一切,更想親自去證實。

    張苑在東宮時間久了,見到太子這模樣,便知道可能自己說錯了什麼話,趕緊緘口不言,陪同朱厚照一同出了擷芳殿,往乾清宮方向而去。

    在路上,張苑聽到朱厚照在嘀咕:「最好我兩個舅舅能去西北……其實跟他們去更韃靼人作戰也是一樣。」

    「殿下,您說什麼?」

    張苑這次豎著耳朵傾聽,總算大概聽清楚了,太子似乎在說「兩個舅舅」的事,張苑被張氏兄弟勒令探知太子的一言一行,尤其涉及到張氏一門,必須如實通稟。

    張苑的妻子在張氏兄弟掌控中,同時他也指望能依靠兩位侯爺為他將來在宮中做事添磚加瓦,所以也就接受做張氏兄弟的鷹犬。

    朱厚照虎目圓瞪:「本宮說什麼,跟你有關係嗎?」

    張苑老老實實閉上嘴,二人繼續往前走。

    此時已過黃昏,天色逐漸變暗,朱厚照突然指了指旁邊一處宮院:「你們在外面等著,我去去就來!」說完竟然撒腿就跑。

    張苑追問:「殿下,您幹什麼?」

    「本宮撒尿不行嗎?再跟過來,看本宮怎麼收拾你們,滾開!」朱厚照嚷嚷道。

    皇宮上下,也就朱厚照能隨地大小便,別人都沒那膽子,張苑雖然不敢跟得很緊,但還是遠遠綴著走過去……他怕太子跟上次失蹤一樣突然沒了蹤跡。

    但這次朱厚照真的只是憋得慌要解手,就在朱厚照站在牆角解開褲腰帶準備放水的時候,突然宮院門縫似乎有什麼動靜,朱厚照受到驚嚇身體顫抖了一下,當即提起褲子,俯身摸起牆角一塊磚頭,一步步往宮門方向過去。

    「殿下,小心哪!」

    張苑也察覺不對勁,趕緊過來阻止朱厚照。

    不過這會兒朱厚照就算有些害怕,也沒有退縮之意,直接將門一腳踹開,正要掄起磚頭往那莫名其妙在門內嚇唬他的人砸去,磚頭到了一半,忽然停下來,因為他察覺那人居然在那兒「嗚嗚嗚」地哭,並非有意嚇唬他。

    「大膽奴才,竟敢驚擾太子鑾駕,該當何罪!」張苑在東宮這幾年,別的沒學會,嚇唬人擺架子可是張口就來。

    那人也不說話,繼續跪在地上嗚咽,張苑擋在神色有些迷茫的朱厚照身前,瞪著那人,等那人抬起頭來時,張苑吃了一驚……不是旁人,正是前任東宮常侍太監,如今在司苑局任事的劉瑾。

    劉瑾身上穿得破舊不堪,或許這兩年他都沒銀錢置換行頭,此時一把鼻涕一把淚,抬頭哭泣的模樣,更顯老邁和悲愴。

    曾是東宮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連皇帝和皇后都很器重的常侍太監,居然落魄至斯,朱厚照看了有些不解:「這誰啊,怎麼見到我就哭?」

    朱厚照記得劉瑾的好,但長久不見,朱厚照年少無知,劉瑾什麼樣都快忘了,更別說是落魄後憔悴不堪。

    朱厚照只知道此人渾身散發出一種濃郁的尿騷味,人也很邋遢,臉上一股發黑的油光,哭聲好像是老母雞打鳴,要不是嫌髒,朱厚照肯定上去踹上兩腳。

    「劉公公?」

    張苑驚愕地說了一句。

    朱厚照這才想起,此人看起來有些面善,再仔細一回想,不就是過去幾年曾負責他生活起居陪他玩的劉瑾?

    劉瑾跪在地上,隔著門檻給朱厚照磕頭,道:「老奴參見太子殿下……嗚嗚嗚嗚……」

    朱厚照咧了咧嘴,以前他還覺得劉瑾不錯,可是見到這模樣,他立馬就嫌棄了,這麼邋遢的一個死老頭,哪裡是我想要的那個乾乾淨淨、什麼都能遵照我的意思行事的劉公公?

    朱厚照擺擺手,道:「原來是劉公公啊,好久不見,見到本宮不用這麼激動,本宮只是過來撒泡尿……都是你,你這一鬧,我尿意都沒了,算了,以後有機會再跟你說話,張公公,走了!」

    對於朱厚照這樣本來就寡情薄義的熊孩子來說,一旦現實不符合他的期望,心思隨時都可能發生變化,以前他還想把劉瑾召回身邊,但見劉瑾現在這副窩囊樣子,他又覺得張苑不是那麼討厭了。

    朱厚照轉身便走,走出幾步,身後傳來劉瑾熟悉的聲音:「老奴恭送太子殿下!」

    本來朱厚照都要走了,而且對劉瑾沒有絲毫的留念,但是這一聲卻讓朱厚照有種熟悉的感覺,很多往事浮現在腦海,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仍舊跪在地上哭泣不止的劉瑾,心中的憐憫終歸壓住了厭棄之心。

    「是我將他害成這副模樣,他沒有記恨我,見到我還是這麼恭敬,連我不理他,卻還是把我當成主子一樣看待。」

    朱厚照臉上有了一絲愁容。

    張苑提醒道:「殿下,該往乾清宮去,不能讓陛下和皇后娘娘等急了。」

    「知道了。」

    朱厚照又往前走了幾步,再次停下腳步,突然轉身往劉瑾的方向走過去,連張苑都沒預料到太子竟然會去管一個落魄不堪的老太監,他趕緊跟過去想看看太子要做什麼。

    但見朱厚照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正是朱厚照平日佩戴的一塊古玉,這種裝飾物東宮有不少,但因是太子之物,上面很多刻著龍紋,除非來自賞賜,否則一般人不能擁有。

    朱厚照走到劉瑾身前,劉瑾止住哭聲,抬起頭來,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望著太子,他驚訝於太子居然會再走回來。

    「劉公公,你以前照顧本宮,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宮記得你的好,但現在是父皇和母后要將你調到別處任差,至於為什麼,本宮不太清楚,這裡有一塊玉珮,便賞賜給你了。至於你是留著收藏,還是變賣,由著你吧!」

    說完,朱厚照提著拴住玉珮的紅線,將玉珮送入劉瑾捧起的雙手上。

    劉瑾接過玉,高高舉起,頭一磕到地,發出「砰」的一聲響,道:「老奴謝過太子殿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50
第一〇一四章 沒有未來的女子

    沈溪終於徹底放鬆身心,可以盡情欣賞沿途美景,用一種無憂無慮的心態踏上北上京城之路。

    沈溪雖然掛著正三品右副都禦史的官職,但實際上在大明,右副都禦史只是個加銜的兼職,沈溪現在沒有正式官職,等於是卸下重任,至於回京後他將被安排到什麼衙門,並不在意,重要的是能跟家人團聚。

    雖說大丈夫建功立業重要,可沈溪再世為人,對於家人比什麼都更珍惜。

身邊有嬌妻美妾,有奢華的豪宅,若再置辦幾十上百畝土地,甚至可以安安心心當個地主,但前提是自己必須要有足夠的身份和地位,否則別人會用權力來破壞自己的安寧生活。

    夜色如水,沈溪站在船頭,借助月光,看著運河上的風景,迎著河風,總算驅走夏日的炎熱。

    雖然已進入七月,要不了多久就會迎來中元節,但中原地區仍舊燥熱不堪。

    沈溪本想趁著船上悠閒的時光,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在東南地區的見聞,著書立傳,又或者將腦海中的一些知識摘抄下來,即便目前不能將這些知識加以利用,也可以廣而告之,然後啟迪華夏人的思維,將這些知識運用到實處,促進科技進步和生產力發展。

    計畫好是好,可惜不管是天氣還是環境都不允許,除了炎熱難耐外,人坐在船艙中,船舶搖搖晃晃,根本就無法寫字。

    沈溪的想法,一直沒機會實現,不過他準備回到京城後,有時間開始著手進行這方面的工作。

    「大人,為何不睡?」

    就在沈溪想事情出神時,身後傳來溫柔的聲音……雲柳帶著一件披風來到船頭,俏生生站在沈溪身後,「夜晚河上風涼,大人早些安寢才是。」

    沈溪回頭瞥了一眼,沒有發現熙兒的身影,立即想到這會兒熙兒應該是船艙裡給他鋪床。

    姐妹二人這些日子對他慇勤備至,渴了有茶水喝,熱了有摺扇搧風,休息時雲柳還會撫琴娛樂,沈溪可以說過的是神仙日子。

    在沈溪看來,或許是玉娘給姐妹二人某種壓力,具體是什麼不知曉,但不外乎讓姐妹二人對他作出種種暗示,甚至帶有一點明示,她們姐妹可以予取予求。

    這一路越是往北,雲柳和熙兒對他所獻慇勤越是過分,如果是大冬天的話,估計二女已經主動幫他暖被窩了,這一切讓沈溪感覺無所適從。他猜想再進一步,姐妹二人就是要跟當初甯兒一樣,主動獻身。

    沈溪眉頭微蹙:「這大熱天的,難得晚上清涼些,談不上冷……若是睏倦的話,你和熙兒早些回去休息。」態度跟之前一樣,表現得對雲柳和熙兒姐妹一點兒都不感冒!

    沈溪把事情想的清楚明白,既然沒想好怎麼接納姐妹二人,那就保持目前的狀態即可,他就算是要納妾也絕對不是為了納色,雲柳和熙兒即便有**分的顏色,但能給他帶來什麼呢?

    「大人定是嫌棄小女子和熙兒……曾在教坊司為官妓……」雲柳低下頭,清麗的嬌顏上滿是失望。

    此時沈溪本可以說兩句漂亮的場面話,可他畢竟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員,他沒覺得自己跟雲柳是對等關係,所以什麼都沒說,權當默認。

    雲柳繼續道:「玉娘在福州城見到小女子與熙兒尚是處子,認為我們姐妹未能好生侍奉大人,多有埋怨,曾發下狠話……若我姐妹不能得大人垂青,回京城後便入秦樓楚館,迎來客往,一雙玉臂萬人枕,就此墜入風塵……」

    沈溪很欣賞說實話之人,雖然實話聽起來往往不那麼中聽。

    沈溪並不懷疑雲柳會有意誆騙他。

    玉娘是什麼人,他比誰都清楚,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雲柳和熙兒還算幸運,沒有直接被賣掉,玉娘上次自福建帶回京城的少女中,有的被她送給達官顯貴,有的則被她變賣,還有的則留在秦樓楚館迎客。

    所以,在沈溪眼裡,玉娘對他即便有一定的利用價值,也不能輕易接受玉娘的「示好」。玉娘現在是想繼劉大夏後,在朝中找尋新靠山,可沈溪卻擔心即便眼前玉娘投誠,也難保她將來不會為了利益出賣自己。

    一個連跟在身邊十多年的乾女兒都能直接送到秦樓楚館接客的女人,還美其名曰是為了她人著想,這樣的女人能輕易相信?

    沈溪道:「若你們姐妹想得自由,本官大可代替你們跟玉娘說話,或者用銀錢將你們買下來,賜還你們自由!」

    「大人言笑了。」

    雲柳沒有跪下來感謝沈溪,心頭也無太大的波瀾和期冀,面色淒哀,「其實小女子和熙兒一直有機會離開玉娘,但天下之大,我們姐妹能往何處去?在外漂泊,或許真不如留在秦樓楚館,至少未來幾年有個著落,不用在街頭病餓而死!」

    沈溪想了想,現實的確如此殘酷。

    身為賤籍女子,要麼成為權貴消遣取樂的工具,要麼就在孤苦伶仃、饑寒交迫中病歿,這是一個無解之局。

    雲柳和熙兒已贖回樂籍,如今應該是良家婦女,但雲柳和熙兒又跟玉娘簽下賣身契,玉娘真要送她們到秦樓楚館接客,在法度上不存在「逼良為娼」的問題,雲柳和熙兒在這點上真無法抗爭。

    就算沈溪跟玉娘說,讓她們獲得自由,她們也無法跟普通人通婚。

    兩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在後世或許青春年少,可此時已經算是老姑娘。

在一個女子普遍成婚年歲十四五歲的時代,可沒人打算把她們娶回去好好過日子,除非她們有足夠多的嫁妝,可惜她們這些年都是在給玉娘白打工,連俸祿都未必有,哪裡有銀子置辦嫁妝?

    「回去睡吧,回頭本官自會跟玉娘商議。」

    沈溪沒有因為玉娘要送雲柳和熙兒去秦樓楚館而心軟,他說要跟玉娘談及此事,其實是給雲柳和熙兒一個希望。

    如果真讓兩個女人對人生徹底失去信心,她們或許會選擇潛逃,又或者投河自盡,這都是把她們往絕路上逼。

    ……

    七月十六,中元節後的第二天,船舶過了天津三衛,當晚在楊村碼頭泊靠,就此進入運河末段。

    再過兩日船隻抵達通州碼頭就要登岸,加上乘坐馬車回京的一段路程,大約會在七月二十或者七月二十一抵達京城。

    這一路上都是豔陽高照,盛夏時節滴雨未下,這很不正常。

    沈溪知道這對華北地區來說又是一個乾旱年,但旱情尚未到非常嚴重的地步,地方會減產但不至於到絕收,朝廷只能從其他地方調撥糧款賑災,不過當前朝廷最重要的卻是應對西北戰事。

    這是一個悖論,朝廷在災荒年景出征塞外,準備用外部矛盾來解決內部矛盾,但對外夷開戰真的能緩解內部矛盾嗎?

未必!崇禎年的亂局就是最好的證明,強大的大明在女真和農民起義軍的相互配合下,最終土崩瓦解。

    沈溪這一路北上,基本都在船上歇宿,就算沿途停靠的碼頭有驛站,但出於安全考慮,他還是在船上過夜。

    不過,吃住都在船上,在楊村碼頭登岸時他竟然有些站不穩。

    幸好不是在海上飄蕩,沈溪記得南下雷州半島平匪,在船上一天一夜,受盡海浪顛簸之苦後,到了陸地竟然連站都站不穩。

    「沈大人,再過幾日就要抵達京城,奴家在這兒向您告辭,快馬返回京城……不知您有何交待?」

    玉娘一身男裝,牽著馬來到正在舒展身體的沈溪面前,恭敬行禮。

    「這就要走?」

    沈溪皺眉打量玉娘,或許是靠近京城的這段路相對平順,騎馬比乘船快一些,玉娘竟然提前捨棄舟船,分明是急著回去覆命。

    玉娘點頭道:「大人若有公文或者信件,奴家可一併帶回。至於罪臣江櫟唯,就勞煩大人押解回京……還有奴家兩個不爭氣的義女。」玉娘臨走也不忘提醒,想看看沈溪會如何安置雲柳和熙兒。

    沈溪微微搖頭:「本官沒有什麼需要玉娘帶回京城,祝玉娘一路順風!」

    告別就是如此簡單,一個要走,一個不想送客,沈溪對玉娘的態度就是這麼直截了當,誰說你一路護送我到京城就要感激你?

你不過是奉命行事,你不來,也會有別人來,除非朝廷準備讓一個正三品的朝廷大員隻身返回京城,若真如此,那這個右副都禦史的官銜也太不值錢了!

    玉娘再次行禮,隨後翻身上馬,「駕」的一聲,縱馬遠去。

    沈溪看著馬匹揚起的塵土,跺了跺腳,踩在實地上他還有些不太習慣,他在想一個問題,自己這種狀態如果騎馬,估計能從馬上直接摔下來。

    「大人。」

    雲柳又在一個不合適的時間出現在沈溪面前。

    「玉娘暫且離開了,應該跟你們姐妹提前打過招呼吧?」沈溪問道。

    雲柳低下頭,道:「是。」

    「那玉娘應該知道本官未曾接納你們,現在擺在你們面前有兩個機會,要麼直接離開,我會給你們一些盤纏,讓你們可以回歸平常人的生活,玉娘也絕對不會派人去找你們。要麼,就好似玉娘說的,回去之後,就此淪落風塵,靠賣笑過活!」沈溪道。

    雲柳緊張地說道:「大人,這兩條路,我們姐妹……都不願意選擇。」

    「那就只有走第三條路。」

    沈溪笑了笑道,「本官有些事,你們姐妹幫忙做一下,事成後我會跟玉娘把你們二人討到身邊,繼續幫本官做事,我付給你們俸祿,你們可以養活自己,甚至未來有養老的資本,如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51
第一〇一五章 莫欺老實人

    玉娘本來就要將雲柳和熙兒送給沈溪,但沈溪不缺枕邊人,他缺的是能為他刺探情報、作為他忠實手下存在的細作。

    既然如此,那收雲柳和熙兒做為他手下專門負責情報的負責人,是可行的,但前提是讓她們脫離玉娘的控制。

    短時間內這很難,不過讓她們刺探一些特定的情報還是可以的,只要這些情報暫時跟玉娘的利益不發生衝突。

    或者回頭,將玉娘的情報體系納入自己麾下,這在沈溪看來也不是不可能,如今已是弘治末年,就連玉娘也知道她自己眼下必須要尋找新的靠山。

    在這種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時代,玉娘的政治覺悟很高,她意識到沈溪或許會成為將來左右朝局的大人物。

    在玉娘眼中,沈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能力太高,太子對沈溪又極為信任,沈溪年僅十七便已擁有成為延綏巡撫這種封疆大吏的資格,未來幾年,就算不涉及太子登基,沈溪在弘治帝治下也能有所作為。

    若太子登基,沈溪直接入內閣都有可能,又或者成為六部部堂,做幾年的侍郎,或者是派往地方為督撫大員,待新皇差不多二十歲左右時,沈溪也就二十四五歲,再回朝那一準會做到六部尚書或者是內閣大學士這種高位,玉娘對沈溪效忠,算是找到一個強大的靠山。

    雲柳和熙兒沒有過多考慮,當即表示願意聽從沈溪安排,這是她們沒有選擇下的最佳選擇。

    若不聽從沈溪吩咐為他辦事,眼看就要回到京城,回去後她們就要墜入風塵,就此陷入火坑,她們不願靠陪笑和接客為生,但凡是有追求和潔身自愛的女人,絕對不會自甘墮落,所以她們寧願相信沈溪對她們是一種「好意」。

    跟在沈溪身邊,或許可以找機會被沈溪所接納,所以她們毫不猶豫就同意了沈溪的提議,答應替沈溪做事。

    七月十九,沈溪在通州上岸,距離京城只有一日路途,而這一天恰恰是靳貴給太子上課的日子。

    朱厚照並不知沈溪來日就能回到京城,他這幾天上課都無精打采,小說看完了,就算可以再看第二遍甚至第三遍,但已經沒了之前那麼大的熱情,他現在想的是沈溪能早些回京,給他多寫幾本小說出來,充實課餘生活。

    對熊孩子來說,看小火會讓身心都得到巨大的滿足,如今沒得看,以至於連調戲宮女都沒什麼心情。

    「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母雞,不聞雞叫聲,但聞女嘆息……」

    按照要求,朱厚照提筆默寫《宋史》中的一些內容,可他哪裡記得什麼《宋史》,讓他聽沈溪講宋朝的故事還行,涉及到正史記載,他就傻眼了,反正靳貴也不會監督他寫的是什麼東西,於是就在紙上胡亂寫。

    張苑從殿門口探出頭來四處看了看,隨後快步走了過來,來到朱厚照身邊,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朱厚照立即瞪起眼,問道:「真的?」

    「是啊太子,建昌侯已讓人將書送到您的寢殿內,您下課後就能看到了。」張苑笑著回道。

    「很好,二舅轉性了麼?居然這麼爽快……行,你先下去,等會兒我就回去!」

    朱厚照興沖沖說了一句,抬頭打量一眼正坐在講案前瞪著他的靳貴,腦袋裡已經在琢磨怎麼蹺課,以便回去看張延齡給他送來的民間說本。

    熊孩子自問對付靳貴很容易,因為在東宮這麼多講官中,靳貴算是比較弱勢的一個,一向不敢跟他唱反調。

    「靳先生,您看這時間不早了,外面天眼看就要下雨,今天的課就先上到這裡吧,今日的功課我會好好溫習,您下次來講課的時候再考校我,可好?」

    朱厚照說著話,一臉無害的笑容。

    靳貴皺眉,太子曠課不是一次兩次,以前基本都不會跟他打招呼,直接派個人來說聲生病了,就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影。

    就算明知朱厚照是在寢宮裡看武俠小說,靳貴也不敢隨便去打攪,他總覺得自己在東宮中人微言輕,只是個替班者,連梁儲、王鏊等人都不會正面苛責太子,怎麼也輪不到他來糾正太子的過失。

    所以在東宮講官的位子上,靳貴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向來睜一隻眼閉隻眼。

    但這次靳貴的態度卻有所不同。

    沈溪即將回京,雖不知是哪一天,但也就是最近之事,現在靳貴有些為難,沈溪回到京城後會被安排到怎樣的職位上?

    之前傳聞沈溪要被徵調西北為延綏巡撫,後來證明為「無中生有」,沈溪在地方掛的是右副都禦史銜,可在京的官銜卻是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東宮講官、日講官。

    按照東宮講官常設八到九人的配置,楊廷和守制結束回朝,東宮講官的數量已經是頂格的九人。

    沈溪若入值東宮為講官,必然不能自開一課,必然要接替一人,而接替的那位就很可能就是他靳貴。

    因為靳貴本來就是在沈溪奉調出京後才過來接著給太子講《廿一史》的。

    下一個被外放地方的就很可能是靳貴他自己!

    靳貴對於自己的名聲看得很重,他跟沈溪的關係很好,自然不會嫉妒沈溪什麼,可若說沈溪在他為中允官,沈溪離京他接替東宮講官,沈溪再回來他就得騰位置,怎麼都是他接受不了的事情。

    若沈溪回來後就接替他擔任東宮講官,那很可能七月十九這天便是他為太子上的最後一堂,如此還被朱厚照找理由提前跑了,沒把自己最後一班崗站好,他怎麼都無法接受。

    靳貴厲聲喝斥:「太子,距離下課還有半個時辰,請太子將臣佈置功課完成再說,若不然,不得離開!」

    朱厚照頓時火冒三丈。

    我稱呼你一聲靳先生那是看得起你,給你臉不要臉,居然敢編排本太子做事?

    熊孩子馬上站起身來,一扭頭就往寢宮方向走,也是他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什麼東宮講官,什麼當世名儒,什麼先生,我就是要做我喜歡做的事情,你們有本事來制止我啊!

    朱厚照這一走,靳貴面子上更覺得掛不住了,他直接快步上前,一把將朱厚照拉住:「太子!」

    「靳先生,做什麼?我上茅房不行嗎?鬆開手,聽到沒有,不然的話……」

    朱厚照要威脅靳貴兩句,但他見到靳貴那嚴肅不苟言笑的臉色,還有靳貴骨子裡帶著的那股子堅毅,反倒焉了下來。

    朱厚照欺軟怕硬慣了,就算敢對先生無禮,也不敢謾駡,或者是找人打先生,就算他命令那些侍從去做,也沒人會聽他的。

    學生不能對老師無禮,這是天下人的共識,皇家也是如此,而且還要做天下人的表率。靳貴死抓著不放,朱厚照就算生氣,也不敢對靳貴有無禮的舉動。

    靳貴道:「太子,回來默寫功課……或者給太子一個機會,將功課謄寫好,想再去何處,那由著你!」

    朱厚照氣壞了,被他一向認作是「老實人」的靳貴,居然幹出這麼無禮的舉動,偏偏他還不能對靳貴怎樣,心中無比氣憤,但總算不用回去背默,也算是靳貴的妥協。

    朱厚照氣呼呼回到座位上坐下,把書本翻開,拿起筆抄寫。

    這次靳貴不再回到講桌後面,而是站在旁邊監督朱厚照抄寫。

    朱厚照想的是能早些回去見到那些民間說本,手底下抄書速度非常快,只是字寫得歪歪扭扭,靳貴也沒心思去糾正。

    朱厚照抄寫完,已經過了原定放學時間小半個時辰,朱厚照越發生氣,但他還是客客氣氣起身給先生送告辭禮。

    等靳貴走了,熊孩子恨恨然道:「你等著,我這就去給父皇告狀,反正沈先生回來了,你以後別想再來東宮!」

    朱厚照是個錙銖必較的熊孩子,誰若得罪他那就一定沒好果子吃。

趁著當天下午過去給朱祐樘請安,熊孩子在父親的病榻前將幾個東宮講官都評價了一下,對那些不管他的先生,言語間多有推崇,輪到靳貴,朱厚照道:

    「父皇,靳先生講的內容,兒臣都聽不懂,根本就沒有沈先生教的好,不是說沈先生就快回到京城了嗎?讓沈先生再來給兒臣教《廿一史》,兒臣一定會用心學,爭取將來能做一個治世的明君!」

    熊孩子前半段話,說的倒挺好,後半段就不怎麼樣了。

    朱祐樘可以說希望兒子將來能成為「治世明君」,可你一個太子,說這話就跟咒著你老爹死差不多。

    話是好話,可聽在朱祐樘耳中,就有些刺耳。

    張惶後此時不在乾清宮,無法糾正兒子說話的語病,畢竟張惶後眼下正是十月懷胎即將臨盆之時,隨時都可能分娩,正在坤甯宮側室養胎。

    朱祐樘點頭道:「知道了,跟你母后請安後,便回擷芳殿罷!待沈卿家回來後,會讓他去東宮與你見面!」

    「謝謝父皇!」

    朱厚照開心壞了,下午在來給老爹請安之前,他已經將張延齡送給他的那些說本看過,都是文言文所寫說本,裡面亂七八糟的內容,看著就頭大,跟沈溪給他所寫的武俠小說根本不是一回事。

    朱厚照回擷芳殿後,朱祐樘雖然依舊咳嗽個不停,但還是命人將翰林學士梁儲叫來,順帶讓梁儲將近日來東宮的起居記錄帶來。

朱祐樘想知道,靳貴是否真的跟兒子說的那麼不堪,講的內容都是晦澀難懂。

    朱厚照在告狀時,顯然沒想過,他平日裡的所作所為,都是被中允官清清楚楚記錄在冊,這種狀告了也是白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52
第一〇一六章 無處安置

    朱祐樘看過朱厚照的日常課業的記錄之後,便知道兒子是因為在靳貴處受到了刁難,才會跑到他這裡來惡意中傷,試圖讓沈溪來替換靳貴進入東宮為講官。

    朱祐樘是個睿智的皇帝,他雖然看到沈溪在教育太子上的優點,同樣也看到可能存在的巨大隱患。

    如果沒有朱厚照承認沈溪寫武俠小說這件事,朱祐樘會毫不猶豫將沈溪調回東宮,繼續擔任東宮講官,現在他就要好好思考一下了,兒子對沈溪這麼推崇,甚至不惜誣陷負責任的老師,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忠言逆耳利於行,靳貴敢於喝斥太子,讓太子沉下心東宮這麼多講官中,能如此盡職盡責的沒有幾個,沈溪雖然有辦法讓太子學業有成,甚至還額外教授兵法,但也教會太子怎麼玩樂。

    朱祐樘沉下心來思考後,認為這是非常危險的舉動。

    萬一沈溪是李林甫、楊國忠之類的佞臣,將來兒子登基後太過信任,致使大明江山不固,那他這個拔擢重用的前任皇帝就是朱家的罪人。

    「梁學士,這幾日沈卿家便要回京,朕原本打算讓他重回東宮講班,你如何看待此事?」

    關鍵時刻,朱祐樘將難題拋給梁儲。

    怎麼說梁儲都是一代名儒,在吳寬老邁、王鏊身體大不如前的情況下,皇帝更信任年富力強的梁儲,將梁儲當成東宮講官之首來看待。

    東宮一干講官中,詹事府詹事吳寬已基本不負責講課之事,只是掛名講官。王鏊身體一向不好,又因父親王琬去世,回鄉奔喪守制去了。

    本來王華年長於梁儲,再加上東宮侍講多年,對太子脾性很瞭解,應該是個不錯的人選。

    但問題是王華資歷不如歲數不及他的梁儲。梁儲是成化十四年會試第一,雖然殿試發揮失常僅列二甲第一,但隨即選為庶起士,授翰林院編修。王華是成化十七年的狀元,雖然只有三年之差,但資歷上有所差距,加上樑儲為人正派敢於直言納諫,弘治帝對於梁儲更加信任。

    至於其後的楊廷和、靳貴等人,歲數和資歷更不及梁儲。

    梁儲面對皇帝的問題,恭敬地說道:「陛下,沈中丞在地方,勤勉克己,平息沿海盜患頗有建樹,如今奉調回京,當以有司衙門敘用。若重回東宮侍講班,恐要撤換人選,這……怕有不妥。」

    梁儲因為沈溪專門為他的恩師陳獻章舉行追思會,令他對沈溪頗有好感,在沈溪於東宮講官時曾多有幫助,但在一些涉及到原則的問題上,他卻不會輕易幫沈溪說話,關鍵在於一個「理」字。

    東宮講官出自翰林體系,奉調到地方為官是常有的事情,但一般都是貶謫或者失去皇帝的信任,是一種懲罰性降職外放,像沈溪這樣是因為另有委任而奉調地方非常少見。

    一般來說,東宮講官的責任就是教導好太子,國家再有什麼危難,或者是地方要員出現缺額,怎麼也輪不到東宮講官去補缺,朝廷應該從六部或者是地方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中尋找能人。

    在梁儲看來,既然沈溪已經脫離東宮講班,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治學之臣,那皇帝就應該遵照「規則」,把沈溪繼續留在地方體系中,或者調到六部任職。

    以沈溪三省督撫的身份,就算回到京城,照理說應該擔任六部侍郎,但以沈溪的年歲和資歷,實在難以服眾。

    既然任命沈溪擔任六部侍郎不合適,還有一種較好的解決方案,就是調沈溪去南京,為南京六部侍郎,等到什麼時候皇帝覺得時機成熟,再將沈溪調回京城便可。

    雖然奉調南京等於遠離核心權力層,但那也不是說就一定沒機會接觸到實權,始終品秩在那兒擺著,很多人只是皇帝想不到給他們安排什麼差事,就先調他們去南京的小朝廷鍛鍊幾年。

    朱祐樘是個善於納諫的皇帝,聽到梁儲的意見,微微頷首,繼續思考這個問題。

    本來將靳貴跟沈溪的位置對調一下,應該最合適,但因梁儲反對,還有朱厚照無端對沈溪的推崇和對靳貴的惡意中傷,使得朱祐樘不敢貿然作出撤換靳貴的決定。

    良久,朱祐樘擺手:「梁學士且先回去歇息,朕再思慮過。」

    梁儲離開後,朱祐樘心中覺得十分彆扭,他本是徵調沈溪到西北履職,誰知道調令已經發出,卻是跟謝遷沒有談妥,最後造成沈溪無法成行。

    現在一個棘手的問題擺在面前,既然京城沒有沈溪合適的位置,那還徵調他回來做什麼?難道真要把這麼一個年輕氣盛的少年英才投閒置散,讓那些老臣心裡自在終於沒有一個年輕後生添加壓力,就是他想追求的結果?

    「傳召劉先生和馬尚書進宮!」朱祐樘又遞了話。

    既然把沈溪調回東宮有一定難度,不如跟內閣首輔和吏部尚書談論一下沈溪的安置問題,看看哪個老傢伙已經無法在自己的職位上待著,讓沈溪頂上去。

    等劉健和馬文升互相恭敬問候,相互攙扶走進乾清宮,朱祐樘不由一嘆,其實朝中最適合退下來的兩個老傢伙,不正是眼前這兩位?

    馬文升今年已經七十七歲,劉健雖然年輕一些,但也是年過古稀,兩個加起來都快一百五十歲的老傢伙,走路都需要人攙扶,要不是他這個當皇帝的需要這二位元的聲望來完成朝政的新老交替,這兩位請辭多次,他早就准允了。

    朱祐樘見到二人時,已在心中有了決定,不能在這二位面前提及要撤換老臣的意思,先問問有沒有官位空缺,或者聽聽他們的意見,能把沈溪安排到怎樣的職位上。

    「老臣參見陛下!」

    無一例外,劉健和馬文升都以「老臣」自稱,也不能說他們「認老」,本來就很老邁,尤其古人生活條件艱苦,尤其顯老。

    朱祐樘雖在病榻上,但還是連忙俯身抬手:「二位卿家請起,賜座!」

    老臣覲見,如果是私下請教性質的覲見,皇帝都是要賜座的,這也算是劉健和馬文升的特權。

    之前梁儲來,就算皇帝信任梁儲,也沒賜座的意思,關鍵在於梁儲沒到五十歲,在朱祐樘看來已經很「年輕」,皇帝若給梁儲賜座,梁儲或許還覺得並非是皇帝的禮遇,而是對他的一種輕視。

    劉健和馬文升走了一路,這會兒都有些疲憊不堪,能有座位坐下自然最好,他們謝過恩,這才在值守太監搬來的椅子上坐下,不過坐姿都很恭敬,不敢在皇帝面前露出輕鬆的神態,這也是表明,他們雖然年老,但對朝局依然關切。

    朱祐樘不等二人發問,直接道:「朕召二位卿家前來,主要有三件事需要請教一二!」

    劉健和馬文升聽了不由心裡發怵,一次說三件事,每件事如果按照談論半個時辰來算,那就需要一個半時辰。

    這會兒已經是下午酉時三刻,也就是說,談完事情至少要上更,回家後可能已是二更天,已是一把老骨頭,怎麼經得起這種折騰?

    朱祐樘似乎也意識到這問題,補充道:「二位卿家,朕長話短說,第一件事,是關於西北戰事……」

    上來就說「長話短說」,可一旦涉及到西北,那事就小不了。

    好在之前西北的事情已經交待得很清楚,後勤補給由戶部尚書韓文負責,前線領兵打仗交由劉大夏指揮,各鎮總兵官、將領皆都需要聽從調令,而負責統籌錢糧以及後方策應的是被弘治皇帝寄予厚望的保國公朱暉。

    朝廷這邊制定大戰略的則是由內閣三位閣臣、英國公張懋、吏部尚書馬文升組成的智囊團。

    看似配備強大,但其實是個空殼子。

    誰都知道朱暉去西北只能扯後腿,劉健和李東陽這會兒也是幹幾天休息幾天,再加上劉健和李東陽本就不知兵,拿不出建設性的意見。而張懋則屬於老滑頭,只要不讓他出力怎麼都行,張懋適合當一個穩定人心的掌兵人,而不適合制定戰略。

    至於馬文升,或許有心幫助劉大夏,可惜他確實年老體邁,精力無法兼顧。

    這就造成一種結果,看似強大的戰略、後勤、智囊團,真正涉及到具體戰事,就是謝遷在後面負責制定戰略方針,韓文負責徵調錢糧,劉大夏負責帶兵打仗。

    這是個鐵三角。

    劉大夏弘治十三年打了大勝仗,可他在領兵上不能說有多雄韜偉略,最多是中規中矩;謝遷對軍事的瞭解,只能說是讀過幾本兵書,但實際應用則是一抹黑,他這會兒還在等沈溪回京給他出謀劃策。

    韓文相對靠譜一些,不過韓文於弘治十六年剛接替秦紘擔任戶部尚書,此時他對新職位還有些陌生,又是第一次負責這麼大規模戰事的錢糧調度,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53
第一〇一七章 不給官,給差事

    朱祐樘彌留時,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並非是妻子,而是兒子,因為兒子年少,將來要執掌朝政,可他對兒子的能力實在沒底,只能寄希望於朝中老臣。

    在弘治皇帝思量誰會搶他兒子皇位時,思來想去,朝中大臣雖不能說個個都是賢良之士,但忠心還是有的。

    最重要的是皇家把權力收得很緊,就算是執掌兵權的英國公張懋,也只是名義上掌握京營和五軍都督府。

    因為五軍都督府內部彼此互不統轄,互相牽制,互相防範。同時,五府只是掌握軍旅之權,軍政權在兵部手上,府部互相制約,出動兵馬需要兵部提請,五府不能干預,事平之日,將歸於府,軍歸於營,印歸於朝。

    這也就是說,在沒有皇帝的旨意下,張懋根本就調動不了軍隊。

    連執掌兵權的張懋都不能威脅太子皇位,那就只有西北的蒙元餘孽是為心腹大患。

    朱祐樘登基至今,韃靼人屢屢犯邊,他繼位之初時尤甚,韃靼人喜歡每年秋天到九邊劫掠,搶到物質過冬,到弘治中期隨著明朝國力強盛情況才逐步好轉。但好景不長,前幾年韃靼人故態復萌,才有了之前劉大夏領兵出征,沈溪憑藉佛朗機炮立下大功的事情。

    大明是在滅掉蒙元的基礎上建立的,朱祐樘始終對當前試圖重歸統一的韃靼人放心不下,於是在他身體好轉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劉大夏、謝遷等大臣商議出兵西北事宜。

    在弘治皇帝看來,能一仗殲滅韃靼人主力,使得其接下來幾年甚至十幾年一蹶不振最好,如果達不到但是能收復河套平原,在戰略上對蒙元各部由守勢變成攻勢也可,這樣一來,便能給兒子創造一個相對寬鬆和平的內外環境。

    弘治皇帝皇帝忽略了一個新情況,韃靼人雖然陷入內鬥,但經過數年征戰,達延部已經明顯佔據上風,火篩等部族節節敗退,眼看連族群都快保不住了。

    沈溪之前分析過,明軍出兵草原,有很大的可能無法利用韃靼內部的混亂,反倒達延部會借助大明的威脅,完成對韃靼各部族的一統。

    火篩等部是絕無可能投靠大明的,當外敵出現時,韃靼人自然而然就會抱團取暖,達延部趁機跟那些瀕臨失敗的部族達成協議,將各部落收編或者是拆散分開居住,達到對蒙古中部草原一統的目的。

    到那個時候,明軍出兵草原就會陷入進退兩難的艱難境地。

    攻攻不下來,撤退又怕被追擊和埋伏,跟韃靼人在補給困難的草原上作戰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蒙古人是馬背上的民族,而大明官兵很多都是在當兵後才開始接觸和學習騎馬,蒙古人天生就要跟惡劣的環境作鬥爭,茹毛飲血,大明官兵則生於軍戶或者民戶之家,祖祖輩輩都是耕田、屯田,這就是差距。

    當朱祐樘提及西北戰事,劉健沒有隨便發表意見,他清楚皇帝的用意,不想破壞朝廷的戰略方針。

    馬文升雖然深知出兵西北有一定風險,也意識到韃靼內部可能會出現一致對外的狀況,但還是有所期冀。

    既然韃靼經歷弘治十三年之敗,又內鬥多年,必然元氣大傷,如此一戰就算不勝也不至於慘敗,何況大明現在已經配備幾百門佛郎機炮,當初沈溪只是帶了十門炮出戰,就能扭轉戰局,有了幾百門炮那還勝利不是手到擒來?

    都是之前就商量好的戰略,馬文升和劉健沒有提出太多實質性的建議,許多都屬於老生常談,但就這麼絮絮叨叨,依然不知不覺就說了半個多時辰,外面天色昏暗下來,乾清宮的太監開始掌燈,皇帝寢殿內很快燈火通明。

    馬文升有些坐不住了,心裡直嘀咕,這還「長話短說」?一件既定之事都囉哩囉唆談論這麼久,那不用說,接下來兩件事恐怕得往談論一個時辰的方向發展。

    「此事就暫且先不議了吧!」朱祐樘終於把第一件事說完。

    如今已經是飯點,但身在皇宮沒人管飯,弘治皇帝興致盎然並不覺得疲乏,兩個老臣倒先支撐不住了。

    朱祐樘道:「二位卿家,朕要說的第二件事,是皇后即將分娩,朕請兩位愛卿為新皇子著書立作,為他禱告上蒼,請上蒼為他賜福,並賜名!」

    劉健和馬文升聽了不由對視一眼。

    這要求很古怪,皇后臨盆,關臣子什麼事?

    而且弘治皇帝似乎已經預料到張惶後誕下的一定是皇子,這是先做祭祀,然後再行占卜,為新皇子定名。

    二人不由想到朱祐樘起死回生後,對道士和番僧的信任幾近走火入魔,心中雖然生氣,但卻沒轍,皇后臨盆本來就是一件喜事,無論誕下的是皇子或者公主,至少弘治皇帝這一脈不至於那麼單薄。

    退一步說,若是皇子,就算將來太子無後,也不至於令弘治皇帝這一脈斷絕。

    「是,陛下。」

    劉健作為內閣首輔,此時依然由他出來表態,之後就會安排禮部舉行祭天儀式,天子無法出席,只能找別人代勞。

    這也是皇帝太過在意張惶後和她肚中的孩兒,至於是否合規矩,已不在劉健和馬文升考慮範疇。

    第一件事說的時間很長,第二件事眨眼便說完,劉健和馬文升感覺非常意外,如此說來,上更之前回家還是有可能的。

    「這第三件事……」

    朱祐樘突然語重心長,「朕抽調弘治十二年狀元,如今的右副都禦史沈溪自東南任上回京,本想派他往延綏協助劉尚書出兵塞北,然種種變故而致未能成行。眼下他即將返回京城,二位卿家,你們認為當以何等官職安置為好?」

    第三件事,好像是皇帝臨時想起,隨便問了一嘴,不過在馬文升看來,皇帝應該早就發愁了。

    劉健不太清楚皇帝為何對沈溪如此青睞,讓沈溪去東南平匪,在他看來已是皇帝下的一步「險棋」。

    沈溪在閩粵胡作非為,險些令超綱敗壞,雖然後來證明沈溪有手腕有魄力,敢於破除官場弊端,在平定東南匪患這個大前提下,新官上任三把火完全可以理解,最後沈溪做的也還不錯,朝中對沈溪褒獎的聲音不少。

    劉健心想:「既然沈溪在東南幹的好好的,繼續讓他做下去就是,為什麼要如此輾轉將人調回京城?難道說大明無人可用,非要讓一個臭未幹的小子前往西北去擔當大任?還是說陛下怕沈溪收不住心,會作出危害地方的事情,找個由頭將他調回京城?」

    官場很講究論資排輩,所以劉健極為輕視沈溪這樣初出茅廬的小子,他又沒真正用過沈溪辦事,沈溪平日太過鋒芒畢露,在他看來極為不妥,因而在劉健眼裡,皇帝是擔心沈溪在三省督撫任上出亂子,這才將其調回京城。

    分析到這點後,劉健說話就不會偏幫沈溪,甚至迎合皇帝的意思刻意貶低,建議將沈溪安排在不起眼的衙門和官職上,甚至提出可將沈溪投閒置散。

    馬文升卻有不同的見解:「陛下,沈庶子出京之前,曾位列東宮講班,陛下為何不將其官復原職?」

    馬文升這話,其實是在幫沈溪。

    沈溪出京前,為了方便他在地方行事,提前升任右春坊右庶子,官居正五品,甚至連沈溪內眷的誥命,也是按照正五品的誥命來冊封。

    這也就是說,朝廷承認沈溪的官職,其實是正五品,而不是沈溪臨時所領的正三品右副都禦史,這也是朝中大臣沒有太大意見的根本原因所在。

    本來督撫就是臨時性質,沈溪還領的是「三省沿海督撫」這麼一個前所未聞的職務,去東南所做的也是平匪之事,屬於欽差的性質。

    既然在地方領的是臨時性的職務,那回來後就應該讓沈溪官復原職,但問題是,讓沈溪做右庶子,右庶子位子上剛升任的人是楊廷和,原來的右庶子王華已經升為詹事府少詹事,讓沈溪降回到右諭德的位子上,於情於理都不合。

    畢竟沈溪是因撰寫《大明會典》有功而得到陞遷,沈溪在無過錯甚至還在地方剿匪有功的情況下降職敘用,從道理上說不通。

    出京前正五品的翰林官,出京後是正三品的右副都禦史,等回到京城就成了從五品的右諭德,這不像話嘛。

    就算沈溪回歸右諭德,那就需要有人給沈溪騰地方。

    劉健道:「陛下,既然沈狀元如今無從安排,不如先在禮部掛個郎中的官銜,待之後看各衙門中是否有官缺,再行調用!」

    朱祐樘一時沉默下來。

    按照劉大學士的意見,沈溪這一回到京城將意味著要被賦閒,做了幾年風光的翰林官,晉陞非常快,在地方也是總領一方,突然間什麼都不是了,心理落差肯定會很大,朱祐樘是惜才之人,不想做得如此決絕。

    劉健見皇帝臉上滿是遲疑這之色,想了想又補充道:「陛下,如今鳳駕移於側室,告天之禮,當有人主持,不若由沈狀元出面如何?」

    朱祐樘怔了怔,很快明白劉健的用意,含笑點頭。

    暫時先不給沈溪安排官職,而是先派給他差事做,也算是皇差……皇后臨盆前讓沈溪帶人為皇后祈福,禱告上蒼,怎麼說也是為皇家做事,臣子應該感覺到隆寵才是。

    一鎚定音!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55
第一〇一八章 回京

    弘治十六年,七月二十。沈溪在前往南方擔任三省督撫一年半之後,終於再次回到京城。

    沈溪進城後第一件事,就是前往五軍都督府歸還敕印,然後到吏部述職,將自己的官牒交還。

    至此事情便算告一段落,此後就要等吏部上奏,由皇帝安排時間接見。

    三省督撫是弘治皇帝委派的職務,他回到京城要向天子回報,等候再次給他委命新的差事。

    沈溪知道,弘治皇帝現在身體很不好,連下榻都難做到,接見朝臣幾乎都是在病榻上,就算弘治皇帝要見他,但排期下來,不知道何時才能完事。

    吏部負責接待的考功清吏司郎中,告之沈溪先回家等候,具體是官復原職回詹事府,還是委任新的官職,都要請示過皇帝之後再行決定。

    皇帝是否賜見,全看皇帝的意願和身體及精神狀況。

    「讓我去東南時,把我捧得高高在上,讓我覺得自己集隆寵於一身,下定決心為朝廷效死命。現在時過境遷,回京後就被晾在一邊,成狗不理了……可悲可嘆。」

    沈溪旅途勞頓,沒別的想法,到吏部辦完公文交接述職,又到兵部為東南將官論功請過賞,就想回到自己的家,好好睡上一覺,任他風吹雨打,天昏地暗,跟自己沒多大關係,最好皇帝一夜間駕崩,新皇登基,或許還有更好的前程,不至於被人利用。

    回到闊別一年多的沈府,沈溪站在門口時有些迷茫,府邸跟一年多前走的時候沒什麼兩樣,只是心境大相逕庭。

    府門打開,雲伯帶著車一名家僕出來,向沈溪行禮:「老爺回來了。」

    一年多未見,雲伯感覺蒼老許多,沈溪扶起雲伯,一邊往裡面走,一邊詢問離開京城後家中的近況。

    沈府兩處宅院,包括御賜的府宅和謝家老宅,還有一處店舖以及配套的藥廠,沈溪一家離開後,全都是雲伯在打理。

    雲伯持家上雖稱不上是好手,但為人老實忠心,一年多時間,光是狗皮膏藥店就給沈溪淨賺五百餘兩銀子,這還是在刨除藥廠的人工和材料開支後的數目,盈利頗豐。

    雲伯一文錢不少呈遞到了沈溪面前,帳目做得清清楚楚。

    「老爺,您不知道,這一年多來,膏藥店的生意好的不得了,百姓有病有災都想著咱的膏藥,很多人吹噓得神乎其神。由於實在忙不過來,紅姑娘現在坐鎮管理膏藥店,綠姑娘則負責打理藥廠,她們有空便回老宅那邊,免得房子長久沒人住荒蕪下來。」

    沈溪點了點頭,問道:「紅兒和綠兒還好吧?」

    「一切安好!」

    雲伯老懷安慰,撚著鬍鬚道:「年初的時候,綠姑娘惹了風寒,病了一個月才好,我擔心膏藥藥方外洩,每天都前往藥廠監督。有人見咱們膏藥店生意紅火,便想打鬼主意,可當得知老爺您的身份,無論是官府還是那些地痞,都不敢再對咱的鋪子有所覬覦。」

    「倒是有無良商家也在魚龍混雜賣膏藥,可惜他們的膏藥沒什麼功效,就算咱的膏藥賣價高許多,照樣供不應求。」

    沈溪笑著說道:「這都是雲伯的功勞,拿五十兩銀子下去,你和紅兒、綠兒還有夥計們分了,感謝你們這一年多以來對府宅和鋪子的照顧!」

    「老爺,使不得……老爺,您……就算要發錢,也用不著這麼多……」

    沈溪出手大方,直接給了雲伯五十兩銀子,按照這數位下發,包括藥店夥計和藥廠工人,每個人都有一筆不菲的收入。

    雲伯千恩萬謝,表示會拿下去好好分配。沈溪走進自己院子,剛來到臥房門前,只見一名三十多歲的婦人端著個木盆出來,若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婦人鵲巢鳩佔,將沈溪的房間給佔據了。

    婦人布衣荊釵,樣貌和舉止都很平素,一看便是小門小戶人家出身。雲伯喝斥一聲道:「怎麼能衝撞老爺?還不快退下!」

    沈溪皺眉,指了指人,雲伯解釋:「這是新婦,我叫她每天都把家裡擦洗得乾乾淨淨,沒想到她不懂規矩,唐突了大人。」

    沈溪點頭表示會意。

    所謂「新婦」,是對兒媳婦的一種稱呼方式,雲伯祖籍南方,跟謝家在北方定居,多少保留著閩粵一代人的習慣和稱呼。

    沈溪料想自己離開京城這一年多時間裡,修房修瓦的事情自然交給有力氣的小夥子去做,而這些整理和打掃的細活則必須交給婦人,雲伯有幾個兒女,找個會做事的兒媳婦過來幫忙做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能白用人,雲伯,再從賬上支五兩銀子出來,沒想到離開一年多時間,家裡跟走的時候一模一樣,院子裡連一棵雜草都找不到,屋子也收拾的窗明几淨,桌椅上連塵土都見不到。」

    沈溪打量了一下屋舍周圍,就好似家裡一直有人住,保持著人氣,這是最難得的。

    雲伯感慨地說道:「老爺,當初……謝家離開京城,什麼都沒留下,那時老頭子便想,若是能留著府宅,我一定好好打點。去年老爺和夫人暫時離開,紅姑娘和綠姑娘又忙著膏藥店的生意,我琢磨著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個家敗落,於是便想方設法打理好,總算沒讓老爺失望!」

    這話沈溪聽了很感動,難得家中有這麼個忠心的下人,自己也是沾了謝韻兒的光,當即道:

    「先就這樣吧,估摸夫人她們要在一個月之後才能回到京城,這段時間,家裡沒什麼人,廚房那邊勞煩雲伯找人支應一下!」

    「是,是,老爺儘管放心,一切都有人打理。」雲伯道。

    「工錢方面,直接在賬上扣,現在不知道朝廷對我如何安排,如今我仍舊領的是正三品的俸祿,跟在詹事府不同,沒有額外的賞賜,俸祿是多少就是多少,不過銀錢上不用刻意節省,沒錢就找我支取。若是人手短缺,不妨從外面聘幾個回來,或者買幾個丫鬟。」

    「這些事,都交由雲伯你來處置,回頭給我個清單清單便可。」沈溪道。

    雲伯聽不懂「清單清單」是什麼東西,琢磨好一會兒,估計跟彙報差不多,趕緊答應下來。

    沈溪揮手讓雲伯去忙,自己進了屋子,來到床邊攤開四肢躺下,一時間感覺無比的舒適。

    自從南京出發,幾乎都在船上渡過,就連晚上睡覺也搖搖晃晃,如今在熟悉的床上入眠,一種踏實和幸福感油然而生。

    「當官真累,現在連睡覺都感到幸福,一天天奔波勞碌,簡直是在折磨自己,別到三十歲,人就垮了!」

    ……

    中午回到家,直到日落黃昏沈溪才睡醒一覺,雲伯已讓兒媳婦準備好了晚餐。

    沈溪剛回來,菜品相對簡單,小門小戶的婦道人家,廚藝侷限於不用油不用雞鴨魚肉的燴菜,這菜讓沈溪吃了非常感慨,簡直是跟老娘以前做出來的一模一樣。

    六七歲前吃這種菜覺得是美味佳餚,只有逢年過節才有機會吃得上,可後來家中的條件一天天好起來,有甯兒、小玉等人負責膳食,周氏就算會進廚房,也逐漸學會烹飪,沈溪終於不用再每天吃得沒滋沒味。

    吃過晚飯,沈溪在書房喝了一會兒清茶,覺得有些無聊,正準備回去接著睡,突然雲伯走進書房,說外面有人前來送信。

    「老爺,來人不像是官差,送的是私信。」雲伯提了一句。

    「什麼人不能等到明天?」

    沈溪有些惱火,繼續坐在書房裡等候。沒過多久,雲伯出去將信函接回來,沈溪一看便皺起了眉頭。

    是蘇通。

    弘治十五年的會試中,蘇通不出意外又折戟沉沙,名落孫山,但蘇通並未回南方,而是購買房產選擇留在京城。

    聽說沈溪回來,蘇通第一時間寫信過來。

    沈溪這邊自己覺得是被人遺忘,暫時投閒置散,無官一身輕,可在蘇通這等普通士子看來,沈溪那是高高在上連仰視都快看不見的星辰,能跟沈溪這樣的朝中「權貴」私交,那是莫大的榮幸。

    與蘇通留在京城不同,他的死黨鄭謙已回汀州府。

    兩人一直希望得到沈溪的眷顧,如果弘治十八年的會試中沈溪能擔任主考或者同考官的話,或許能給他們一定幫助。

    「老爺,送信的人在外面候著,說是問您是否答應約請,好回去通稟。」雲伯道。

    「知會一聲,就說我剛回京城,近來可能無暇出去走動,讓他們留下地址,有時間我再去拜會!」

    沈溪沒時間見蘇通,也沒那個必要,見了面無非是老生常談的恭維和客套,沈溪暫時幫不上蘇通什麼忙,倒是蘇通那邊肯定會刻意地巴結逢迎,可沈溪不缺那點兒禮物。

    雲伯出去將外面蘇家下人打發走。

    沈溪剛要起身進自己小院,雲伯又急匆匆過來:「老爺,謝大人來了。」

    「謝大人?」

    沈溪姓謝的朋友可有不少,聽到「謝大人」,他自然想到謝遷,畢竟現在沈謝兩家是姻親,可想到謝遷的脾性,就算知道自己回來要見一面,也必然是板著臉派人來叫他去謝府,而不是親自登門,不用說這位「謝大人」便是國子監祭酒謝鐸。

    果不其然,雲伯說道:「是謝老祭酒。」

    「還等什麼,快!」

    對別人沈溪可以不敬,對謝鐸,沈溪實在想不到有怠慢的理由,他回京第一天,謝鐸可能還有公事要做,結果放下手頭一切前來登門來見,這是何等的禮遇?

    人家謝鐸這樣的大儒都不惜自降身份親自來見,沈溪這個後生自然要拿出絕對的尊敬,出門恭敬迎謝鐸進府。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22:55
第一〇一九章 老而彌堅

    謝鐸作為禮部右侍郎、國子監祭酒,在朝中地位或許不是最高的,但在天下士子眼中,他的名望無人能及。

    謝鐸出門向來不講究排場,鳴鑼開道前呼後擁的場面幾乎與他絕緣,最多一名老僕趕車,以前偶爾出門還會帶著甯兒,這次他獨自前來,人看上去雖然依然精神矍鑠,但不服老不行,臉上皺紋又增添許多……畢竟謝鐸今年已經六十八歲,臨近古稀。

    沈溪出得大門,一眼看到馬車旁的謝鐸,趕緊上前見禮。謝鐸面帶微笑,跟沈溪寒暄兩句,二人一起進入庭院。

    謝鐸道:「內子本要同往,但家中幼子無人照料,便留她在府中,卻未料你這裡如此冷清。」

    一句話,就不由讓沈溪笑著恭喜:「謝師這是老而彌堅啊。」

    「咳,你小子,便知道你會如此消遣人……本不願與你說,但一些事總是藏著掖著也不好,年初時我已將甯兒納為妾侍,我畢竟已是風燭殘年,能留下子嗣,令她老有所依,總是安心一些。」

    謝鐸提到自己風燭殘年,身上散發出一種滄桑感。

    沈溪倒不覺得謝鐸是老牛啃嫩草,因為是甯兒自己選擇侍奉謝鐸終老。甯兒敬仰謝鐸的為人,將謝鐸視為偶像,再加上幼年生活艱辛,多次被人轉賣,令甯兒對於年長的男人有不同於一般女人的好感。

    至於謝鐸納甯兒,算是一種負責任的體現。

    如今甯兒有子,且是謝鐸的親生骨血,那甯兒就算將來在謝鐸過世後形單影隻,但至少她的思想不會偏狹,會將全部身心用來撫育照顧孩子。

    子女對於缺乏安全感的女人來說,意義不同於男子,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女性缺乏社會地位和勞動價值的時代,若老無所養,那會陷入一種悲慘的境地。

    說及甯兒誕子,沈溪感慨良多。

    想到甯兒當初那不太正經的脾性,到如今能安分守己做謝鐸的妾侍,沈溪便覺得能讓甯兒安定下來,對甯兒和謝鐸都算是一個圓滿的結局,他沒有絲毫世俗的偏見,對此只有恭喜。

    除了謝鐸,別人根本不能讓甯兒循規蹈矩,謝鐸的人格魅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擬的。只是老夫少妻,沈溪難免會想的促狹些,謝鐸不會是日久生情最終導致「晚節不保」,被甯兒用一些特殊的手段給……

    就算心裡懷疑,沈溪絕對不會問出口,現在人家事主高高興興接受了,自己為何要去做一個捅破窗戶紙的壞人?

    謝鐸進到正堂,賓主坐下,還未等茶上來,謝鐸便迫不及待詢問沈溪南下這一路的見聞,主要是沈溪在廣東所做之事。

    沈溪據實而言,謝鐸聽完後唏噓不已:「以前京中對你在東南履職有頗多傳聞,但多為貶低之言,但我知你脾性,你做事不拘成法,敢作敢為,那些貪官污吏碰到你,也是他們惡貫滿盈!」

    「謝師,別總說學生的事情,不知謝老這一年多來在京城日子可過得安穩?」沈溪笑著問道。

    謝鐸一擺手:「我一介老朽,無非是在國子監教書育人,哪裡會不安穩?但我越來越覺得精神不濟,便是教授《四書》《五經》也頗有力不從心之感,之前已多次向朝廷請辭,朝廷一概不允。對了,此番回來,你可是重回翰苑?」

    「呃……」

    沈溪這下不好回答了,「學生方回京城,吏部尚未有安排,只能回府等候消息。」

    謝鐸笑道:「老朽不知還能在朝中效命幾年,若你肯屈就,不妨由你來接替老朽,執掌國子監,為天下士子表率……」

    沈溪趕緊起身行禮,推辭道:「謝師,萬萬不可。」

    謝鐸道:「便知你要推辭,論聲望名位,你或有不如,但你卻有顆赤子之心,若潛行研究學術,乃造福天下之幸事,也可實現人生抱負。」

    「此事若有老朽向朝廷提及,就算朝廷不允,將來也會將你往此方向栽培,或許用不了幾年,便可成為國子監祭酒人選,總領天下士子!」

    沈溪搖頭苦笑,他覺得謝鐸太過高看他了,國子監祭酒是什麼職務?那是教育部部長兼北大、清華、北師大甚至人大等一大堆京師大學的校長,甚至還擁有文化部和人事部的部分權利。

    國子監祭酒代表文壇最高成就,而沈溪也就三元及第名號響亮,就算曾為東宮講官,可他的名望要達到國子監祭酒的高度,少說要在官場上打熬個三五十年。

    沈溪道:「謝師切勿言笑,學生如今學業荒馳,久不舉書案,早不是當初好學稚子,謝師如今精神矍鑠,可再為大明育英才二十載,何勞學生越俎代庖?」

    沈溪沒有說自己年輕氣盛不能勝任,只說自己如今當了官,公務繁忙,導致學業荒廢,不配擔任國子監祭酒,順帶恭維謝鐸老當益壯。

    謝鐸聽明白沈溪話中未盡之意,點頭道:「老朽不會強人所難,大明朝政或許更需要你,回頭我便去禮部幫你問問……說起來,我欠了你一個很大的人情。」

    這話說得隱晦,至於這個人情,沈溪琢磨大概說的是甯兒的事,當初是他將甯兒送到謝鐸身邊,讓謝鐸老來不再孤單,甯兒平日對謝鐸的照顧無微不至,一個老人家,能如此安享晚年,除了感覺對甯兒有所歉疚外,更多的是對沈溪心存感激。

    二人又談了許久,主要涉及朝廷這一兩年發生的事情,其中最關鍵莫過於西北戰事。

    當謝鐸問及沈溪看法時,沈溪實話實說:「西北之地實不宜輕啟戰端,一馬平川難期不說,一旦遇挫,反倒會讓九邊之地生靈塗炭,多年來的屯田固邊成果,將會毀於一旦!」

    在沈溪看來,這場仗根本就不該打。

    誠然,大明是擁有佛郎機炮,還有一些新式火器,比原先的鳥銃射程和威力都增加不少,但問題是韃靼人既能打正面,又能憑藉騎兵的優勢進行迂迴包抄,而大明火炮沉重,進退艱難,若韃靼人就是不跟你正面較量,專打背後,襲擾糧道,大明軍隊輸的幾率在七成以上。

    謝鐸嘆道:「可惜我一介老朽,不懂兵法韜略,無法上書陛下,請陛下收回成命。」

    「謝師千萬別勉強,此番陛下心意已決,非臣子所能左右,只能期冀劉尚書再次挫敗韃靼人,到時大明北疆以賀蘭山、陰山為界,坐擁河套之利,陛下心願達成,百姓安居樂業,朝局自然安穩。」

    沈溪說出一個美好的祝願,同時也告訴謝鐸現在的情況,別人沒法勸朱祐樘收回成命,倒不如老老實實等待最終結果的到來。

    其實沈溪也是想堵上謝鐸的嘴,他聽出謝鐸明顯有意讓他上疏,去觸皇帝的逆鱗。

    沈溪明知西北之戰打不得,他可以跟謝鐸進行溝通,但卻無法向皇帝坦誠,這是原則問題。

    沈溪本是皇帝欽命延綏巡撫,雖然不知最後是什麼原因令皇帝改變初衷,但料想不是因為皇帝不信任。若真認定沈溪乳臭未乾不堪大用,只管留他在東南,或者直接將他就地卸職,為什麼還要將他調回京城?

    只有一種解釋,皇帝迫於某種壓力,臨時改變了主意。

    謝鐸對此,只能搖頭嘆息,最後他道:「沈溪,你回到京城,不該就此放鬆對自己的要求,朝廷現在非常需要你這樣年輕有為的後起之秀,記得多去吏部走走,爭取能早日進宮面聖,就算不能回詹事府和翰苑,也當在有司衙門做出一番成績。」

    「多謝謝師提點。」沈溪執禮甚恭。

    事情談得差不多,這會兒夜色已經很深了。

    沈溪本要留謝鐸在府上吃宵夜,可惜他現在自己也只是粗茶淡飯,這會兒整個大院裡只有他和謝鐸,還有管家雲伯,想找個人做飯都很困難。

    沈溪說明難處,謝鐸笑道:「若家中無好酒好菜,可隨時到我府上,國子監內清靜,我讓內子多做些美味佳餚款待你。」

    沈溪笑道:「謝師之前已言明,令夫人如今要照顧家中幼子,學生豈能不識相前去叨擾?還是過幾日,學生請一些人回來,到時再宴請謝師,把酒言歡。」

    謝鐸笑著往外走,聲音傳來:「酒水我可不敢沾了,畢竟是快七十歲的人了,自己的身體需要自己愛惜,你也一樣,酒能誤事,你在東南幹得有聲有色,算得上文武全才,切忌沉迷於酒色!」

    沈溪恭敬應了,送出門口,目送謝鐸的馬車走遠,這才轉身回屋休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