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72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42
第九四〇章 各有所樂

    兒子對沈溪推崇備至,這是弘治皇帝沒有預料到的。

    朱厚照平日的性子,朱佑樘非常清楚,熊孩子對先生連起碼的尊敬都沒有,更不要說讓兒子主動表揚哪位先生了。

    朱祐樘咳嗽稍微平復了一些,語氣變得相對緩和,問道:「你喜歡聽沈先生的課?」

    「是啊,沈先生平日給我講廿一史,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會給我解答,那些歷史上發生的事情,他都耐心講給我聽,直到我完全領會,他還跟我講許多人物典故。沈先生教的那麼好,父皇為何要將他派出京去呢?」

    朱厚照這會兒抖機靈,故意把沈溪說得很重要,對他學業幫助大,其實不過是想把沈溪叫回來陪他玩,最好上課的時候不再講廿一史,改而為他講武俠小說,那上課就有意思多了。

    這會兒張皇后也在旁邊推波助瀾:「皇上,難得皇兒有虛心好學之心,要說這沈卿家確實是懂得因材施教的好先生。」

    朱祐樘咳嗽了兩聲,沒好氣地說:「他是朕的臣子,十三歲的狀元郎,大明有史以來第一人,他有本事難道朕不知道?」

    張皇后趕緊認錯:「皇上說的是,臣妾失言。」

    「唉!」

    朱祐樘嘆了口氣,「朕就是覺得沈卿家能幹,才調他去東南三省歷練,希望將來能成為太子的股肱之臣。朕身體大不如前,指不定何時就要撒手把朝政交給這小子!」

    「皇上。」

    張皇后聽到丈夫說這種頹喪的話,心中異常難過,本來君王家的夫妻,多是相互妥協和忍讓,朱祐樘夫婦之間雖然偶爾也會有小芥蒂,但自古到今如平凡夫妻相濡以沫者,唯有他夫婦二人。

    朱厚照在旁邊聽了有些不太明白,連忙問道:「父皇,你是否要將沈先生調回京城?」

    朱祐樘怒道:「胡鬧,沈先生有正經事做,如今他正在東南平定匪寇,讓地方百姓過上豐衣足食的安穩生活,豈能因你想聽他的課,輕易就將人調回來?此事不容再議!」

    老爹發了話,那就是金科玉律,朱厚照悶悶不樂坐下,本來想找機會把武俠小說討回來,現在看來是徹底沒機會了。

    一家三口坐下來把飯吃完,朱祐樘的病況仍舊略顯嚴重,張皇后道:「皇上,讓臣妾留在乾清宮陪您」

    朱祐樘搖頭:「朕的身體尚可,皇后不用太過擔憂,早些回去休息吧。張苑,你送太子回東宮。」

    張苑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禮,然後上前去攙扶小主子,但朱厚照脾氣倔,根本不領會他的好意,甩袖而去。

    張苑連忙追了出去,隨後皇帝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這孩子,愈發沒個規矩,看來是該找幾個能管得住他的先生詳加教導!咳咳!」

    張苑心裡琢磨我那侄兒竟有這等本事,居然能讓皇帝一家對他如此器重?可惜人不在京城,不然多去跟他親近走動些,或許對我在皇宮做事有所助益。

    妻兒離去,朱祐樘形單影隻,到了乾清宮後殿龍榻前,並未即刻上榻就寢,而是讓近侍太監把宮燈點亮,到書桌後面坐下,捧起一本書津津有味看了起來,正是沈溪所寫天龍八部。

    這一看就忘了時辰,朱祐樘一邊咳嗽一邊看,被故事中的人物帶動,自己彷彿置身在那個神奇的世界中,化身為結義三兄弟,走南闖北,國仇家恨和江湖恩怨,讓人目眩神馳。對於一個帝王來說,更嚮往那種自由自在沒有拘束的逍遙生活。

    就在朱祐樘看得全情投入時,近侍進來奏稟:「陛下,皇后娘娘帶林太醫來給您診脈。」

    朱祐樘如夢初醒,微微皺了皺眉,但還是把書放了下來,隨口吩咐一句。

    近侍到門口將張皇后和林太醫恭請進來,張皇后面帶幽怨,待林太醫診脈完畢退出殿外,張皇后才道:「皇上,您身體不舒服,這麼晚了還不休息,真叫妾身擔心。」

    如此一說,朱祐樘便知道妻子對他的日常起居瞭若指掌,不然也不會知道他半夜了還在看書,特地帶林太醫過來請平安脈。

    不過朱祐樘沒有計較,笑道:「這不是在看書嗎?」

    張皇后往朱祐樘看的書上瞟了一眼,馬上收回目光,問道:「皇上是在操勞國事嗎?」

    作為皇帝的女人,明白內宮不得干政的道理,所以她從不會去過問朱祐樘批閱的奏本或者是看的書籍。

    朱祐樘笑著搖頭:「只是看閒書罷了這是一本講述北宋時期的白話說本,宋人、大理人、女真人、契丹人,哦,還有党項人,紛紛出場,還有什麼武林各門各派,以及一些世家大族,這書中幾乎算得上是包羅萬象,每個人物都栩栩如生,兒女情長讓人好生感念。」

    每個人都有傾訴的物件,皇帝也不例外。朱祐樘看了從兒子那裡沒收來的武俠小說,很快就著了迷,看到精彩之處便想把故事講給人聽,枕邊人是他最想傾訴的物件。

    張皇后怔了怔,問道:「皇上,您近來那麼晚才休息,就是在看這些書?」

    朱祐樘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個病號,需要多休息。

    但妻子懷孕,他少了感情寄託,就算生病精力也過剩,恰恰看武俠小說能讓他的生活變得充實。

    「皇后,你毋須多心,朕之後多休息便是。」朱祐樘笑道,「既然皇后來了,同落榻吧!」

    「謝皇上恩寵。」

    張皇后能跟丈夫同榻共寢,雖然有孕在身不能跟丈夫發生點兒什麼,可她畢竟是需要丈夫疼惜的。

    懷孕的女人最為敏感,她之前盯著乾清宮的情況,是怕丈夫趁著她懷孕時有外遇,影響她在宮中的地位。

    乾清宮內,朱祐樘夫婦你情我濃共度良宵,而在東宮,朱厚照則悶悶不樂跟幾個小太監打牌。

    這次換花樣了,不再打鬥地主,而是打保皇,五個人一起,張苑安靜地在旁邊看著,連句話都不說。

    「喂,怎麼打的,這都不會,真是氣死本宮了。」

    朱厚照感覺自己點背,玩什麼什麼不順,本來他還指望張苑在旁邊幫他提點一二,可這位張公公,在不該說話的時候總是苦口婆心說一些他不愛聽的,需要他的時候就閉口裝啞巴了。

    換了劉瑾,一定會在後面說打這個打那個,讓朱厚照可以在打對之後更加得意,或者打錯了罵劉瑾兩句,甚至捶打兩下來獲得心理上的平衡。

    而且有人說話,會讓屋子裡顯得更熱鬧,歡聲笑語讓人心情愉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死氣沉沉,為了打牌而打牌。

    朱厚照從未想過,他是通過打牌來娛樂消遣,而張苑和太監們則完全是例行公事,心態迥然不同。

    「好了好了,不玩了。」

    朱厚照摸了一把臭牌,氣得乾脆把手裡的牌一扔,站起身,「本宮累了,要休息了,去把筠兒給叫過來。」

    筠兒是個被朱厚照臨幸的小宮女,這幾天朱厚照跟筠兒打得火熱。張苑道:「殿下,筠兒被宮娥叫去慈慶宮,您忘了?」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朱厚照一聽火大了,自從他開了竅之後,幾乎每天都會享受魚水之歡,主要是他精力充沛無處發洩。

    但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始終要有所節制,他不懂,他老爹老娘也會盯著,所以就算皇后默許擷芳殿內可以有宮女的存在,但卻規定宮女必須在入夜前回去休息。

    那些被朱厚照沾染過的女人,一律調到慈慶宮等照顧太后和金夫人的地方去,以免老子和兒子同時看上一個宮女的事情發生。

    張苑有些無奈,早晨的時候才跟朱厚照提醒過,沒想到這位小主子很健忘,或者說朱厚照從來聽事情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等再提及時反倒責難身邊人。

    「殿下,人都已經去了慈慶宮,這會兒是沒法給您叫回來了。」張苑苦著臉道。

    這也是張苑跟劉瑾不同的地方,他喜歡叫苦,而劉瑾就算被打了也會笑臉相迎,被太子打罵那是祖墳冒青煙的恩庇。

    朱厚照先是被老爹訓斥,沒法把武俠小說要回來,打牌又不順心,這會兒連剛寵倖的宮女都被調走,一時間火冒三丈。

    恰好這時張苑勸諫:「殿下,您該休息了。」

    一句話就把朱厚照的火氣給引爆:「休息什麼,睡不著,你去找兩個宮女來!」

    「殿下,這都已經二更天」張苑趕緊提醒道。

    「二更天怎的?就算是四更天,本宮要找宮女,你也要去給我找,快去!」朱厚照怒道。

    張苑和旁邊的太監都趕緊跪地,這個時候,張苑可不敢造次,在張苑心中,皇帝和皇后才是主人,而太子只是他照顧的小公子,雖然小公子將來或許能帶給他飛黃騰達,但現在必須分清楚主次。

    劉瑾通常會毫不猶豫根據朱厚照的吩咐行事,就算受罰也心甘情願,而張苑就喜歡耍小聰明敷衍,想著如何才能在張皇后面前邀寵討賞。

    「不去找是吧,那本宮就打你,看你找不找!」朱厚照拿起放在一邊的門閂,直接往張苑身上招呼。

    「啊太子殿下,奴婢這就給您去找。」張苑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連忙出門去了,顯得很是慇勤。

    朱厚照滿意坐下,心裡期待等會兒過來的宮女是何模樣,可他苦等一個時辰也沒等到張苑把人找來。

    張苑怕挨打,直接找地方躲起來,心想到第二天就萬事大吉,竟然放了朱厚照的鴿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43
第九四一章 是清官,也是庸官

    三月十二下午,沈溪率領的兩千兵馬,順著官道抵達海豐縣城。

    驛馬跑得可比行軍快多了,沈溪人未到海豐縣,他在惠州府治的所為就已經傳到了海豐縣,知道上官沈溪專門愛針對貪官污吏,海豐知縣任文獻一大早就親率城中官紳百姓到城外迎候,生怕沈溪來時因為招呼不周被其責難。

    沈溪在出征前整理過粵省上下所有官員的資料,得知這任文獻是魯省郯城人,弘治六年三甲進士,也是好不容易才熬到官缺,並不貪贓枉法,但人稍微有些昏聵,崇尚無為而治,會做幾打油詩,經常召集海豐的文人墨客舉行文會,好似要塑造海豐文化大縣的氛圍。

    其實就算這任知縣真的是贓官,沈溪也不可能走一路滅一路,那簡直是要讓自己成為官員公敵,他之所以要殺宋鄺,除了因宋鄺殘害百姓天怒人怨必須除之而後快外,更是想殺一儆百。

    如今已經殺雞駭猴,別的什麼人就算也有貪污,但只要沒有天大的惡行,他也不能挨個去調查審問。

    沈溪是領兵平海盜和倭寇的,不是跟戲文一樣當八府巡按糾正地方吏治。

    兵馬本來應該在城外駐紮,沈溪也沒計畫進城,但當他知道官民已經在城門口等了四個時辰,從日出到如今日薄西山,如果不露面去慰問一下有些說不過去,沈溪只好率六百親衛進城。

    一共兩千兵馬,一下被沈溪徵調六百兵馬進城,雖然還有大量民夫,但城外軍營規模還是縮減不少。

    這年頭打仗沒有一次率領幾萬人馬的,能率領兩三千兵馬已屬不易,就連西北與韃靼人的大戰,劉大夏也只是在組織撤退時才將兵馬整合在一起,之前均各自為戰,每一路兵馬只有幾百到幾千人不等。

    海豐縣的士紳百姓都不是主動出城來迎接的,而是屬於強迫性質,主要是知縣任文獻喜歡擺場面。

    想他一個弘治六年的進士,到如今在官場混了十年才做到知縣,以後前途越渺茫,有上官路過正是表現的良機,如果不給上官留一點好印象,等考評出來落個不合格,那他在海豐知縣任滿之後可能就要卸職回郯城,再次等候官缺。

    這年頭當官就是這麼殘酷,要麼你能力卓著被人賞識,要麼你錢多能疏通人脈關係,而任文獻出身小門小戶,這兩種都不沾邊,想要陞官自然難上加難。

    除此之外,就是機緣了,在任文獻眼裡,沈溪就是他的「機緣」,指不定沈溪也喜好詩文,跟他言談甚歡,就此相交莫逆呢?

    當一襲常服的沈溪,騎馬抵達海豐縣城南門外時,等候在那兒的士紳百姓都驚訝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沒有歡呼簇擁的場面出現。

    主要是在場的士紳百姓見到一個穿著紅色官袍的少年騎著高頭大馬過來,這年頭消息閉塞,人們只知有大官要來,具體這大官什麼職位並不清楚,更別說是沈溪的身份、來歷、年歲、資歷等等。

    就連任文獻,也只是知道沈溪是狀元、翰林出身。

    沈溪跳下馬,到了任文獻面前,他已經認出眼前的知縣,任文獻卻沒認出他,正盯著他胸前的孔雀補子猛瞅,然後不確定地問道:「敢問閣下是……」

    「本官就是東南督撫沈溪。」

    沈溪自報家門,純屬不得已,廣州府可能知道他的人多一點,在這小縣城他不能指望別人知道他的那點兒光輝事蹟。

    任文獻先是吃驚一下,隨即想起來偶然聽誰說起過,說是弘治十二年的狀元是大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莫非這位年輕的狀元,已經在短短四年間成為三省督撫?

    人比人氣死人,看看人家,十幾歲當官,才三四年間就已總領三省軍政,我混了十年還是有一任沒一任的知縣。

    任文獻不敢怠慢,趕緊上前行禮:「沈大人,下官代表海豐官民前來迎候。」

    「嗯。」

    沈溪滿意點頭,換上一圈,問道,「這就進城?」

    任文獻驚訝了一下,心想,督撫大人可真是直接,才剛照面就要進城,難道是讓我在縣衙設宴款待?

    聽說歸善縣為大軍準備好了錢糧,我要不要也要置辦一點?

    聞道有先後,巴結有早晚,任文獻跟石鳳最大的區別是他不貪,場面功夫會做,但很少折騰百姓,更不捨得破費銀子招待上官,畢竟他從不貪墨,少有閒錢迎來送往。

    至於做事能力上,任文獻比之石鳳更是遠有不及,他更偏向於治學,而非實幹之才。這或許便是為何他考取進士十年如今仍舊只是七品知縣的根本原因。

    任文獻遲疑一下,才作出恭請的手勢:「大人請。」

    就連官轎都沒有準備一頂,沈溪只能重新上馬,前來迎候的士紳百姓在烈日下等了大半天,現在精疲力盡,只是木然看著沈溪率領六百親兵進城。

    這個時代百姓交通不便消息閉塞,許多人從出生到去世都沒出過遠門,他們除了知道來的是一個叫做督撫的官員,其他一概不知。

    現在看到沈溪本人,心中都在好奇這位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少年竟然就是那督撫大人?到底知縣跟這個督撫比較起來,哪個官更大呢?

    兩眼一抹黑肯定不是個辦法,許多人打定主意,回去後一定要找街坊上的秀才公問問,這督撫到底是個多大的官?

    進了城,沈溪並沒有去縣衙,而是直接到了驛館,至於親衛則在驛館外的空地上安營紮寨,由於地方狹窄不方便,將士頗有怨言。

    沈溪這邊早早安頓下來,正想伏案寫點兒東西,荊越罵著娘進來,說道:「大人,這海豐知縣太不像話了,居然草草招待了事,本以為他叫了那麼多百姓出去迎接,別人也稱頌他是清官,應該能多做點兒事情呢。」

    沈溪笑著搖頭:「清官,可不一定代表是能官。」

    「啊!?

    荊越一怔,隨即不解地問道:「清官不都是像沈大人這樣有本事的官嗎?」

    沈溪解釋道:「官謂之清廉,是因其不貪不納,屬於生活作風問題,而非體現在辦事效率和能力上。清官往往注重聲名,對於屬官通常較為刻薄,本身無慾無求,豈能苛求其盡心做事?」

    荊越大惑不解,聽不懂沈溪這番話的意思。

    清官多刻薄,並非沈溪有偏見,在歷史上清官只是一種說辭或者是自稱,真正清廉者少之有少,而真正名留青史的清官其實只是一時的權臣和能臣,比如包拯和海瑞,其餘大多徒有「清官」之名。

    就連沈溪自己,也在背地裡經營生意和產業,這都是非「清官」應該所為,那他沈溪到底是清官還是貪官?

    但一些貪官,除了從百姓手中攫取財富滿足私慾之外,他們善於展民生,搞活地方經濟,對於朝廷府庫的貢獻大得驚人,畢竟有欲求才會有動力做事。

    沈溪從開始就看出來,這任文獻只是個沒能力的「清官」,要想這樣的庸碌知縣來給他籌措糧食物資,完全是強人所難,這種事只能他主動去提。

    「收拾好營地,吃過晚飯,隨本官到縣衙走一趟!」沈溪道。

    「是,大人。」荊越領命而去。

    陪同沈溪造訪地方衙門,是荊越最喜歡做的事情,因為跟著沈溪出門有面子,沈溪作為三省最大的官,走到哪兒都被人怕,他可以跟著沈溪出去在那些眼高於頂的文官面前耀武揚威。

    簡單吃過晚飯,沈溪帶著荊越和幾十名親衛浩浩蕩蕩往知縣衙門而去,任文獻剛在後院吃口安生飯,沒等他到書房品茗看書,就聽說沈溪來了。

    任文獻不知沈溪來的目的,趕緊收拾好親自迎出縣衙大門,把沈溪迎到中堂,請沈溪在中堂正座前坐下,而他則站在一邊。

    沈溪翻看了一下桌上的書卷案牘,那些治學用的書卷都快被任文獻翻爛了,而旁邊的公文案牘則基本連封面都沒動過,還是沈溪自己把布政使司下地方要求籌備錢糧的公文給找出來。

    「沈大人,您深夜造訪,不知所為何事?」

    任文獻一直在等沈溪說話,沈溪坐在那兒翻看公文,等了好半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相問。

    沈溪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這才剛天黑,就說是「深夜造訪」,難道這任文獻的作息與他人不一樣?

    沈溪問道:「任知縣年前可有看過這份公函?」

    任文獻接過公函,打開來看了一遍,仔細回憶一下才回道:「回大人,下官看過,不過本縣錢糧由縣丞負責調度,送往惠州府治。大人……可有別的要問?」

    沈溪問道:「任知縣有急事做嗎?」

    「這個……並無。」任文獻實話實說。

    沈溪心想你當然沒事做,不然也不會帶著全城士紳百姓頂著烈日在縣城外等了大半天,簡直是為了場面功夫置百姓安危於不顧。

    沈溪道:「本官今日前來,是跟海豐地方籌措些糧食物資,不知任知縣這裡可有困難?」

    「啊?」任文獻馬上哭喪著臉,說道,「沈大人,這……不合規矩吧?下官……下官很難做啊。」

    沈溪打量任文獻:「朝廷規矩,不一向是有戰事時從地方徵調錢糧,可行納捐預繳之事?難道本官有不遵朝廷法度之處?」

    任文獻是清官,但也是個庸碌無為的官員,沈溪知道指望他不上,當下一擺手:「將之前徵調錢糧物資的田縣丞請出來,本官與他說就是。」

    這個時候,沈溪不會去給任文獻留任何面子,他途徑海豐縣,第二天早晨就會走,誰有閒工夫聽你這個酸腐七品官囉嗦?

    任文獻雖然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但還是吩咐衙役去將縣丞田堯卿給請到縣衙。沈溪也不廢話,上來就問跟地方士紳徵調錢糧之事,田堯卿雖然滿臉為難,但還是硬著頭皮表示連夜召集地方鄉紳商討徵調事宜。

    沈溪最後道:「本官明日四更派人來運,若有人手調度之事需要幫忙,只管與本官開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43
第九四二章 自願

    在地方官員看來,沈溪簡直就是豺狼虎豹,走到哪兒就把手伸到哪兒,非逼著地方士紳納捐,雖說盜匪橫行是會影響到士紳的利益,但針沒紮到肉裡不知道疼,海豐的士紳對於納捐之事可不怎麼熱衷。

    跟沈溪在歸善縣納捐時不同,歸善雖然是「自願原則」,但卻有「行賄免罪」的事為依託,歸善的士紳不敢不納。

    到了海豐就不同了,既然是自願,納一石糧食意思一下就行,至於被縟、衣物、兵器等,那就乾脆免了。

    各家商量好,交一樣的數目,法不責眾,你沈督撫只是路過海豐,你還能為了這點兒糧食賴在城裡不走?

    結果第二天寅時二刻,沈溪到縣衙看過整理後的清單上的數位,無奈搖頭,整個海豐總共才納五十石糧食,一兩銀子都沒有,就跟打要飯的差不多。糧食也不是新糧,而是陳年舊糧,很可能是大戶人家留著餵牲口的。

    至於物資也捐助了些,破銅爛鐵、麻布製作的幾十件舊衣服以及帶著蟲蛀鼠咬痕跡的麻布被縟……

    沈溪打量海豐知縣任文獻和縣丞田堯卿,問道:「這就是海豐應付三軍將士的方法?」

    任文獻無奈地解釋:「沈大人見諒,海豐乃是小縣,每年租稅不過……」

    「行了,本官不想知道你們海豐每年納多少稅,也不想知道你們有什麼實際困難,既然地方士紳無力助朝廷平匪,那本官不強人所難,任知縣按照清單,將糧食物資原物還回去便是。」

    沈溪不想用這些舊糧和破爛物資充作軍需。

    沈溪如此「通情達理」,任文獻和田堯卿不由鬆了口氣,雖說此舉不免得罪沈溪,將來的考評落不了好。

    但他們自知即便完成沈溪交與的任務也很難成為督撫大人的嫡系,反倒會得罪地方士紳,接下去做官會無比艱難,也就歇了巴結的心思。

    沈溪騎馬回到驛館,天已濛濛亮,按理此時就要出城離開。

    荊越黑著臉,有些不甘心地問道:「沈大人,真是氣煞人也,咱就這麼算了?」

    「老荊,問你個事,你覺得我們為誰打仗?」沈溪突然問道。

    荊越遲疑了一下,道:「為朝廷。」

    沈溪笑著搖頭:「說是為朝廷,亦或者為百姓,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話。準確地說,我們出兵,是為有需要的人而戰,既然這海豐縣的人覺得匪盜災害已除,沒必要給軍中納錢糧,那我們不必勉強!有必要貼些告示出去,說海豐地方吏治清明盜匪根除,本官及剿匪大軍永世不踏足海豐地界。」

    「沈大人……我們……不回來了?」荊越沒明白沈溪是什麼意思。

    沈溪道:「只管按照本官的吩咐到城中各處張貼告示,天亮就走,既然海豐士紳不需要我們幫忙平匪,我們又何必強行逞能!」

    荊越點點頭,就好像賭氣一般,他也覺得就算以後海豐再有盜寇盤踞,也不會帶兵過來清繳。

    沈溪率大軍路過海豐,入城僅只一晚,第二天天明便即離開,而這「永世不再踏足海豐」的告示,算是他的臨別「贈禮」。

    既然你們海豐縣不按規矩繳納「保護費」,我這邊就張貼告示,表示你們已經脫離「組織」。

    這頭收拾好營帳,整頓完隊伍,沈溪率部從北門出海豐城,準備與拔營開來的三軍將士會合,繼續出北上。

    結果沈溪沒出城門,那邊就有馬車急匆匆而來,縣丞田堯卿親自趕車,車上坐著的是知縣任文獻,心急火燎過來攔住了沈溪的去路。

    「沈大人,您不能走啊。」

    任文獻上來就帶著哀求的語氣挽留。

    沈溪笑道:「任知縣的盛情款待,本官記住了,以後有機會在京城或者別的什麼地方見面,再把酒暢飲,吟詩作賦!」

    任文獻搖頭苦笑:「沈大人,您既要走,為何要廣貼告示,說您不會再回海豐?這……這海豐可是人傑地靈……」

    之前還說是什麼小縣,稅賦不多,百姓清苦,士紳都沒錢沒糧,現在卻說人傑地靈?要不是我廣而告之再不帶兵來海豐,你會這麼緊張?

    沈溪道:「人傑地靈,那也與本官無關,本官領兵平匪,實在是各處都有需要本官效勞,本官無暇再回海豐,任知縣不必送了,就此告辭!」

    任文獻要撞牆的心都有了。

    也是地方士紳好了傷疤忘了疼,海豐縣跟別的州縣不同,城池本來就建在距離海岸四五十里的地方,往南就是紅海灣長沙港,每年海豐上報的盜匪劫案就不下百件,沒上報的更是不計其數。

    沈溪頭年剿匪有方,令土匪和海盜、倭寇不敢在靠近廣州府的地方做營生,一律北遷,這才令海豐海岸線獲得暫時安寧。

    但沈溪張貼告示後,無異於告訴那些盜匪,沈溪對於海豐之後的盜情匪患不管不問,那如此樂土海盜和倭寇還不蜂擁而至?

    「沈大人,您不能走!」

    任文獻直接上來牽住沈溪的馬頭,一臉堅決的神色。

    「唰!唰!」

    沈溪旁邊的荊越等親衛直接將佩刀抽出來。

    荊越更是喝問:「姓任的,你要幹什麼?竟敢攔住沈大人的坐騎,莫非想試試某家的刀口是否鋒利?」

    任文獻只是個昏聵的文官,見這架勢趕緊將手鬆開,沈溪本來騎術就不佳,坐騎受了驚嚇揚蹄幾個踉蹌,沈溪極力調整坐姿才算穩定下來。

    任文獻道:「沈大人,您說不再來,那海豐十幾萬百姓當如何?你不能走啊!」

    沈溪道:「地方平匪之事,自有衛所兵馬負責。海豐周邊就有平海千戶所、捷勝千戶所和碣石衛,何須本官勞心?」

    任文獻心想,如果地方衛所有用的話,也不會令東南沿海盜匪如此猖獗,朝廷也不會派你來平地方盜匪。任文獻道:「地方官民需要沈大人您……」

    沈溪冷笑不已:「任知縣,別說本官沒給你們機會,事已至此,本官無暇在城中久留,如今正要出城與三軍會合,後會無期!」

    任文獻這才知道自己不但沒憑藉之前率領士紳百姓出城迎接的事情討好到沈溪,反倒得罪了這位少年督撫欽差,否則也不會說出後會無期的話來。

    任文獻道:「沈大人,您需要的錢糧和兵器、物資,城中能為您籌措部分,您……只需要再多停留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就好。若有耽擱,下官願意提頭來見!」

    沈溪上下打量任文獻。

    真是不逼不知道你有能力,真能兩個時辰完成籌措軍糧物資的事情,那何須昨天一晚上都沒辦妥?

    沈溪猜想,估摸這會兒城中士紳見到他派人在城中各處張貼的告示,已經把知縣衙門圍得水洩不通。

    士紳給了沈溪一個下馬威,沈溪也回敬了他們一個。

    本來地方士紳都覺得沈溪拿他們沒辦法,盜匪已經跑光了,你北征將盜匪全數滅掉,那我們就可以高枕無憂,憑什麼還要給你錢糧供養你去平盜匪?

    要出錢糧,那也應該是潮州府或者福建地方府縣,與我們海豐無關。

    可隨著沈溪的告示一出,等於是告訴所有盜匪,你們盡可以到海豐來避難,督撫衙門以後再也不管海豐縣境內的匪患情況。

    地方納捐不力,是地方士紳有私心,但出事後各方都把矛頭指向知縣任文獻。

    任文獻沒多大本事,在地方上一不會撈錢二不會建立人脈,反倒成了出來背黑鍋的人選。

    沈溪道:「本官可不能耽擱行軍,最多給任知縣一個時辰,若一個時辰後本官仍舊見不到三百石新糧和一千兩紋銀的軍資,那本官不會撤回告示,就此告辭!」

    許多事就是需要逼迫,正所謂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昨天一晚上都沒解決的問題,現在任文獻開口只要兩個時辰,那就意味著沈溪要等一上午。

    沈溪並不打算在海豐耽擱太久,本來6路行軍就已經很慢了,如果船隊先開到南澳島,遲遲不開戰的話,反倒容易被匪寇所乘……剿匪中軍未到,開戰後即便官軍能取勝,損傷也不會是小數目。

    對沈溪來說,時間就是決定這場戰爭走向的關鍵因素。

    「那就一個時辰,下官這就回去安排!」

    任文獻和田堯卿急匆匆來,風風火火離開,沈溪看著馬車遠去的影子,不由搖頭嘆息一聲,隨後從馬背上跳下來。

    荊越笑呵呵走到沈溪跟前:「嘿,大人,這招可真管用。可大人,如果他們真的不肯納捐,咱……以後真不回海豐了?」

    沈溪笑道:「本官倒巴不得所有盜匪都當海豐是最後的避難所,那也不用三軍將士東奔西走了,但那可能嗎?」

    荊越想了想,老實地搖搖頭。

    那些盜匪又不傻,督撫衙門說是不再管海豐,可海豐畢竟是靠近廣州府的大縣,誰敢保這不是官府用的誘敵之計?

    在有沈溪逼迫的情況下,海豐知縣衙門的辦事效率就是高,糧食和銀子先調運過來,隨即是衣物和被縟,此外還有少量兵器。

    沈溪派人負責接收,而他自己則躺在馬車裡休息,等一個時辰後,荊越挑開車簾,將沈溪叫醒,道:「大人,糧食有四百五十石,銀子一千五百兩,此外尚有不少物資,全部配有馬車和民夫……您是否出去查驗?」

    沈溪掀開車簾一看,後面車馬已經準備齊全,遠遠地還看到任文獻帶著人忙碌。

    「不用,去把告示揭了,就說前議作廢,以後海豐如果有什麼事情,本督撫自然會大軍前來平亂……等收拾妥當就出。」

    沈溪懶得再去見任文獻等人。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任文獻從開始帶著士紳百姓出來見我,感情就是為了演場戲麻痺我。

    現在我的目已經達到,咱這就分道揚鑣,以後我還真不會再涉足海豐地界,這件事也就當一了百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44
第九四三章 東南未平,西北又起

    沈溪的車駕離開海豐縣城,士紳卻突然有了一種依依不捨的錯覺,來的時候不覺得有多歡迎,可走的時候卻感覺這位督撫大人非常「親切」。

    最好督撫大人能留在海豐不走了,管他閩粵一代的海盜和倭寇,最重要的是保住我們海豐一縣之地的安寧就好。

    相聚總是短暫的,沈溪雖然叫人把城中所有告示都收了回來,但他沒準備再回海豐,就算將來要回廣州府,也是乘船南下。

    在別人唸著他的好的時候,沈溪正悠然躺在馬車上睡大覺,為了跟任文獻要錢糧,他又折騰了一宿沒睡。

    離開海豐縣境,三軍沿著官道北上,過碣石衛往惠來縣方向而去,在惠來縣他會再跟地方討要一筆軍資,隨即就要在海門所與船隊會合,看情況是否再進一次潮陽縣城,之後便全力準備攻打南澳島。

    如今南澳島被標註為「南澳山」,因大明在海岸附近施行禁海,使得南澳島一直都荒無人煙,成為海盜和倭寇盤踞的樂園。

    島上有數百盜匪,具體勢力不詳,儼然一個**的小國,而這些海盜平日裡主要差事就是劫掠商船,又或者是上岸與走私商人接洽和交易,買賣人口和貨物,甚至上岸劫掠地方百姓。

    東南沿海一代,大多數村寨都得修築防禦設施,一個小村寨就是一個小城,必須要保證城寨內居民的安全,指望官軍平寇等於是送死,因為地方衛所官兵大多數時候都會當縮頭烏龜。

    世襲的軍戶,對於征戰沙場贏得榮譽無感,沒物質上的刺激根本就沒人願意拚命,所以寧可放任海盜和倭寇發展。

    許多百姓不堪被盜匪襲擾,到天災年景,他們可能會直接落草為寇,與朝廷作對。

    白天沈溪躲在馬車裡休息,晚上到了驛館或者是營地,很晚才休息,沈溪發覺自己彷彿成了夜貓子,日夜顛倒的結果就是晚上做事更有精力。

    這個壞習慣一方面是白天在馬車上確實幹不了什麼事情,索性睡覺,另一方面就是前世帶來的陋習,作為一個後現代人類,對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非常不適應,不熬到三更半夜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粵省河流眾多,要說陸路行軍最麻煩的就要數渡河,需要臨時尋找渡輪,糧食和人要分批運,過河後需要修築一定的防禦工事防止遭到偷襲,斥候更是要先行出發二三十里探查周圍的環境。

    後半段路程,因為隨軍的民夫和運送的物資多了,再加上這麼舟車換乘折騰,一天行軍四十多里都很困難,沈溪算了算日子,想在三月十六之前抵達海門所不太可能,只能把時間推遲到三月十八。

    從海豐出發四天後,三月十六,大軍抵達惠來縣城,因為走的是沿海官道,沈溪沒有去跟內陸府縣伸手要錢糧,進城後沒有拐彎抹角,直接找到惠來知縣簡芳,把自己索要錢糧的數目報了過去。

    簡芳對此態度很直接,來日清早便將錢糧籌措完畢。

    跟海豐縣上下不情不願不同,惠來縣如今正在遭受匪寇襲擊,地方衛所官軍不作為,巡檢司又派不上大用場,地方鄉紳已開始自發訓練鄉勇保衛家園,沈溪領兵到來,對惠來縣上下來說簡直是大救星。

    把錢糧交給沈溪統帥的官軍,讓官軍來平盜匪,總比養活那些習慣拿鋤頭的鄉勇更加務實。

    沈溪開口索要三百石糧食,紋銀一千兩,在簡芳看來沈溪這是看不起惠來縣的鄉紳,簡芳直接表示,會籌備一千六百石糧食以及五千兩白銀,以及衣物、軍服、兵器等等,而且還是現成的,地方士紳很快就會把東西送來。

    就算來不及在一日之內送到,也會之後補運到海門所,甚至惠來縣還能籌備一定的攻城器械以備不時之需,畢竟南澳島上盤踞的海盜和倭寇眾多,可能有難以攻陷的山寨,需要用到。

    回到驛館,縣衙那邊已經派人送了些必要物資過來,甚至有地方士紳向沈溪孝敬,都被沈溪直接列在清單上,充作軍需用度。

    荊越高興地說:「大人,看起來還是惠來縣這地方好,再看看海豐縣,嘖嘖……不能比哪。」

    沈溪心想,如果讓海豐縣天天遭受海盜襲擊,有了切膚之痛,相信海豐縣上下對平匪的熱情會比惠來縣更加高漲。

    整理清單的事會有人來做,沈溪才進去洗了把臉的工夫,出來後,卻是縣衙又派人送了雞鴨魚肉和蔬菜來,還送了一大批去城外軍營,說是犒勞三軍將士。

    仗沒開打,就先用好吃好喝供著,這也是得知沈溪領兵南下平了廣東南部不少盜匪城寨,現在是把沈溪和他的官兵當祖宗一樣供著,過幾天,這些大頭兵就要去戰場上與匪寇拚命,可能真的就要去見祖宗,先送點好吃好喝的也當是送斷頭酒。

    惠來縣衙雖然沒開席,但縣衙的人接連不斷往驛館這邊送東西,讓沈溪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他本來是來伸手要錢要糧的,現在人家主動把錢糧送來,突然覺得缺少點兒什麼。不過士兵們很高興,走了十多天,又是打象頭山的山賊,又是一路辛苦趕路,現在終於稍作安頓,還有肉吃,正好大快朵頤打打牙祭。

    士兵們興高采烈,絲毫未預料幾天後的危險,而玉娘則不知從何得到京城傳來的最新消息,過來向沈溪奏稟。

    玉娘與沈溪單獨在官驛客廳會面,她帶來的消息很簡單,朝廷有意趁著草原內亂,達延部和火篩部打得精疲力盡的時候,向草原進兵,一舉收穫河套平原。

    以前套、後套、磴口和賀蘭山為戰略支撐點,再把整個北部防線推進到明初時的大寧衛、開平衛、東勝衛這一線,這樣大明的北部態勢即可得到徹底改觀。

    目前朝廷正商議領兵人選。

    以方方面面的情況看,弘治皇帝對沈溪青睞有加,就算不讓他領兵,也很可能讓他做後勤補給的軍需官,又或者是陝西巡撫等官。從三省督撫調任陝西巡撫,算不得高昇,大致是平級調用。

    沈溪道:「平匪尚未完成,陛下怎會突然派本官前去三邊?」

    玉娘搖頭:「沈大人,奴家只是將得到的消息說與您知曉,您或許要有心理準備,三邊雖然清苦,但卻是男兒建功立業之所,沈大人難道不覺得留在三邊更有機會?」

    有機會不假,但卻是更有葬送小命的機會。

    我在東南打的是一群流寇。這群流寇見到官軍的第一反應不是開戰,而是撒腿開溜,或者龜縮在城寨不出,我基本要做的就是開船開炮去轟,要麼就是追擊,主動權在我。

    而去了西北,情況恰好掉了個頭,大明官兵遇到韃靼人的第一反應不是開戰,而是逃跑,找到有城寨堡壘的地方躲進去當縮頭烏龜,主動權在韃靼人手上。

    雖說西北打仗更有機會晉陞,但話說上次我立下的功勞也不小,請問封賞在哪裡?

    沈溪一擺手:「道聼塗説之事,不足為信,就算如今調令前來,本官也要等先將盜匪平息後再說。」

    這會兒沈溪秉承的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都把我調遣到東南沿海來打匪寇了,你又想一紙調令讓我去西北,門都沒有。

    回絕的理由很簡單,這邊平匪之戰正在如火如荼進行,稍有不慎就可能全軍覆沒,陛下您也不想看到我親率平匪的兵馬就此葬送吧?

    玉娘對沈溪這種態度無可奈何,但她也知道調令的事不是由她能決定的。

    如今西北並不缺人,楊一清、王瓊這些人,歷史上都算是有名的能臣,即便出擊不成,要固守城防還是綽綽有餘的,退一步講,不是還有朝廷新鑄的幾百門佛郎機炮?

    沈溪帶著十門炮就把韃靼人轟的找不到北,你們幾百門炮架在城頭上,如果這樣還要輸的話,實在說不過去。

    沈溪問道:「以玉當家所知悉,朝中是哪位大員屬意讓本官前去西北?」他想把舉薦他到西北的「罪魁元兇」找出來,是謝遷,又或者是劉大夏、馬文升?

    這三人估計是看中沈溪的能力,想「委以重任」,其中劉大夏最有可能,畢竟是兵部尚書,還親自見過沈溪在榆溪河一戰的表現,沈溪來廣東也是劉大夏舉薦的。

    馬文升不太可能,因為馬文升這會兒已不太管事,主要事情基本都交給左右侍郎,在吏部尚書任上養老。至於謝遷,雖然在沈溪眼裡陰險詭詐,但絕對不願意看到寶貝孫女當寡婦。

    如果不是這三個人舉薦,那沈溪覺得自己要小心了,因為有很大可能是一些看不得他快速晉陞的人所為。

    西北是個相對容易建功立業的地方,但也是非常容易喪命和受罰的苦寒之地,沈溪在東南沿海可以自如地建立自己的勢力,以後晉陞朝堂也有了基本盤,畢竟三省的官兵彙聚起來也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因此有些人要防著他,故意把他調去西北。

    西北就算權柄再重,可畢竟勳貴雲集,新人過去是無法建立起自己勢力的,而且西北壓功的情況比比皆是,有了大功勞,首先要給那些勳貴分潤,最後才輪到沈溪這樣的「後起之秀」。

    玉娘遲疑地說道:「這……奴家並不知曉,若沈大人想得悉,恐怕只能去信跟朝中相識之人問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45
第九四四章 大賊小賊

    沈溪暫且不知是誰要將他調去西北,心中憤憤不平。

    折騰人還沒個完了吧?

    我剛在東南三省有一定起色,就想把我調走,到西北後我就成了為那些勳貴做苦力的馬前卒,有責任我來扛著,有危險我在前面頂著,有功勞那些留在後方的龜孫子還要分享掉大半。

    西北這潭渾水誰愛趟誰去,反正老子不侍候!

    要麼把我留在東南之地繼續經營,要麼調我回京城教熊孩子,在這即將皇位更迭之時,最重要的是安身立命,至於朝堂顯達對我而言意義不大,朝中那些大佬沒誰會服我這麼個毛都沒長齊的後生晚輩。

    唯有等正德皇帝即位,把朝堂攪得一塌糊塗,才是我的大顯身手之時。

    三月十六夜,惠來縣知縣簡芳親自到驛館遞送地方納捐物資清單。

    數量讓沈溪看了後非常滿意,但品質問題需另說,就怕地方士紳會以次充好來糊弄人,但從惠來士紳剿匪的積極性來看,這種可能性不大。

    要依靠官軍來平匪,在軍需物資上還敢以次充好,惠來縣的士紳那就是自掘墳墓。

    簡芳轉達了地方士紳對沈溪的期待,希望沈溪能一戰功成,將廣東沿海的匪患徹底解決,但顯然沒有人覺悟到,地方盜匪橫行乃是施政失敗的結果。

    在當政者眼裡,大多數泥腿子都是阻礙他們加官進爵的刁民,只有改變這種心態,努力發展民生,搞活經濟,讓所有人都豐衣足食,地方盜匪才能減少。

    靠剿,就算滅了一波盜匪,如果依然民不聊生,那要不了多久又會有新的盜匪崛起。

    沈溪進城就是為了伸手要錢要糧,所以他沒有客氣,欣然笑納。

    驛館內,經過十天趕路,沈溪如今已非常疲乏,但還是拿起紙筆制定行軍作戰的策略,做日記一般將這一路上的情況整理記錄在案。

    「大人,您該休息了,明日還要啟程前往海門所。」三更鼓敲響後,荊越進來提醒沈溪早些休息。

    沈溪抬起頭看了荊越一眼,不由想到平時在京或者廣州府城,每次有公事熬夜,都是謝韻兒或者謝恆奴提醒他早些休息,但出征在外無法享受溫柔鄉,這深更半夜對他表達關心的也換成荊越這樣的大老爺們兒。

    「知道了。」

    沈溪放下筆,道,「通知縣衙,明早五更時分將籌集到的物資送到城外大營,剩餘的部分請他們幫忙運往海門所,本官不會在城中久留。」

    沈溪交待一句,起身回房。

    沈溪休息去了,荊越還得安排人值夜留守,防止有人偷襲驛館,但這一路走來,沒誰敢對沈溪這位三軍主帥不利,似乎是在做無用功。

    ……

    月黑風高,惠來縣城一片安寧,只有縣衙門前有光亮透出,皂隸和官兵有條不紊忙碌著,而沈溪落腳的驛館則一片風平浪靜。

    沈溪剛躺下不久,整個人沒等睡踏實,外面傳來嘈雜聲,沈溪警覺性很高,立時起身穿衣來到門口,荊越匆忙趕過來跟他通稟:「大人,抓著幾個黑衣人,好像是刺客。」

    「刺客!?」

    沈溪滿臉都是驚詫之色,他怎麼也沒料到,居然有人來行刺他。這裡可是四面城牆保護的縣城裡,難道真有那高來高去的「大俠」刺殺官員,替天行道?

    沈溪問道:「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確認他們的身份了嗎?」

    荊越搖頭:「大人,具體情形暫且不知,這些人都是從狗洞裡鑽進來的,兄弟們早有戒備,沒讓這些羊羔子趁虛而入。」

    聽到是鑽狗洞,沈溪便知道並非他想像的什麼大俠,最多是幾個「能屈能伸」的刺客,等他到了前面正堂,見到士兵將三名「刺客」押送上來,沈溪的直覺告訴他,這三個傢伙很可能是雞鳴狗盜之徒。

    三個人這會兒被打得遍體鱗傷。

    未見官就被打得半死,也是他們時運不濟,驛館裡今天住的客人不是普通官員,而是手握大軍的督撫大人,以及督撫親兵,他們分明是往槍口上撞。

    荊越上去將一名看上去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拽起來,揪住他的衣領喝問:「說,誰讓你們來驛館行刺督撫大人?」

    那年輕人臉不大,五官分別看起來都像那麼回事,可湊在一起就好像馬臉上長了一坨坨羊屎豆,其醜無比,關鍵聲音還難聽,用公鴨嗓子罵罵咧咧道:

    「你們這些差爺可真霸道,我們不過是偷點兒東西,栽了那是本事不濟,將我們送去縣衙就是,幹什麼要打人?哎呦,嘶……我們只知道這裡經常住一些當官的,手頭寬綽,至於什麼大人我們一概不知。」

    荊越怒從心起,一腳踢在那年輕人肚子上,將人踹倒,喝道:「還敢嘴硬,拉出去打!」

    馬臉年輕人一聽苦不堪言:「還打啊?幾位差爺,我求你們了成不,再打要出人命了!」

    荊越可不吃這一套,正要帶人出去,沈溪打個了哈欠,一擺手,示意荊越先別喊打喊殺,荊越這才虎著臉暫且放過眼前三人。

    沈溪問道:「嘴挺利索的,是本地人嗎?」

    「這位什麼大人,我們只是混口飯吃而已,是不是本地人有何區別?」馬臉年輕人憤憤然說道。

    這傢伙來盜竊被抓,反倒理直氣壯,就好像是被人冤枉一樣。但聽他的口音,卻非粵省本地人,而是江北一帶的口音,至於因何到惠來縣,這就難說了,但不能就此洗脫其刺客的嫌疑。

    小賊偷偷摸摸,大賊卻會裝蒜,萬一真是刺客卻失手被擒,為了活命謊稱自己是小賊呢?

    沈溪問道:「之前可搜到兵器?」

    「有!」

    荊越從士兵手上把「兵器」接了過來,卻是一大串鐵絲、鑰匙,要說拿這東西溜門開鎖沈溪相信,但說這東西可殺人,就侮辱人的智商了。不過沈溪還是沒有掉以輕心,萬一這刺客經驗豐富,為了洗脫嫌疑故意拿這麼一串鑰匙當障眼法使呢?

    沈溪小心謹慎,沉吟一會兒又問:「可有別的?」

    荊越再點頭:「有!」

    說完,荊越拿出一個口袋,裡面裝的都是從馬臉年輕人等三個賊人身上搜獲的東西,有六七個銅板,有破布、胭脂盒、手絹和髮釵,「丁零噹啷」散落一地。

    看這樣子分明是剛從哪個閨房裡偷盜出來,還沒來得及把贓物藏好就順著驛館的狗洞來繼續作案,不想抓了個現行。

    如此本可打消懷疑,但沈溪還是抱著謹慎的態度,說不定這也是障眼法呢?隨即轉念一想:「如果哪家的大賊要來行刺,還帶這麼一堆東西在身上,那也實在夠掉價的!」

    沈溪站起身:「拉出去,打三十棍,再審問一下,記得別把人弄死,明日送到縣衙。」說完他打了個哈欠,繼續回去睡覺。

    這麼一折騰,沈溪躺下來許久都沒入睡,倒是遠處傳來殺豬一般的慘叫,看樣子荊越和他麾下官兵這三十軍棍下手不輕。

    沈溪沒理會,一覺到了五更天,等他出房來時,惠來知縣簡芳已在正堂等候,簡芳得知昨日驛館鬧「刺客」,正等在外面向沈溪請罪。

    「沈大人,您無恙吧?」簡芳見到沈溪,先表達關切之情。

    沈溪擺擺手:「沒事,倒是讓簡知縣費心了,外面那三人……」

    簡芳趕緊道:「大人,下官前去看過,都是城中慣偷,公堂過審就不止一兩次,牢底都快坐穿了。大人放心,這幾個慣偷一定發配充軍,從此後不會再為惡地方。」

    說得好像多狠,但衙門從來都是對小賊狠,對地方上作惡多端的江洋大盜卻無計可施。

    沈溪不禁想起夜裡那馬臉年輕人說的話,只是出來混口飯吃,溜門開鎖算是三百六十行之一,如果他穿越到這麼個小賊身上,就算有滿腹經綸也要先解決填飽肚子的問題,說不一定也會走上這條路。

    「原來是慣偷,難怪如此!」沈溪搖搖頭道,「昨日打也打過了,讓他們自行離開惠來縣就是。」

    沈溪突然感懷身世,對於三個小賊沒了趕盡殺絕的意思。

    簡芳想的是只要沈溪不追究怎麼都好說,趕緊行禮:「一切由大人做主。」

    沈溪當即讓荊越把人放了,但出來到前面的院子一看,包括那馬臉年輕人在內的三個小賊已經被打得只剩下半條命,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荊越上前踢了一腳,大喝道:「想裝死?起來!」

    馬臉年輕人勉強睜開眼,嘴裡喃喃道:「草菅人命,草菅人命……」

    「娘西皮的,還敢亂說,看你爺爺怎收拾你!」

    荊越正要再施加拳腳,沈溪卻攔住他。

    沈溪低頭打量一下那馬臉年輕人,的確可憐,這樣的人唯一精通的就是溜門開鎖,就算是給他條活路,以後還是會繼續行竊,最後的結果多半是被發配充軍,死在邊疆。

    「讓他們隨軍吧。」沈溪道。

    「大人,這……不妥吧,這可是三個賊子。軍中豈能有這等鼠輩?」荊越對沈溪的決定很不讚同。

    沈溪道:「老越,有些事需要變通一下,他們雖是賊人,但對於開鎖卻很精通。換了你,行嗎?」

    荊越尷尬一笑,自己要去戰場上殺敵的,誰會溜門開鎖那一套?

    沈溪又道:「帶著吧,管他們一口飯吃,指不定將來能派上用場,若無用,便在路上送走,任其自生自滅。」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46
第九四五章 贈婢

    從惠來縣獲得糧食物資補給後,沈溪這路人馬好像變成了運糧隊,官兵加上運送糧食物資的馬車和車伕,綿延好幾里,自惠來縣往海門所行軍速度跟著放緩,本來一天左右就能抵達,變成了走兩天。

    三月十八,一行終於抵達海門所。

    本來沈溪打算往潮陽縣走一趟收「保護費」,但因路上耽擱,還有惠來縣提供的物資非常寬裕,他打消了去潮陽縣的念頭。

    海門所與靖海所相去不遠,都是靠近南澳島的千戶所,隸屬於潮州衛指揮使司。

    沈溪抵達海門千戶所時,遠遠看到練江口的海門港附近旌旗飛舞,馬九駕馬前來迎接,沈溪下了馬車一問,才知道船隊已於三天前抵達,由此可見沈溪這一路走得還算快,並未耽擱太多時間。

    沈溪還未到營區視察,海門所千戶徐楊已經帶著人出來迎接。

    沈溪正要跟地方將領詢問南澳島以及周邊海盜、倭寇的情況,因此與徐楊見面並略微寒暄後,便邀請其與自己一起到港口的中軍大帳一敘。

    在馬九引領下,一行人進入大帳。

    沈溪揮退一干上來拜見的副千戶、百戶和總旗官,在桌案邊坐下。徐楊從懷中掏出本書冊,恭敬地說道:

    「沈督撫,這是近幾年海門所平匪志,其中有記錄海門所周邊盜匪以及南澳島上海盜的情況,請您一覽。」

    徐楊三十多歲,雖是武將,身上卻有幾分儒雅之氣,而其做事方式很圓滑世故,上來就給沈溪看平匪志,有邀功之嫌。

    徐楊採用的是文官跟上司邀寵的方式……見到上官後,先把地方上近幾年的縣誌或者是萬民書呈上,告訴上官自己在治理地方時功勛有多大。

    跟年前沈溪出征時地方衛所不配合相比,現在廣東沿海衛所對沈溪歡迎備至,這些人跟廣東都指揮使李徹的心思相仿,都想從沈溪身上獲取戰功和晉陞的政治資本。

    說是迎合沈溪,其實是利用沈溪翰林官、欽差督撫的身份,向朝廷表述功勞。

    沈溪翻看了一下徐楊呈交的海門所平匪志,令他失望的是,書冊中對海門所上下人等軍功列得很詳細,但對於南澳島具體情況卻只是粗略提及,沈溪甚至懷疑海門所兵馬根本就未曾上過南澳島,以至於連島上的具體地理、水文情況等表述模糊。

    沈溪道:「本官奉命前來平匪,要做到知己知彼,徐千戶若對南澳山的情況有所瞭解,還請回去重新整理過,明日送來。」

    雖說互相利用,但沈溪卻保持適當的不近人情,擺起了臉色,不然這徐楊還真以為他是來送功勞的。

    就好像沈溪對沿海府縣衙門的態度一樣,你們衛所想要撈取軍功,就要有付出,不指望你們出兵支援,因為你們出兵我也沒錢糧物資供給你們,但至少給我提供些準確的情報。

    如果什麼都提供不了,那抱歉,功勞只留給有準備之人,想坐等軍功掉到頭上,請一切自便,或許哪天大風就會把功勞刮來。

    徐楊沒想到沈溪如此不近情理,上來就給他下馬威,他準備這份平匪志可以說是廢寢忘食,但沈溪接過後只是匆匆看了一遍即放到一邊,令他心情極為不爽。

    可他衛所千戶的身份地位跟沈溪相去甚遠,連出言質疑的資格都沒有,只能乖乖回去按照沈溪的要求重新撰寫南澳島的情況。

    水陸大軍尚在整頓之中,沈溪出了中軍大帳,在營區視察,路上行軍的兩千兵馬以及差不多相同數量的民夫,正圍繞老營紮寨。

    走了不多遠,聽到一個人咋咋呼呼:「別動,我自己能走,叫沈督撫來見本官!」

    是江櫟唯。

    江櫟唯獲悉沈溪在惠州府城大開殺戒後,老實了很多,主要是知道自己有罪在身,生怕沈溪找機會除掉他,又或者向朝廷舉報他的罪過,令他前途黯淡,可在發現沈溪把他當作囚犯帶著一同前去平匪時,他感覺沈溪要「借刀殺人」。

    江櫟唯心想:「姓沈的早就有殺我之心,畢竟以前我對他多有為難,但他不敢明著動手,怕跟朝廷無法交待,所以想借海盜和倭寇之手除掉我,如此一來他就沒什麼干係,上報朝廷時就說我在協助平匪中英勇就義,那我死得豈不是很冤枉?」

    這想法似乎合情合理,但忽略了一個根本性的問題,他身上有鐐銬,沈溪可沒法帶一個待罪之人上陣殺敵,就算要他去送死,也得把他擺到與匪寇戰陣對壘的前面,然後選擇撤兵。

    沈溪絕對不會為了殺他洩憤而花費這麼大的力氣,畢竟陣前撤兵是有失敗風險的。

    用沈溪的話說,你江櫟唯也太把自己當盤菜了,我要殺你直接一刀了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什麼好不好交待,你跟一個與盜匪有勾連的知府有利益輸送,我說你們是同黨,你百口莫辯!

    之所以不殺你,完全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但也不會輕易放過你,讓你好好吃點兒苦頭,知道冒犯我的下場有多慘重!

    沈溪見江櫟唯叫囂,視而不見,繼續巡營。

    荊越恰好撞上這一幕,到沈溪身邊不忿地說:「大人,這姓江的太過跋扈,是否讓弟兄們好好收拾他一頓?」

    沈溪搖頭笑道:「老荊,你明知道他是虛張聲勢,為什麼還要理會他?這反倒會讓他更加囂張。」

    荊越想了想,頓時覺得自己跟沈溪在氣度上相差太多,他料想這就跟狗咬人而人不能咬回去是同一個道理,當即點頭:「還是大人氣胸寬廣,末將自愧不如。」

    沈溪笑著擺了擺手,繼續巡查軍營。

    玉娘見到沈溪,特地迎上前來,這次她沒有為江櫟唯求情,而是與沈溪行禮作別:「沈大人,在下離京日久,有些家事要回去交待,不能再隨軍常伴您左右了。」

    沈溪眯了眯眼,問道:「玉當家這是要走嗎?」

    玉娘微微頷首:「正是如此。沈大人,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在下有兩個不成氣的僕從,平日做事還算勤快,照顧人也算周到,讓她們留下來照顧沈大人起居,沈大人收了她們也好,或者將來回京送還與在下,由沈大人做主。」

    沈溪不知道這是玉娘多少次在自己面前提把熙兒和雲柳送給他了,此時熙兒正帶著羞惱瞪著他,雲柳則面湧紅霞低下頭。

    說是僕從,但荊越等親衛都知道這兩位是女子,畢竟他們曾親眼見過雲柳和熙兒穿女裝的樣子。

    教坊司的女子都會梳妝打扮,熙兒和雲柳本是美人坯子,自小就接受嚴格的禮儀培訓,識字不說還有一身才藝,在荊越這樣粗人眼中,熙兒和雲柳簡直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不是他們身份所能高攀。

    沈溪道:「謝過玉當家好意,也罷,便將她二人留下。待來日返回京城,本官再親自送她們回府!」

    熙兒一聽有些惱火,這話說得好像她和雲柳是貨物一樣,先是被玉娘送給沈溪,沈溪把玩幾天,再給玉娘送還回去,她正要說什麼,但被雲柳扯了扯衣袖,只能鬱鬱不樂地緘口不言。

    玉娘問道:「不知沈大人可有書信需要在下帶回京城?」

    這是想讓沈溪留下些文字,作為對劉大夏、馬文升等人的「交待」,而這些書信最後會落入什麼人手中,沈溪卻不得而知,玉娘說是聽命於劉大夏,但劉大夏跟玉娘認識不過是在汀州府,之前玉娘就已是廠衛安插在地方上的細作,背後應該另有上司和首腦。

    「不用了。」

    沈溪微微搖頭,「本官有什麼事,會直接上奏朝廷,不用玉當家費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10:17
第九四六章 作戰計畫

    沈溪收下熙兒和雲柳,並非是要收入房中,只是暫且留她們在營中,做一些調查情報的事情。

    他想看看,玉娘留下兩位「女兒」在他身邊有何居心,以玉娘做事唯利是圖的風格,定然是把熙兒和雲柳當成重要棋子,這需要他小心戒備。

    「大人,之前剛問過,說是兩年前,南澳山的海盜頭子於成相曾率部圍攻澄海縣城,之後這兩年,澄海縣仍舊高度戒備,以防海盜捲土重來。」荊越將所得到的情況,奏稟與沈溪知曉。

    南澳島的海盜,一直是東南沿海最猖獗的存在,眼下已經發展到了圍攻縣城的地步,再過幾十年,盜匪曾一本等人曾在南澳山盤踞,多次攻破縣城、劫殺軍民,幸虧有俞大猷、李錫等名將,才能保得東南沿海太平。

    沈溪問道:「澄海知縣可有消息傳來?」

    荊越行禮道:「未曾。」

    「嗯。」

    沈溪點了點頭,看情況澄海周圍連縣城都不安全,更別說是縣城外的地方了,那幾乎都被盜匪佔據,偏偏南澳島周圍有不少衛所,諸如潮州衛、海門所、蓬州所、大城所、南詔所、銅山所等等。

    沈溪這才剛到海門所,海門所千戶就來跟他請功,這也是讓他感到惱火的事情。

    如今地方衛所連澄海縣城都快保不住了,還有臉前來邀功?

    真的邀功,就算不能把南澳島上的盜匪滅了,至少也應該先解了澄海縣匪患,讓海盜和倭寇不敢登岸才是正理。

    三月十九晚上,海門所千戶徐楊再次造訪,將沈溪要求的南澳島周邊盜匪情況遞交,但徐楊明顯是應付公事,島上情況一概不知,就連澄海縣周邊匪患也隻字不提。

    沈溪知道地方衛所如今形同癱瘓,他不勉強一個千戶能給他幫助,乾脆召開軍中將校開會,商討來日行軍策略。

    沈溪的船隊算得上強大,已有足夠實力登島作戰,只是如今不知南澳島上的匪寇是否已得到他率領大軍前來的情報。

    如果能一鼓作氣發起登陸,突襲島嶼,或許能將島上海盜和倭寇一舉殲滅。但如今島上情況多是未知,南澳島陸地面積又很大,差不多有一百三十九平方公里,再加上島上林木繁茂,山脈縱橫,很容易在登島之戰中因為人生地不熟而陷入被動。

    所以沈溪決定暫且不登島,而是派出船隊做出佯攻的姿態,然後以陸路兵馬暫解澄海縣之圍,先把盜匪逼回南澳島再進行下一步作戰。

    南澳島在後世屬於汕頭市管轄,沈溪以前來過幾次,對於島上環境大體上還算熟悉。

    可是滄海桑田,幾百年間地形地貌變化很大,後世粵東北許多河流如今位置都不一致,就連汕頭市區如今也是荒山野嶺。

    蓬州千戶所的軍戶在這裡開闢了一些田地,偶爾有幾個土堡和烽火臺,沈溪根本就無法依照後世所知地形地貌來作出出兵計畫。

    沈溪現在求的是穩中求勝,不盲目出兵,避免不必要的損失。

    沈溪將心中打算詳細交待,船隊前期抵達南澳島附近後不要急著發起登島作戰,如果能把島上匪寇的海船吸引出來海戰自然最好不過,畢竟船隊擁有先進的佛郎機戰艦,裝備有幾十門佛郎機炮,而且船隊數量龐大,在海戰中優勢明顯。

    如果不能將海盜和倭寇引出來,就環島一圈,將沿海船隻盡數焚燒,斷了島上的補給,再從容於澄海縣城南部的韓江西溪登岸,與陸路步騎兵協作,將澄海周圍盤踞兩年的盜匪一舉蕩平。

    等沈溪交代完畢,中軍大帳裡很多將領都面帶不甘之色。

    沈溪計畫聽起來不錯,但顯得太「窩囊」,有大船,兵鋒強橫,不趁機一舉將南澳島蕩平,還如此迂迴。

    百戶馬甚大大咧咧站起來:「大人,作戰最講究士氣,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您這樣佯攻不上島,島上賊寇有所防備,那之後如何攻島?」

    沈溪眯眼打量馬甚,倒不是說沈溪不想速戰速決,關鍵是地形不熟。

    或許是年前平匪之戰太順,讓三軍將士以為這南澳島上的盜匪不過爾爾,只要兵馬上了島,就可以摧枯拉朽。

    軍中將校把佛郎機炮和炸藥包拋射器捧得很高,覺得有了這兩樣恭敬利器可以見山平山,登島滅島,殊不知這兩種兵器只是打正面遭遇戰或者是攻堅戰有一定作用,要建立在對方沒有戰略縱深的情況下。

    一旦賊軍主動退卻,就是不跟你剛正面,而是迂迴側擊打偷襲戰、遊擊戰,以佛郎機炮的笨重,基本在南澳島這種地形複雜多變的環境中沒多少作用。

    就算軍中有不同意見,也一律按照沈溪佈置的來,大多數將士對沈溪都有種盲目的信任,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沈溪年前帶著兵馬打了大勝仗,讓四千參戰將士幾乎人人都有軍功和賞賜。

    沈溪說放緩了打,那一定有其道理,你一個百戶的意見再中肯那也只有沈督撫來肯定,否則別人只會當你放了個屁。

    ……

    三月二十一,清早,大軍兵分兩路出發。

    沈溪之前帶的是陸路大軍,而這次他準備統帥海上這一路,陸路步騎兵則辛苦許多,一路上要在地方衛所接應下,橫穿榕江、梅溪、韓江等幾條大河,最後抵達澄海縣附近。

    雖然沈溪不能親自統帥步騎兵,但他在臨行前交待得很細緻,首先是防備偷襲,紮營時要環繞營帳挖掘兩到三道壕溝,同時設置陷阱和拒馬。夜晚巡營三軍將士輪班守夜,要分明暗哨,斥候要從軍營向外延伸幾里到十幾里……

    所有戰功都建立在穩紮穩打的基礎上,因為有時候百場勝利都無法掩蓋一場失敗帶來的惡劣影響。

    這是一次只能勝不能敗的戰局!

    沈溪說的這些,都是正統的北疆與韃靼人交戰的要求,甚至比對邊軍還要苛刻,至於什麼斥候和明暗哨的設置,是閩粵等地衛所官兵聞所未聞的。

    沈溪帶兵平匪的同時,順帶練兵,把一支臨時拼湊起來的雜牌兵,逐漸訓練成可以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無堅不摧的王牌部隊。

    可惜,任重而道遠。

    安排好一切後,沈溪登船,突然上船沈溪有些不適應,也是身體疲乏,在船上又是搖搖晃晃,有些頭暈。

    「真是活見鬼,難道要暈船?」沈溪多少有些無奈。

    荊越問道:「大人說什麼?」

    「沒事,一日船程,可要加緊咯,天黑前抵達金獅吼外海!」沈溪下達軍令,開始行船。

    沈溪進到船艙內,身後馬上有個瘦小的身影跟過來,赫然是六丫。沈溪到了船上,無論走到哪兒,六丫都跟到身後,根本就沒人阻攔,而剛被沈溪收在身邊的雲柳和熙兒沒有隨沈溪登船,受命從陸路跟隨大軍前往澄海縣。

    從海門港出發,大約三個時辰過馬耳角,未時抵達汕頭港……船隊沿著海岸線走,並未直接往南澳山方向而去。

    這也是沈溪考慮當日時間不足以對南澳山進行一輪威懾性進攻,準備在近海休整一日,來日圍著南澳島轉一圈,以炮擊和試探性登島為佯攻信號,然後鳴金收兵,由練江至澄海附近登岸駐兵。

    第一天行船順利,近海並無行商海船通過,主要是商船都知道南澳島周邊海盜和倭寇橫行,寧可在這一段海域繞遠路,從澎湖列島週邊通過,但就算如此,仍舊不時會遭遇海盜和倭寇,落得個船毀人亡的結局。

    沈溪到了船上感覺不時很好,在船艙中待久了感覺一陣噁心,幾欲嘔吐,只好出來到甲板上吹吹海風,心中自我警醒:「自小到大一直苦讀書,沒怎麼鍛鍊,中狀元後又當官,雖然每天步行上下班勉強算是健身,但有沒有效果誰也說不準。難道真的在二十歲左右就只會耍陰謀詭計,坐實少年老成的稱號?」

    好似寒號鳥一樣,沈溪不斷地提醒自己,回去之後應該好好鍛鍊一下,不然真的要未老先衰。

    當天下午申酉之交,船隊抵達進士後北面的練江口,距離南澳島有二十多里路,同時也不會驚擾到澄海縣境內的土匪。

    主要是沈溪考慮到貿然開到萊蕪島附近,有可能會打草驚蛇,就算佯攻,也要裝出正式攻打的跡象,而不能提前洩露行藏,儘管沈溪知道自己出兵的行動本身就很高調,南澳島上的匪寇不太可能不提前收到風聲。

    下午酉時二刻,船隊在南港口降帆拋錨,不過並沒有登岸駐紮,主要是考慮到後續的步騎要到次日下午才能抵澄海縣境,倉促上岸危險係數很大。

    如今陸地上的澄海縣和外砂、新溪一代都有海盜和倭寇出沒,留在船上反而是最安全。

    夜泊海岸,就算岸邊不會駐紮士兵,也會派出斥候登岸刺探情況,防止海盜趁夜偷襲,而且斥候身負煙火和信號彈,可以隨時發出信號,讓船隊知道岸邊有危險存在。

    第二日清晨,天還沒亮,官兵們重新集結,一個二個睡眼朦朧,就要開始新一天的征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10:17
第九四七章 佯攻南澳島

    黎明的海岸,到處都是粼粼泛金的光彩,在旭日照耀下,沈溪親率三艘大船,以及六十多艘中型船隻,往南澳島方向挺進。

    船隊此番出征只是佯攻,所以官兵從上到下氣氛都挺不錯,雖然每個將士都有建功立業的心思,但也同樣有畏懼死亡的心理,知道不用上島搏殺送命,官兵都帶著一種演兵的心態,站立船頭,腰板挺直,看上去威風凜凜。

    沈溪站在船頭極目遠眺,身姿挺拔,儼然一個擁有豐富航海經驗的航海家,儘管他只是因為昨夜在海船上睡了一夜感覺胃部不適出來透透氣。

    「大人,要不您進去休息一下,今日只是佯攻以乘船回到岸邊,只等我們揚帆在南澳山周邊走一遭,回來跟您覆命就好。」荊越笑呵呵過來說道。

    因為是佯攻,荊越非常放鬆,絲毫看不出有什麼心理上的負擔。

    沈溪一擺手:「我是那種畏縮不前的主帥嗎?」

    荊越嘿嘿一笑:「大人哪裡是那種人?不過戰場上始終有危險。這三軍上下離了誰都行,就是不能離了都是跟著大人您混口飯吃。」

    沈溪微微搖頭:「沒誰跟著誰混飯吃,軍功誰都想得,你們想得,本官也想。希望今天風平浪靜,下午趕回來,登陸進澄海縣。」

    「是,大人。您就瞧好了吧。」

    荊越興沖沖拿著令旗出去給船隊的船隻打旗語去了。

    這正是沈溪強調的海上聯絡方式,每條船之間必須用旗語進行消息的傳遞,每艘船都有自己的編號,如此一來哪條船出了事,或者是派哪幾條船進攻、防守都會更加有度。

    沈溪只需穩坐釣魚臺,就可以做到對所有海船有效進行指揮,引入海軍旗語也算是航海史上的巨大進步。

    過了兩個多時辰,南澳島在望。

    從遠處看,南澳島周邊海水異常清澈,天空碧藍如洗,沒有雲遮霧繞,能夠清楚地看到海島邊緣的沙灘和綠樹如茵。

    就算南澳島上盤踞不少匪寇,但這座島嶼仍舊屬於原始未開的狀態,島上盜寇的據點一律建在距離海岸線一段距離的地方,這也是小民思想作祟。

    海盜基本都出自農民,他們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島上不止一夥賊匪,而官軍基本又不出海討伐,那他們防備其他賊匪要比防備官軍要更加實際,所以才把山寨建在離海岸線較遠的地方,如此做的好處是能把山寨藏在難以現且地勢較高的地方,易守難攻。

    但壞處也很明顯,這大大減少官軍攻島時登陸的難度,官軍能從容登島,到了島上可以紮穩腳跟,以沈溪目前手頭上的火藥、攻城器械的數量,要攻破一兩座山寨應該不是特別艱難。

    沈溪之所以不馬上攻島,是知道島上盤踞的賊匪數量眾多,而且從東到西從南道北分佈不均,很可能在攻打一座城寨的時候被別的賊匪斷了後路,造成巨大損失。

    沈溪接受不了兩敗俱傷式的勝利,不是說他非要去追求大獲全勝,而是時局逼著他必須保證不傷筋動骨的碾壓式的勝利。

    所以沈溪選擇了隱忍,等解了澄海縣之圍,將兵馬再次整合,再利用地方上的軍事力量,從不同方向攻島。

    儘管斯時島上賊寇已經有所防備,但賊寇被沈溪親率的平匪大軍的威勢震懾,部分匪寇必定會延續之前與他主力交戰時採用的策略,那就是走為上計,到時候島上剩下的賊寇數量自然會急劇減少。

    卯時出,巳時剛過船隊就已經抵達南澳島西部的長山尾,幾艘裝備佛朗機炮的中型船隻靠前放上幾輪炮,將海岸線附近可能埋伏的賊寇清理掉。

    隨後,沈溪又派出小股船隊,滿載官兵進行攻島訓練,基本都是實施搶灘登陸,站穩腳跟後,馬上上船撤離,如此做除了達到練兵的目的外,也是想引蛇出洞,看看島上的賊匪是否有膽量追出來。

    為了方便誘敵深入,第一批登陸船隻不宜太過龐大,沈溪的三艘主力戰艦遠遠地躲在後面,讓中小型船隻靠近和起試探性登島之戰。

    淺嚐即止,若島上匪寇追出來最好,正好圍而殲之,若不中計,船隊繼續繞島航行,在不同地方作出攻島演練,上島士兵會探查島上靠近海岸的地理環境,為之後大規模攻島創造條件。

    ……

    沈溪制定的攻島計畫極為完善,演練順利。

    從辰時末、巳時初開始起,到午時三刻一個多時辰裡,攻島演練已經持續三四輪。隨著數量龐大的船隊出現,島上匪寇知道是誰來了,基本上都是龜縮不出,任由官軍作出登島、撤離的一系列動作。

    沈溪不允許登島官兵擅自進入海岸線一里遠的地方,島上森林茂密,灌木叢生,過了驚蟄後蛇蟲鼠蟻增多,當地海盜和倭寇必然會在半道挖陷阱、佈置捕獸夾等等,更有海盜和倭寇埋伏。

    官兵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深入海島,結果就是有去無回。

    沈溪這種試探性的攻島,取得的效果很好,官兵們把南澳島當成自家後花園一樣,上島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島上現有資源,伐木後修建簡單的防禦工事,將海島邊緣的位置佔據,甚至挖掘戰壕,就好像要在島上站穩腳跟,準備穩紮穩打一般。

    但等時間一到,士兵就放下手裡的一切工作,毫不猶豫撤離海島,換個地方重複相同的事情。

    這下島上的海盜和倭寇有些摸不清頭腦了,大明官軍這是瘋了,一次又一次做無用功?

    還是說官軍沒有找到合適的站穩腳跟的地方,要在島上不同的方位試驗,一旦最終確認船隊就會大舉靠岸,官兵登島後即刻開戰?

    帶著疑問,島上的盜寇越謹慎,小心翼翼地關注官軍忙忙碌碌。

    沈溪在大船上用特殊的圓筒看著遠處的海島,荊越不知道沈溪手上拿著什麼,但覺得沈溪這種浪費士兵體力的方法實在是不可取。

    荊越道:「大人,您要練兵我可以理解,可這麼練兵,豈不是讓那些賊寇知道咱的動向,萬一下次再來,他們在海岸附近修築防禦工事,又當如何?」

    沈溪笑道:「反正過幾日我們會再來,我倒巴不得島上的賊寇到海岸附近佈置防禦。我們有海船,有數倍於盜寇的兵馬,兵器優良,再加上火炮助陣,你說我們是更願意深入海島腹地跟他們打攻防戰,還是在海岸附近打遭遇戰?」

    「當然是……」

    荊越想了想,摸著腦袋笑笑,「還是在海岸上打仗更加自在。」

    「那不就得了?如果他們敢出來修築防禦,那我們就跟他們打遭遇戰,如果他們龜縮在島中央,那我們下次來就先佔據海島邊緣,與他們打持久的攻防戰,海島就那麼大,放幾把火也能讓島上不得安生!」沈溪道。

    荊越不由咋舌,他之前壓根兒就沒想過放火這招。

    反正此番平匪只是為了驅趕南澳山上的賊寇,只要一把火下去,就算把海島燒成焦土,那也沒關係,誰叫大明本來就沒打算遷居民到海島上居住呢?

    南澳山上不太可能會駐軍,那下次來攻島,就可以用毀滅式的推土機的打法,走一路就燒一路,幾千兵馬不夠用,還可以用船隻多運幾次周邊衛所的兵馬和民夫上島。

    一步一個籬笆,島再大也就幾十里,盜寇再多也不過才一兩千人,等到海盜覺島上已經不適合他們居住盤踞時,就會選擇逃離,離開海島他們就失去憑仗。

    沈溪的座船,順著南澳島海岸線走了一圈,海島上的情況,他用自製的望遠鏡仔細看過。

    要說沈溪在廣州府城交由惠娘和李衿置辦的化工廠只是具備雛形,但已經能製造一些簡單的玻璃、化工製品,其中就包括由凹透鏡和凸透鏡組成的望遠鏡。

    有了這東西,沈溪在航海指揮的時候也能提高效率,但他手頭的望遠鏡只有這一副,他暫時沒法給軍中將領以及船長配備。

    在十七世紀初明望遠鏡前,沈溪這東西是世界上僅有的一副,他之後準備把這東西上報朝廷,大明全軍上下都可以配備。

    試探性的攻島一直持續四五個時辰,未時末,沈溪才下令撤兵,此時島上不少地方已經出現火情,而且越燒越旺,有往森林大火展的趨勢。

    在這種滿是巨樹和灌木的島上,起火後威脅相當大,沈溪本來要把放火作為秘密殺招使用,但卻不知道是誰燃起火頭,但想來不外乎是軍中將士不聽指揮,自作主張,亦或者是賊寇自己點燃,表示絕不屈服。

    「鳴金收兵,這會兒我們該回轉陸地了……等下直航韓江,進澄海縣城。」沈溪下達命令。

    荊越馬上拿著令旗去船頭傳令,在得到所有船隻回人員已經悉數撤回的信號後,沈溪統率的船隊浩浩蕩蕩揚長而去,只剩下到處升起濃煙的南澳島,還有島上面色驚恐不安的諸多賊寇。

    這是一次沒有正面交戰也沒有殺傷的戰爭,官軍這邊只是威懾性地試探攻擊,最後的戰果,只是燒燬賊寇留在海岸邊的大約六七十條船。

    賊寇的船隻數量自然遠不止此,或許是知悉沈溪統率剿匪大軍來到,賊寇的船隻許多被轉移到了北面的東山島,又或者是喬裝為民,遁入韓江和榕江內陸,等待風聲過去,再就是藏在難以現的礁石或者是隱秘洞窟深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10:18
第九四八章 匪情

    三月二十二傍晚時分,沈溪率領船隊進入韓江航道,直接在澄海縣城南部的渡口泊靠。

    當天船隊將停留在韓江江面上,陸路三千多步騎已經在蓬州所幫助下,於中午時分乘坐渡輪順利過了韓江,目前已經在渡口附近紮下營寨。

    三軍匯合,軍威大振,加上此時韓江左岸,蓬州所派出大約兩個百戶所協同防守,原本廢棄的江口烽火臺也重新駐進了兵馬,沈溪不用太過擔心來自海上的攻擊,於是直接選擇上岸休息。

    雖然手裡有了四千大軍,但沈溪還是謹小慎微,對於大營的防守一絲不苟。同時,沈溪還指派,艦隊分出部分船隻,在韓江與南澳島間巡邏,明天沈溪會率領大軍,解澄海縣盜匪之困。

    三月二十三日,清晨,駐紮一夜的兵馬分出大部北上,前往澄海城,不過一個時辰,澄海城城牆已遙遙在望。

    澄海城距離韓江其實也就五六里遠,其實昨天城頭上的官兵就已經發現江岸有官兵駐紮,但不敢確認是哪裡來的隊伍,直到入夜後沈溪派人前往接洽,澄海民眾才知道朝廷派三省督撫沈溪親自統兵前來蕩平匪寇,一時間喜極而泣。

    三軍尚未抵達城門,已見到城外數以萬計的百姓夾道歡迎官軍到來。

    與之前途徑的海豐及惠來相比,澄海的士紳百姓見沈溪,完全當作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對待。

    這也是澄海縣在經受數年匪患之苦後,終於迎來地方太平安居樂業的曙光。

    百姓歡欣鼓舞,鑼鼓喧天,甚至還有舞獅舞龍表演,完全將官兵當成自家的親人對待,很多人都流著熱淚將手中的茶水和熟雞蛋遞上。

    沈溪的中軍剛到城門口,澄海知縣蔣舜迎上前來,主動為沈溪牽馬,言辭間畢恭畢敬,謙卑得讓沈溪有些不太適應。

    沈溪下馬道:「蔣知縣乃一地父母,無須對本官如此客氣。」

    蔣舜幾乎是流著眼淚,感激涕零地說道:「大人帶兵前來,如同久旱逢甘霖,實乃我澄海父老鄉親之再造父母,大人受得起!」

    盛情難卻,沈溪只有先體會一下萬民擁戴的感覺了,他所到之處,沿途百姓跪倒一片,臉上全都都是虔誠無比的表情,這簡直比他在廣州府受到的接待還要隆重,滿城上下完全是把他當成活祖宗供著。

    目睹這一切,沈溪生怕自己在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剿匪中有何偏差,如此會辜負百姓們一片信任。

    進城後,官軍開始接管城池防務。

    沈溪沒有在城中相對條件較好的驛館落腳,而是在破敗不堪的校場設立中軍大帳,把校場當成剿匪的臨時指揮中樞。

    沈溪沒有接受城中任何宴請,甚至連到一地索要錢糧物資的習慣也改了,因為他看出來了,經過兩年的匪患之後,澄海縣已處於風雨飄搖中,城中百姓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他不在城中開設粥場賑濟災民已經是好的了,哪裡還忍心伸手索要錢糧?

    當天中午,蔣知縣將澄海縣這幾年來與地方匪寇打交道的情況奏稟於沈溪。

    澄海縣周圍有幾夥強大的盜匪,諸如張天富、胡敏、宋如山等等,這些人在地方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以至於澄海縣除了縣城外,周圍村鎮不得不自己修築城塞來作為抵禦盜匪所用,但收效甚微。

    盜匪經常攻陷村寨,令澄海縣周邊種植作物幾乎被劫掠一空,澄海縣連續數年連繳納朝廷規定賦稅的一成都達不到。

    「……督撫大人為國為民,勞苦功高,粵東沿海匪寇橫行,一年多前正是我澄海縣上奏朝廷,請求陛下派得力大臣到東南坐鎮,蕩平匪寇。事情過去一年多,終於盼來沈大人親至澄海,真是我澄海百姓的救星哪!」

    蔣舜把沈溪捧得很高,殊不知捧得越高摔得就越慘。

    沈溪之所以年前沒有直接領兵來澄海縣,便是他知道粵東北一帶的盜匪勢力太過強大,貿然出兵,可能連他都要飲恨沙場。

    倒不如先自廣州府南下,把雷州半島周邊掃蕩一圈,一來讓後方穩固,再則順帶練兵,讓官兵積累信心,並獲得寶貴的對敵經驗。

    轉眼半年過去,現在沈溪領兵前來,也未有大獲全勝的把握。正因為如此,沈溪如今在澄海剿滅地方匪寇,小心謹慎,而且他準備徵調地方衛所協同作戰,而不是單靠他率領的步騎。

    沈溪問道:「潮州衛有保境安民之責,難道他們沒有出兵剿匪?」

    蔣舜滿臉悲哀地說道:「地方匪寇於戰時分工明確,協調一致,襲擾和正面相結合,官軍與之交戰多次,均以失敗告終,縣衙只能以巡檢司兵馬駐守城池,力保不失,實在對城外賊匪有心無力啊!」

    聽到這解釋,沈溪不由想到延綏鎮聽到保國公朱暉說的那些話,簡直如出一轍。

    因為力不能及,所以就死守城池關隘,任由韃靼人在城塞外為所欲為,至於地方上的老百姓,死活都不在官員考慮之列,甚至那時候沈溪親率朝廷派出的送炮隊伍,都被拒之門外,差點兒飲恨榆林城下。

    大明各地守軍基本都是同一種心態,守住城池即便無功但也無大過,但若主動出擊而失敗,那就需要承擔責任,想引咎辭職都不可能,動輒落得個自刎謝罪的下場。

    沈溪道:「本官這就向潮州衛致函,調動兵馬圍剿賊匪,請蔣知縣予以配合!」

    蔣舜很不想跟沈溪站在一邊,因為他怕沈溪兵敗自身受到連累。但沈溪所下命令不但是軍令,同時也是政令,蔣舜就算不想配合,此時也只能咬牙答應。

    這就等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無論出於什麼目的只能寄望最後得勝的是沈溪,否則他不但要遭殃,連父母親人也要跟著受難。

    蔣舜很不情願地在沈溪呈遞眼前的往潮州衛調兵手令中籤上了自己的大名,本來他沒資格調兵,但沈溪需要,必須由澄海知縣證明地方匪患嚴重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等人離開後,荊越進入中軍大帳,憤憤不平地說道:「大人,咱們是來幫澄海縣平息匪患的,怎麼看起來,這位知縣老爺好似不太上心?」

    沈溪道:「老荊,打仗你在行,政治權謀你就完全是門外漢了。你是軍人,當然是要上戰場殺敵來獲得功勛,但你若在地方擔任官員,平平安安把幾年任期坐滿的條件便是保住城池,軍功對於他來說只是錦上添花。但若他支持出兵,那無論勝敗與否,這責任他都需要他來擔當!」

    「嗯!?」

    荊越雖然有一定的智慧,但在考慮這些問題上依然要慢上幾拍。

    沈溪道:「潮州衛能調集大約兩千兵馬,刨除我手中用於海上巡邏的一千兵馬,如今能湊出五千軍力,這是我們平息地方匪寇的根本憑仗。澄海周邊盤踞的匪寇,至少有三四千之眾,若手頭兵馬太少,這一戰我們就算能獲勝,最終也只是慘勝!」

    澄海周邊的匪患,比沈溪來之前預估的還要惡劣得多,這源自於地方這一年多來盜匪數量暴增。

    普通百姓遭到劫掠,衣食沒有了著落,為了活下去,只能依靠劫掠別人維持生計,不管願不願意,事實上都成為匪寇中的一員。

    可能這些盜匪最初時沒什麼兵器和作戰實力,有的被其他匪寇消滅,有的則被收編,然後小勢力整合成大勢力,逐步成為盤踞一方的大賊。

    衛所調動兵馬需要三天時間,沈溪之前已讓靖海所和海門所調兵,兩邊各派遣兩個百戶所前來增援,再加上蓬州所聽命用於守護韓江河道和海岸的兩個百戶所,沈溪手裡已多出六百兵馬。

    其餘千戶所調兵數量基本等同,大概會在三月二十六那天,兵馬集合齊備。在這之前,沈溪就會出兵剿匪,爭取三月底將地方匪寇所立營寨挨個拔掉。

    兵馬在城中只休整一日。

    當晚,沈溪正在中軍大帳整理文案,因為小冰河期氣候變化無常,三月下旬居然碰到倒春寒,氣溫大約只有七八度,沈溪緊了緊衣服,只聽外面傳來聲音。

    沈溪放下筆走出帳篷,只見雲柳端著熱茶而來。

    以前玉娘覺得沈溪可能會更中意熙兒一些,因為沈溪跟熙兒有過「肌膚之親」,所以讓熙兒主動對沈溪獻慇勤,但每每徒勞無功。玉娘回京,留下熙兒和雲柳在沈溪身邊,估計是更換了策略,如今居然是雲柳來給沈溪端茶遞水。

    從沈溪的角度講,的確更喜歡溫柔體貼的女孩,就好像雲柳這樣,但他跟雲柳間畢竟有年歲上的差距,他有時候會想,玉娘就算真要送他女人,也應該去找一些嬌俏可人的同齡丫頭,而不是盯著雲柳和熙兒不放。

    如今沈溪已經娶了謝韻兒,收下惠娘,完全沒必要在身邊留下熙兒和雲柳這樣年長他好幾歲的女子。

    熙兒和雲柳沒有謝韻兒持家有道,溫柔體貼,也沒有惠娘給沈溪那種一見鍾情要追求到底的感覺,熙兒和雲柳留在身邊,由於她們特殊的身份,沈溪始終對她們保持戒備,而非憐惜。

    「茶水給我,自行回去休息吧。」

    儘管雲柳一身男子裝束,沈溪依然不想把她迎進自己營帳,因為一旦他跟雲柳單獨相處,軍中指不定會怎麼傳他們之間的關係。

    那些老兵油子最喜歡談論這些兒女私情,到時候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10:19
第九四九章 隱藏的狼

    接待完沈溪,澄海縣知縣蔣舜回到縣衙,頓時如釋重負。

    關於沈溪之前種種所為,他聽得很多,生怕沈溪下一個針對的人就是他,因為在澄海縣這幾年,為了確保自己的頭上的官帽,他的確做了一些不太檢點的事,這些事不能讓朝廷知曉,否則會有滅頂之災。

    「大人,督撫那邊可有發現端倪?」蔣舜還沒坐穩喝口茶,師爺田峻過來向他行禮問候。

    蔣舜「砰」地一聲將茶杯放下,轉過頭,有些惱怒地說道:「以後少無聲無息進門來,沒事都要被你驚出事情。」

    田峻笑著應是,但心裡卻頗不以為然,你被督撫大人親臨嚇出一身冷汗,魂不守舍,倒怪到我頭上來了?

    田峻問道:「大人,您安排的將城東難民趕出城,此事在下已著手安排,不知您還有何吩咐?」

    蔣舜道:「趕出去最好,以後與城外匪寇不要有任何來往了,更不能傳遞書信,曾參與此事的人……」

    說到這兒,蔣舜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意思是殺人滅口。

    田峻微微一驚:「大人,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如今督撫大人已到澄海,又在城中校場設下中軍大帳,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之前與匪寇妥協之事,難免傳到督撫大人耳中,若剿匪順利,那匪寇被擒獲必然會把事情抖露出來,不提早殺人滅口,來個死無對證,還等什麼?」

    蔣舜在沈溪面前一副不能任事毫無擔當的窩囊樣,但其實是個狠角色。

    作為事事都要經手的師爺,田峻此時擔心的不是手底下那些做事之人,他怕自己最後成為被滅口的對象。

    這幾年田峻跟著蔣舜做事,早就看出自家東主是個心狠手辣之輩……蔣舜不過只是舉人當官,如今做到知縣已經很勉強,如果沒有特別強硬的後臺,再向上很難了。田峻怕蔣舜會以犧牲身邊人為代價,向沈溪邀功,爭取陞官的機會。

    田峻道:「大人交待的事情,在下這就去做,不過屍體……」

    蔣舜冷笑不已:「幾具屍體,這也處置不了?若無法處置,你也別回來!」

    「是,是。」

    田峻這會兒已經有些自危,趕緊恭敬行禮,「大人放心,今夜月黑風高,所有事情必然辦得妥妥噹噹,就算有人要誣陷大人與賊寇勾連,我也找不出任何罪證……證據!」

    田峻說「罪證」,蔣舜頓時怒目相向,趕忙改口。

    田峻行禮告退,蔣舜走到後堂,拿起桌上一幅字畫,嘀咕道:「這少年督撫,聽說他不貪財不好色,著實難辦。他在惠州府大開殺戒,若將我與賊寇妥協之事被他知曉,必死無疑!最好事發前我取得他的信任,先入為主之下,說不一定可以躲過一劫……是了,我完全可以以雅好相贈!」

    蔣舜雖然功名不高,但官場經營很有一套,善於「對症下藥」,若一些自詡清正廉明的官員不收錢不好色,就送文雅的名人字畫或者古玩。

    官場上互贈字畫古玩很常見,因為本身字畫和古玩很難定價,作為朋友間餽贈再好不過,所以很多時候就算收下,也不會被認為是受賄。

    就好像當初《清明上河圖》,就在朝中高官權貴中互贈,最後還被前首輔徐溥送給李東陽,不但不被當作行賄,還被時人引為美談。

    就在蔣舜準備將自己珍藏的古玩字畫拿出來挑選時,後堂門口進來一人,讓蔣舜稍微一驚。等他看清楚後,臉色直接沉了下來:「一介女流,誰允許你登堂入室?」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蔣舜娶回來不到一年的小妾卿萍。

    卻說這卿萍,本是樂籍,跟著樂師前往廣州府教坊司的路上,被澄海匪寇張天富部所劫,因她姿色出眾,玩膩後又被張天富送給蔣舜作為禮物。

    蔣舜異鄉為官,澄海又鬧了幾年匪患,城中蕭條,而他貪花好色,同時為了讓匪寇安心,也就卻而不恭,給了卿萍一個妾侍的名分。

    「爺,是奴婢錯了。奴婢只是想來問爺,不知夜裡是否要給爺留門……」

    卿萍嚇得趕緊跪地向蔣舜磕頭,她四歲時父親犯事家族被抄自己被貶為樂籍,在成長學藝過程中動輒遭受打罵,被賊匪劫持後受盡,到了澄海縣城成為蔣舜小妾後遭相公拳腳相向是常事,卿萍怕極了男人。

    蔣舜平日住在澄海縣衙後院,縣衙後堂便是他的書房,他自詡讀書人,很厭惡女人進書房這種神聖的地方。

    蔣舜雖然在澄海娶了卿萍這個妾侍,但他平日很少回來,晚上多在外與人飲酒作樂,而他在城中所養外宅女人不在少數,只是蔣舜顧忌形象,不敢公然把這些女人帶到縣衙裡胡鬧。

    「不用留門,今夜本老爺不回來。」蔣舜說了一句,突然想到什麼,「後半夜可能回來,門留著吧……」

    蔣舜是那種喜歡出爾反爾之人,這也是別人最怕他的地方,在他眼裡,沒有感情可言,為了利益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卿萍不敢不來詢問蔣舜的意思,無論做什麼,一旦不小心忤逆蔣舜之意,她就要遭受皮肉之苦,所以慢慢地也就學得精明,先把事情問清楚,如此就不會出錯。

    從後堂出來,卿萍趕緊通知廚房,準備好酒菜,一直要熱到半夜以後。因為每次蔣舜回來,都會讓她陪酒,蔣舜是個嗜酒色如命之人,她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別想休息,要睡也只能趴在桌上小寐,一旦有動靜就要趕緊去給蔣舜開門。

    ……

    夜色深沉,沈溪將公文處置完,準備就寢,親衛進來通報,說蔣知縣又來了。

    沈溪對蔣舜為人瞭解不多,因為澄海這兩年鬧匪災幾乎與外界斷了聯繫,再加上澄海地處閩粵交界,惠娘和宋小城的商業勢力都沒有延伸到澄海,使得沈溪對澄海周邊情報所知甚少。

    在沈溪看來,這蔣舜算不上什麼大奸大惡之人,澄海能在匪寇圍攻下,堅持兩年而不出問題,說明蔣舜這人還是有一定能力的。

    至於蔣舜背地裡是否跟盜匪有骯髒交易,只能慢慢查證,沈溪不會盲目給人扣帽子,一切用事實說話。

    「讓他進來。」

    沈溪本來難得不用趕路,想要好好休整,晚上睡個好覺,但既然一縣之主前來造訪,他不得不見。

    沈溪到中軍大帳案桌後坐下,便見蔣舜腋下夾著個包袱進來,見到沈溪匆忙行禮:「督撫大人。」

    沈溪心想來者不善啊!

    你空手而來我可以理解為你找我商量事情,帶著個包袱上門是什麼意思?如果裡面不是剿匪日誌或者是平匪策,那就有賄賂的嫌疑。

    禮數上,沈溪沒有怠慢,只是保持三省督撫的威儀,笑呵呵地說道:「蔣知縣多禮了,有話請直言。」

    蔣舜諂媚地說道:「沈大人,下官之前翻查家中舊物,偶得一幅古畫,卻是祖上傳下來之物,不知真偽。聽聞沈大人出自書香門第,又是三元及第,翰苑為官,在詩畫上的造詣想必頗深,下官有個不情之請……」

    沈溪心說,你知道的事可真不少,除了你說我出自「書香門第」這件事有待商榷,別的倒還屬實,但你澄海與外界封閉已久,我對你幾乎一無所知,你從哪兒知道我這麼多事?

    沈溪道:「蔣知縣是想讓本官幫你驗證古畫真偽?」

    「正是。」

    蔣舜覥著老臉道,「不知沈大人可否肯賞臉?」

    澄海被盜匪圍困兩年,照理說身為一縣之百里候,應吃糠咽菜與百姓同甘共苦,可看蔣舜紅光滿面的樣子,活得似乎挺滋潤,見面第一晚就找上官鑑別書畫,更是深得做官之奧妙。

    拿幅真畫來,無論鑑定的人說是真畫或者假畫,送畫之人都會編一個故事,說這可能是一幅贗品,然後送給鑑畫人,或者跟鑑畫人換一幅「親筆書畫」,如此一來就算是正式「結交」,其實就是沆瀣一氣。

    沈溪本來不覺得蔣舜有什麼問題,但他上門送畫的行為,讓沈溪對他的感官一下子變得奇差無比。

    沈溪心想:「難道我進城來是個錯誤,這蔣舜其實跟城外的匪寇有勾結?是了是了,若非地方衙門和衛所之人有意縱容,盜寇怎能如此囂張,居然在澄海盤踞數年都未曾被消滅?這可是弘治中興時期,而非日後海盜倭寇氾濫的嘉靖年間。」

    本來沈溪可以當場拒絕,但沈溪要看看蔣舜搞什麼鬼,當即點頭:「說來也巧,本官於書畫上雖稱不上精通,卻也曾見過一些當世名畫,不妨拿來與本官一覽!」

    「是。」

    蔣舜面帶欣慰之色,覺得沈溪這是給他機會,相當於傳遞一個信號……好好表現,我會罩著你。

    萬事開頭難,要行賄也是如此,講究投其所好。

    若一位官員對銀子和美女的熱衷程度沒到要到知法犯法的地步,那送財色的結果就是碰釘子。

    但科舉出身的儒官間討論一下書畫的真偽,本身就是一件雅事,就算皇帝得知,也不能因送人兩幅畫,便斷定這是在行賄納賄。

    等把畫打開後,沈溪只看一眼,就搖頭苦笑。這畫雖然沒有落款,卻大有來頭,乃是北宋大畫家范寬的代表作《雪山蕭寺圖》。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