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722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35
第九三〇章 不請自來

    轉眼半個時辰過去,沈溪算算時間也該出來把案子審結了。

    這種案子沈溪不打算拖過夜,一旦不能把宋鄺等人的罪名落實,那第二天方方面面就會向他施壓,因為人心不穩很可能會產生民變。

    沈溪還沒離開內堂,荊越進來奏稟:「沈大人,府衙後門外來了幾個人,拿著腰牌說要見您,腰牌……之前沒人見過,特來跟您請示。」

    說著,荊越把一塊腰牌遞到沈溪面前。

    沈溪仔細打量一下,別說荊越不認識,他也覺得有些陌生,似乎是進出京兆衙門的通行腰牌,這種特殊衙門所用腰牌,在京城只要辦公差的人身上通常都會攜帶。

    「把人帶進來。」

    沈溪把腰牌往桌上一放,重新坐回座位上。

    不多時,一襲男裝的玉娘,在荊越和兩名侍衛的嚴防死守下走進後堂,玉娘感覺自己被人當作防賊一樣盯著,心裡不是個滋味,她走到距離沈溪兩丈多遠的地方停下腳步,俯首行禮:「參見沈大人。」

    沈溪笑道:「還真是應了那句話,人生何處不相逢,玉當家居然還沒有回京城。來人,賜座!」

    玉娘斂了斂書生服的下襬,充作裙角,行了個禮,嘴裡道:「不必了,沈大人,在下這裡有一些機要公函交給您,不知……」

    沈溪一擺手,示意荊越等人出去,荊越盯著玉娘,臉上有幾分防備之色,猶豫地說道:「大人……」

    沈溪沒有說什麼,再一擺手,荊越只能帶人告退。

    雖然玉娘身手了得,但沈溪卻不用防備她,同是朝廷中人,但玉娘的地位很低,就算是在他這個督撫面前說話大聲一點,都可能會被降罪。

    沈溪問道:「玉當家有何公函要與本官?」

    玉娘道:「是奴家近一年來在廣東地方調查所得,主要是關於地方官員殺良冒功的情況,大人請過目。」

    說著,玉娘從懷中取出一幅書卷,向沈溪走了過去。如果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來「圖窮匕見」的一套,但她並不敢在沈溪面前停留,把書卷放到桌案上便主動後退。

    沈溪好奇地把書卷拿起來,打開一看,上面記錄的是被殺的老百姓的詳細情況,諸如戶籍、死亡時間、冒認時間、官府的強制措施……記錄得非常詳細,但這並不是沈溪想要的。

    沈溪大致看過,嘉許道:「玉當家勞苦功高,本官先在這裡謝過。」

    玉娘道:「沈大人,奴家知道您的想法,無論您是否能證明宋鄺有罪,都會殺了他,以此來為北上與匪寇交戰祭旗。但您可曾想過,事後如何跟朝廷交待?」

    沈溪微微搖頭:「本官行剿匪事,圖萬民之利,何須向朝廷交待?換句話說,以玉當家這份文案,就能作為宋鄺等人貪贓枉法殺良冒功的證據,對朝廷有所交待嗎?」

    這下玉娘無話可說。

    就算玉娘找到被地方官誣陷為盜匪的平民的資料,也不能證明這些事就是官府中人所為,就算最後查證也可以從容推脫,官場上要找個替死鬼並不困難。而沈溪領兵在外,懷疑誰有罪可以先斬後奏,在偵辦案子上的確比她方便多了。

    沈溪如今並非只是懷疑,不過尚未有確鑿的證據。

    「那沈大人是要行殺戮之事,令百姓不服?」

    玉娘帶著幾分質問的語氣道,「宋知府雖有歹心,但百姓蒙在鼓裡,大人如何對百姓交待?」

    沈溪輕輕一嘆:「玉當家說的是,就算一些事不需向朝廷交待,但公道卻在人心。本官只是審案,就算之前用了刑,又何曾說過未定罪而問斬?」

    「嗯?」

    玉娘有些詫異地看向沈溪,待見到沈溪臉上自信的笑容,便知道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只是覺得沈溪不可能拿到宋鄺等人確鑿的犯罪證據,所以才會猜測沈溪動用先斬後奏的許可權。

    這也是因為玉娘在地方上查了將近一年都沒結果,沈溪到了惠州城不到三個時辰,怎麼可能會把案子調查得水落石出?

    還有,宋鄺等人打死都不會承認殺良冒功,口供是註定拿不到手。

    人證、物證、口供是定案的三大要素,沈溪什麼都沒有,用刑就是想得到口供來定罪,玉娘送來的只是片面的物證,其實幫不到太多忙。

    沈溪站起來,做了個請的手勢:「玉當家如果有時間,不妨去前面大堂聽審,看本官是否有濫用職權!」

    玉娘行禮:「恭敬不如從命。」

    她的確想見識一下,沈溪如何能給宋鄺等人定案,而令罪犯和百姓皆都心服口服。

    ……

    府衙大堂,沈溪說半個時辰後出來。

    可如今時間到了,士兵維持秩序讓百姓不再喧譁後,沈溪遲遲不見蹤影,而大堂上跪著的一干嫌犯皆在痛苦呻吟……之前的老虎凳對他們的傷害不小,他們生怕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下一輪老虎凳,或者是別的什麼酷刑。

    「肅靜!大人升堂!」荊越大喝一聲。

    隨即士兵充當的衙差發出的「威武」的號子,在百姓期待中,沈溪從內堂走了出來,與沈溪一同出來的還有一名白淨男子,但此男子並未跟隨沈溪到大堂案桌後,而是在內堂與大堂連接的門簾處便站定不動。

    沈溪剛坐下,宋鄺便朝沈溪大喝:「沈溪小兒,未過堂而先用刑,還是對朝廷命官用刑,置大明法度何在?本官要見禦史,要上告朝廷,告你欺君罔上!」

    沈溪用手支著頭,好像在欣賞耍猴戲一樣看著宋鄺,一時間有些無語……自己哪裡「欺君罔上」了?要是手裡沒有點兒憑證,你以為我真會貿然前來惠州府?真是什麼帽子都敢往我頭上扣啊!

    大堂內吵吵嚷嚷,主要是因宋鄺的狂妄而起,引發府衙一種官員強烈反彈。荊越皺了皺眉,揚了揚腦袋,頓時沖上去一名官兵摀住宋鄺的嘴,讓他不要再發雜音。

    但宋鄺相當暴力,直接便動了牙,將摀住他嘴的官兵手給咬破了,鮮血直流,可那名官兵強忍著疼痛沒有鬆開手。

    荊越立即上前向沈溪請示:「大人,這姓宋的狂悖無禮,末將揍他一頓,看他老不老實。」

    你現在要定的是宋鄺的死罪,他不反抗就要束手待斃,如果打他一頓有用的話,我能不用?

    沈溪微微搖頭:「不用打了,用布帛將他的嘴堵上,拉到一邊就是。」

    很快,宋鄺就被堵上嘴如同死狗一般拖到旁邊。

    沈溪一拍驚堂木:「帶人證!」

    「威武……」

    幾名衣著平素的百姓,腳步緩慢地進到大堂,一共有四人,三男一女,其中兩名男子跪在前面,而後面的一男一女像是夫妻。

    四人的歲數都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

    「大人,您要為草民做主啊,草民全家上下十二口人,都被知府衙門派去的人給殺害了,之後還定個通番賣國的罪名……嗚嗚,腦袋全給砍了,屍骨無還!」跪在前面的一個看起來非常精明的年輕人高聲道。

    一語出來,全場譁然。在場圍觀百姓大約有二三百人,衙門外等消息的百姓更多,之前沈溪一味用刑,圍觀民眾臉色都有些不好看,認為督撫大人有濫用私刑的嫌疑。但還沒等大家把不滿醞釀成怒火,這會兒督撫大人已經找來人證指證知府衙門的罪行。

    沈溪神色波瀾不驚,問道:「你尚未告訴本官,姓甚名誰,上來便要告知府衙門殺你滿門,可知大明王法?」

    那人哭訴道:「草民知曉,民告官要先杖責二十,大人只管讓人打就是,草民絕不吭聲!」

    「好,有骨氣。」

    沈溪拿出簽籌,卻只是在手上把玩了一下,並未擲出,「本官先免去你這二十杖,你若是能解本官心頭之惑,本官既往不咎,但若口有遮攔,立斬不赦!」

    那人一仰頭道:「大人請問。」

    沈溪點頭道:「本官問你,你如何得知殺害你全家的人,是受命於知府衙門?」

    「回大人,這一切乃是草民親眼所見,親耳聽聞。那天傍晚,我們一家務農歸家,米缸裡沒有糧食,我爹娘讓我去後院屯糧的地窖挑擔穀子出來碾米。我剛下地窖,我大哥突然出現在窖口,說外面有馬隊路過,馬上騎士神色不善,讓我躲在地窖裡暫時不要出來,然後便用稻草和蘆葦遮掩地窖窖口。」

    「我大哥離開後沒過多久,前面院子傳來廝殺聲,然後我爹娘和哥哥嫂嫂,還有幾個弟妹慘叫聲相繼傳來。我躲在地窖裡,整個人幾乎嚇癱了,但為了知曉親人的生死,我還是鼓起勇氣湊到地窖的通風口向外看。」

    「等過了大約一刻鐘,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他們的身形映入我眼簾,我才知道他們是兵刃敲擊牆壁和地面,他們的身上和武器上還有血跡。我仔細一琢磨,原來那些人正在查探我家裡有無隱秘的藏身處,當時我嚇得尿都出來了。」

    「好在我大哥把地窖遮掩得嚴實,他們才沒發現我。估計是檢查後覺得我家裡已經死絕了,那些個賊子才放心在正對通風口的地方敘話,說知府大人親自交待,做事情要乾淨俐落,絕不能留一個活口……」

    「等人離開後,我怕他們殺回馬槍,一直不敢出來。過了一晚,外面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傳來,小人才戰戰兢兢從地窖裡爬出來,發現家裡除了血跡外,家人的屍體一具都沒有留下,又過了幾天,官府貼出公告,說我一家通匪,已就地格殺。」

    「小人無處伸冤,只能到處躲藏,直到被大人派來的人找到!」那年輕人說著,開始抹起了眼淚。

    一番話說得條理分明,百姓們聽了無比動容,官兵們也是義憤填膺,唯獨玉娘覺得太過扯淡。

    殺了你全家十二口人,不趕緊離開案發地,反而在你藏身地附近說是知府衙門派人做的,好似故意要讓你聽到,這些兇手得有多麻痺大意?

    玉娘不由看向沈溪,認定這些人證是沈溪安排的,所以才會有如此說辭……她帶著人找了近一年都沒找到殺良冒功案子的活口,而沈溪來到惠州城不過兩個時辰,就找到四個證人?太不靠譜了!

    沈溪又詢問另外三人,跪在前面的那位儒生說辭大致跟年輕人相當,不過他是聽到前院動靜不對,自行躲到家裡牆壁的夾層中才僥倖逃過一劫,而後面的夫妻二人說得則有些曲折。

    丈夫說自己在外求學,帶妻子返鄉,結果路上被人劫持,殺了他們的僕從,將他們帶去山寨百般****。

    他們無意中得知,這些人與知府衙門有染,最後被他們找到機會趁著夜色逃了出來。

    聽了這番說辭,玉娘更覺得沈溪栽贓的手段極為拙劣。

    但在場的老百姓和官兵已經怒火中燒,越沒見識的人越容易被片面的表像所迷惑,越容易被鼓動。

    場面騷亂起來,沈溪一拍驚堂木,向堂下幾名證人喝問:「本官問你們,若將當初攔路搶劫殺人的賊子擒來,可能辨認?」

    「回大人,學生就算死也忘不了這些人的模樣!請大人為我等做主!」那對夫妻向沈溪磕頭。

    「大人,如果能見到那些個賊子,草民絕對不會認錯!」年輕人也出聲附和。

    「好,來人啊,帶人犯上堂!」

    沈溪一聲令下,這次堵在大堂前面院子看熱鬧的民眾自動讓開一條通道,十幾個五花大綁、頭上蒙著黑頭套的人,被官兵押解著往府衙大堂而來。

    到了公堂上,沈溪一擺手,負責押送的士兵將這些人頭套一摘,這些人要麼身上有刺青,要麼臉上留有刀疤,一個個橫眉吊眼,一看就知絕非善類。

    「就是他!化成灰草民也認得!」夫妻中的書生指著人群中一個臉上有十字刀疤的粗獷漢子,咬牙切齒地說道。

    「沒錯,就是他們,殺了我全家!」

    年輕人滿臉通紅地指著那群人,神情極為痛苦,不知何時淚水已經蓄滿眼眶。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36
第九三一章 鐵證如山

    這些被押解上來的粗獷漢子,沒有那些被拘押的官員一般膽怯,一副囂張跋扈悍不畏死的模樣,就算是被人指證,那個臉上有著十字刀疤的漢子也只是輕哼一聲,神色間頗為不屑。

    「帶過來。」沈溪喝道。

    荊越親自過去拿人,十字刀疤漢子道:「不勞大人和諸位軍爺,將繩子鬆開,我自己走便可,絕不含糊。」

    荊越怒道:「還挺倡狂!」

    說著,一巴掌拍在那人腦門上,卻遭來怒目相向。

    沈溪抬手阻止荊越進一步動作,吩咐道:「將他腿上的繩子解開!」

    兩旁官兵遵命上前將繩子解開,那人重新跪在地上,朝沈溪磕了兩個頭,看樣子他對沈溪有幾分佩服。

    沈溪道:「賊人將姓名報來!」

    那人道:「草莽之人,姓名不足掛齒,今天在下認栽了,被砍了腦袋也只是碗大的疤!」

    隨著話音落下,旁邊那些賊人也跟著張狂地大喊不怕死云云,沈溪點了點頭,一拍驚堂木,看著外面的百姓道:「這些,是象頭山的山匪,打的是馬王爺的旗號!」

    沈溪一言既罷,在場圍觀的百姓發出「哇」的一聲。

    象頭山的山匪有多兇悍他們早就聽聞,惠州本就屬於嶺南民族複雜地區,許多地界是三不管,以至於山匪眾多,而像頭山「馬王爺」的人馬又最是強橫,曾經跟官軍有多次交戰,勝多負少。

    沈溪道:「你們說說,可曾與知府衙門的人勾連,屠戮無辜百姓?」

    十字刀疤漢子冷笑道:「殺人越貨的事情在下做得多了,有什麼不敢承認的?沒錯,之前在下確實曾與知府衙門合作過,賣給他們一些人頭,又處理了一批沒有油水的人質給他們!」

    此話說完,在場的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人頭就不說了,那些被山匪綁票或者擄掠的人,最後沒油水可撈,而山寨裡又無法養活那麼多張嘴,就賣出來給知府衙門,而知府衙門再把這些人殺了冒充賊寇,從朝廷換取賞賜。

    「對質!」

    沈溪一擺手,另一邊早就想說話的知府宋鄺終於有機會言語。

    宋鄺怒喝:「信口胡言,知府衙門何曾跟賊寇合作過?更不要說買人頭和人了!倒是知府衙門曾與地方巡檢司多次組織剿匪,功勛卓著,多次得到朝廷的嘉獎。或許正因為如此得罪了盜匪,使得本官被人誣陷!」

    十字刀疤漢子笑道:「知府大人,您老可真是貴人多忘事,為了買人頭和人質,你曾請我的弟兄到府衙做客。我聽前往聯絡的弟兄講,府衙後院有一棵槐樹,是吧?您還喜歡在槐樹下的石桌上下棋。」

    這人雖然看起來鄙俗不堪,但說話很有條理,這讓玉娘頗為不解,這位究竟是不是象頭山的山匪?

    宋鄺正要說什麼,沈溪抬手,看著旁邊的荊越道:「此事屬實?」

    荊越點頭:「回大人,後院的確有棵槐樹,這嶺南地界槐樹不多見,槐樹下有石桌,上面刻有棋盤,請大人明鑑!」

    宋鄺這會兒已經不是跟沈溪逞口舌,而是據理力爭:「沈大人,就算有槐樹和石桌,也可以是他道聼塗説,豈能作為本官與山匪勾連的罪證?」

    「有道理。」

    沈溪點頭,「你說你的弟兄來過知府衙門的後院,那且問你,有何憑證?」

    那人笑道:「回大人,宋知府曾以五百兩銀子與我們買人頭和人質,在知府衙門後院有一地牢,他帶我的人進去看過!」

    沈溪眯眼打量宋鄺,問道:「宋知府有什麼話說?」

    宋鄺有些吃驚,隨即強掩臉上的慌亂之色,說道:「就算有地牢又如何?這府衙的地牢修建有十多年,知情者不在少數。」

    「宋知府邏輯縝密,不愧有能吏之稱,本官都覺得你說的有道理,賊人,除此之外你還知道什麼?」沈溪再道。

    那刀疤臉漢子得意地笑道:「宋知府上任惠州不到三年,已經娶了四房小妾,還養了六七個外宅,大致情況我們基本瞭解,有的還探過點準備行劫,但還沒找到機會。大人只管派人找尋,絕對能起獲贓銀!」

    宋鄺這會兒怒目圓睜,連牙齒都要咬碎了。

    我跟你祖宗有仇啊?

    你不過一個山匪,被官軍拿了也是砍頭的命,居然連我的老底都敢兜,話說我養妾侍和外宅的事你是從何知曉?

    沈溪喝道:「來人,去查!」

    宋鄺光聽那刀疤臉漢子說的街坊弄巷,就知道自己在外的那點兒事皆都敗露,這個時候他也不指望那些妾侍和外宅能給他轉移贓款,仍舊強辯:「本官在外做了幾門營生,小有盈餘,且本官生平好色,多娶幾房妻妾有何不可?」

    本來宋鄺在百姓眼中高大的形象,瞬間破滅。之前不說,現在被人揭發醜事之後,開始說這些是你做生意得來的,誰信?

    沈溪不聽宋鄺解釋,你殺良冒功的事可以放在後面說,但你貪污受賄的事可由不得你抵賴。

    「傳本官令!」沈溪道,「在城中宣告,若曾給知府衙門送禮之士紳和商家,一律來領回贓銀和贓物,既往不咎。若不幡然悔悟者,事後查出,一律以行賄論處,抄家發配,重罪者,絞!」

    隨著沈溪的命令發出,先是百姓中發出譁然聲,隨即街道上熱鬧起來,但凡城中的士紳和商賈人家,聽說督撫在審知府,都派人前來探聽虛實,現在沈溪下了這種命令,這些家僕自然要趕緊回稟。

    宋鄺怒視沈溪,道:「沈大人,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沈溪冷冷一笑:「宋知府謬讚了,聽聞宋知府無論是做事還是辦案,都明碼標價,惠州府治下所有縣,每年四季孝敬,稍有怠慢就會被你言辭責駡諸般刁難,上報記過,陞遷不得其路!你說這些官員,是否會對宋知府你恨之入骨?」

    知府衙門我打不開缺口,可府衙下面還有各縣知縣衙門,那些人平日裡受你欺壓,現在我一句話就可以將你先斬後奏,你覺得那些人會幫你說話?

    沈溪道:「請博羅縣、歸善縣、長寧縣知縣上公堂說話!」

    衙門內瞬間又是鴉雀無聲。

    但見從後堂走出來幾個人,這幾人雖然風塵僕僕,但官服穿得倒還挺整齊,作為惠州府治下靠近府治的知縣,他們得到沈溪的調令,馬不停蹄趕到惠州府來,如今正好可以鼎證知府宋鄺的貪污和受賄之罪。

    博羅縣知縣王宣、歸善縣知縣石鳳和長寧縣知縣汪舉,走到公堂之前,恭敬地向沈溪行禮。沈溪擺擺手道:「不必多禮,你們且將近年被知府宋鄺所強行索取之賄賂數額,一一奏報而來!」

    沈溪先給這件事定性,不是你們主動給宋鄺行賄,而是他強行跟你們索賄,之後上報朝廷也會這麼說,所以你們不需要有後顧之憂。

    王宣、石鳳和汪舉分別將自己的事如實奏稟,別人說的話百姓或許不信,知縣的話百姓可深信不疑。

    要說住在府城裡的老百姓,平日可是見不到知府老爺的面,他們接觸最多的還是知縣衙門,而歸善縣又更是惠州府治所在地,是府城百姓的父母官。

    連父母官都證明宋鄺是個貪贓枉法之徒,這下徹底將宋鄺之前給不知真相百姓所留下的好印象打破,他們在議論紛紛中,開始咒駡知府宋鄺等人。

    一壞皆壞,既然是貪贓枉法的贓官,那勾結盜匪、殺良冒功的事似乎也可以坐實。

    宋鄺此時已經惱羞成怒,儘管屁股上、腿上都有傷,可他仍舊掙紮著站起來,朝沈溪嚷嚷,不過這會兒公堂上極其嘈雜,沒人聽得清他在說什麼,沈溪也故意不拍驚堂木,任由百姓議論。

    旁邊的玉娘看得莫名其妙,明明是要問宋鄺與賊匪勾連殺良冒功的事,怎麼突然變成治宋鄺貪污受賄?

    還能這麼玩的?

    不多時,出去搜查宋鄺府宅和外宅的官兵相繼回來,他們抬著大箱小箱的銀錢,後面都跟著一名到幾名婦人或者僕從,有的進到公堂後很平靜,有的則是哭哭啼啼。

    稍一問詢,結果這宋鄺不但貪贓枉法,還有強搶民女的行徑。

    沈溪一拍驚堂木,公堂上終於安靜下來,沈溪道:「宋鄺啊宋鄺,你不但聚斂了如此多的財物,還有這麼多女人,享盡齊人之福已是不易,可你這是……多少的齊人之福?你可知自己落罪,有多少人要跟著你遭殃?」

    宋鄺這會兒就算一肚子怒火,偏偏找不到半句話為自己辯解。

    銀子被抬來了,女人被沈溪押回來了,這些女人雖然平日裡對他懼怕,不敢說什麼,可如今他已是戴罪之身。

    這些女人為了自保,還不是順著沈溪的話頭來?

    沈溪作為三省督撫說的或許不管用,百姓說的也無用,可連你治下的知縣都指證你,連你的女人和僕婢也來戳你脊樑骨,你現在就是百口莫辯!

    沈溪一擺手,示意讓官兵押解那些山匪先到後院的地牢中關押,此時公堂上已經不再審案,而是要清點財物。

    雖然財物還沒有定數,但數量已經多得超出了圍觀百姓的想像。

    光是幾個木箱中盛放的金錠,就價值七八千兩銀子。

    「官員受財八十貫便可處絞刑,以你貪墨受賄的這些銀子,怕是死幾十次都夠了。」

    沈溪看著兩邊仍舊被押解跪在地上的府衙官員,道:「別說本官不給你們機會,若你們繼續包庇犯官宋鄺,與他同罪論處。但若揭發有功者,本官可法外開恩,饒恕其性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37
第九三二章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沈溪知道對知府衙門這些與宋鄺同流合污的官員來說,最大的震懾不是殺多少人,或者用多麼狠的刑罰,而是用足夠的證據令宋鄺對自己的罪行啞口無言。

    一罪落實,宋鄺就已經是罪無可赦,沈溪要坐實宋鄺其他罪行可謂輕而易舉。

    「誰要檢舉他人,或者是被他人所檢舉,就看你們的了。」沈溪站起身來,「暫且退堂,半個時辰後再審!」

    又是延後半個時辰審案,這次聽審的百姓心中多了幾分急迫,都想看最後的大結局,偏偏此時公堂審案暫告一段落。

    百姓雖然心中遺憾,但都不敢喧譁,目視沈溪進到內堂,人走之後,外面才傳來小聲的議論。

    荊越進去請示過沈溪,出來大聲宣佈:「將一干人犯押解到廂房單獨拘押,給予紙筆,若出來時不能老實交待,一律以從犯處置,問題嚴重者按照軍法就地格殺勿論!」

    「得令!」

    兩名官兵先將癱軟在地的宋鄺押下去,隨即是知府衙門的官員。

    隨著一眾官員押解去了側院廂房,大堂內只剩下手持殺威棍的官兵,百姓的議論聲逐漸變得沸騰,而衙門外面陸續開始往裡擠人,這些人大多是曾給宋鄺送禮的本地士紳和商賈,在得知沈溪放出的「坦白從寬」的消息後,擔心家族沾染上行賄或者是通匪的大罪而被抄沒,只能前來「認罪」。

    「爾等何人?」

    荊越手提佩刀,趾高氣揚立在大堂前面,好似門神一般。

    一位五十多歲的儒衫老者下跪道:「回官爺的話,小人有罪,特來向督撫大人請罪!」

    「草民也是來請罪的!」

    檢舉揭這種事,宜早不宜遲,誰來得晚了,那時可能罪行都已經定下,不再需要多餘口供,那他們就不再是「污點證人」,而是被人指證的罪犯,輕則以行賄罪、重則以通匪罪名論處。

    在大明,但凡涉及到官員的職務犯罪,無論官民,自願或者被迫,只要審定有罪,那至少也是抄家配的結局。

    抄家將意味著一個大家族上到八十歲老態龍鍾的老者,下到繈褓嬰孩,都要被下獄問罪,在牢裡吃苦不算,最後男丁要被配邊疆,女眷則要落入教坊司,偌大的家族就此土崩瓦解,就連父母妻兒也要天涯永隔。

    荊越這會兒對沈溪佩服得五體投地,站在那兒冷笑不已:「請鳥的罪啊,大人正在休息,請罪跪在堂上,大人有交待,來早的坦白可以從寬,來晚了一律按罪論處!」

    各大家族的家主不敢過多廢話,進了公堂趕緊搶地方下跪,生恐下跪晚了連個跪的地方都沒有。

    府衙內堂,沈溪悠閒地喝了口茶,問站在一旁的玉娘:「玉當家可認為本官審案中有不妥之處?」

    玉娘恭敬行禮:「沈大人一切都按照規章典籍做事,奴家不敢妄自議論。」

    沈溪道:「有需要斧正的地方,玉當家但說無妨,如此吞吞吐吐莫非是與知府宋鄺等人有勾連,擔心問罪?」

    玉娘聞言不由搖頭苦笑,自己一直都在追查宋鄺的罪行,心裡巴不得讓宋鄺早點被問罪下獄,怎會跟宋鄺有勾連?

    但玉娘馬上想到一個人,乃是與她同來查案的江櫟唯。

    這會兒江櫟唯被列在宋鄺同黨的名單中,沈溪大可對江櫟唯來個「先斬後奏」,之後上報朝廷,朝廷根本就挑不出毛病。

    宋鄺與地方賊寇勾結,殘殺無辜,殺良冒功,貪污受賄,司法不公,怠忽職守……條條都是大罪,江櫟唯雖是京城派來查案的錦衣衛鎮撫,但收了宋鄺幾十畝地的好處來包庇縱容宋鄺,是為同犯,殺了也不為過!

    玉娘道:「回大人的話,奴家從不與地方官有何勾連,請大人明察。」

    沈溪笑道:「玉當家為人,本官還是清楚的,玉當家說沒有那就當沒有吧!」

    什麼叫我說沒有那就當沒有,你這是沒有證據,如果有證據肯定也會定我的罪行!玉娘心中鬱悶,她雖然看不慣江櫟唯平日囂張跋扈耀武揚威,但她畢竟跟江櫟唯同屬廠衛體系下,又是同往廣東查案,當下行禮:「沈大人,您準備如何處置江鎮撫?」

    沈溪嘆道:「不是本官要如何處置他,是他自己如何把握,給他機會都不要,本官有些難做啊。」

    玉娘聽出來了,沈溪有意讓她去「開導」江櫟唯,當下試探地問道:「大人,江鎮撫或許為奸人利用,奴家願意去勸誡江鎮撫,使其迷途知返。」

    「這樣最好不過。」

    沈溪笑了笑道,「來人,送玉當家的去見江鎮撫!」

    ……

    這會兒江櫟唯剛被拎到側院廂房,他跟那些府衙的官員待遇一樣,單獨一間房子,腿腳被麻繩捆縛著,被人按著跪在地上,面前地上擺放筆墨紙硯,分明是讓他寫檢舉惠州知府宋鄺的罪狀。

    江櫟唯臉色鐵青。

    大半夜的穿著單衣進進出出,他卻絲毫感覺不到冷,這會兒他已經沒心思去顧忌自己前途命運外的事情。

    鬧不好,沈溪就會「公報私仇」殺了他,這讓他很不甘,只不過收了宋鄺幾十畝地而已,又不是什麼大罪,憑何殺我?

    但江櫟唯卻選擇性地忽略了自己在收錢之前做的那些違背道德良心和朝廷法度的事情,幫宋鄺等知府擒拿同知隋築等人,暗中囚禁、毒打,最後將隋築等人屈打成招,將朝廷交付給他的差事當做謀財和賺取功勞的捷徑。

    江櫟唯很不甘心,求生的異常強烈,但他知道要及早脫身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順從沈溪,把宋鄺的罪行「老實交代」,可他壓根兒就不知宋鄺究竟犯了哪些大罪,無論是宋鄺受賄納賄,又或者是宋鄺與山匪勾連、殺良冒功等等。

    江櫟唯很想說,我只是來打醬油的,是收了幾十畝地,但並未涉案,抓錯人了吧?

    就在此時,廂房的門打開,江櫟唯抬起頭來就見到一張令他又氣又恨的臉,來人正是玉娘。

    「沈大人命在下前來問江鎮撫幾句話,幾位軍爺可否到外面等候?」玉娘客客氣氣地說道。

    那些士卒對望一眼,關於玉娘的話他們壓根兒就不信,要知道江櫟唯是有功夫在身的,不盯緊點兒讓他逃了,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好在隨後荊越便進房來招了招手,幾名士卒這才領命魚貫而出,最後屋子裡只剩下玉娘和江櫟唯二人。

    江櫟唯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在玉娘面前,他要保持自己的威儀。

    玉娘嘆道:「江鎮撫這是何苦呢?」

    「玉娘,你來的可真是時候,本官剛被沈中丞囚禁,你便到來,可是誠心要看我的笑話?」江櫟唯語氣不善,「或者是沈中丞要殺我,你是來為我送斷頭酒?」

    玉娘沒好氣地道:「沈大人公正廉明,江鎮撫雖然收受宋知府的賄賂,但並沒有涉入殺良冒功案裡,沈大人怎會輕易言殺?」

    江櫟唯怒道:「誰知他安的是何等心思!」

    玉娘心中暗忖,這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沈大人要針對你,之前在公堂上就拷打你了,就算你腿不折也至少是個遍體鱗傷,現在居然對著我叫囂,有本事你去朝沈大人吼啊!

    玉娘心平氣和道:「江鎮撫,您扣押的隋同知等人是案子的重要人證,沈大人如今急著出征平匪,無暇在惠州府多耽擱,你若不將人交出,便是與沈大人為敵……」

    廂房內的氛圍有些尷尬。

    以前江櫟唯非常喜歡在玉娘面前擺譜,主要是他是官,而玉娘只是沒有品秩的細作,就算玉娘背後有人撐腰,他依然淩駕於玉娘之上。

    現在境況卻有所不同,玉娘是沈溪的說客,而他是待罪之人,現在玉娘好言相勸,被他看作是「貓哭耗子假慈悲」。

    「江鎮撫,您到底是什麼意思,給句話吧!」

    玉娘終於有些不耐煩了,我是來幫你的,不是我可憐或者同情你,而純粹是不想讓你死在廣東,你居然不領情!

    江櫟唯道:「本官一概不知!」

    玉娘最後無奈搖頭,看來江櫟唯對沈溪的芥蒂太深了,沈溪可以做到公正嚴明,如果換一下彼此的身份和立場,江櫟唯絕對會大肆公報私仇,這就是做人上的差距。

    玉娘道:「那江鎮撫便在這裡靜思己過,奴家前去跟沈大人回稟,此案審結後,奴家便先回京城去了。」

    先回京城,意思就是不管你了,你是死是活跟我沒任何關係。

    江櫟唯本來考慮過交待一些事,為自己爭取「寬大處理」,可玉娘這一來,不但沒起到應有的作用,反而讓他態度轉而變得堅決,準備打死都不跟沈溪妥協。這既是為了面子,也是為了官威,還有便是不能授人以柄。

    他若是出面檢舉,意味著他跟宋鄺蛇鼠一窩,就算沈溪眼下不收拾他,或許將來就會拿這份供狀來為難他,到時候他就要處處受制於人,永遠在沈溪面前抬不起頭來。

    玉娘帶著幾分遺憾離開廂房,隨即幾名士卒又進來,見到江櫟唯站在那兒,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直接將其按倒在地,喝斥道:「大人讓你交待,耳朵聾了?再不寫,把你手給剁了!」

    江櫟唯想說,你們有膽子就剁我手,看看最後誰先死。

    這會兒他已經打定主意,即便咬緊牙關也要跟沈溪死磕到底,甚至寧死不屈。

    另一頭,玉娘回去把江櫟唯的情況詳細稟告沈溪,沈溪正在寫東西,聞言不由抬頭笑道:「本官早就料到江鎮撫不會交待。」

    玉娘自責地說:「奴家無能,請沈大人降罪。」

    沈溪道:「玉當家何罪之有?就算要降罪,那也應該降江鎮撫的罪……小懲大誡總是需要的。」

    聽到沈溪說要對江櫟唯「小懲大誡」,意思是不會殺了江櫟唯,玉娘心頭的大石頭終於落地,不由鬆了口大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37
第九三三章 審結

    其實沈溪並不需要江櫟唯提供什麼口供,他讓玉娘去給江櫟唯「機會」,江櫟唯自己不懂得把握,那就怨不得他了。

    等再開堂審案時,江櫟唯赫然發現,被他秘密轉移到城外準備押解京城然後半路「處理」掉的幾名惠州府官員,均已被提上堂。

    這也就意味著,他沒了利用價值,就算現在坦白,似乎也只能讓沈溪加他一條「濫用私刑屈打成招」的罪名,殺他更加有理有據。

    江櫟唯正要對沈溪僭越拿人的事提出抗議,身後已有官兵用麻布將他的嘴堵上,嘴裡還罵咧咧地說:「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犯了事還想咆哮公堂?只有沈大人准允才可以!」

    江櫟唯欲哭無淚,如今事情遠遠超出他的估計,擺明沈溪設下圈套害他。他怒視玉娘,將之前去勸說他「回頭是岸」的玉娘當成沈溪的幫兇,玉娘面對江櫟唯的怒目相向只能無奈苦笑。

    「督撫老爺,草民有罪,草民之前給知府老爺送了五百兩銀子……」見到沈溪從內堂出來,府衙大堂裡跪著的士紳以及大商賈緊忙告罪。

    七嘴八舌,公堂上異常嘈雜!

    沈溪「啪」地拍了一下驚堂木,怒道:「即便有罪,也要待本官審問罪人後再說話,先押到後堂去!」

    本來人被押送後堂,基本算是濫用私刑的信號。

    在明鏡高懸的大堂上或許要顧忌圍觀民眾,無法亂來,到了後堂打死打殘都是有可能的,何況知府衙門的後院有地牢,那裡面刑具更是齊全。

    可對於在場的士紳和大商賈來說,卻巴不得去後堂,趕早不趕晚,能進後堂說明自己的請罪會被督撫大人原諒,且後堂是個能暗中進行操作的好地方,多給這位年輕的督撫大人送點兒禮,指不定自己就沒罪,家族也能得到保全。

    就在這些人打著如意算盤時,充當衙役的士卒已經過來,一名官兵押解一人,不是從正堂和後堂的門穿過,而是從大堂外面的月門走。

    按照慣例,如果是從側院黑燈瞎火的地方走,非常容易被暴揍一頓,士紳和大商賈對於衙差押人的規矩幾乎都懂,知道到了沒人的地方非常容易挨揍,只有把好處送上才能讓皮肉少受些苦。

    但他們又錯估了,這次押送他們的是公事公辦的正規軍人,這些老兵油子或許在戰場上會懈怠,但卻不敢在沈溪眼皮底下毆打士紳和大商賈。

    士紳中多數都出身書香門第,那些商賈也幾乎人人會讀書識字。武人雖然對文官不屑,但在重文輕武的時代大背景下,他們在文人面前仍舊有自卑感,也更佩服那些有本事的文人或者文官。

    這也是三軍上下對沈溪信奉至極的原因,因為沈溪具有他們所不具備的智慧和謀略,無關歲數長幼。

    但文人之間就非常講究論資排輩了,見到之後先問師承,再問出身,至於本身的才學和見識反而放在最末。

    沈溪讓人將知府衙門的官員都押送上來,將眾人所寫「供狀」和「檢舉書」整理後拿到手上,其中只有部分官員願意出來指證,說明宋鄺除了有貪贓的罪行外,還罔顧朝廷法度與賊匪勾連、殺良冒功的大罪。

    沈溪也不說誰檢舉誰沒檢舉,微微點頭:「這些供狀,本官很滿意,凡檢舉犯官宋鄺者,本官一概不予追究,革職留任,以觀後效。至於那些知罪不改者,與宋鄺同罪,皆問斬抄家……」

    「大人,下官願意認罪,揭發宋知府殺良民以充盜匪,與朝廷表功……」

    聽到後果如此嚴重,那些沒指證的官員嚇得臉都白了。

    這個時候,他們也不管是否會得罪人了,這會兒保命最重要,既然已經有人出來檢舉宋鄺,那宋鄺貪贓枉法、殺良冒功的罪名就算落實,出來檢舉的屁事沒有,不檢舉的就要與宋鄺陪葬,這是他們最不願見到的結果。

    四十多歲的惠州府通判聲嘶力竭地叫道:「大人,下官願意檢舉犯官宋鄺。」

    沒在供狀上老實交代的人這會兒全都心慌不已,那些提前認罪指證的官員則暗自慶倖。大堂內下跪磕頭的官員非常多,荊越見狀怒喝一聲:「不得喧譁,否則殺威棍伺候!」

    這會兒連命都快沒了,還管什麼殺威棍?官員爭相求饒的聲音越發地淒厲慘烈。

    沈溪道:「本官一向賞罰分明,供罪有早晚前後,後供罪者,雖幡然悔悟但其心叵測,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一律先杖打五十!」

    沈溪把沒有據實交待的官員供狀挑出來,交給荊越,荊越每喊一名官員,那官員出來不是求饒,而是謝恩:「謝大人,謝大人……」

    被打五十棍子還似乎很光榮,這在旁人看來非常難以理解,只有當事者才明白,可以通過屁股受罪的方式來換自己和全家人的安寧,千值萬值。

    沈溪所說的「賞罰分明」,也為這些官員所接受,之前猶豫不決才未把握住免罪的機會,現在能保住命就屬不易,至於屁股是否被打開花已無關緊要。

    大堂前面的院子裡,圍觀百姓自動讓開一塊空地,就見這些官員輪番挨打,那邊還在行刑,沈溪這邊已經開始審問隋築等人。

    這些被錦衣衛拘押的惠州府官員,本來就是為宋鄺陷害,雖然他們自己屁股也不那麼乾淨,但跟沈溪的立場一樣,要置宋鄺於死地,以免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因此這些人提供的罪證更加詳盡。

    有了這些人的口供,幾時殺了多少人,跟朝廷報了如何的功勞,朝廷賞賜之物如何分配,利益關係等等,皆都一目瞭然。

    宋鄺在惠州任上三年,殺害普通百姓多達三百六十九人,其中有不少婦孺,而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讓他頭上的烏紗帽變得穩固,有機會陞遷,同時能以剿匪的名義,從朝廷得到獎賞,從士紳和商家那裡徵集錢糧,可以養更多的女人。

    ……

    玉娘花了近一年時間都沒搞定的案子,被沈溪一個晚上便審結,而且證據確鑿。

    最後,沈溪一拍驚堂木,厲聲道:「罪臣宋鄺、胡楚等人貪贓枉法,殺平民趙四、孫坤、劉富貴等人,以良冒匪,罪大惡極,如今本官將此案審結,據實以陳,明日正午於街市口,連同象頭山賊匪二十五人,斬首示眾!」

    「宋鄺家產抄沒,妻妾外宅問明來路,發路銀歸鄉,明日午時三刻,本官親自監督問斬!」

    「威武!」

    兩旁充當衙役的官兵的號子喊得更加賣力。

    被定了死罪的宋鄺還想斥責沈溪濫用職權,草菅人命,但士兵已經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將他的頭死死按在地上,就好像馬上要動刀斧手一般。

    圍觀百姓發出巨大的歡呼聲,他們眼中的公堂是最神聖的地方,沈溪定下宋鄺有罪,還有那麼多人鼎證,連賊匪自己都承認,由不得宋鄺狡辯。

    一個惡貫滿盈的贓官,在地方上為惡多年,如今被朝廷正三品欽差大人定下死罪,在百姓看來非常解恨,百姓恨不能上去活剝宋鄺的皮,生啖他身上的肉。

    而沈溪,正好需要宋鄺等人的人頭來為此番出征祭旗。

    「退堂!」

    沈溪高喝一聲,站起身,還沒等他進到內堂,外面已經是一片讚美之聲。

    「沈大人公正廉明啊。」

    「沈大人乃是包青天在世。」

    「沈大人為我大明第一功臣……」

    沈溪沒去理會這些溢美之詞,他知道百姓最容易被輿論蠱惑,以前宋鄺在公堂上收黑錢定良民死罪,圍觀百姓所喊也不過如此。

    進到內堂,玉娘行禮道:「沈大人一路辛勞,卻能為惠州地方百姓做主,奴家佩服。」

    沈溪坐下來,笑道:「外面那麼多稱頌之言,卻只有玉當家的這句話說得最中聽。本官這幾日為了平匪和斷案,可真是連一個囫圇覺都沒睡好。」

    玉娘這才知道看似輕鬆的沈溪,其實用了極大的精力來調查案子,並且抽絲剝繭,最後再利用宋鄺貪污受賄為突破口,一舉將惠州地方幾年來殺良冒功的案子查了個水落石出。

    「沈大人,您既然累了,應早些休息,明日還要監斬……」玉娘提醒道。

    沈溪抬手打斷玉娘的話:「不可,宋鄺的案子雖然審結,但必須做到善始善終,尚且還有地方士紳和商賈未曾過問!」

    玉娘暗自揣度,難道沈溪也要跟宋鄺一樣,向地方士紳和商賈伸手要錢?

    沈溪好像知道玉娘心中所想,讓玉娘跟他往後院去。

    那些士紳和商賈見到沈溪,皆都下跪表示願意作證,他們不知前面大堂已將案子審結,連髒銀也全都充公。

    熊熊火把之下,沈溪滿臉堅毅之色,朗聲說道:「本官言出必行,凡坦白者一律從寬免罪,之後本官會派人查問行賄之人,若有藏匿隱瞞者,一律抄家發配!」

    玉娘聽到沈溪這話,身體不由一個激靈。

    在她心中,對於「抄家」是有陰影的,因為正是抄家讓她變成罪籍,令她淪落風塵漂泊這麼多年仍舊是孤家寡人。

    後院的士紳和商賈這時才鬆了口大氣,沈溪說饒恕他們的罪過,那就是說他們自己和家人安全了,但那些沒來認罪的家族可就要倒大黴。沈溪對荊越吩咐道:「立即翻閱卷宗,但凡有行賄六十貫以上者,一律派兵抄家!」

    荊越領命道:「是,大人!」

    官兵全副武裝,一支支被派了出去……只要在卷宗中查到城裡那些士紳家族行賄而未來檢舉,一律被抄家問罪。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38
第九三四章 請罪

    沈溪臉色陰沉地回到內堂,玉娘一直跟在他身後,見左右無人玉娘才小聲問道:「沈大人,六十貫即抄家是否太過嚴厲?」

    「嚴厲?」

    沈溪冷笑一聲,「本官有言在先,還給了他們充足的時間考慮和趕路,到如今都知錯不改,真當本官口出虛言?不按大明律令法度辦事,不嚴懲如何護朝綱立軍威?」

    沈溪說出這番話時,玉娘覺得沈溪像是變了一個人,那麼的不近人情。但她很快意識到,變的並非是人,而是身份和地位。

    沈溪仍舊如以往那般滿腹經綸,聰明睿智,任何事都能做到未雨綢繆,在沈溪面前,什麼困難都不稱其為困難。

    沈溪與當初殺死宋喜兒一樣當斷則斷,從不拖泥帶水。

    然而沈溪再也不是那個沒有功名在身的文弱少年,他如今已經是朝廷正三品大員,手掌一方生殺大權,沈溪不是不講人情,而是需要立威,否則沒人會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郎言聽計從。

    沈溪的不近人情算是權謀的一種,他要建立在東南三省的威望,必須做到賞罰分明,即便殺人抄家也不能絲毫皺眉頭。

    「問罪抄家,自有人去做,本官如今有些疲乏了,準備到後衙休息。」沈溪說了一句,向玉娘下達逐客令。

    玉娘很想問,如何處置江櫟唯,可她不敢問,沈溪鐵面無私同樣把她唬住了,這也是一種潛移默化威懾帶來的結果。

    玉娘道:「沈大人連續行軍,又連夜審案,肯定疲乏不堪,奴家帶了幾個清白乾淨還算體面的丫頭在外,不妨由她們服侍大人更衣就寢。」

    沈溪眯眼打量玉娘。

    玉娘南下帶的隨從不多,但朝廷在地方有完善的情報體系及數量眾多的情報人員,玉娘身邊的人以女子居多,其中不少是被她買回來,可任由她落。

    玉娘曾不止一次提過要將雲柳和熙兒送給他,但他都沒接受,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玉娘又提出來。

    「不必了。」

    沈溪一如既往地拒絕,「本官出征在外,一切按軍規軍紀行事,豈能以身試法敗壞綱紀?玉娘若無落腳的地方,便留宿府衙西跨院的廂房!」

    玉娘沉默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沈溪是在提醒他。

    她現在把宋鄺等人的罪證交給沈溪,身份已經暴露,留在城中會有危險,而此時惠州府城內最安全的地方莫過於知府衙門。她感激道:「多謝沈大人厚意,奴家本無處落腳,便在府衙內借宿!」

    ……

    沈溪從三月初六領兵出征,到三月初七深夜審結案子,中間沒有合過眼,此時他終於可以躺下來好好地睡上一覺。

    才剛進屋子,沈溪便感到頭疼欲裂,整個人疲頓不堪。

    也是近來籌算的事情太多,再加上休息不好,年紀輕輕就開始透支身體,他那小身板有些吃不消。

    此時沈溪不願再浪費時間沐浴更衣,大老爺們兒沒那麼多講究,沾了床,閉上眼幾乎瞬間便進入夢鄉。他寧可到中午去街市口監斬前都不醒來,最好是別人把他抬上轎子,一覺醒來便監斬,監斬後繼續睡。

    可惜才睡了不到三個時辰,他就被外面的喧譁聲給吵醒了。

    似有女人正跟守在門口的親衛吵架,聲音很大,似乎故意要驚醒他一般。

    「何事?」

    沈溪起來後頭仍感覺頭重腳輕,打開屋門問了一句,此時側院走廊裡,兩名親衛將端著木托的女人給攔下來。

    那女人算是沈溪的老熟人,正是熙兒。

    這丫頭脾氣一向不怎麼好,刁蠻任性,居然在知府衙門跟恪盡職守的親衛吵架,也是沈溪昨日准允玉娘帶著隨從在知府衙門落腳,親衛知道這是沈溪親自安排的,若別人敢這麼放肆,不是當場格殺,就是被下獄問罪。

    沈溪是三軍主帥,他的安全乃軍中頭等大事。

    木托上有茶壺、茶杯,還有熱氣騰騰的米粥、點心和醃製的菜蔬,看來玉娘「體貼周到」,叫人準備好一切,然後送過來。

    至於玉娘是在廂房中開灶,還是到府衙廚房做出這些的,沈溪不得而知。

    一名親衛道:「大人,這女人在外嚷了半天就是不肯走……」

    兩名親衛臉上都是為難之色。

    如果是男子還好解決,可偏偏是女子,男女授受不親,而這女人還是沈溪昨日特別吩咐讓接進府中居住的,熙兒越囂張,越讓人覺得她跟沈溪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這要是督撫大人在外的「姘頭」,得罪了能有好果子吃?

    「讓她過來吧。」沈溪轉身回房。

    熙兒被准允進入沈溪的臥房,臉上帶著幾分小得意,她端著木托走進房間,親衛跟過來守在門口。

    大門敞開,沈溪並未掩上房門,讓士兵知道他跟熙兒之間並無不可告人之事。

    熙兒微微欠身行禮,低頭嬌聲道:「參見沈大人。」

    沈溪打量她,似乎刻意梳洗打扮過,身上的仕女服乾淨得體,與南行一路上見面時總是男裝時多了幾分嫵媚。

    不過再有女人味,也改不了當初刁蠻任性的壞毛病。

    沈溪板著臉問道:「誰讓你過來的?」

    熙兒道:「回大人,是乾娘親自為大人準備茶點,說沈大人一路辛苦,讓……民女送來讓沈大人享用。」

    聽到「享用」這詞,沈溪心想:「這熙兒明明胸不大,怎麼如此無腦?她明明知道玉娘有將她送給我的意思,難道不清楚玉娘真正想讓我享用的並非茶點和米粥,而是她這個黃花大閨女?」

    「可惜的是,玉娘的目的是安插人在我身邊監視,探聽虛實,熙兒不過是玉娘手裡的一顆棋子!」

    沈溪不會隨便食用來歷不明的東西,坐到桌前,擺擺手:「將東西放下,你可以回去了。」

    熙兒小嘴撅了撅,似是對沈溪這種冷淡的態度極為不滿,但她還是依言把木托放下,不過沒沒有將碗筷拿出來,也不施禮,招呼都不打轉身便走。

    沈溪懶得斥責糾正她,玉娘有本事培養出雲柳這樣知書達理的「女兒」,卻無從管教像熙兒這樣刁蠻任性的丫頭。

    主要是熙兒沒吃過虧,如果玉娘真把她送給那些當朝權貴,被當成籠中的金絲鳥豢養,動輒打罵,她就知道放肆無禮的下場。

    此時不過才巳時中,距離午時三刻尚有些時候,沈溪正要回床上繼續休息,荊越已在外面求見。

    荊越帶來的是之前對一些行賄士紳和商賈家庭抄家的情況。

    「進來吧!」

    沈溪招呼一聲,荊越進屋後恭敬行禮,將事情詳細說明。

    從後半夜到上午,官兵查抄了歸善縣二十三個大戶人家以及十一戶商家,查抄的人口、財貨、田契、地契眾多,光是那厚厚的清單,就讓沈溪看了頭疼。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官府總喜歡與地方的士紳商賈為難了,每逢朝廷用度出現缺口,就會拿這些大戶人家開刀,原因是這年頭大戶人家的田地、屋舍全都是不動產,隨時可以變現,簡直就是活動的錢倉。

    荊越道:「大人,如今人均已被拿下,家產正在清點,如何處置?」

    沈溪說是要保朝綱立軍威,但不至於造成那些人家家破人亡,他身邊就有不少活脫脫的案例,諸如惠娘、李衿,都是抄家後落罪入獄的犧牲品。他想了想,道:「產業半數收繳,充作軍資,半數……放還!」

    荊越想了想,花這麼大力氣就沒收半數家產,好似是去幫人清點財物而不是抄家的,荊越問道:「那人畜……」

    沈溪長吁一口氣,道:「牲畜充作財貨,至於人……咱們不搞株連,帶各家主事者到衙門,打五十大板,然後入獄半年!記住,打的時候輕一點,坐牢讓各家自己掏錢,咱們可不額外負擔他們的生活費用。」

    沈溪不能完全不處理!你們行賄,無論是被迫還是自願,我都能理解,但在我出公告後你們還能穩坐泰山,這就是自己找罪受,半數家產是適當的懲罰,五十大板外加半年入獄,算是明典刑。

    荊越領命而去,沈溪打了個哈欠,還沒等他回到床上,親衛來報,有人求見。

    沈溪只好又出門,只見一身男裝的玉娘帶著依然一襲仕女裝扮的熙兒而來,就好像某家俊俏的公子哥出門帶著俏麗的侍婢一般。

    這是沒把人送成,再來送一遭?

    沈溪一擺手,親衛讓到一邊。

    玉娘領著熙兒進到屋裡,玉娘拱手行禮,熙兒正要欠身行禮問安,玉娘突然厲喝一聲:「還不跪下給沈大人請罪?」

    熙兒先是一怔,但隨即不情不願地跪了下來,朝沈溪磕頭,道:「小女子錯了,還請大人責罰。」

    沈溪打量這對母女,好奇地問道:「玉當家,這是唱哪出?」

    玉娘恭敬行禮:「沈大人,奴家讓熙兒這丫頭來送茶點,未料她不知規矩,唐突大人,奴家已狠狠教訓過她,特地讓她來為沈大人賠罪!」

    不用說,熙兒回去後神色不對,讓玉娘追問才知道她有多沒規矩,玉娘好似也知道為何沈溪不肯收下熙兒,這種野性難馴的丫頭,是進不了官宦人家法眼的。

    沈溪道:「熙兒姑娘率性而為,並非有心唐突,本官不會與她一介小女子計較。玉娘把人帶回去便是。」

    熙兒聽到沈溪說她是「小女子」,心有不甘,抬起頭噘嘴狠狠瞪向沈溪,但被玉娘怒視一眼,熙兒憤憤然把頭低了下去。

    熙兒心中無盡委屈,一是埋怨沈溪對她「始亂終棄」,二是怪玉娘一直準備把她跟雲柳一起打包送給沈溪,誰想沈溪不領情,以至於她如今年過二十尚未成婚生子,走南闖北居無定所。

    玉娘正色道:「沈大人,奴婢有錯理應當罰,若是您覺得責罰熙兒一人不夠,連……奴家也願接受處罰!」

    說完,玉娘居然也跟著跪了下來,伏身向沈溪磕頭請罪。

    這下沈溪有些難辦了,擺明瞭母女二人非要領罰,如果他不罰的話,人家還不樂意。

    沈溪面色陰沉:「本官說過賞罰分明,若單單因規矩上的一點小差錯便降罪,那就是本官賞罰不公。」

    「玉當家想做什麼,或者想請我幫什麼忙,盡可打開天窗說亮話,完全不必如此!」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39
第九三五章 刑場

    其實玉娘不說,沈溪大致也能想到,玉娘這是準備為江櫟唯求情。

    玉娘道:「沈大人,江鎮撫身負公差而來,雖有罪,但還請沈大人寬宥,令他戴罪立功,早日返回京城。」

    沈溪半晌未回話,沉吟許久後才問道:「是本官沒給他機會嗎?」

    這正是玉娘鬱悶的地方,之前她想暗中幫江櫟唯一把,沒想到沈溪「通情達理」讓她去勸江櫟唯,當時她傻乎乎去了,事後才反應過來,或許正是因為自己去了,才令江櫟唯態度那麼強硬。

    或許從一開始自己就落入沈溪的圈套,沈溪壓根兒就沒想過給江櫟唯機會。

    「沈大人可否再給江鎮撫一個機會?」玉娘問道。

    沈溪微微搖頭:「就算我不寬赦他的罪過,你也無須為他的性命擔憂……玉當家請回吧,本官心中已有定數。」

    玉娘見說情無用,又給沈溪磕頭,道:「奴家唐突之罪,請沈大人責罰。」

    沈溪微微一笑:「玉娘在宋鄺的案子上幫了本官大忙,豈會因一點小錯而責罰?起來吧,再不走,本官可要直接轟人了!」

    玉娘沒辦法,只好起身,再次欠身行禮,帶著熙兒離開房間。

    沈溪無奈地搖頭苦笑,思量玉娘為什麼要替江櫟唯說話。

    從之前的態度看,玉娘對江櫟唯明明是持「敬而遠之」的態度,怎麼現在如此關心?莫非玉娘是在他眼前演戲,其實他們間實則「狼狽為奸」?

    查無實據的事情沈溪不願意多想,這會兒他最渴望的還是補瞌睡,大上午的覺沒睡好,如果在惠州府休整的這一天仍舊不能休息好的話,那明天趕路身體可就吃不消了。

    沈溪一覺睡到中午,荊越過來叫門的時候,已經是午時二刻,距離行刑只剩下一刻鐘。

    好在知府衙門距離惠州城最熱鬧的街市口只有一條街,沈溪出來後,乘坐官轎往街市口去,到了刑場,城中百姓已將刑場圍得水洩不通。

    主要的案犯,包括宋鄺和幾個幫他殺良冒功的官員,以及象頭山的群匪,都跪在刑場下麵。

    惠州府的刀斧手不多,就以軍中刀斧手替代,由於是鬧市區充作的刑場,地方不大,一次只能砍四個人的腦袋。

    行刑下來,要連續砍七八輪,先行刑的人或許還好,一刀下去陰陽永隔,可後面受刑的人就要遭大罪了,看著別人腦袋不斷往下掉,再想到自己的命運,嚇也嚇死了。

    「督撫大人到!」

    荊越高喝一聲,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其實不用荊越刻意提醒,百姓見到有官轎前來,再看看周邊官兵嚴陣以待的模樣,便知道三省督撫沈溪來了。

    當身著大紅官袍的沈溪從官轎上下來,登上監斬台的時候,百姓都往前簇擁,想看清楚這個在過去一年時間將廣東地面攪得天翻地覆,甚至可以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來形容的少年督撫是何模樣。

    當見到沈溪不過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少年郎時,很多百姓心中一陣失望。

    「啪!」

    沈溪一拍醒木,刑場上再次安靜下來。

    醒木在大堂上或許效果不錯,但在這種公開場合作用其實微乎其微,百姓安靜下來主要是久等行刑,這會兒到了正點,督撫大人也到了,他們自然屏息靜氣,等待那血腥恐怖的一幕到來。

    在大明,照理說死刑犯人的勾決需要上報朝廷,再由皇帝親自來定,這也是為了彰顯對死刑的慎重。

    但沈溪作為欽差督撫,又負責三省軍務,這次所斬是山匪和與山匪勾連的知府及屬官,沈溪又已經將案子審結,有證人和證物,可先斬後奏。

    「驗明正身,行刑!」

    沈溪一聲令下,八名士兵各押送四名山匪首領上了臨時搭建充作行刑台的木檯子上,首先驗明正身。

    這年頭沒有任何科技手段,連照片都沒有,所謂的驗明正身不過是牢頭上去看看,比對一張似是而非的畫像。

    隨即四人的「犯由牌」被取下,沈溪作為監斬官,需要再一次勾決,等沈溪將紅色的木籌拋出,行刑便即開始。

    四個山匪首領並沒有反抗和掙扎,各都跪在原地,四名刀斧手舉著長刀,飲下一碗酒,最後一口吐在刀上。

    刀斧手不會問話,是為互不相識,免得被鬼魂根據聲音和相貌索命。

    先將犯人的頭髮撩開,刀斧手就位,檯子上有令旗,這是軍中刀斧手行刑的規矩,隨令旗落下,就聽到「噗噗噗噗」幾乎整齊劃一的聲音,四顆腦袋已經落在木臺上。

    「哇!」

    儘管有許多百姓見過行刑,但從未見過一次砍掉四個人的腦袋,這鮮血淋漓的場景,令很多人當場嘔吐。

    「換!」

    荊越扯著嗓門喊一聲,木臺上有人把兀自在抽搐的身體和腦袋搬走,地上血跡都來不及擦,馬上換下面四個人。

    而宋鄺和他的屬下,排在最後。

    要說宋鄺也算有骨氣,就算死到臨頭,也沒弱了氣勢,反倒是他的幾個同夥,還沒等上刑台就已經嚇得屁滾尿流。

    最後,等宋鄺和他的三個手下上了刑台後,宋鄺仰起頭朝沈溪喝道:「沈溪小兒,你濫用私刑,斬殺朝廷大員,本官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都到這會兒了,還稱本官,沈溪心想你宋鄺的官威可是不小。

    沈溪攤攤手,沒有回話,但臉上滿是揶揄之色,表達的意思是:你想報仇先有本事變成鬼再說。

    午時三刻,也就是正午,是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候,據說此時人死後,連鬼都做不成。

    斬首之後身首分離不得全屍,死後不讓做鬼,這已是對死刑犯人最大的懲罰,就算沈溪認為宋鄺死得其所,難免還是會感慨,你生前再風光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噗!」

    刀斧手故意慢上幾拍,讓宋鄺在惶恐不安中等候,一直到他身邊三個同夥都已經被砍掉腦袋,荊越甚至把三顆腦袋往宋鄺面前踢了踢,但這會兒宋鄺死死地閉著眼睛……他是最後一個被砍頭的。

    等所有死刑犯都懲罰完畢,行刑並未就此結束。

    昨夜到今天上午被抄沒的大戶人家的家主以及大商舖的東主,被官兵押解著上了刑台,趴在地上血跡斑斑的地方,被扒掉褲子……每個人都要挨五十大板,隨之還有半年的牢獄之災。

    這已算是沈溪法外開恩,不然這些家庭非家破人亡不可。

    「打的好!」

    任何時代,普通百姓對於官宦士紳階層以及商賈都會有一種成見,見到士紳商賈挨打,百姓看了非常解氣,叫好聲響徹雲霄。

    檯子上的官兵揮起板子「痛打」犯人,沈溪站起身來,在十多名親衛的護送下走出刑場,鑽進轎子。

    還沒等回知府衙門,沈溪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

    沈溪一覺醒來,已經是日落時分。

    荊越在床前奏稟:「大人,城中官紳商賈在歸善縣衙設宴,請您過去飲宴!」

    沈溪洗了把冷水臉,聞言側目看向荊越,問道:「莫不是鴻門宴,派人過去查勘了嗎?」

    「派了。」

    荊越道,「縣衙裡裡外外都搜過,未有刺客,末將準備派人在衙門口盤查進出賓客,保管不會有人對大人您不利!」

    沈溪笑道:「如此說來,這宴本官非去不可了?」

    荊越咧嘴一笑。

    明擺著的事情,現在歸善縣的士紳商賈對沈溪怕得要死,正好沈溪行軍打仗,手頭糧食物資自然是越寬裕越好,既然可以在歸善縣敲一筆,他當然會笑納。

    沈溪在府衙隨便吃了點兒東西,便穿了身便服出了衙門口,乘坐官轎前往歸善縣衙而去。二者相隔兩條街,一路上護送的官兵就有兩百人,這陣仗別說是刺客了,就連盜匪攻城都不怕。

    到了縣衙外,雖然看起來熱鬧,但門前沒有一輛馬車或者官轎,歸善知縣石鳳親自帶著縣衙官吏、從屬及地方士紳迎候。

    沈溪下了官轎,官紳以及準備出血一把的商賈皆都下跪行禮,儼然把沈溪當成弘治皇帝親臨。

    「本官當不起諸位的大禮,起來吧。」

    沈溪一臉平靜,走上前做了個「平身」的手勢。石鳳識趣地站起身來,陪同沈溪入內,身後跟著一票帶刀侍衛,隨後才是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官紳人等。

    進入縣衙正院,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張燈結綵如同過節一般,院內共設下三十來桌宴席,賓客有二百餘人。

    石鳳請沈溪到大堂的主座前面,恭敬地問道:「沈大人,不知是否需要為諸位將軍設座?」

    沈溪沒有開口,荊越瞪了石鳳一眼,道:「我等乃是保護大人而來!」言外之意,你們讓我們就坐,莫非想對沈大人不利?

    石鳳忍不住一個激靈,勉強一笑,轉過頭時不由擦了把冷汗,昨日雖然他也充當揭發宋鄺的證人,但他卻是最晚一個向沈溪投誠的,鬧不好就會成為宋鄺的同黨。當然,最主要還是因為沈溪需要石鳳這個「污點證人」,才令他保全己身。

    沈溪直接在主座上坐下,如此賓客才敢陸續落座。

    但賓客從外面的院子看向大堂,首先看到的是列隊整齊的督撫衙門親兵,尤其是荊越,虎目圓瞪,隨時都要吃人一樣。

    宴席開始,先上的是茶水和美酒,隨即是玲琅滿目的佳餚,所有菜餚都是提前準備妥當的,看起來異常豐盛,其實無非是冬日裡常接觸到的雞鴨魚肉。菜色簡單而沒有新意,但這裡的賓客無人在乎,因為沒一個人是為了品嚐美味而來。

    酒菜上齊,石鳳站起身道:「沈大人,下官代表歸善縣地方士紳百姓,敬您一杯,祝您北上平寇一帆風順,平我大明海疆,保一方太平!」

    說著,各人都舉起酒杯站起身,唯獨沈溪坐在原位,似乎沒有飲酒的意思。

    場面略顯尷尬,沈溪不站起來,也不碰酒杯,不言不語,就好像在醞釀一場風暴。

    許久之後,石鳳才鼓起勇氣重複一遍:「沈大人,下官代表歸善縣地方士紳百姓敬您一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39
第九三六章 花錢買平安

    沈溪在眾人凝視下,仍舊端坐如常,他臉色陰沉,全場賓客別說吭聲,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就這麼舉著酒杯站在那兒。

    這幾天正是倒春寒之時,在寒風陣陣的院子裡吃東西本應感到身體發寒,但在場許多人額頭都見了汗。

    終於,沉默好一會兒後,沈溪終於站起身來,環視一圈:「這杯酒,本官可當不起。」

    石鳳此時別提有多尷尬了,心想,這是我們敬給你的酒,你喝或者不喝那是你自己的事,至少把官民之間的禮數盡到,外面還那麼多士紳看著,你就不能說兩句客氣話?

    心中腹誹不已,可嘴上絲毫不敢有所不敬,石鳳一臉諂媚的笑容:「沈大人,這是城中官民敬您的,您即將領兵北上,為朝廷平匪,保百姓安寧,理應接受這杯敬酒,也是官民表達對您的敬意。」

    沈溪微微點頭,拿起盛滿酒水的杯子,就在石鳳鬆了口氣時,沈溪突然將杯子中的美酒灑到地上,讓在場所有人都預想不到。

    沈溪沉聲道:「第一杯酒,先敬被賊官宋鄺所害的無辜百姓,還有近年來東南沿海為賊寇劫殺之軍民!」

    石鳳一怔,隨即搖頭苦笑:「死者為大,這是應該的,先敬亡魂!」

    說完,石鳳硬著頭皮跟著灑酒,在場的官員和士紳、商賈紛紛倣傚,各自將杯中美酒灑到地上。

    沈溪自顧自又先斟滿一杯酒,高高舉起:「第二杯,再敬!」

    先敬逝去的人三杯,石鳳和在場的官紳算是明白過來,這位沈督撫是對惠州府當下的情況不滿。

    知府宋鄺隻手遮天,上行下效,地方上並不止一個宋鄺貪贓枉法,其實歸善知縣石鳳也未必就是善類,他的黑歷史照樣一籮筐。

    而士紳則想方設法撈好處,跟官府沆瀣一氣,少繳賦稅,強佔民田,有官司則上下打點逍遙法外。

    地方士紳從根子上爛掉了,不是殺一個宋鄺就能解決問題的。

    沈溪這三杯酒,敬的或許不是死人,而是為地方百姓而敬,只是沒將話題挑明說而已。

    三杯酒後,就在石鳳覺得可以向沈溪敬酒時,沈溪將酒杯放了下來,就那麼直直地站在那兒。

    沈溪站著,別人自然不能坐下,這會兒都想知道沈溪有什麼訓導和指示,或許某句話就會引自皇帝。

    以前地方上為新官到任擺宴,也經常會有這種擺譜的官員,彰顯一番身份後就是收受見面禮,讓各家破費。

    沈溪道:「兵馬出征北上,物資調度有缺,不知惠州地方府庫可有結餘?」

    「這」

    一句話就把石鳳給難住了。

    從年初廣東左布政使陸珩到任後,布政使司衙門跟地方州府縣衙多番催繳平匪的物資糧款,惠州地方上自然有籌備,但最後究竟是送去了廣州府還是被宋鄺等人給貪墨,那就無從知曉了。

    這是一筆爛帳,石鳳心想自己只是個小小的附郭府城的歸善知縣,你們這些神仙打架,可別讓我等小鬼遭殃啊。

    沈溪打量石鳳,問道:「怎麼,石知縣不知?」

    石鳳據實道:「回大人,此事您恐怕要問布政使司和知府衙門的人,歸善縣年初已將二百石糧食調運往府庫,至於知府衙門之後是如何安排的,下官不知,也不敢過問。」

    在場士紳和商賈一聽,壞了,知縣大人說他不知道,現在知府死了,那就是死無對證,感情年初所繳軍糧還要重新再繳納一遍?

    這些士紳和商賈已經開始盤算家裡的存糧夠不夠折騰,雖然有些心疼,但想到那些被查抄一半家產連家主都被杖刑下獄的大戶人家,他們便後怕不已。幾百斤糧食而已,無須刻意節衣縮食,等於是花銀子買個平安。

    每家並不需要出多少錢,積少成多。

    沈溪這會兒又不說話了,他越沉默,在場的人越怕。

    石鳳感覺自己說的可能是推卸責任,若是把這位執掌生殺大權的督撫給得罪,那下一個砍腦袋的可能就是他。

    石鳳連忙補救:「沈大人,地方士紳得悉您領兵北上途徑惠州府,皆願納捐錢糧以犒賞三軍將士,還請您給地方士紳以及商家一個效力的機會!」

    這就屬於石鳳自行做主,替地方上的士紳商賈表態。

    就算士紳商賈心中不樂意,但想到這是買太平所需要繳納的錢糧,在場許多人都跟著點頭應是。

    沈溪臉上這才有了一點好顏色,微笑著問道:「是嗎?」

    「是,是。」

    石鳳心裡鬆了口氣。

    不就是索要錢糧嗎,我是沒有,可下面的地方士紳商賈家裡有,反正歸善知縣衙門只是負責幫忙催收催繳,你當眾發話,我們為你辦事就成。

    沈溪突然又是一嘆:「本官明日就要率軍離開歸善縣,怕是時間上來不及。」

    「來得及來得及。」

    石鳳一聽,這是要連夜催收啊!

    反正這兩天被嚇得七葷八素,晚上別想睡覺了,早些把你這個瘟神送走更重要,就算是把府衙和縣衙的皂隸都折騰死,也保管將錢糧給收上來。

    「下官這就叫人連夜安排,確保明日大人您領兵離開時,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只等您派人起運便可。」

    沈溪點頭:「那本官謝過石知縣還有諸位鄉紳。現在,本官要敬你們一杯。」

    「不敢不敢。」

    嘴上說不敢,石鳳卻忙不迭與在場的士紳商賈一同舉起酒杯,與沈溪共飲。

    沈溪只是幾杯酒下肚,便藉口不勝酒力要回去參詳行軍方略,帶人離開歸善縣衙。

    人一走,縣衙內便炸開了鍋,感情沈督撫來赴宴不是為了美酒美食,只是為了來收錢。

    一堆人過去請示石鳳,想讓石鳳「通融」。

    石鳳惱了,怒氣衝衝地說道:「誰嚷嚷?敢不從命者,或可去府衙找沈大人說清楚,要麼去告本官一狀,看沈大人是否通融。」

    石鳳對沈溪低聲下氣,但在地方士紳商賈面前可從來都是他耀武揚威,這會兒他自己也鬱悶不已,為了能平平安安送走沈溪,他已打定心思要不計一切代價。

    隨後,石鳳便讓縣丞、主簿以及縣衙的吏員去跟士紳商賈核對,每家需要納捐多少,先定好,各家需要在三更前將糧食送到縣衙來。

    石鳳警告道:「別說本官未提醒各位,若誰敢與縣衙為難,就是與沈督撫為難,就是跟朝廷和皇上為難,到時候可別怪本官不留情面!」

    出席宴會的士紳商賈連忙應承下來,各自回去籌備錢糧,生怕被督撫和知縣雙層衙門問罪。

    另一頭,沈溪趁著一點酒意,坐上轎子後閉上眼休息,睡了一天下來,他的頭仍舊昏昏沉沉的。

    外面傳來荊越的聲音:「沈大人可真有本事,那石知縣看到您怕的腿都在打哆嗦,地方鄉紳氣都不敢喘,這會兒估摸正雞飛狗跳籌備錢糧呢。」

    沈溪輕嘆:「為官者,不是要讓人怕,而是要讓人服。這次也是為戰事順利,不得已而為之。」

    有廣東左布政使陸珩牽頭,為這次出征籌備了不少錢糧,但很多錢糧並未來得及調運,而地方上敷衍和推諉的意圖很明顯。

    布政使司派額一千石,知府衙門可能收一千二百石,但只運四五百石往廣州充作軍糧,剩餘的則類似於打欠條。地方連朝廷的稅賦都能拖欠,更別說是對稅收外的軍費了。

    沈溪終於知道在大明施行考成法的必要。

    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地方官得過且過,政績不在於稅賦是否滿額徵收,而在於跟上官的關係是否融洽,在任上只顧貪污,對百姓不負責,對朝廷也不負責,只對銀子和掌握他陞遷命途的上官負責。

    回到知府衙門,沈溪沒有回房休息,他打算抓緊時間整理案牘上報朝廷,做到先發制人,免得有宵小之輩在背後惡意中傷,要睡也等來日出征後,他可以在顛簸的馬車上休息,就算辛苦些也值得。

    到半夜時,石鳳親自帶人到府衙奏稟,說錢糧大部分已經徵繳上來,所征都是府城士紳富戶與大商家的錢糧,城外來不及徵繳,更別說是去別的縣徵繳。

    「有多少算多少,將錢糧物資調度好,如實記錄,若此次出征凱旋而歸,本官會記石知縣一功。」

    知府衙門內堂,沈溪微笑著對石鳳道。

    石鳳一聽還有這等好事?我只是為了將你早點兒打發走,才忙了半晚上,如果順帶還能得到功勞陞遷,那當然再好不過。

    石鳳連忙行禮:「多謝沈大人提攜,下官一定盡力做事!」

    「嗯。」

    沈溪滿意點頭,「勞煩石知縣將錢糧物資清點好,五更時分本官會派人前去押運,從府城北門出城便可。」

    「是,是,大人,下官這就去安排。」

    石鳳之前辛苦而沒有幹勁,在聽說沈溪會在功勞簿上記他一筆時,態度迅速變得端正起來索性都已經辛苦了,那就不如做事再努力些,讓沈大人看看我辦事的效率,指不定以後沈大人需要人幫忙的時候就就想起我。

    這位沈大人,可是出將入相的不二人選,我不好好巴結他,巴結誰去?難道是南京城那些養尊處優但遠離朝堂和天子的六部堂官嗎?

    石鳳風風火火離開,門口的荊越打量石鳳,心中好奇,這貨來時和走時判若兩人。荊越進來道:「沈大人,他」

    石鳳來的時候一臉疲憊顯得萎靡不堪,是想給沈溪留一個印象,他努力做事了,這樣沈溪才不會降罪於他。

    當他走時卻精神奕奕好似還能再大戰三百回合,也是為給沈溪留下印象我不但會做事而且不知疲倦,沈大人以後只管調遣吩咐。

    沈溪嘆了口氣,這就是當官者的矛盾之處,在功過面前,要作出不同的姿態,其實總結起來不過就是逢迎上官,攻的是心計。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40
第九三七章 陸路行軍

    尚未到天明,歸善知縣石鳳已從城中調集八千四百六十兩白銀和九百五十石軍糧,此外尚有粗衣麻布等用來取暖用的衣物和部分兵器盔甲。

    數目雖然不大,但也能應一時之急。

    沈溪親率兵馬大半駐紮城外,在天亮前沈溪讓人將錢糧物資押運到營地,而他自己則等到天明之後再走。

    沈溪在惠州府城內停留一天兩夜,來的時候突然殺到,此後開堂斷案,一波三折才審結,到最後監斬宋鄺和山匪,還在歸善縣衙宴請中鬧得人心惶惶不安,但走的時候就低調多了,無人相送,只是乘坐馬車顛顛簸簸出城。

    甚至出城時,他才剛睡下,在馬車裡補覺。

    天陰沉沉的,時值三月天,廣東地面上的雨水多了起來,大軍還未出歸善縣地界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

    這也是沈溪出征前就預料到的困難,象頭山的山匪他沒親自去討伐,但前後只是花了兩個時辰就攻破山寨,如果遇到今天這種陰雨天去攻打,耗上十天半個月都有可能。

    大隊伍順著官道,準備一路過平山、鵝埠嶺到海豐。

    沈溪對於海上船隊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到約定的海門所前,沈溪所率步騎沒辦法跟船隊聯繫上,這一路船隊會儘量避免與匪寇開戰。

    如果沿途真有大批盜匪在沿海山嶺和小島盤踞,沈溪會在拿下南澳島後分兵攻打。

    隨軍一干人中,有一些非常特殊。

    玉娘和她的隨從自不必說,還有就是成為階下囚的江櫟唯和他所帶的錦衣衛。

    江櫟唯的一干屬下並未落罪,因為他們並不涉及貪污受賄,有罪的只是江櫟唯這個主官,且證據確鑿,不容他抵賴。

    就連玉娘也只是為江櫟唯求情,而非為其開脫罪行。

    江櫟唯被關在囚車中押解出惠州城,隨同大軍北上,這會兒他已經沒有了以往的風光,囚車沒有木板遮風擋雨,冷得整個人瑟瑟發抖。

    最後還是沈溪發慈悲,讓人找了塊帆布蓋在囚車上,不過一颳風江櫟唯就要找地方鑽,就算如此渾身很快就濕透,倒春寒的三月天,全身浸濕的唯一下場就是迅速染上風寒。

    三月初九,傍晚,雨終於停了下來。

    普通士卒很少有乘坐馬車的待遇,經過一天趕路,還得在驛館外的荒地安營紮寨,條件極為艱苦。

    把帳篷放下後,地面是濕的,即便鋪上油紙和帆布,依然沒辦法徹底隔絕雨水,晚上濕冷異常。

    沈溪作為三軍主帥,可以睡驛館,這也是陸路行軍的好處,走的是官道,而之前南征時就算船隊靠岸也都是荒蕪之地,畢竟大明禁海,想要在海邊找一個完整的居所比登天還難。

    安頓好,沈溪從房間出來,此時驛館內外一片忙碌。

    隨軍百戶以上的軍將會在驛館內開小灶,營地裡士兵紮好營帳開始埋灶生火,同時有職司的官兵還有差事做,比如餵馬和遵照沈溪所言挖掘搭建專門的茅廁。

    雖然看起來雜亂,但亂中帶著秩序井然,官兵各司其職,就算什麼差事都沒有,這會兒也都趕緊進入帳篷蒙頭大睡,因為晚上要輪班守夜。

    「大人,外面有末將等人看著,您先進去休息吧。這鬼天氣,怎麼都不像是陽春三月,倒跟寒冬臘月似的!」荊越過來關切地說道。

    沈溪擺擺手:「本官領兵在外,豈能只顧自己享受而不顧三軍將士死活?走,隨我到營中看看!」

    荊越帶著親兵,與沈溪一同進到大營中。

    官兵們見到督撫大人親臨,均起身行禮。

    兩千多人的兵馬,營寨不是很大,士兵們沒有沐浴更衣的條件,一天下來渾身上下髒兮兮的,但這會兒誰也不講究那些,出征途中有飯吃有熱水喝已是不易。

    「不用起來,做你們的事情。」

    沈溪走到哪裡都是這句,不少士兵聽不懂他的話,還需要有人轉譯。

    這也是沈溪領軍打仗時不方便的一點,他麾下官兵來自三省,而華夏語言向來都是博大精深,山這頭的聽不懂山另一頭說什麼的比比皆是,而隨軍士兵又很少讀書,見識不多,連官話他們都未必聽得懂。

    沈溪在營中巡視一圈,最後到了江櫟唯的帳篷前。

    此時江櫟唯身上猶自戴著鐐銬,剛剛才被士兵攙扶下馬車,整個人都顯得萎頓不堪,連沈溪到來他都沒發覺。

    有人端了一瓦罐熱湯進帳篷,江櫟唯二話不說,端起瓦罐開始「咕咚咕咚」往肚子裡灌,模樣實在太悽慘,連沈溪見了都不由側目望向別處。

    等人走遠了,荊越才不屑地說道:「還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呢,看來也不過如此。」

    沈溪道:「那是他時運不濟落到了我手上,若他回到京城,就連朝中一些三四品的高官都要給他三分薄面,否則廷杖時,一些官員會橫死宮門。」

    荊越對大明廠衛制度不太瞭解,只知道這些人權力很大,但大到什麼程度就不清楚了。而沈溪所言就是大明特有的廷杖制度,皇帝看哪個文官不順眼,可以直接廷杖,而執行者大多是錦衣衛,偶爾也有東廠廠衛施行。

    沈溪巡完營,到軍中主帳坐下,吃了些夥頭兵送上的熱湯飯,算是與士兵同甘共苦。等回到驛館時,沈溪忍不住喉嚨發癢,連續咳嗽了好幾聲,搖頭嘆道:「未料剛出廣州不久,即染病在身。」

    荊越道:「大人,您太辛苦了,多多休息為上。」

    沈溪點了點頭。

    白天因為下雨天涼,濕氣重,這會兒他身體很不舒服,便要回房去,還沒等到房間門口,就見一襲男裝的玉娘等候在那兒,沈溪沒給她說話的機會,一擺手,示意閒事莫提,想為江櫟唯開脫,門都沒有。

    ……

    第二天天沒亮,大軍就拔營出發。

    沈溪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從驛館出來,居然聽到遠處曠野中傳來的狼嚎聲。

    這時候嶺南並未得到徹底開發,改土歸流的政策導致官民矛盾激化,就連官道周圍也不是很太平,狼倒是小事,最大的危險莫過於盜匪,不過就算盜匪膽子再大,也不敢與官軍正面相鬥。

    這年頭的賊很有覺悟,賊始終是賊,再強硬面對大軍也只有避讓的份兒。

    沈溪看了看天色,見到夜空中璀璨奪目的啟明星,證明接下來會是個好天氣,那邊馬車已經趕過來,沈溪擺手:「天氣好,本官騎馬。」

    荊越趕緊過來勸解:「大人,您昨日染病,還是乘車為好。」

    「不用,染病更應該騎馬,在馬車裡顛簸兩天,估摸骨頭都要散架了。」沈溪說著,讓人把馬牽來,跳上馬,與三軍將士同行。

    騎馬走了一上午,沈溪困頓不堪,下午只得老老實實回到馬車裡。

    昨日裡陰雨連綿,而今天卻是豔陽高照,氣溫急劇攀升,前後強烈的反差讓官兵有些受不了。

    到中午時,官兵們不由將衣襟解開,把內層加的衣服脫出來放進包袱裡,不過裡面穿多少沒關係,但外面軍服這層皮必須要。

    這還是三月天,氣溫不太冷也不太熱,若真的是數九寒冬或者是三伏天,光是行軍就已是很遭罪了,更別說是沙場交鋒。

    天熱就得喝水,第二天基本都是沿著西江走,士兵渴了可以到江邊裝水,到中午休息時,沈溪特許士兵輪流去江右的淺灘洗澡,正好天熱,洗完之後可以換上身乾淨清爽的衣服。

    當然,這會兒沒辦法洗衣,因為洗了也沒地方晾曬,但還是有那老兵油子,把貼身衣物洗了,直接在行軍時背後背根樹杈,把衣服掛在上面。

    到下午行軍,很多士兵相繼倣傚,從遠處一看根本不像是行軍隊伍,而好像是一群背著書筐趕考的書生,掛著的衣服五顏六色,大部分還帶著補丁。

    在這個生產力極度落後的時代,衣服有補丁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沒有破洞,誰的衣服補丁多、縫的針線密那是一種榮耀,說明自家婆姨女紅好。

    老兵油子喜歡比這個,那些新兵蛋子則不會,因為當中有很多都沒娶妻生子,衣服破了要麼是自己補,要麼是家裡的老娘或者是嫂嫂、姐妹等女性親屬幫忙,就算縫得再好那也不代表未來能娶一個女紅好的婆娘。

    沈溪這邊待遇最好,他不會到江邊去洗澡,晚上歇宿的時候驛館內會為他單獨提供浴桶和熱水。

    隨軍沒有文官,也沒有太監監軍,沈溪在軍中地位卓然,就算他「**」些別人也會覺得理所當然。

    而經歷年前的戰事,沈溪在軍中地位無人可以撼動,就連那些將校也沒事喜歡跟他湊近乎,想讓沈溪多留意下他們,或許能換得將來的提拔重用。

    三月初十這天晚上,大軍沒有駐紮在驛館周圍,而是直接夜宿荒郊野外,士兵披荊斬棘把空地給整理出來,除了紮帳篷,還要挖廁所、排水渠和警戒壕,外緣還得設下絆馬索和柵欄,防止敵軍趁夜襲營。

    晚上最熱鬧的要數吃完飯到休息前的這段時間,軍營中篝火處處,士兵抱著兵器圍坐在火堆前聽那些老兵油子吹牛,說的大多是關於女人的事情。

    他們也想多講戰場上的經歷,可惜就算是老兵油子也僅僅只是為人處世圓滑,他們自己並未有多少上戰場的經驗,唯一像樣的履歷就是年前跟著沈溪平匪,那是他們最自豪的事情。

    沈溪安靜地坐在自己大帳篷裡,這會兒心中無比寂寥,想念家中妻兒,想念惠娘和李衿的似水柔情,不過心底最失落的還是處在這樣一個封閉的時代。

    沈溪本以為自己適應了過明朝土著人的生活,可每當平靜下來,身邊孤單時,卻還是會想起前世種種。

    那一世雖然形單影隻,但勝在資訊發達,所學知識多,內心充實,沒想到活學活用,在這大明派上了用場。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41
第九三八章 寸有所長,尺有所短

    沈溪正在帶兵趕路途中,京城皇宮內,此時朱厚照還在因自己武俠小說被沒收的事而耿耿於懷。

    「都怪二舅,肯定是他跟父皇告密,害本宮屁股被打,這倒是小事,可那些武俠說本本宮還沒看過癮呢,張苑,之前本宮讓你熟記,你可有背下來?」

    朱厚照無比鬱悶,心中憋著一口氣無處發洩,便把氣撒到張苑身上。

    張苑心裡那叫一個委屈。

    雖然武俠小說對話多用俚語,可以讓他這樣對文墨不精的人也能看書而知其意,但讓他把整本武俠小說背下來,無異於天方夜譚。

    說真的,他倒是全文看過射鵰英雄傳和天龍八部,但他看書後無法掌握故事的精髓,給熊孩子講的時候磕磕巴巴,熊孩子根本就沒有看書時那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被太子責問,張苑趕緊賠禮:「回太子,奴婢並未記住」

    朱厚照怒從心起,抄起花瓶就往張苑身上砸去,口中怒駡不止:「本宮要你何用?玩你跑得慢,打牌還總輸,背本書也背不上來,早知道應該跟母后把劉公公叫回來。」

    張苑感覺到無形的危機逼來。劉瑾離開東宮近兩年,但太子卻時常提及劉瑾,全因劉瑾在迎合熊孩子方面很有一套。

    這種事沒人能教,張苑全靠自己琢磨,他覺得自己做得已經很好了,可偏偏在朱厚照這裡卻總是招惹禍端。張苑委屈地想:「太子淨讓我做背書這種事,我能有那本事?」

    張苑跟劉瑾最大的不同,是他懶惰,在甯化縣時他就好逸惡勞,總是把自己的不成功歸結於時運不濟。

    進宮最初一段時間,張苑並不得志,也是他運氣好,先是調到張皇后身邊當差,然後被張皇后派到弘治皇帝身邊當眼線。

    這主要是他這張姓改得好,讓張皇后以為是「本家」,再加上他看起來老實本份,又有點兒小聰明,才得到器重。

    張苑在弘治皇帝面前小心謹慎,因為稍有差池就可能會被砍頭,可到了東宮後,他逐漸發現應付太子要比適逢君王簡單許多,就算太子胡鬧,最多是打罵,絕不會殺了他。

    再加上他在東宮擔任的是常侍,與太子朝夕相處,覺得熊孩子對他有了依賴就漸漸放鬆對自己的要求,恢復以往好吃懶做的心態,有事讓別人做,或者是多做點兒事就覺得吃了虧,一點兒都不認真。

    上天已經給了張苑最好的機會,讓他飛黃騰達,但他沒有好好把握,反倒讓朱厚照兩相對比後,開始懷念起更勤快也更識情趣的劉瑾。

    而這會兒,張苑還不知道自己。

    朱厚照很生氣,發了一通脾氣,這才坐下,吩咐道:「本宮累了,叫幾個人進來陪本宮打牌。」

    張苑道:「太子,您既然累了,就該多休息才是」

    張苑還有個壞毛病,就是自以為是,他喜歡勸誡太子,顯得自己有本事,能在太子面前遞上話,好似忠臣一般。

    張苑如此也是為了迎合弘治皇帝和張皇后,張皇后讓他看管好太子,不令太子平日太過胡鬧,可張苑忽略了一個根本性的問題,熊孩子最討厭別人在耳邊吹風,張苑說的這些話根本就是自己找不自在。

    「滾出去!」朱厚照瞪著張苑怒喝。

    「是,太子殿下。」

    張苑頗不以為然,心說我好心好意勸你多休息,你居然這麼吼我,不過沒關係,等你長大後就會念我的好,反正皇帝如今身體康泰,你要登基還要十年八載,到你心智成熟就會知道身邊對你最關心的人是我。

    張苑很傻很天真地以為朱厚照是那種會感念恩德的人,卻不知道朱厚照選人做事的標準就是隨心所欲,喜歡怎麼幹就怎麼幹,他之所以記得沈溪並非佩服沈溪的學問,而是沈溪能用學問帶給他好玩的東西,讓他找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

    朱厚照手頭沒武俠小說看,就找人打牌,這天時值休沐,熊孩子不用上課,從中午一直玩到日落,朱厚照這才心滿意足,打著哈欠從寢殿中走出來,一出門便見到張苑立在門口。

    「張公公,還在啊?」

    朱厚照畢竟是個孩子,小怨小仇不會擱心裡多久。

    張苑等了一下午,終於把朱厚照給等出來,暗自竊喜,心說還是我聰明,太子看到我一直在外等候,定會覺得我忠心為主,以後也會更加信任我,當下笑著問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舔舔嘴唇,道:「正好,本宮有些口渴了,你倒杯茶過來,記得加糖,上次沈先生給本宮送的那種冰糖還有沒有?」

    張苑苦著臉道:「回殿下,沒了。」

    「真是的,留你們何用?快去倒茶!」朱厚照怒斥。

    「是。」

    張苑轉過身時腦子一陣迷糊,這劇本不太對啊,太子不應該覺得我勞苦功高嗎,為何一轉眼又開始罵我?

    張苑對這些事情實在在不得要領,他在東宮做了兩年常侍,愣是沒把朱厚照的心思給摸透,沈溪本來可以幫到他,但在沈溪眼中這個二伯非常不靠譜,之前沈溪曾提點過張苑,但張苑自以為是地覺得沈溪在人情世故上屬於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對於沈溪的善意提醒不屑一顧。

    張苑把茶水拿來,還沒等他進到寢殿,就有太監過來傳話,說是弘治皇帝病了,皇后傳召太子過去探病請安。

    朱厚照對此有些不屑:「父皇身體怎麼了,為何總愛生病?每次過去見到他都要挨訓」

    張苑勸諫道:「殿下,這個時候不要總是埋怨,既然陛下生病,您趕緊過去才是正理。」

    「急什麼,等本宮先將這把牌打完喂喂,輪到本宮出牌了,本宮又沒說過,你們幹什麼?」

    朱厚照性子上來可不管老爹的病有多嚴重,贏了這局牌才是關鍵。

    朱厚照打牌技術雖然不錯,但畢竟沒多少心機,張苑之所以常輸主要還是想迎合太子。

    朱厚照贏了牌是很高興,但總贏就沒意思了,這也是張苑不及劉瑾的地方,以前劉瑾跟朱厚照踢球或者玩什麼,雖然會讓,但會適可而止。

    劉瑾喜歡時不時地贏上熊孩子幾把,然後表現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說出諸如「咱贏了」「太子不如咱」的話,其實並非是要讓熊孩子生氣,朱厚照就算一時心裡不痛快,可當回頭反敗為勝後,欣喜會更大。

    看看,經過我的努力,把狂傲的劉瑾都給贏了,還是我有本事啊!

    這個時候劉瑾就會適當地恭喜太子,順帶表現自己竭盡全力也無可奈何的樣子,大讚熊孩子,這讓朱厚照更有成就感。

    下次再玩的時候,朱厚照自然就會想起劉瑾,只有有輸有贏,才會讓朱厚照覺得你有本事,才會想方設法獲勝,享受成功的喜悅。

    劉瑾做事勤快,會迎合太子,在欺上瞞下上又很有手段,就是因為被沈溪直接或者間接陷害,才被調離東宮。

    人比人貨比貨,朱厚照跟張苑最初認識時還挺有好感,但是等新鮮感過去後,就會時常把兩個人拿出來比,張苑稍有做得不對,就讓朱厚照更懷念劉瑾。

    慢慢地張苑被太子當作透明人,就是他在東宮擔任常侍最大的失敗。

    一局下來,又是以朱厚照獲勝告終,朱厚照贏了牌也不見得有多開心:「真笨,有王都不趕緊出,留著下蛋啊?以後找兩個機靈點兒的跟本宮打牌。那個誰,本宮要去見父皇,幫本宮整理衣服。」

    只有這種做雜活的時候,朱厚照才想起來張苑。等張苑把他的衣服整理好,朱厚照才帶著張苑和幾名侍從往乾清宮方向而去。

    還沒到乾清宮門口,就見乾清宮外站著幾個人,張苑認識的朝官不多,但這幾個他以前在弘治皇帝身邊經常遇到。

    內閣大學士劉健、李東陽、謝遷一個不落,此外還有英國公張懋、兵部尚書劉大夏、禮部尚書張升和詹事府詹事吳寬。

    在這幾人中,只有張升張苑不是很熟悉,張升剛在弘治十五年接替傅瀚成為禮部尚書,也是一位年至花甲的老臣。

    張苑心中「咯噔」一下,這麼多人守候在這裡,不會是弘治皇帝駕崩或者是臨終,準備囑託後事吧?

    朱厚照卻一點兒沒覺得如何,施施然走了過去,還沒等他開口,幾位大臣已經先行禮問安。

    在這些大臣中,除了張懋、劉大夏外,另外四人或者在東宮講過課,或者在皇帝、太子同時參加經筵日講時,為太子傳道解惑,朱厚照見了都要尊稱一聲「先生」,但畢竟君臣有別,如今在乾清宮這種場合,做臣子得主動向太子行禮請安。

    「幾位卿家不必多禮,父皇現下如何了?」朱厚照沉著臉問道。

    劉健回答:「回太子,陛下躬體有恙,已讓御醫來診斷過,並無大礙,太子放心。」

    「無大礙啊?」

    朱厚照眉頭微蹙,沒大礙叫我來幹嘛?又要挨訓麼?

    幾位大臣,並不是在宮門外等候傳見,而是剛從裡面見駕後出來,遠遠看到太子便在此等候問安。

    張懋微笑著說道:「太子前來問安,請早些進去,陛下已等候多時。」

    「知道了,張老公爺,記得頭年裡你曾說過你家有只小花狗挺好玩,什麼時候生了小狗記得給本宮送一隻來!」

    朱厚照一本正經道。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41
第九三九章 沈溪很重要

    朱厚照跟張懋討要小花狗,完全是天馬行空毫無規律可言,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正因為發自本心,才真情流露。

    不但張懋哭笑不得,就連旁邊的劉健等大臣臉色都不太好看,弘治皇帝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隨時都有可能傳位給太子,但現在太子完全是個不諳世事的頑童,哪裡有一點人君的模樣?

    張懋沒有立即回答,朱厚照迅速嘟起嘴,不滿地問道:「張老公爺,你到底肯不肯給啊,不會是心疼一隻小花狗吧?」

    「呃」張懋遲疑半晌,才回答,「老臣回去後便做安排,太子稍安勿躁,見陛下要緊嗯。」

    朱厚照咧嘴一笑,點頭:「那就說好了,回頭記得把小花狗送到擷芳殿來,哈哈,我見過大狗,就是沒見過小花狗,不知道好不好玩。回頭讓它們對著咬一下」

    說著,朱厚照興沖沖進了乾清宮,而在場的老臣則面面相覷,均能看到對方臉上的無奈之色。

    弘治皇帝和張皇后就這麼一個兒子,寵出來的毛病,但也有認為是天性使然的。無論如何,此時的朱厚照在眾老臣眼中可沒有絲毫明君的樣子,以後教導的路還很漫長。

    因為已是日落時分,各位大臣從皇宮出來便各自回府。

    謝遷跟劉大夏並肩而行。

    最近幾年兩人走得很近,劉大夏從三邊總督調任兵部尚書後,跟謝遷經常在私底下走動。

    弘治皇帝清楚二人的情況,但並沒有過問,主要原因在於謝遷和劉大夏在弘治皇帝眼中都是良臣典範,而且他們也沒有爭權奪利的心思,說是結黨,還不如說是湊在一起商討國家大事,免費加班。

    在朱祐樘眼中,誰能為他做事,誰可以託付重任,十分清楚。有這樣一個開明的皇帝,自然也應運而生謝遷、李東陽、馬文升和劉大夏這樣留名青史的大臣。

    「於喬,陛下如今的身體,可是大不如前。」

    兩人並肩而行,劉大夏小聲對謝遷說道。

    之前面聖時,謝遷站得更靠前,看的明白,皇帝臉色慘白,不斷咳嗽,就算如此還是招大臣進宮商討軍政大事,重點是年後西北邊防事宜。

    三位內閣大學士同時出席,英國公張懋本就是掌兵重臣,劉大夏則是兵部尚書,張升和吳寬則負責制誥。本來談得好好的,偏偏出來時見到不修邊幅的太子,給這次面聖的大臣心中蒙下一層陰影。

    謝遷無奈地說道:「聖上龍體有恙,不正是我等報效皇恩之時?」

    劉大夏不由搖頭一笑,謝遷永遠都能說會道,如今他要強調的是皇帝可能命不久矣,要傳位太子的問題,謝遷則避重就輕。

    這種問題沒什麼好爭論的,劉大夏轉變了個話題,問道:「於喬近來可有沈溪在地方上的消息?」

    「唉!那小子有何動向,與我何干?」謝遷面帶不屑之色,「聽說他年初將領兵北上,這次從廣東到浙南,沿途上千里,沒個一年半載,這仗打不完。怕是等打完後,他能功過相抵就不錯了。」

    劉大夏笑道:「於喬對沈溪就這般沒信心?」

    謝遷一嘆:「倒並非是對他沒信心,只是覺得這小子吃點虧碰碰壁總是好的,你說他為官這幾年,可曾遇到過挫折?總是一帆風順,對他的前途未必是好事!」

    道理是這麼講,可劉大夏聽了卻覺得一陣彆扭難道你現在希望沈溪打敗仗?

    劉大夏突然道:「陛下之前與我商定西北領兵人選,偶提沈溪,於喬對此如何看待?」

    「什麼?」

    謝遷聽到這消息,著實吃了一驚。

    西北領兵,那可不是誰都能幹的活,楊一清和王瓊是什麼人,他們在官場上歷練幾十年才奉調西北,西北光是有爵位的總兵官就有六七位,誰能壓得住?

    沈溪是絕對沒這資格的!

    謝遷道:「如今他正在東南用兵,陛下卻要將他調往西北?難道是劉尚書跟陛下舉薦的?」

    劉大夏聽謝遷稱呼自己為「劉尚書」,就知道謝遷對這件事有不同看法。劉大夏回道:「陛下只是偶然一提,你說這幾年來,除了沈溪在泉州、西北和東南的這三場仗之外,再往前推,恐怕就是負圖對西北一戰了吧?」

    謝遷一怔,想了想,臉上露出苦笑。

    不是皇帝非要提,而是不得不提。

    如今世人稱之為弘治中興,雖然各地小災小亂不斷,但大體上算得上國泰民安,弘治一朝數得上號的戰事也就那麼幾場,馬文升打哈密、沈溪在泉州打佛郎機、劉大夏打韃靼以及沈溪在東南平匪。

    雖然沈溪主導的兩場戰事在馬文升和劉大夏的軍功面前不值一提,但劉大夏已經據實奏明弘治皇帝,與韃靼人一戰,主要功勞在沈溪親率的火炮營。

    正是沈溪用佛郎機炮在西北打出名堂,大明才下定決心在三邊建立火炮營,負責的將領便是延綏總兵官。

    而沈溪所率牛車陣,就是火炮營的前身,這讓弘治皇帝記住沈溪有真本事,特地派沈溪前往廣東「歷練」,如今只是小試牛刀,沈溪就已做出名堂來,皇帝一看,你小子行啊,簡直是朕的福將,走到哪兒都有捷報傳來。

    殺雞焉用牛刀?

    東南的疥癩之患你不用管了,朕派別人去,你到朕解決那些韃靼蠻夷,給朕傳位太子留下良好的邊疆環境!

    謝遷倒吸一口涼氣,道:「這小子沒學會爬,就讓他跑,步子是否太大了些?時雍兄,你可要跟陛下說清楚啊。」

    關鍵時刻謝遷又改變了稱呼。

    劉大夏笑道:「我豈能不跟陛下提及這一茬?但陛下如今苦無合適的領兵人選,其實就算陛下中意沈溪,始終他的年紀是個問題,在東南尚且不能做到人心皆服,西北就更不要說了唉!」

    東南只是地方文官給沈溪找麻煩,到了西北則是有世代鎮守邊陲的勳貴公侯,之前劉大夏去西北,就差點兒被朱暉害死在榆溪河北岸,劉大夏還是三朝老臣。

    沈溪去,別說是文官,就連武將也會扯皮。無利不起早,沈溪無法用軍功和提拔這些事來收攏那些武將,因為這些武將已是公侯,升無可升,他們求的不是建功立業,而是守住現在的地位。

    劉大夏和謝遷出宮去了,乾清宮這邊,朱厚照見到了老爹,被老爹問了一些學問上的事,然後留下來一家三口吃飯。

    朱厚照悶悶不樂,心想:「母后肚子比上次見面時又大了不少,是不是快要生了?生個妹妹還好,如果生個弟弟,那就麻煩了,父皇可能會廢了我太子之位,把皇位傳給弟弟。什麼楊勇、李承乾的事都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張皇后此時身上滿是母愛的光輝。近來她休息得很好,肚子一天天變大,所有人都希望她能再生個皇子,如此一來皇嗣的問題就可得到根除,連張家的地位也會跟著穩固。

    飯桌上,張皇后對朱祐樘噓寒問暖,夫妻情深,朱厚照則坐在旁邊無精打采。

    朱祐樘發些端倪,板著臉問道:「皇兒,你為何不吃?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飯也要有吃飯的樣子,知道嗎?」

    張皇后笑道:「是啊,皇兒,你正是長身體之時,多吃點兒才能長高,有充沛的精力學習。」

    朱厚照抬頭打量冷著臉的老爹,還有滿臉笑容的老娘,道:「父皇母后,孩兒近來學業繁重,平日無甚消遣」

    聽到「消遣」,張皇后的臉色迅速冷了下來。

    你個臭小子,天天在擷芳殿裡打牌,踢蹴鞠,玩女人,你當老娘不知道還是怎麼著?要不是你爹在,老娘非把你給揭破,讓你屁股遭殃!

    朱祐樘眯眼打量兒子,問道:「你想如何?」

    朱厚照嘻嘻一笑,站起來道:「父皇,孩兒想要回之前的說本,那些都是孩兒花了好大力氣弄來的。要不這樣,父皇再出題考校孩兒,若孩兒能通過考核,父皇就還給我如何?」

    「胡鬧!」

    朱祐樘怒從心起,猛地拍一下桌子,桌上好幾道菜的湯水頓時灑了出來。

    只是一聲,朱厚照便老老實實坐下,看著老爹使勁兒咳嗽,而老娘在旁不斷安撫勸說。

    等朱佑樘氣消了些,張皇后向朱厚照使了個眼色:「太子,快給你父皇賠罪。」

    朱厚照心有不甘,我只是想把武俠小說要回來而已,又不是沒學習,你哪次考校我沒通過?

    獎罰分明,不是你崇尚的嗎?

    朱厚照委屈地起身,昂著頭道:「孩兒沒錯。」

    「你說什麼?」朱祐樘厲聲喝問。

    朱厚照一字一句地說道:「孩兒沒錯!」

    朱祐樘怒道:「你個孽子,真是膽大妄為,朕怎就生了你這樣的孽障?朕於你這般年歲時,一心向學,生怕記不住先生的教誨,而你呢?」

    朱厚照心想,那是你怕被兄弟搶了皇位,可我不怕啊,你有本事就給我生個弟弟啊。

    張皇后在一旁苦勸:「皇上,您消消氣。」

    「咳咳。」

    朱祐樘繼續咳嗽,喘息了好一會兒才又接著說道,「遠的不說,就說你的先生東宮講官沈溪,你看看人家十三歲時,已經考中狀元,位列朝班,開始給你授課,而你呢?」

    朱厚照心有不服:「讓我去考,我也能考中狀元。」

    朱祐樘怒道:「不自量力,讓你寫一篇四書文,你能寫得出來嗎?」

    朱厚照嘴巴張了張,還是老實閉上了。

    不過,最後他還是表明自己的態度:「既然父皇覺得沈先生有本事,就不該調走他,孩兒平日裡最喜歡聽沈先生講課。現在的那些先生,都太迂腐,孩兒不想聽他們的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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