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859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42
第八九〇章 兵不血刃

    返程的時候,船隊無需再每個衛所都停靠一下,在補給的同時順帶打探匪寇的消息,因此僅僅用去四天時間,船隊便抵達下川島附近。

    此時海上颳起了大風,沈溪看了看天色,當前已經是下午酉時,心中有了定計,先派人去廣海衛通知那邊駐守的兵馬,然後當夜泊靠於下川島南部的掛榜灣。

    翌日清晨,風浪沒有絲毫減弱,沈溪早早便指揮船隊出發,在琵琶洲分了一次兵,辰時船隊主力抵達上川島港口附近,隨後以躲避風浪為藉口,強行進入港灣,沈溪的指揮船直接停靠在臨時構築的碼頭上。

    之前沈溪曾派人到島上送慰問品,島上的佛郎機人不疑有詐,以為這次是大明凱旋之後順路經過,尤其當他們聽說大明的少年督撫沈溪也在船上時,島上的「留守總督」甚至親自帶人過來接待。

    沈溪沒有表現出任何敵意,親自帶著人下船,與碼頭上的佛郎機人進行接洽,但在跟「留守總督」見面後,沈溪直接下令將來人給扣押下來。

    「沈大人,您這是作什麼?我們葡萄牙王國可是跟貴國簽訂了友好協約的……」

    跟阿爾梅達等人不會說漢語不同,上川島的「留守總督」夏特利漢語說得非常流利,對於大明如何稱呼官員他似乎也很清楚,直接叫沈溪為「沈大人」。

    沈溪沒想到來者居然直接用葡萄牙王國取代佛郎機的籠統稱呼,當即聳了聳肩:「本官當然不會與葡萄牙王國為難,畢竟兩國間簽訂有貿易協定。」

    「本官身負皇命剿滅沿海匪寇,本官懷疑,這島上藏有海盜和倭寇,甚至還有我大明的逃犯,夏特利先生,你不會阻礙本官辦公吧?」

    夏特利大喊大叫,說出一連串快而急的葡萄牙語,質疑沈溪如此做的合法性,最後,他用漢語說道:「沈大人,這不合規矩,若您執意要搜查,需要跟我們尊敬的國王陛下遞交國書,最起碼也要徵得我們遠東艦隊提督阿爾梅達大人的同意!」

    沈溪怒道:「胡說八道!在我大明的海島上搜查匪寇和逃犯,需要跟你們的國王和提督徵求意見?從你們本土到大明,起碼得大半年時間,你讓本官等上大半年?本官現在問你,到底同不同意搜島?若不同意,本官這就下令攻島!」

    「夏特利先生,一旦引發兩國糾紛,你能負得起這個責嗎?因為你的一意孤行而引起戰爭,到時候可別怪我們大明不講情面!」

    這下夏特利慌神了。

    港灣裡大明船隊的規模他看見了,雖然單艘來講,沒有佛郎機國的克拉克帆船和蓋倫船來得高大雄偉,但勝在船多人多,而且船上同樣佈置有佛朗機炮,到時候發生海戰,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另外,佛郎機人對沈溪忌憚頗深,泉州刺桐港的慘敗給他們的印象太深刻了,大明地域的寬廣遼闊和富庶程度,也遠遠超出他們想像。

    況且如今沈溪還是大明東南沿海三省督撫,位高權重,就算進攻遇挫,本方僥倖守住島嶼,但以大明的底蘊,沈溪回去後調集大批船隊來,輕易便會將上川島抹平。

    「沈大人,您無論如何得跟我們的遠東艦隊提督阿爾梅達大人請示過,否則不能上島!」夏特利最後一次做嚴正聲明。

    荊越這會兒走過來,拍了拍腰間的長刀,大聲喝道:「操恁娘的,這麼說是不讓咱們上島,是吧?弟兄們,抄傢伙,等上了島,遇到男的就殺,女的就用強,看看誰能攔得住咱!督撫大人,先把這個傢伙宰了祭旗!」

    荊越等人兇相畢露,看向夏特利的眼神中不懷好意,夏特利心中一凜,知道眼前的大明官兵很生氣,後果嚴重,他非常後悔親自來見沈溪,這下小命捏在別人手上了。

    夏特利稍微收拾一下心情,鼓起勇氣說道:「沈大人,請不要著急,我們同意貴國官兵登島搜查,但如果搜查不到你們要找的人,請遵照約定撤出島去。」

    沈溪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道:「這是當然,本官不會無中生有,免得破壞大明跟葡萄牙王國的友好關係!」

    話是這麼說,實際卻是另一回事……讓我的軍隊登了島,還想讓我撤走?為什麼不見你們撤?

    島上真沒海盜嗎?

    包括你夏特利在內,人人都是海盜!我隨便搜查幾個人出來,說他們是大明的逃犯,再抓幾個人說是海盜,就算你不承認,那時我已兵不血刃將上川島拿下來了!

    沈溪派出的奪島兵馬,分成三路,進入上川島中央最大的城寨進行「搜查」。

    與此同時,沈溪派出去繞擊後方的船隊,也從不同方向登島,防止佛郎機人在島上有隱藏的據點。

    為了讓夏特利「放心」,沈溪親自陪同他在碼頭上等候,此時搜查港口泊靠的那些南洋商船的官兵,陸續押著船上的人下來,每下來一個,朱鴻都大喝一聲:「此乃海盜,拿下!」

    夏特利看迷糊了,怎麼從南洋商人船上揪出那麼多海盜來?稍微琢磨一下他才反應過來,沈溪分明是指鹿為馬,打一開始就沒安好心。

    另一頭,馬九和荊越等人早就得到提示,進入城寨中,第一時間控制寨內磚石結構的土樓和佛郎機炮,進入城寨不到半個時辰,大明官兵已將佛郎機人盤踞的上川島上最重要的據點給悉數拿了下來。

    而此時,廣海衛派來的運兵船,相繼抵達上川島港灣。

    沈溪之前將前軍和後軍兩千兵馬留在廣海衛,此時作為佔領上川島的機動部隊,登上碼頭後,接受沈溪的調遣迅速佔領所有建築物,包括瞭望台和燈塔。

    夏特利此時終於意識到自己被沈溪騙了,他漲紅著臉,向沈溪質問:「沈大人言而無信!」

    「夏特利先生何出此言?分明是你們葡萄牙王國犯錯在先,你看看,這島上你們收留了多少匪寇?相信後續擒獲的逃犯和海盜更多,大明的上川島簡直成了藏汙納垢之所!這一切你作何解釋?」沈溪反問。

    夏特利怒氣衝衝地辯解:「他們絕對不會是海盜和逃犯,沈大人休要胡言亂語!」

    沈溪沒有理會他,到中午時,沈溪的四千兵馬已經徹底控制上川島,將島上男女老幼一千六百八十多人全都彙集到一起。

    這些人如同戰俘一樣,或者蹲下,或者站在海岸相對空曠的地方,而部分「危險人物」直接上了鎖具,又用繩子捆住雙手。

    荊越回稟:「督撫大人,匪寇已捉拿歸案,目前正在搜查餘黨!」

    說是搜查餘黨,其實是在清點島上的財貨。

    這會兒原本部署在城寨炮樓上的八門佛郎機炮,已經被官兵用馬車運到港口,佛郎機人鑄造的火炮,可比沈溪仿造的更為精良,沈溪覺得此行收穫不小,來年開春後他要帶兵去平粵北和閩省的匪寇,這八門炮對他來說如虎添翼。

    夏特利氣呼呼地來到沈溪跟前:「沈大人,這裡面誰是海盜和倭寇,您指認出來,我們交人便是。」

    沈溪強忍著笑,打量跟在身邊保護自己的朱鴻,問道:「哪些是逃犯、海盜和倭寇?」

    朱鴻想了想,堅定地說道:「回大人,基本都是!」

    沈溪擺了擺手:「說話要有根據,不然如何讓友邦人士信服?拿逃犯、海盜和倭寇的畫像,上去比對過!」

    沈溪讓人抬過來一個箱子,打開來,裡面厚厚一遝「通緝令」,每張通緝令上都畫著一個「逃犯」或者是「海盜」,看罪名無一不是罪大惡極之輩。

    沈溪沒有比著誰去畫,只是畫一個大概的模樣,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臉上有痣的、頜下有鬍鬚的,額頭上有麻子的……

    全都按照大明百姓的基本特徵去畫,朱鴻拿著畫像上去比對,不一會兒,已經抓出來好幾個跟畫像相似之人。

    到最後,基本每張畫像都能找到一兩個「案犯」,這些人被捆著提到前面一排,沈溪面色陰冷地看著夏特利,問道:「現在還有什麼話說?」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42
第八九一章 疑惑

    夏特利的腦子沒沈溪那麼好使,一時間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大明的官兵用早已繪製好的「通緝令」,能對照著圖像把通緝犯給找出來?

    難道這些人原本就被大明官府通緝?

    佛郎機人盤踞上川島,人手嚴重不足。為了擴充實力,他們收買了一批亡命之徒,再加上平日常有海盜上島來做生意,夏特利心中有鬼,故此他連辯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將人拿了,船隻一律扣下,回廣州府後詳加審問!」沈溪下令。

    有被拿住的商家叫屈:「大人,我等只是南洋過來進貨的客商……聽說這邊有個供過往船隻泊靠的貿易港口,昨夜風大,於是便進港來躲避風浪,為何要扣押我等船隻?」

    沈溪冷冷回道:「暫且不知哪些是海盜,哪些是商賈,只能帶回廣州府甄別,有什麼冤屈等到了督撫衙門再說!」

    就算上川島只是一個中轉港,但由於適逢珠江口外海起了大風大浪,在港灣泊靠的商船足足有四十多條,再加上佛郎機人自己的大船、小船,船隻總數接近一百條,沈溪悉數將之繳獲,證明不了來歷的通通收繳作為來年北上平倭所用。

    四千官兵將島上居民和過往客商用繩子捆好,分批次押送到船上,從上川島回廣州府大約需要三天時間,但若是星夜兼程,只需要一天一夜。

    島上財貨不少,甚至有之前沈溪賣給佛郎機人的茶葉、陶瓷和布匹。

    賣出去的東西此番又被沈溪給擋獲,他準備將所有貨物都運回廣州府,作為跟阿爾梅達談判的籌碼。

    島上牲畜不多,老弱婦孺少之又少,由此可以看出,佛郎機人自知理虧,並未打算在這裡長久安家,只是將上川島的港口當做一般的貿易港經營,一旦勢頭不對,隨時可以撤離。

    馬九過來請示:「大人,是否派人留守?」

    沈溪搖搖頭:「就算留守,也不該我們負責,這裡距離廣海衛不過二十里,卻被外番人盤踞,實在荒唐。留座空島給佛郎機人,他們回來就知道發生了什麼,自然會到廣州府找我理論。」

    馬九再問:「那島上的營寨……」

    「營寨和屋舍都留下吧,說不一定以後有用處。」

    沈溪諱莫如深一笑,心裡大致有個計畫,那就是把上川島作為大明的海上補給站,由督撫衙門派出兵馬駐守,以後來往船隻過來躲避風浪,或者是到島上交易,需要繳納一定費用,為大明創收。

    反正來往商船,多是往返大明和南洋諸國,以外番船隻居多。

    上川島上光是居民就有一千八百餘人,財貨數量更是龐大,因為之前在硇洲島的繳獲就把船隊的船艙給塞滿了,現在再裝載人貨就顯得極為勉強。

    統計下來,哪怕把之前繳獲的所有商船都算上,依然無法一趟內把人和財貨都運回到廣州府,這下沈溪犯難了。

    荊越建議:「大人,要不把財貨分了,由將士們自己拿著,每人一點,總能帶回廣州府。」

    裝船運不走,你們扛著再裝船就能運回去,這是什麼狗屁邏輯?

    沈溪搖頭:「先將部分財貨運到廣海衛,我再想辦法徵調馬車,運回廣州府……辦法是人想的,人總不能被尿憋死!」

    繳獲之所以如此大,主要是佛郎機人太過貪心,他們用廉價的食鹽,再加上南洋的香料、藥材,以及自行製造的劣質金幣、銀幣,跟大明交換了大量商品。

    佛郎機人生怕跟大明交惡,所以把買回來的貨物分批放在上川島、呂宋等處,不知不覺距離大明最近的上川島成為佛郎機人的一個儲運中心。

    沈溪有預感,阿爾梅達一旦知道他們辛辛苦苦換回的大明商品被一鍋端,必然勃然大怒,說不定會鋌而走險,侵犯大明海疆。

    沈溪覺得有必要傳令沿海各衛所,加強戒備,一旦佛郎機人的艦隊靠岸,堅決迎頭痛擊,絕不給予其可趁之機。

    他要發出公文,告之大明將士,其實佛郎機人只是紙老虎,唯一有威脅的便是那佛郎機炮,而在禁海的大背景下,沿岸沒有供佛郎機人劫掠的民眾。

    在陸地上又發揮不出佛郎機炮的優勢,只需衛所官兵利用對大明地勢的熟悉,埋伏、迂迴包抄,足以讓佛郎機人吃不了兜著走。

    大明畢竟距離葡萄牙王國太遠了,來回一趟足足要一年時間,佛郎機人手不足是硬傷,想要勞師遠征征服大明純屬痴心妄想。

    實際上現在沈溪依然有些搞不明白,不是說要到正德年間,佛郎機人才會與大明接觸麼?記憶中正德末年好像大明還與佛郎機人爆發了一場大海戰,最後還以大明大獲全勝告終!難道自己重生的蝴蝶效應如此巨大,連歐洲那邊都影響了麼?

    與之前硇洲島一戰後沈溪隨第一批船隊離開不同,這次沈溪選擇留守上川島,一方面指揮留守的船隻把島上的財貨送到廣海衛,相信只要惠娘接到自己送去的書信,便會派出人手前來接貨;另一方面,沈溪還得考慮萬一佛郎機艦隊到來,有自己坐鎮,才不會出亂子。

    最後,沈溪還準備好好勘察下島上的地勢地貌。

    如果布政使司衙門和地方衛所不準備把上、下川島納入掌控,自己有沒有辦法利用商會的力量,獨自承擔起發展的重任,畢竟上、下川島和硇洲島都是建設鹽田的好地方,有督撫衙門撐腰,想要發展非常容易。

    在一場兵不血刃的大勝仗之後,官兵們沒有任何慶祝活動,因為怕遭遇佛郎機人的突然襲擊。

    在這個通訊落後、消息閉塞的時代,一支海上的艦隊的行蹤可不是那麼好掌握的,或許佛郎機人正準備把一批貨物運到上川島,翌日就會登島也說不定。

    荊越過來請示:「大人,弟兄們在島上繳獲一些甜酒,天太冷,可否讓弟兄們喝幾口暖暖身子?」

    酒能誤事,大明軍中有著嚴格的規矩,行軍打仗絕對不能碰酒,但這會兒荊越等人都眼巴巴地看著沈溪,連馬九和朱鴻這些人也都一邊烤火一邊抿嘴唇,湊在篝火前已經很冷,更別說是那些在黑暗中值守的官兵。

    沈溪略一沉吟,微微點頭:「給官兵把酒分好,一人不能超過二兩!」

    荊越一向覺得沈溪不太好說話,所以前來請示的時候並沒有抱太大希望,卻未料沈溪會同意。他興奮地說:「大人說怎樣就怎樣,那些兔崽子敢多喝,我絕不輕饒!」

    荊越雖然只是個百戶,但他出身武將世家,父兄都在九邊任職,而他的父親更是大同鎮衛指揮僉事,而他自己也已經考取武舉人,如今被放到廣東履職,跟那些世襲的千戶、副千戶不同,將來隨時會被徵調北部邊關,一向被都指揮使李徹看重。

    在都司衙門調撥給沈溪的六個百戶所親衛,其中就包括荊越統率的百戶所,由於深受沈溪賞識,無論到哪兒都帶著他,荊越便以沈溪的親衛隊長自居。

    雖然沒有官方的委任,但荊越說話比那些副千戶還管用,屬於沈溪跟軍隊將領進行溝通的傳聲筒。

    平日除了應酬外,沈溪少有飲酒,但在這氣溫只有五六度,但因為空氣異常潮濕顯得特別嚴寒的夜晚,他也不得不喝上兩口酒取暖,到後面直覺渾身冰涼,乾脆返回帳篷。

    剛鑽進去,就見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打量他,不用瞧就知道是六丫鑽到他帳篷裡來了。沈溪皺了皺眉,問道:「不是不讓你來麼?」

    「冷。」

    六丫回答很簡單。

    沈溪道:「冷也不行,男女授受不親,如今在軍中尚沒什麼,如果在地方,那會被世人唾棄。你現在就回自己的帳篷,記住多蓋毯子,等明天把所有貨物都運到陸地上,咱們就動身回廣州府!」

    六丫嘟著嘴,悶悶不樂站起來,經過沈溪身邊時,伸出小手,恨恨地用拳頭在沈溪的腿上捶了兩下。

    她人不大,很怕生,但熟稔後也將潑辣的一面表現出來,讓沈溪哭笑不得。(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43
第八九二章 義兄和義妹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從帳篷裡出來,馬九笑著迎上前,身後跟著六丫……此時六丫的小臉蛋紅撲撲的,看向沈溪的眼神有些害羞。

    沈溪有些詫異,忍不住用狐疑的目光打量馬九和六丫,不會是昨晚六丫冷得受不了,跑去馬九的帳篷,兩人做了露水夫妻吧?

    好你個馬九,新婚燕爾,小玉姐對你千依百順,你居然對一個小姑娘下毒手?人家六丫才十二歲,你這他娘的是老牛啃嫩草啊!

    馬九畏畏縮縮地走沈溪跟前,深施一禮:「大人。」

    「嗯。」

    沈溪淡然點頭,問道,「有事?」

    馬九臉色通紅,期期艾艾道:「小人……小人和六子兄弟一見如故,她對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打算收她做義……弟,想請大人做個見證。」

    義弟!?

    不是夫妻?

    沈溪琢磨了一下,什麼義兄義弟,分明是義兄和義妹,這叫義結金蘭。沈溪看了六丫一眼,問道:「你呢?」

    六丫直接躲到了馬九身後,伸出半邊腦袋,小聲說道:「好。」

    回答得倒也乾脆,沈溪點頭:「彼此都願意就好……老九,以後可要善待人家,別收下義弟,到頭來不管不問。」

    馬九嚴肅地道:「大人說的是,小人與賤內都無親眷,一定拿她當自家人看待!」

    馬九和小玉孤苦伶仃,在沈、陸兩家還有車馬幫庇護下一路走來結成連理,二人對此都很珍惜,同樣可憐的六丫做了馬九和小玉的家人,對六丫來說的確是好事。

    沈溪微微一笑:「那本官就替你們作見證。」

    六丫和馬九跪下來朝沈溪磕頭,旁邊朱鴻和荊越等人大聲起鬨,等禮成後,荊越湊到沈溪耳邊,問道:「大人,老九兄弟不會真當六子是男娃吧?」

    荊越是除了沈溪和馬九外,唯一知道六丫是女兒身的,畢竟是他一手把六丫送到沈溪船上。

    沈溪笑道:「我已經告訴他真相了,你不用瞎想,老九和我玉兒姐會對六子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荊越有些失望,顯然他對六丫也有想法,但荊越的年歲幾乎可以給六丫當爹,沈溪不會讓六丫委身於他,不過再多個義兄倒是可以。

    像六丫這樣的身世,即便有父母和兄妹也感受不到家的溫暖,這些老兵油子雖然滑頭,但卻是出了名的重義氣,六丫多幾個兄長照顧是好事。

    馬九多了個妹妹,非常高興,笑著跟向他說恭喜的車馬幫弟兄以及大頭兵們道謝,最後來到沈溪身邊。

    沈溪再次看了看馬九和六丫,小聲問道:「若你喜歡六丫,為何要做兄妹?難道是想用兄妹的身份多相處一下,以後跟玉兒姐商量後再納六丫進門?」

    「啊!?」

    馬九一聽瞪大了眼睛,趕忙解釋:「大人,您可千萬別誤會,小人只想報答六子兄弟的救命之恩……」

    沈溪打量馬九的神色,不像是作偽,這個時候他才想起,六丫那天從他帳篷裡出來的時候正好被馬九撞見,馬九不會以為自己跟六丫發生了什麼,所以才一再聲明他沒有「非分之想」吧?

    看到馬九一副急於申辯的著急模樣,沈溪笑道:「既然收了六丫做義妹,那以後她婚姻嫁娶的事情你要多費心。」

    「啊?這個……」

    馬九極其尷尬,最後點頭,「小人會的。」

    ……

    臘月初六,出征一個多月的沈溪,帶著船隊和官兵,還有一船船俘虜以及戰利品回到廣州港。

    這一天,廣州港內人頭攢動,百姓蜂擁而出,歡迎凱旋之師。

    粵省承宣佈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廣州知府衙門、番禺縣以及南海縣知縣衙門一干官員,全數出來迎接。

    就算右布政使章元應和按察使林廷選對沈溪有諸多的偏見,可他們無法否認這次沈溪出征的顯赫戰果。

    相繼剿滅十幾批流寇,斬殺和擒獲的盜匪多達兩千人,同時繳獲大批俘虜和戰利品,沈溪這一個多月來的剿匪成果,堪比廣州地方各衛所之前五年剿匪的總和。

    雖然布政使司衙門之前得到上報的戰果後曾經質疑過,因為從方方面面的情報看都不可能有這麼多匪徒(主要是關於硇洲島的情況出現重大錯誤),但後來看到光是人頭就有七八百,由不得他們不信。

    尤其讓人吃驚的是,沈溪將佛郎機人盤踞的上川島兵不血刃拿了下來,繳獲數量龐大的財貨,使得粵省海疆盡數重歸大明管轄。

    沈溪從船上下來時,官員們簇擁著過來,給沈溪行禮道賀,章元應和林廷選只是禮節性與沈溪會面,隨後他們便乘轎離開港區。

    沈溪則繼續跟府縣官員和士紳名流打交道,等船上官兵押送俘虜,搬運繳獲物資下船,圍觀百姓的歡呼聲越發高漲。

    隨後是隆重的進城儀式。

    沈溪騎在馬上,率領六百親兵自歸德門入城,一路上幾乎全是萬人擁戴歡呼喝彩的盛大場面,許多百姓為了瞻仰沈溪的英姿,硬是跟著沈溪走了一路。

    等沈溪來到臨時設置在廣州官驛的督撫衙門外面,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再加上舞獅、舞龍的隊伍,無比的熱鬧。

    直到沈溪進入大門,門外的百姓依然捨不得離去,舞獅舞龍表演足足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才結束,隨後人群才慢慢散去。

    沈溪帶回廣州城的,是他的六百親兵,其餘人馬則留守駐紮城外港區,一方面看守俘虜和繳獲的錢財貨物,另一方面則是等論功請賞。

    等這些做完,他們便會解散,返回各自衛所,準備過年,一直要等來年開春後才會跟隨沈溪北伐。

    沈溪這頭剛回督撫衙門,廣東都指揮使李徹便自官驛後門進來,請見沈溪,他給沈溪帶來一個消息,釐定軍功,不但需要沈溪和李徹協商,朝廷派駐粵省的兩位鎮守太監也會出面,而這種事基本要由鎮守太監說了才算。

    大明弘治年間,司禮監在粵桂地區設鎮守太監三人,其中兩廣鎮守中官一人,粵省鎮守中官一人和桂省鎮守中官一人,其中常駐廣州的是兩廣鎮守和粵省鎮守。

    按照李徹之意,最好給兩位鎮守太監送些禮物過去,如此一來,只需要交上去一份請功名冊,兩位鎮守太監就會順水推舟,不會加以為難。

    李徹道:「沈大人,您此番是以督撫身份親自領兵出征,軍中沒有監軍,兩位鎮守太監已多有怨言!」

    沈溪一聽大為不爽!

    我領皇命出征,屬於文官帶兵,皇帝並未給我委派監軍太監,我也用不著你們監軍。怎麼,之前我到廣州的時候,你們不理不睬,連個招呼都不打,現在到論功請賞了,卻跳出來咋呼了?

    話說我帶兵去剿匪,士兵有多少功勞,不是我最清楚,難道你們比我更清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43
第八九三章 人人覬覦的功勞簿

    明朝在地方設置鎮守太監,始於永樂二十二年八月命太監王景弘守備南京,至宣德年間,各省普遍設置鎮守中官,成為明代地方政治體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宣德以後,鎮守中官逐漸形成三種類型:南京等處守備太監、諸邊鎮守中官、各省鎮守中官。

    這其中,各省鎮守中官的主要職責是安民,擁有監督文武官吏,調遣衛所官軍鎮壓人民反抗、彈壓土豪大戶、緝捕在逃人犯,應地方治安的需要而向中央建議增削行政、軍事設置,協調本省文武官員及司、府、縣機構的公務,招撫流失人口等職權。

    當然,鎮守中官的權力不是絕對的,雖然他們有權監督、彈劾所在地區的文武官員,還可舉薦、請留甚至「奏罷」地方長吏,卻沒有陞遷罷黜官員的權力,也沒有考察官吏的職責;有權監軍、隨軍出征,甚至根據需要調遣所在衛所在衛所官軍,卻不可單獨領兵及擅提軍職。

    因此,沈溪雖然雖然受到兩位鎮守太監監督,但彼此並沒有管轄權,沈溪又是皇帝近臣,完全可以不必理會他們。

    但生在大明,置身官場,很多事不能隨心所欲,沈溪必須對一些潛規則妥協,只有等他有一天大權獨攬之時,或許才能把這些弊端逐漸摒除。

    沉吟半響,沈溪道:「此次出徵繳獲不少,計有黃金一千餘兩,白銀九千餘兩,另有財貨無數,我可以拿出半數金銀交與李將軍,一應事宜將軍可自行處置。」

    沈溪不會主動給鎮守太監送禮,如果被人知道名聲就會臭大街。李徹願意送就送,反正他一介武夫,與太監結交也不會有人說什麼。沈溪會自行把功勞簿擬好,上報朝廷,絕對不會經過鎮守太監之手。

    軍功的釐定要等到年後朝廷的正式批文下達,再賞賜到個人,而犒賞的錢糧財貨卻可以在年前由沈溪和李徹商定後給出,具體用度便在剩下在冊的那部分繳獲中支出。

    初步的計畫是:跟船官兵每人派發六兩銀子補助,而之前駐紮在廣海衛的前軍和後軍每名官兵三兩銀子補助,同時會分發米糧和絹布。

    至於是否賞賜田地,賞賜多少,只能等年後朝廷對於軍功嘉獎的批覆下達後再行決定。

    李徹沒走,布政使司和廣州知府衙門又派人來給沈溪送「剿匪大捷」的賀詞,同時送達的還有大量慰問品,這是地方行政機構對將士打勝仗後的一種獎勵,不需要報請朝廷批覆,可以直接賞賜給官兵。

    沈溪當晚要出城參加慶功宴,不能在城裡逗留太久,此外他還要急著回去看老婆孩子,便讓人把這些慰問品先送去軍中,主要是豬、羊等牲畜和酒水、瓜果蔬菜等,正好晚上可以用來犒勞三軍將士。

    沈溪進到內堂,把大紅的官常服換下來,正要換上一身便裝回家,親衛進來通稟有人找。沈溪有些詫異,來到大廳,一眼就看到一個他很不照面的人。

    來者站在屋子中央,見到沈溪後,立即恭敬地向他拱手行禮,不是別人,正是老相識江櫟唯。

    半年沒見,沈溪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鄉見故知」的感覺,帶著一點厭惡,也有一點同情。

    江櫟唯乃是堂堂的錦衣衛鎮撫,為了查案竟然在粵省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盤桓半年之久,要知道現在的兩廣並未得到完全開發,比之江南和中原腹地差遠了,只需看那滄桑的模樣便知道這半年過的是何等清苦的日子。

    見禮之後,江櫟唯恭賀道:「沈中丞出師功成,可喜可賀。想來回京後,沈中丞又可加官進爵。」

    沈溪笑道:「承江鎮撫美言,不過不是出師功成,這剿滅匪寇之事任重道遠,此番出征並未遭遇倭寇,只能算是初戰告捷,硬仗還在後面呢。」

    江櫟唯愣了愣,他能領會沈溪說的二者間的區別。

    出師功成,意思是沈溪已經完成差事,可以躺在功勞簿上等著回京受賞,以後不用再做什麼事;而初戰告捷,則意味著沈溪還會繼續派兵剿滅匪寇,現在只是沈溪剿滅海盜和倭寇路上一個小起點。

    此時江櫟唯不由帶著幾分羨慕和嫉妒,就算他人在廣州府,還屬於天子親軍,卻沒資格領兵出征,看著沈溪獲得天大的功勞,可以等朝廷賞賜,來年還可以繼續出征獲取更大的功勞,而他自己卻只能遵照上司指示調查官員的罪行,這種巨大的反差讓他覺得很窩火。

    但沒辦法,誰叫他只是個武進士,而非文進士?

    沈溪考取狀元後,做了許多讓弘治皇帝和馬文升、劉大夏乃至大學士謝遷等朝中重臣欣賞的事情,在馬文升、劉大夏等人心目中,只有文官才跟他們一條心,江櫟唯再有本事,也只是個粗俗的武夫,稍微提拔一下,也是為了使其更勤快地幹活。

    沈溪見江櫟唯沉默不語,好似在醞釀什麼陰謀詭計,不由笑道:「江鎮撫已回過京城?」

    「並未歸去。」

    江櫟唯回過神來,恭敬地回道,「朝廷有差事派在下於粵省地方徹查,年底後,即將歸去,又適逢沈中丞功成歸來,便前來道賀。」

    說是道賀,其實是想在剿匪這件事上分潤功勞,他知道沈溪不會在功勞簿上提到他的名字,但他回京之後,卻可以在這上面做文章……我護送沈督撫到地方,順帶在粵省辦案時,沈督撫派兵把廣州府到雷州府之間的海盜給剷平,期間我曾去見過他,給他提出一些建議。

    這是為了方便他將來晉陞時,在履歷表上增加一筆,如果能找到比劉大夏更合適的靠山,靠山再為他活動的時候,也會把此事提出來,職司衙門不會調查他到底有沒有實際的功勞,只是為了對朝廷和百官有個交待。

    沈溪暗嘆:「我出海打仗,累死累活,你過來站著跟我說上兩句話,就把功勞分去一些,還是你這官當得輕鬆寫意啊。」

    心裡不屑,但沈溪還是笑了笑,說道:「再次謝謝江鎮撫護送本官到地方履任!」

    江櫟唯對沈溪的「感激」非常欣慰,當即行禮:「在下就不打攪沈中丞了,這就回去準備,幾日後離開廣州府。若沈中丞有何事轉告劉尚書,在下或可代勞。」

    你當我缺心眼,讓你轉達?

    沈溪笑著婉拒,目送江櫟唯離開,這才把臉上的笑容抹去……真是流年不利,出門撞見鬼了!

    正想到官驛門口看看人群散去沒,突然後堂衝出個人來,走路聲音很大,沒有一點女孩子的矜持,見到沈溪咧嘴一笑,道:「老爺,回來啦?夫人讓我來看看,如果老爺忙完了,讓我趕車送老爺回去。」正是朱山。

    這次朱起和朱山父女都沒跟船,不過朱山的兄長朱鴻倒是一路任勞任怨,一改沈溪之前對他的惡劣印象。

    總的來說,朱鴻只是少了點見識,再是為人有點渾,別的倒還好。

    「走吧。」

    沈溪招呼一聲,來到後院,朱起和朱鴻父子正在田壟邊說話,見到沈溪,朱起老懷安慰,過來向沈溪行禮道謝。

    沈溪道:「不用謝我,朱老爹有個好兒子,朱鴻這次隨軍,立下功勞,親自砍了一名海盜,還在攻打城寨時建立功勛,功勞簿上我會給他記上一筆。」

    朱起笑得一臉橫皺,道:「老爺說的哪裡話,犬子能跟您出征,是他的福氣,他若是做的不好,您只管打罵便是,不敢求功勞。」

    沈溪皺眉,瞧這話說的,好像朱起要把朱鴻過繼給他當兒子似的。

    「論功請賞還是有必要的,不過朱鴻並非軍職,之後我會以督撫標下之名申報朝廷,若朝廷體諒,或晉為軍職,以軍功頒賞。」沈溪提醒道。

    按照規矩,若是在冊官兵戰場上殺敵,會按照軍職賞賜,但督撫衙門徵募的人員,並不在軍冊,若上陣殺敵,同樣會有功勛,只是賞賜會少一些,可以視情況把朱鴻轉調為軍戶,或者直接以田地、財貨、錢糧來沖抵功勞。

    總的來說,大明的軍功體系還是比較完備的。

    朱山在旁邊聽沈溪跟朱起對話,有些不滿:「爹,夫人說了,讓老爺早些回去,不能再耽擱了。」

    被女兒催促,朱起有些尷尬,當即讓開一條路,做了個請的手勢:「老爺,馬車停在後門外面,請您回府。」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44
第八九四章 振夫綱

    沈溪統兵出征,謝韻兒、林黛、謝恆奴等女在家中天天擔驚受怕,生怕沈溪在海上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知道沈溪平安歸來,謝韻兒親自帶著全家出來迎接。

    馬車剛在門口停下來,鞭炮齊鳴,人群中最顯眼的不是謝韻兒等女眷,而是在那兒拍手叫好的沈亦兒。

    「噢,噢,大哥回來嘍,有人給我講故事嘍!」

    沈溪下了馬車,謝韻兒、林黛和謝恆奴三個正主還沒迎上前,沈亦兒已經跑過去抓著沈溪的衣襟,小手使勁拽了兩下,意思是讓沈溪將她抱起來。

    可惜沈溪這會兒目光都落在自己的妻兒身上,根本就沒工夫理會她,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沈亦兒小手叉腰,不滿地抗議:「有了媳婦忘了妹妹,你這大哥怎麼當的?」

    好在有個倒楣鬼可以幫忙出氣,受氣包沈運腦袋瓜上挨了姐姐一巴掌:「長大之後可別學你大哥,你要是敢娶了媳婦忘了姐姐,看我怎麼收拾你!」

    沈溪把兒子沈平抱在懷中,回頭打量小大人一樣的沈亦兒,愈從她身上看到周氏的影子。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沈溪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牽著沈亦兒,如此小丫頭才滿意了,好似一個凱旋的將軍一樣,跟著她大哥一起跨過火盆,進到院子裡。

    剛進院門,便見到院子中央擺著張椅子,上面坐著板著臉故作雍容姿態的周氏,沈溪見到沈亦兒和沈運的時候就已經料到這個結果。

    謝韻兒趕緊提醒:「相公,娘來了有三日了。」

    不用說,是來團聚過年的。

    沈溪把沈平交給謝韻兒,鬆開牽著沈亦兒的手,走上前,跪下來道:「兒出征歸來,給母親大人磕頭請安。」

    本以為周氏又會瘋,未料此番老娘倒是挺好說話,和顏悅色地道:「平安歸來就好,進去歇著吧。」

    沈溪聽起來有些不對勁。

    周氏大老遠過來,知道他回來也不去門口迎接,就在院子裡等,還非要搬張椅子當院坐著,就好像是為了彰顯她一家之主的崇高身份,怎地見面後卻輕描淡寫就放過自己?

    「娘,爹呢?孩兒也要給爹磕頭。」沈溪道。

    一句話,終於把周氏的炸藥桶給點著了,她瞪著眼睛道:「別跟我提你爹那沒良心的,非要留在家裡,說沈家怎麼都不分家,還要給家裡置地……他算老幾啊?哥哥嫂嫂擺明瞭欺負他,他沒看出來,還想當一家之主,也不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再說了,咱家現在跟以前一樣有銀子買地嗎?怎麼都強不過他,老娘一氣之下就到廣州府來投奔你了,憨娃兒,你可別像你爹那樣沒良心!」

    沈溪想想剛才沈亦兒那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心說老娘這是平日裡在兒女面前數落多少次丈夫,才把沈亦兒培養成一個「小潑婦」?

    「娘,進去說話。」

    門口有朱起等人看著,所謂家醜不可外揚,沈溪不想讓人看笑話,趕緊扶起周氏往正堂走去。

    周氏心裡有火,只是恨丈夫不爭氣,不會跟兒子計較什麼,在沈溪好生安慰之下,周氏很快就釋懷了。

    周氏道:「憨娃兒,你現在是大官,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祖母說,七郎他如今都是正三品的大員,是閩粵桂三省最大的官,你猜你祖母說什麼?她說,別做白日夢了!你聽聽,讓我別做夢……」

    「不過還別說,以前我真不敢做這樣的夢,現在連不敢做的夢都已經成真了,憨娃兒,你再爭口氣,爭取當個一品大員,氣死她!讓她教的好兒子心裡只向著她……不過,等娘老了以後,你心裡可只能向著娘啊……」

    說完,周氏看了看謝韻兒和林黛等女,好似在說,以後憨娃兒也會跟他爹一樣,眼裡只有我沒你們,你們先找地方哭去吧。

    謝韻兒只覺臉上火燒火燎的,倍感尷尬。

    沈溪搖頭苦笑一下,道:「娘,孩兒怎會不顧孝義?祖母的病情還好吧?」

    周氏幽幽一嘆:「誰知道是好是壞,偶爾認識一兩個人,見人就說她有兩個好孫子,連她那個好兒子都不提了。可別忘了,他的六郎現在只是個秀才,跟他大伯一樣連舉人都沒考上,想考取狀元,等下輩子吧!」

    「她那些兒子倒是跟她一條心,我實在氣不過,就連夜帶著亦兒和運兒過來了。憨娃兒,別杵著,有事去做吧,這許久沒見的……嘿嘿,老娘還想多抱幾個孫子呢。」

    這種話,已經不算是暗示,可以說是公開宣揚,謝韻兒嬌顏一片通紅:「娘,您旅途勞頓,尚未完全緩過來,早些進房歇著才好。」

    周氏笑道:「還是韻兒能幹,能為我沈家開枝散葉,不像某些沒福相的丫頭,入門這麼久了連個蛋都沒下!」

    這話既是在說林黛,也是在說謝恆奴,不過謝恆奴是個樂天派,她自己還是個孩子,並不急著給沈溪生兒育女,對這話充耳不聞。

    林黛則委屈地低下頭,她開始恨自己,就因為肚子不爭氣,成為了婆婆眼裡的沈家大罪人。

    沈溪道:「娘,有一個平兒已經夠了,一家人和和睦睦才是最重要的,多了不好養。」

    「什麼不好養,是你不想養!哼,你不養交給你老娘來養,看你二弟被我養的多好?白白胖胖的,今年已經七歲,老娘準備找人給他開蒙讀書,你讓人在廣州府城好好打聽一下,看看哪家學塾收弟子,讓你二弟去上學,指不定我又能給沈家培養個狀元出來!」

    周氏臉色那叫一個得意,她特別強調是「二弟」,是想跟甯化沈家劃清關係。

    沈溪一想也是,沈運已經六週歲,到了能開蒙讀書的年歲,不過他在廣州府不知道能留多久,把孩子送出去讀書有些不合適。

    沈溪道:「娘,回頭請個先生回來,連亦兒一起教,讓姐弟倆一起學。」

    「女娃子學那些東西有屁用!看看黛兒,再看看曦兒,就因為跟你學了幾個字,愈沒個規矩,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還有你孫姨……咳,亦兒以後要嫁大戶人家,不准學。」周氏態度有些強硬。

    謝韻兒聽了不由汗顏,她也是識文斷字的,屬於婆婆口中「沒規矩」那類人,當下提醒:

    「娘,女兒家也可以認字,如此方能更好地教導兒女,京城那些官宦人家都會讓自家閨女學女學。比方說君兒,她便是相爺千金,多識大體?」

    一句話就讓周氏眼前一亮,她把謝恆奴拉到身前,摩挲謝恆奴細嫩的小手,讚不絕口:「是啊,君兒真乖,以後多跟相公親近,為我沈家多生兒子,知道嗎?」

    「呃!?」謝恆奴聽得一頭霧水,我嫁給七哥是要長相廝守的,跟生不生兒子有什麼關係?

    沈溪越聽越亂,老娘遠不到更年期的時候啊,怎麼如此喜怒無常?莫非這古代的女人壽命短,更年期提前二十年就來了?

    他趕緊把謝恆奴的手「奪」回來,道:「娘,孩兒扶您進去休息。」

    ……

    等把周氏送到房裡,沈溪長長地鬆了口氣,剛回來就惹了一肚子火,老娘還是「離家出走」,分明不把她相公和家族看在眼裡,應該找人把老娘送回甯化方為正途。

    周氏進房後,院子裡終於重新恢復喜慶,在謝韻兒安排下,沈溪先回房裡用柚子葉水洗澡,掃除一身晦氣。

    寒冬臘月的,洗澡得防止受涼,好在尹文端著小木盆,一趟一趟地送來熱水。

    沈溪泡在散柚葉香味的熱湯裡,無比舒服愜意,不時伸出手來逗弄一下尹文,小妮子臉上滿是紅雲,強忍羞意為沈溪搓背。

    謝韻兒的到來打破沈溪跟尹文間的曖昧旖旎,尹文端起小木盆,瞥了沈溪一眼,依依不捨出門去了。

    「相公,妾身給您送替換的衣服來了。」謝韻兒溫柔地把衣服放下。

    在她轉身的時候,沈溪直接從浴桶裡站起來,謝韻兒嚇了一大跳,當即埋怨地白了沈溪一眼,趕緊拿來乾淨的白布給沈溪擦水。

    謝韻兒的手,比尹文有力多了:「相公也是,洗澡都不規矩,若您著涼,娘和妹妹們又要埋怨妾身……」

    「那韻兒你是怕被埋怨,才如此體貼咯?」沈溪將謝韻兒抱在懷中。

    「嗯。」

    謝韻兒賭氣一般,輕輕點頭。

    沈溪跨出浴桶,一把抱起謝韻兒。

    謝韻兒大吃一驚,道:「相公,這是白天。」

    沈溪笑道:「既是夫妻,關起門來白天和晚上都一樣。今晚為夫還要出城參加將士的慶功宴,回不來,只好先慰勞一下妻子。」

    說著,沈溪把頭湊到謝韻兒秀前,狠狠吸上一口,笑讚:「真香。」

    謝韻兒又羞又氣,推了沈溪一把:「即便這樣,相公也應該讓小山進來把浴桶搬出去,將身上的水擦乾,免得……啊!」

    「講那麼多規矩作何?為夫在家裡待不了多久,不抓緊時間怎麼行?都說飽暖思淫慾現在相公沐浴後,陽氣沸騰,感覺渾身上下有一團火在燃燒,非要有人來幫忙降降溫不可……這可是你自己撞上門來的!」

    沈溪將謝韻兒抱上床,此時的他,恢復了戰場上的指揮若定,儼然威風凜凜的大將,策馬馳騁,大振夫綱。

    因為連房門都沒有合上,謝韻兒可不像沈溪這麼放得開,一直處於擔心和羞怯的狀態。如此一來,讓沈溪享受到妻子生澀和楚楚可憐的一面,盡享溫柔。

    這樣過了半個多時辰,沈溪才躺下,懷裡抱著個********的溫馴美人,感受著脈脈溫情,此時別說是出城參加慶功宴,哪怕是去赴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他都沒心情了。

    「我先睡一會兒,黃昏時把我叫醒。」沈溪閉上眼,「你不許起身,否則,我可要家法伺候。」

    謝韻兒抿嘴一笑:「相公,咱家裡有家法嗎?」

    沈溪板起臉來,一巴掌拍在謝韻兒某處柔軟上,出「啪」一聲,壞笑道:「誰說沒有,這就是家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45
第八九五章 心有所繫

    沈溪渾身都是旅途的疲憊,當謝韻兒喚他起來時,眼睛都睜不開,但他必須要打起精神,當晚的慶功宴他非參加不可,否則主帥不出現,隨他出征的三軍將士心裡會怎麼想?

    在謝韻兒服侍下,沈溪起來穿衣,中間免不了跟謝韻兒溫存一番。

    從房裡出來,正要出院門,周氏叫住他,道:「憨娃兒,這才剛回來,又要去哪兒?」

    沈溪行禮:「娘,孩兒要出城犒勞三軍將士。」

    周氏眉頭蹙了起來,問道:「讓別人去不成?跟韻兒進房,這才多久?就算是完事了,不是還有君兒、黛兒嗎?你這個相公怎麼當的?」

    真把我當拉犁的牛啊?

    這世上從來沒有耕壞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林黛和謝恆奴自周氏身後出現,兒子剛回來,周氏便叫兒媳婦到房裡「面授機宜」,但她自己也只為沈家生了兩胎,並不是個中高手,傳授的知識不過是連蒙帶猜,甚至有不少是當初李氏傳授給她的。

    「娘,國事面前,家事要暫且放到一邊。黛兒,君兒,你們先在房裡等我,若今晚不回,明日為夫抽時間多陪陪你們!」沈溪道。

    「嗯。」

    謝恆奴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但她馬上發現自己笑得不是時候,連忙竭力收斂,一張臉憋得通紅。

    林黛卻板著一張臉,嘴裡嘀咕:「為什麼我排最後?」

    在之前周氏給沈溪定的「慰妻」順序中,林黛排在了謝恆奴後面,讓她大敢不滿。以前周氏不在的時候,她怨言就頗多,現在更跟個受氣包一樣。

    沈溪搬出大道理,周氏自知沒什麼見識,沒敢胡攪蠻纏亂說話,只是吩咐沈溪快去快回。

    沈溪出門上了馬車,本來是朱起趕車,但朱起見到兒子,拉兒子回去敘話了,便由朱山幫忙趕車。

    朱山是個路痴,沈溪本不敢讓她趕車出城,好在一路有荊越等人引導,倒是不怕朱山把他弄丟了。

    入夜後,廣州城東校場裡,一場盛大的慶功晚宴正在舉行。

    校場內外篝火處處,火堆上烤炙的無不是羊肉、豬肉、魚肉等,此外還有美酒以及用各種食材熬煮的鮮湯供飲用,官兵們士氣高漲,拿起大碗公倒滿酒後就是一頓暢飲,沒半個時辰,大營裡已東倒西歪躺一大片。

    此時港區那邊,由於官兵基本撤回東校場,目前暫時由督撫衙門名下的標兵執行任務,也就是以前的車馬幫弟兄換了個名頭。

    惠娘名下的商會掌櫃,拿著沈溪開具的勘合,帶著長長的馬車隊伍,連夜卸貨,另外找地方安置。

    「大人,敬您一碗!」

    這是沈溪到大營中聽得最多的一句話。

    千戶和副千戶上來敬酒,百戶和總旗、小旗也跟著上來敬酒,就連普通的士兵也跟著湊熱鬧……不管認不認識的都要向沈溪敬酒,如果每一碗都喝的話,最先倒下的那個肯定是他。

    將士們獲得功勛,就算軍功釐定要等到年後去了,可賞賜卻是實打實地發放到了手上,回去後能過個安生年。

    這年頭軍戶手頭都很拮据。

    大明國庫緊張,錢糧基本是調往九邊重鎮,地方衛所更多地是靠囤田自養,了不起獲得布政使司和府、縣衙門的一些補貼,但軍中盤剝嚴重,落在士兵手上的微乎其微。普通士兵要養妻活兒,日子過得很辛苦。

    這年頭就算知道沿海有許多盜匪,只要剿滅就是大功,可以向朝廷請賞。可衛所自給自足已久,兵器老舊不堪,官兵訓練嚴重不足,再加上出海作戰的船隻長期得不到保養腐朽破敗,就算擺在面前的功勞也沒法獲取。

    這次跟沈溪出去剿匪,一連串戰事打得像模像樣,這是閩粵之地許多衛所官兵第一次真刀真槍浴血沙場,不僅得到軍功,而且以後見人也多了吹噓的資本……老子當年可是上過戰場,跟人拚命,刀口舔血出來的!

    對許多人來說,這場仗對他們的刺激,比起物質獎勵更為重要。

    沈溪與將士們把酒言歡,目的很明確,那就是儘量收攏這批人,為來年繼續征伐匪寇做準備,因為到時候很可能面臨嚴峻的考驗。

    要知道海盜就算強橫,也不過是躲在土樓裡龜縮不出,沒多少殺傷力,而倭寇就不同了。

    倭寇在沿海衛所官兵和普通百姓心目中被妖魔化了,總以為不能力敵,一旦打敗仗,很可能會令軍心潰散,這時候就需要有一批信得過的將士作為依靠。

    沈溪接受將士們敬酒,荊越等人則在旁邊負責為他擋酒,沈溪藉口不勝酒力,只需在旁人敬的時候有人幫忙喝,從禮節上講就不會得罪人。

    加上之前旁人敬酒時沈溪故意撒的和吐在地上的,看起來沈溪喝了不少,但其實並沒有醉。

    沈溪走完一圈,回到中軍大帳,就見六丫坐在大帳中央的八仙桌前,桌子上擺滿了美味佳餚,許多菜餚都是出鍋裝盤後第一時間給沈溪送來。

    八仙桌中央大鐵鍋裡,是剛燉好的「佛跳牆」,當然這時候可不叫這名字,只是單純把海參、鮑魚、魚翅、干貝、鴿蛋、豬肚、羊肘、豬蹄、雞肉、鴨肉、冬菇、冬筍等湊到一塊兒煲好就算了事。

    偌大的桌子旁邊就六丫一個人,她一隻手拿著滋滋冒油的烤雞腿,另一隻手則在前方大鐵盆裡的烤羊腿上撕肉,而小嘴湊在面前的大碗公邊,試圖把冒騰著熱氣的鮮湯吹涼。

    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左右手還都不得空,說的就是六丫現在的狀態。

    沈溪在六丫旁邊坐下,把六丫嚇了一大跳,等她看清楚是沈溪時才輕輕舒了口氣,想撓頭,發現手上都是油,乾脆繼續旁若無人地大吃大喝。

    「挺自在的嘛,你哥呢?」

    鍋裡的雜燴湯很是鮮美,沈溪這一晚上光喝酒了,沒吃什麼東西,拿碗過來盛了一大碗,捧在手上便熱氣騰騰,喝上一口頓時感覺渾身有了力氣。

    六丫滿嘴塞肉,口齒不清地問道:「唔……不知道。」

    沈溪問道:「你哥帶你去見過你嫂子了嗎?」

    六丫打量沈溪,不明白「嫂子」是什麼意思,最後她搖了搖頭,低下頭繼續大吃大喝,不過神色有些黯然,大約是想到既然回到廣州城,沈溪很可能會送她回家,那時她有吃有喝的好日子就結束了。

    小丫頭心頭鬱悶,吃東西越發賣力,小臉小嘴,吃起肉來卻感覺半張臉都是黑窟窿在晃悠。

    沈溪提醒道:「沒人跟你搶,慢點兒吃。明天叫你大哥帶你進城去見你嫂子,以後就在我家裡做事,幫忙打掃和做飯,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問你嫂子,她會教你的……明白了嗎?」

    「哦。」

    六丫應了一聲,目光中帶著幾分迷惘,愣愣地望著沈溪。

    沈溪把滿滿一碗湯喝下肚,又吃了點兒裡面的鴿蛋,肚子裡有了東西,感覺大腦清醒許多,這才接著說道:

    「六丫,你家裡那邊,我會派人送點兒碎銀子過去,當是把你買下來,以後做事會有薪金,想買什麼自己買。」

    六丫正琢磨沈溪的話,突然臉色一變,帶著幾分驚恐看向沈溪背後,只見一個大塊頭出現在帳篷門口,傻呵呵地道:「老爺,晚上我陪你出門,現在肚子空著呢。」

    「外面那麼多吃的,既然餓了,為什麼不自己找吃的?來,坐下吧!」

    沈溪埋怨一句,隨後往旁邊挪了挪,給朱山騰地方。

    朱山高興壞了,這輩子她還沒見過這麼多好吃的擺在同一張桌子上,在她看來,桌上那條烤羊腿還不夠她塞牙縫,正要伸手去抓,沈溪丟了一把割肉的小刀給她:「你是女孩子,文雅點兒,來,用這個。」

    朱山拿起刀子,一刀割下去,一大片肉就落進她手上。顧不得熱,她直接把肉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張開嘴就去咬,沒過一會兒就嚥下肚子了。這下可把六丫給嚇壞了,六丫從來沒見過這麼「恐怖」的女人。

    「老爺,真好吃,跟我們山裡時一樣的吃法,不過味道更香。府裡為什麼不這麼烤著吃?」朱山咧嘴笑著問道。

    可不是香麼?這次可繳獲不少南洋來的香料,再加上伙伕精心烤炙,調料和鹽巴用得很足,自然無比鮮美。

    沈溪苦笑著搖了搖頭,他不想跟朱山囉嗦,站起身往帳篷門口走去,意思很明顯,有的吃就吃,這麼多廢話幹什麼?

    等沈溪出去逛了一圈回來,只見大帳裡六丫正小心翼翼地給朱山遞碗,朱山把羊腿吃完,又把桌上的肉食一掃而光,就連鐵鍋裡的「佛跳牆」也沒放過,一大鍋被她吃了近半,六丫被人搶了吃食,愁眉苦臉地瞪著朱山,敢怒而不敢言。

    「幹什麼呢?」沈溪問了一聲。

    朱山站起身來,摸了摸肚子,大大咧咧道:「老爺,我吃飽了,咱們是不是回去?」

    這吃飽喝足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也沒看把個小妹妹嚇成什麼模樣,這會兒六丫打量朱山,就好像看著魔鬼一樣。

    沈溪道:「這是慶功宴,你沒立軍功還吃這麼多,出去再烤只野兔回來,別光顧著自己,給六子也留一點。」

    「好。」

    朱山沒有二話,這中軍大帳外面不遠處便是牲畜宰殺點,旁邊有剛剛剝了皮的野兔。

    她自小在山寨長大,料理野味很在行,先去拿起一隻野兔,覺得個頭太小,又拿了一隻,全部用木棍穿好,拿到大帳前的篝火邊,與跟出來的六丫打了個招呼,「嘿,你叫六子?我叫朱山,老爺稱呼我小山,你幾歲……」

    或許是覺得六丫是個沒長開的毛頭小子,朱山自己沒弟弟妹妹,對六丫很熱情,但她不懂察言觀色,這會兒六丫已把她當成搶食的敵人。

    不過等朱山將兩隻野兔烤好後,兩人關係緩和了些,六丫沒吃過兔肉,咬不動,朱山一邊吃著自己的一隻,一邊道:「你啃不動嗎?來,我幫你……用刀子把肉割下來,慢慢撕成條往嘴裡送?怎麼樣,很香吧?我小時候最討厭吃兔肉,可後來想吃也吃不了……」

    沈溪坐在帳篷前,看著朱山和六丫在那兒敘話,又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這會兒他掛念的是城中的親眷,想著謝韻兒和沈平母子,想林黛這個長不大的丫頭,想謝恆奴這個對他痴纏的小妮子……不過最讓他思念的,還要數腹中懷有他孩子、身世淒苦的惠娘。

    「這會兒城門已經關了吧?」

    沈溪對巡邏過來的荊越問了一句。

    荊越道:「大人,您想回城去?這容易,城門都是咱自己弟兄守著,招呼一聲便可以打開!」

    沈溪點了點頭,站起身來,不再管朱山和六丫了,帶著幾個親衛,騎馬回城。

    進了廣州城,沈溪讓荊越先帶人回大營,荊越不解地問道:「大人,這大晚上的出什麼事可就不好了,還是讓弟兄們護送您回府吧。」

    「不用了,本官對城裡熟悉,你們先回去,幫我招呼好弟兄們,無論如何不能掃他們的興。」

    與荊越等人分開,沈溪騎馬穿過大街小巷,快到惠娘租住的院子時,他翻身下馬,把馬匹栓好,特意繞了遠路,這才回到惠娘住所前,還沒敲門已從門縫中見到裡面有燈火,看來惠娘和李衿聽說他回城,就算是夜深人靜也在等他。

    「咚咚咚!」沈溪敲了敲門。

    院子裡腳步聲傳來,門閂拿下,門隨後打開,首先映在沈溪眼簾的便是在微弱光線映照下一張憔悴的俏臉,正是他這一路上放心不下的惠娘。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45
第八九六章 左擁右抱

    見到惠娘,沈溪便覺得心中有許多話要說,但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知道惠娘懷孕,沈溪不想再採取以往對惠娘那種近乎蠻橫不講理的方法,而是與她相扶進入正堂。

    李衿也在堂上恭候,沈溪抬手:「自家人,坐下吧。」

    就算李衿成為沈溪的女人,但她卻恪守滕妾的本分,就是絕對奉沈溪和惠娘為尊,在禮數上把自己當作奴婢看待,不敢有任何僭越,她只是斂裙拘謹地坐在末位。

    惠娘已經懷孕三個多月,小腹微微隆起,沈溪讓惠娘坐下,手按到她的腹部,似乎想感受胎兒的存在,惠娘雙頰紅霞盡染,嬌羞無限。

    沈溪滿面安慰之色:「甚好,看到你們姐妹平安無事,我也就放心了。」

    丫鬟將茶水送了上來,剛沏好的新茶,沈溪端起抿了口茶水,長長地舒了口氣。

    惠娘見狀,道:「老爺遠征歸來,身體疲乏,妾身已讓丫鬟備好熱水。」

    沈溪微笑搖頭:「之前我已回府沐浴過了,你呢?」

    惠娘頷首:「妾身早前已就浴,只待老爺遠歸。」

    惠娘溫柔體貼,懷孕後臉上增添了幾分母性的光輝,沈溪恨不能馬上就抱著惠娘回房,可如今惠娘有孕在身,他覺得應該換一種方式來相處,讓她感受疼惜和關愛,而不是一味用權勢逼她就範。

    能讓惠娘為自己生兒育女,對沈溪來說已經算是撿了天大的變異。惠娘如今頂著極大的壓力,愛一個人就要體諒她的難處,故此沈溪道:「為夫剛從城東校場歸來,由於慶祝大軍凱旋,在慶功宴上多喝了幾杯,沒吃什麼東西,現腹中饑餓,速去找些吃食來。」

    惠娘向李衿使個眼色,李衿心領神會,告退後去廚房加熱之前準備好飯菜。正堂無人,恰好方便沈溪做壞事,他將惠娘攬在懷中,溫存地問道:「可有不適?」

    惠娘柔聲回答:「老爺,妾身並非頭胎……讓老爺擔心了。」

    這話說的很是過分……沒錯,你確實生養過,今天我歸家時她還對我表現出小姑娘家的幽怨,但那又如何?如今你才是我的妾侍!沈溪沒好氣地說:「那就好好養護,平日毋須操勞,有事情交給衿兒做便是。」

    「是,老爺。」

    惠娘頭垂得更低,她是有心人,能察覺到沈溪生氣。

    惠娘從來不敢在沈溪面前苛求名分,她知道自己和沈溪之間始終有隔閡。在沈溪心中,恨不相逢未嫁時,不能埋怨她什麼,因為沈溪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是孀婦,還帶著女兒,時光倒退那也是卿生我未生,大有被命運捉弄的意味。

    本來這就是沈溪心頭的一根刺,還非要說出來,純屬惠娘自己找不自在。

    李衿把熱好的飯菜端了過來,沈溪吩咐道:「端到房裡去吧,惠兒,扶我進房。」

    沈溪的意思是讓惠娘作陪,惠娘蹙眉:「老爺,衿兒她……」

    沈溪臉色陰沉,惠娘不敢再說什麼,只能扶起沈溪,往房間裡走去。

    沈溪發現對惠娘還是要用脅迫的手段更管用,否則她一準兒記吃不記打,這讓他非常無奈。

    到了惠娘的閨房,李衿將飯菜放到桌上,卻無退下之意……對她而言,留在惠娘的房間屬於「登堂入室」,是沈溪對她的肯定。

    沈溪在惠娘攙扶下落座,惠娘慇勤地為沈溪擺好碗筷,又給他飯碗裡夾了不少菜,連酒水也一併斟上。

    等惠娘做完這一切,沈溪才道:「晚上我已經喝了不少,酒水免了吧。衿兒,將酒水撤下。」

    如此一說,倒顯得沈溪有讓李衿退出房間,免得打攪他跟惠娘「好事」的意思。李衿臉上滿是失望之色,將酒壺和酒杯放回木托上,端起將走,沈溪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醉意朦朧地說道:「放妥當後,早些回來。」

    李衿立即明白沈溪說的「回來」意味著什麼,羞赧地道:「是,老爺。」

    沈溪端起飯碗吃了起來,雖然只是粗茶淡飯,可沈溪吃起來卻感覺十分舒服,惠娘跟李衿對物質生活沒什麼要求,哪怕有銀子也省下來充作商會的發展資金,所以現在儘管已經掌握上萬貫資金,但依然住在小院裡,吃得也很儉樸。

    李衿很快回來,沒有沈溪和惠娘進一步吩咐,她便侍立在桌子旁邊等候。

    沈溪用過晚膳,衝著惠娘微微一笑:「扶我上榻歇息。」

    「是。」

    惠娘扶沈溪到了床邊,為沈溪寬衣,把衣服整理好,或者掛起,或者疊好放在床尾的竹椅上。李衿在旁邊打下手,到白色單衣時,沈溪一把摟住惠娘,令惠娘不知所措。

    沈溪道:「扶我上榻。」

    惠娘聲如蚊蚋:「老爺,妾身身懷有孕,讓衿兒……」

    「已經過了三個月了,無大礙,通常來講,前三月和後三月才要禁止房事,其他時間只需小心謹慎即可。」

    沈溪說著,手已將惠娘衣襟輕輕解開。

    惠娘非常為難,雖然她知道懷孕三個月後,只要動作不是很激烈,不會對腹中胎兒有任何影響,可她還是放不開,畢竟沈溪把李衿也留在房中,她未得到沈溪准允,又不能隨便將李衿摒退。

    於是,沈溪見到惠娘無比糾結的神色。沈溪不悅,故意為難道:「衿兒,過來幫你姐姐寬衣。」

    惠娘渾身一顫,貝齒咬著下唇,身體好似僵住了,不過面對沈溪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她連提出反對的勇氣都沒有。

    等沈溪和惠娘先上了床,沈溪微一招手,李衿馬上明白沈溪的意思,將自己的衣帶也解開……

    李衿自認是沈溪和惠娘的「通房丫頭」,在主母有孕的情況下,作為通房丫頭她可以登堂入室,至於是否跟老爺和主母睡在一張榻上,全由老爺威勢所定。

    以沈溪的權威,無論是李衿,還是惠娘,都無反對的底氣。

    最後的結果,是惠娘為難,李衿坦然。對李衿來說,這是沈溪和惠娘的一種「賜予」,讓她可以獲得跟主母平起平坐的資格,至於本身的羞澀完全可以放到一邊……畢竟連名分都沒有,談何去爭取什麼?

    燭影綽綽,這是沈溪第一次享受左擁右抱的滋味。儘管身體疲累,但此時的他精神百倍,一整晚都意氣風發。

    無論是一直閉著眼不敢面對他的羞澀的惠娘,還是知情識趣的李衿,都讓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征服快感。

    累了後,沈溪溫香滿懷而眠。

    半夜睡醒,第一時間便看到兩張讓他心醉的美麗容顏,可惜惠娘睡得很淺,只要他稍微動一動,惠娘就會醒來,但為了不讓他掃興,依然閉著眼睛裝睡,但那跳動的長長眼睫毛,卻出賣了她。

    此時已是數九寒冬,小冰河期的廣州府,半夜只有五六度,但由於海風呼嘯,與北方零度的氣溫差不了多少,但是在這小小的繡榻方圓空間內,卻溫暖如春。

    北風越來越烈,到了清晨雞鳴時分,門縫傳來「呼呼」的響聲,沈溪賴在被窩裡不願意起來,惠娘離去的時候他並未阻攔。

    等天光大亮,沈溪才起身。

    李衿雖然醒得很早,卻一直等沈溪徹底醒來,才趕忙起床幫助自家相公穿衣。

    沈溪在李衿陪伴下出得房門,正堂裡惠娘已經備好帳目,請沈溪覆核。沈溪順手將帳本撥在一邊,分別拿起惠娘和李衿的一隻手,放到一起,道:「你和衿兒處置的,我放心。你們以後更要同心協力。」

    惠娘想到昨晚的荒唐,面部一陣發燙,最後頷首:「是,老爺。」

    帳本重新歸置好,丫鬟把早餐端了上來,此時不用沈溪提醒,李衿已經識趣地坐下一起用飯。惠娘對此毫無偏見,還往李衿碗裡夾菜,昨晚的事情讓惠娘放下之前對這位閨中姐妹所有的防備,完全接納對方。

    沈溪給惠娘留下兩個安胎藥的方子,囑咐她派丫鬟去藥鋪抓藥,這才返回督撫衙門。

    等到官驛時,只見馬九拿著一封信,站在大門口緊張地等待。

    「老爺,佛郎機人派人送信來,說是……要跟我們交換人質!」

    說是信,不過是張便簽,上面的漢字倒是寫得很工整,內容不複雜,佛郎機人提出用唐寅交換被沈溪扣押的夏特利等人,同時要求沈溪遵照之前的通商協定,將扣押的大批貨物歸還。

    「人呢?」沈溪問道。

    馬九道:「佛郎機人只是派了小船到廣州府送信,大船未見到,可能在珠江口外海等著。」

    這次阿爾梅達學聰明了。若他再率領艦隊到廣州府,可能會連人帶船被大明扣押,所以乾脆派人駕著小船給沈溪送信。

    沈溪進到官驛,步入大堂,坐於案桌前,提筆寫了一封信,完了交給馬九:「讓人送到佛郎機人手裡,告訴他們,是他們佔我大明島嶼、包庇海盜和逃犯在先,本官不過是例行公事,想要談可以,讓他們的提督阿爾梅達親自上岸跟我談,否則此事不容再議,之前的通商協定一律作廢,咱們戰場上見!」

    馬九雖然覺得沈溪這麼做有點兒武斷,但想到佛郎機人的所作所為,也心有不忿,分明是你們做錯了事,憑什麼跟我們談條件?莫非是倚靠你們船堅炮利嗎?

    「老爺,小人這就去送信。」

    馬九拿著信便出門,翻身上馬往港口方向而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46
第八九七章 唐兄,很多人關心你

    沈溪正準備回官驛後堂休息,朱起進屋奏稟:「老爺,布政使司衙門派人來,說是詢問關於佛郎機人之事,是否請人進來?」

    「跟佛郎機人是戰是和,與布政使司衙門何干?不見!」沈溪厲聲喝道。

    與佛郎機人的交往,是朝廷欽命督撫衙門負責的事情,能過問的只有弘治皇帝和內閣,跟廣東承宣佈政使司衙門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沈溪把布政使司的人趕走不到半個時辰,章元應親自到督撫衙門拜訪,開口便要問沈溪的「三大罪」。

    「……沈督撫霸佔朝廷官驛作為職司衙門使用,耽誤來往官員歇宿,此為罪一;無端捉拿粵省鹽課提舉司上下人等,令舉省鹽課混亂,鹽價騰貴,此為罪二;無故與外藩交惡,有損我朝威儀,致使外藩反覆無常陳兵於珠江口外,此為罪三。」

    章元應說得義憤填膺,「此三罪併發,本官當奏稟聖上,交有司議處,定要將沈督撫革職發落!」

    「好大的罪過。」

    沈溪不屑地回道:「章藩台所說的話,本官不敢苟同,你說本官霸佔官驛,敢問我的親隨可曾阻止來往官員入住進出?」

    章元應無言以對。

    廣州城中有三個官驛,其中一個屬於廣州府衙所有,另兩個分別為南海縣和番禹縣管轄,其中沈溪暫借的驛館在大北門九眼井附近,北鄰越秀山,西邊是文昌宮,東邊隔兩條街便是廣州府衙。

    這官驛歸府衙統屬,到萬曆中期,該驛館便正式設為督撫衙門所在,沈溪不過是將事情提前了近百年。

    沈溪固然霸道,但對於那些到府衙住宿的來往官員,沈溪也沒說把人掃地出門,談何罪過?

    沈溪又道:「這第二罪,就要問章藩台你了……粵省鹽課提舉司上下官員的罪過,是本官與藩司、臬司共同勘定,當時章藩台親自寫了上疏提及此事,怎到頭來變成本官無端捉拿?至於東南沿海地面鹽價幾何,章藩台只需親自到市面上走走就可以發現,究竟比往常年貴了還是賤了,不要信口開河才好!」

    「至於第三罪,佛郎機人與大明朝修好,不過短短兩載,便佔據廣州府外海島上川山,招攬亡命之徒與朝廷對抗,向過往船隻徵收稅賦……外藩在我大明境內徵稅,成何體統?本官沒有責問布政使司衙門的過失,果斷上島查問,從中尋出眾多海盜和逃犯,將島上人等扣押,難道是無事生非?要想跟本督撫扣帽子,也要找個好點兒的理由!」

    章元應義憤填膺給沈溪列了三大罪,沈溪則把三條罪名解釋得清清楚楚,我所做不過都是在職責範圍內的事情,你要告儘管去,看看最後倒楣的人是誰。

    章元應冷聲道:「本官不會聽信沈督撫片面之詞,事情原委定會交由朝廷定奪,告辭!」

    沈溪嘿嘿一笑,招呼道:「章藩台且留步,之前本官聽聞朝廷已委任新的廣東左布政使,不知幾時抵達廣州府城?本官也好親自前往拜會!」

    章元應背對沈溪,袖子一甩,顯得非常生氣。

    廣東左布政使的人選朝廷已經確定,乃是成化五年三甲進士、來自浙江歸安的陸珩,此人跟當朝內閣大學士謝遷關係匪淺,在此之前擔任陝西左布政使,據說是謝遷特地跟吏部尚書馬文升等人商議後,向朝廷保舉所得。

    雖然左布政使和右布政使同為從二品,但在地位上,左布政使遠在右布政使之上,相當於一省行政的一把手。這陸珩一來,布政使司衙門將會跟沈溪的督撫衙門同氣連枝,到時候章元應就該靠邊站,沒有任何話語權了。

    章元應心中滿是惱恨。

    同為浙江人,但他是浙江樂清的,他老爹是一代諫臣章綸,得罪的人太多,加上他的功名或多或少與其父幫忙鑽營所得。

    比如成化四年,章元應冒籍應天中式,結果為言官所發,革回,後又中浙江鄉試二十名,登成化十一年進士,但朝中多有其舞弊的傳言,不為君子所喜,沒法靠上謝遷這樣的大樹。

    人一走,朱起臉上湧現幾分擔心,說道:「老爺,得罪了章藩台,是否會有麻煩?」

    沈溪道:「又不是得罪他一次兩次了,麻煩什麼?若布政使司向朝廷參奏彈劾,督撫衙門這邊只管上奏本還擊即可,現在還是先想想怎麼應付佛郎機人。」

    之前沈溪沒料到,派唐寅去呂宋島查看人土人情,竟然讓他被佛郎機人扣為人質,這邊給他娶了妻子,沒等進洞房,人就死了,那夏小姐可真是有點兒剋夫的意思。

    因為佛郎機人躲在珠江口外海,沈溪就算遣人把信傳回去,當天也沒消息。

    不過城外原本準備就地解散的兵馬倒是再次集結起來,將士們都摩拳擦掌,準備跟佛郎機人好好地打一場仗,之前沒撈足軍功的,也準備在英明的沈督撫帶領下,建功立業。

    ……

    當天下午,沈溪留在督撫衙門附近的家中陪老婆孩子,順帶準備領著家人去官驛後院收穫第一季玉米和蕃薯,不想夏寬頻著妹妹來訪。

    沈溪揣測夏寬為妹妹的婚事而來,不得不見,怎麼說現在被佛郎機人扣押的唐寅,是夏寬的妹夫,這婚事當初還是他一手促成的。

    夏寬見到沈溪,當即表示感謝,道:「沈大人之前讓******前往草民家中,為家母診病,草民感激不盡,特來送上謝禮……」

    夏家雖然在廣州府沒什麼家產,到底是廣州府新會縣的地主之家,秋收之後,夏寬把當年的田租收上來,手頭寬裕許多,終於有閒錢往外送禮,渾然忘了之前嫁妹妹的時候,連像樣的嫁妝都沒有。

    不過這次送來的謝儀,不過是些土特產,看來夏寬也知道沈溪的忌諱,所以只是送來不值錢之物。沈溪大為高興,讓人把東西抬到後院去,隨後說道:「青衫先生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夏寬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有些為難:「沈大人,鄙人聽聞……妹婿伯虎如今為外藩人扣押,還以此作為條件,要脅督撫衙門,不知可有此事?」

    沈溪點頭:「確有其事,說起來,卻是本官害了他!」

    夏寬懇切地說道:「請沈大人設法營救!」

    夏寬的妹妹跟著下跪磕頭:「民女請沈大人,營救家夫……」

    果然是重禮法的家族,之前唐寅跟夏小姐成婚,只是形式婚姻,因為之前就約法三章,故夏小姐在成婚後對唐寅不理不睬,二人甚至連入洞房同床共枕都沒有夏小姐便又回去衣不解帶照顧老母親。

    但如今聽說唐寅落難,夏小姐發揮了為人妻的本份,主動隨兄長前來懇請沈溪設法營救。

    沈溪心裡不無惡意地嘀咕……現在知道這個寶貝女婿金貴了?早幹嘛去了,要不是唐寅不能抱得美人歸,何至於會答應去呂宋島,最後被扣押?

    想來,夏家主要還是為夏小姐的聲名聲著想。

    一個大姑娘家,第一次許配人家結果未婚夫就病死了,可以推諉說純屬巧合,但這次嫁過門還沒等圓房丈夫又死了,那這剋夫的名聲自然就坐實了。如今十八歲,剩下兩年也別想嫁人,安心在家裡等著官府指婚嫁給麻子、瘸子吧!

    好好的丈夫不珍惜,現在後悔也晚了!

    當然,沈溪不會說出來,而是和顏悅色地說道:「本官必會想方設法營救,但朝廷威儀不可墮,若實在不能救回人來,本官只能表示抱歉……夏先生和夏小姐要有心理準備才是。」

    夏小姐聽到這話,暗自垂淚,至於是可憐唐寅還是可憐她自己,就只有她自個兒心裡清楚。

    夏寬智計過人,沉思之後問道:「不知大人準備如何施救?」

    沈溪搖頭:「如何施救不在我,而要看佛郎機人的態度,本官已去信,若佛郎機人幡然悔悟,肯將人放歸,那本官可考慮既往不咎,但若佛郎機人冥頑不靈,只有交戰一途!」

    「這……」

    夏寬聽了沈溪這話,頓時覺得唐寅半隻腳已經踏進棺材了。

    沈溪道:「先生毋須太過擔心,就算與佛郎機人開戰,本官也會盡力派人營救……只怕到頭來唐兄會被外藩人擄劫到南洋或者極西之地,永世不得歸來!」

    這下夏寬徹底哭笑不得。

    自己的妹妹背負剋夫名聲還不算糟糕,如果唐寅真被擄劫去佛郎機國,意味著妹妹一輩子都無法嫁人,因為在無法確定丈夫是死是活之前,連生兒育女的資格都沒了,一輩子只能守活寡。

    夏寬急道:「沈大人,您可一定要……」

    「先生放心,本官必定將唐兄的安危記掛於心。兩位元請回去吧,若有消息,本官必定派人前去府上告知!」

    沈溪作出恭送的手勢。

    夏寬哀嘆一聲,過去扶起妹妹,二人一同出得沈府而去。

    等人走了,謝韻兒從內堂出來,她之前聽了個大概,問道:「相公,那唐公子……不會真回不來吧?」

    沈溪搖頭:「問我沒用,得問佛郎機人……眼下佛郎機人有三種選擇:一個是遵照我之前的提議,阿爾梅達親自帶人前來城裡談判,這是最好的結果,也是唯一能讓唐寅活命的結果。」

    謝韻兒眨了眨眼,問道:「另兩種結果呢?」

    沈溪攤攤手道:「或許佛郎機人會鋌而走險,選擇與我大明朝開戰,試圖將人和貨物重新搶回去,或者擄劫百姓,此結果唐寅或有一線生機;就怕最後一種結果,佛郎機人一氣之下揚長而去,那唐寅和夏小姐,可能今生今世都要面對汪洋大海,天涯永隔!」

    謝韻兒在有了孩子之後,性格變得無比柔弱,她更希望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

    當然,唐寅是落花有意,至於夏小姐是否流水無情,未曾可知,不過這會兒謝韻兒已經急了:「相公,你快想想辦法,讓唐公子和夏小姐天涯一方,妾身會覺得有所歉疚。」

    當初沈溪要把唐寅送去呂宋島,曾跟謝韻兒商量過,所以這會兒謝韻兒覺得是自己害了這對「有情人」。

    沈溪安慰道:「放心吧,若我所料不差,阿爾梅達會親自前來廣州府與為夫談判。不要問我為什麼,只是為夫的一種感覺,若不靈……那只能說唐寅和夏小姐有緣無分!」

    「希望如此吧。」

    謝韻兒素來對沈溪有一種盲從。

    在她看來,再大的困難到了自家相公這裡也可迎刃而解,這也是為何她比沈溪年長好幾歲,卻在家中被沈溪壓得死死的緣故。

    不但是因為沈溪的官位,更因沈溪在為人處世上的老成,令謝韻兒由衷佩服,所以不再詢問,轉而與沈溪說些家裡的事情。

    但沈溪此時心裡,遠不如他說的那麼輕鬆,一切正如他所言,全看阿爾梅達做出如何決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47
第八九八章 烤地瓜和烤玉米

    阿爾梅達雖然威風凜凜,在率領艦隊抵達麻六甲海峽,征服滿刺拉後,又先後在蘇門答臘、爪哇、渤泥和呂宋建立起殖民點,但這一些列「豐功偉績」跟與大明通商相比,屁都不是。

    那些東南亞不開化的海島都被你佔了又如何?產出都是簡單的手工藝品,再就是藥材和香料,就算能販運人口到佛郎機國當奴隸,但馬來人種普遍較矮,比較瘦弱,從東南亞回佛郎機國來回差不多要一年,還不如直接在非洲販運黑奴。

    可跟大明通商就不同了,這時候奧斯曼帝國阻斷了東西交通,把控了對大明的貿易,使得大明的商品在歐洲幾乎都賣出天價。

    阿爾梅達直接把東南亞的土特產賣給大明,再從大明得到茶葉、陶器、瓷器、絲綢等等在歐洲人眼中價值千金的商品,幾乎沒什麼投入便有百倍千倍的暴利,端的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這兩年間,阿爾梅達不過自大明向佛郎機國運回幾十船陶瓷、絲綢和茶葉,就讓他獲得無數聲譽,若他就這麼灰溜溜離開,那等於是前功盡棄,說不一定還會被國王治罪。

    現在就看阿爾梅達有沒膽子跟大明進行軍事對抗了。

    換了別人鎮守東南沿海,阿爾梅達鋌而走險的幾率很高,他之前在大明朝沿海搶劫了不少好東西,可在泉州之戰敗給沈溪並押解到京城後,他開始知道大明國土有多廣袤,百姓有多富裕,軍力有多強盛。

    沿海普通百姓家裡能有多少茶葉和陶瓷?更別說是絲綢這樣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擁有的東西!搶劫吃力不討好,所得不過是些下等貨,運回歐洲也賣不出好價錢,不如跟大明做買賣划算。

    沈溪現在有恃無恐,阿爾梅達有本事就滾蛋,到時候我就可以帶著船隊將呂宋、渤泥等島嶼納入大明疆域,鹽場有了,種植園有了,還可以利用東南亞的人力和資源開發東番,也就是後世的台島。

    遣人把信送去給佛郎機人,沈溪除了以三省督撫名義向閩粵各衛所發出警戒令,然後便在廣州城安心等候佛郎機人的消息。

    如果阿爾梅達腦子稍微正常點兒,就會跟大明妥協。他不敢親自來,也會派人來跟大明和解,因為他之前所買大批貨物被扣押,再加上在上川島上儲存的來自南洋各地的土特產,如果不通過談判索要回去,那佛郎機艦隊會承受巨大的損失。

    此時,沈溪最關心的不是佛郎機人,而是他在驛館後院栽種的玉米和蕃薯。

    經過四個月的栽培,沈溪在廣州府第一場雪下來前,終於收穫第一茬,也是大明土地上第一茬玉米和蕃薯。

    當把玉米撥開,看著裡面黃橙橙的米粒,再看到那一筐一筐的蕃薯,沈溪的心情只能用激動來形容。

    這年頭專門針對玉米和蕃薯的病蟲害幾乎沒有,蕃薯和玉米作為大明土地上的一種侵入物種,在短時間內沒有天敵,也沒有雜交作物連年種植後的減產,小小的後園出現大豐收,那以此類推,未來幾年推廣期間也可以獲得豐收。

    收穫農作物,過來幹活的卻不是沈溪的親衛,也不是車馬幫弟兄,而是沈家的女眷。

    謝韻兒和謝恆奴都沒有大小姐脾氣,欣然進入田間,在所有人中最嬌生慣養的謝恆奴很喜歡這種田間勞作,陸曦兒和尹文也盡力幫忙,只有林黛怕把自己弄髒,用鋤頭去刨蕃薯,揮兩下就覺得手腳發軟,去掰玉米,又被玉米葉子割得哇哇叫。

    周氏在後園裡好似一個指揮官,全家上下只有她是田間勞作出身,農耕經驗無比豐富。

    等忙得差不多了,周氏掐著腰道:「我說憨娃兒,這弄的什麼東西?吃又不能吃,看又不能看,難道把東西曬乾了拿回去當柴燒?你已經當官了,不要再做農活,說出去會被人笑話!」

    沈溪道:「娘,這是陛下吩咐孩兒種植的。」

    「我呸。」

    周氏啐了一口,「你當老娘傻是缺心眼兒?皇帝高高在上,住在皇宮裡,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會讓你種這玩意兒?」

    「憨娃兒,你要是缺錢,家裡家裡可以省著點兒吃,辛辛苦苦供你讀書,是為了讓你告別田間地頭,你倒好,好吃好喝的大官不當,偏偏跑來種地?」

    之前周氏不知道沈溪在驛館後院種了些東西,要她早發現,非帶人把這些東西給剷平不可。

    我兒子是狀元,朝廷正三品的大員,種地就是自損身份,自甘墮落,我這個當娘的絕對不能讓他繼續墮落下去!

    謝韻兒擦擦汗,走過去解釋:「娘,真的是陛下讓相公種的,這是從海外引進的新種子,咱大明還沒有過呢,咱這裡的收穫,就是以後繁衍擴大種植規模的基礎,以後還要推廣到全國呢。娘……相公說不定會成為大明留名史冊的千古名臣呢!」

    「真的?」

    周氏將信將疑,把一根玉米棒子拿在手上,剝開來看了看,「核倒是不小,這表面一圈黃橙橙的東西,能當大米煮來吃嗎?皇帝這是沒事做,讓我兒子種這東西?」

    沈溪笑道:「娘,這東西叫玉米,可以跟麥子一樣碾碎了,既可以蒸窩窩頭,又可以熬粥,還可以蒸著吃。您可別小瞧這東西,一畝地能產六七百斤,至於蕃薯……就是地瓜,能產上千斤!」

    「你糊弄老娘?一畝水田產二百多斤稻子,那都是豐收的年景,你居然說能產六七百斤?」

    周氏畢竟是田地裡出來的,對於農作物的產量很敏感。

    這時候農耕技術落後,沒有化肥,也沒有一代代選種和雜交,就算是一畝熟田,也只能產二百斤左右的糧食,豐年也不到三百斤,這正是為何大明近三百年國運,人口一直停留在一億人左右的根本原因。

    因為受落後的生產工具、灌溉條件和耕種作物的限制,大明現有土地只能養活這麼多人,生得出來也養不起,社會維持在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

    可自從玉米和蕃薯引進中國後,華夏人口開始激增,這也是因為糧食多了,孩子生下來養活的幾率大增,誰不希望自家兒女多一些?

    沈溪道:「娘,我可沒騙您,以後等大面積推廣種植之後你便知曉了。」

    本來嫩玉米很好吃,可沈溪不敢糟蹋玉米種子,他也是等玉米完全成熟後才來收割,所有玉米都會當作來年耕作的種子。倒是蕃薯產量高,再加上蕃薯根莖和塊莖都可以作為種子使用,沈溪準備勞作之後,讓自家女人嘗嘗鮮。

    「晚上給你們烤地瓜吃!」沈溪笑道。

    謝恆奴小臉上滿是晶瑩的汗珠,但仍舊洋溢著歡欣的笑容,仰視沈溪問道:「七哥,什麼是烤地瓜?」

    沈溪還沒回話,一邊林黛先插了一嘴:「就是把剛才挖出來的這圓不溜丟的東西扔進火堆裡烤著吃唄……」

    正在洗手的沈溪點頭:「沒錯,就是把地瓜烤來吃,我上學那會兒……呃,聽說這東西很好吃。」

    周氏啐道:「呸,什麼你上學那會兒,你上學時有這東西嗎?累了大半天,娘先回去躺著了,這身子骨不比以前了……唉,都是被你爹鬧的!」

    一個三十三歲的女人,身邊沒丈夫,一兩天還好,日子一長身體和心理上都會不由想起丈夫的好,尤其是周氏這樣本身對沈明鈞有情有意的女人。沈明鈞在身邊時,她恨丈夫不爭氣,可沈明鈞不在,她又埋怨丈夫不疼她。

    她卻忘了,是她自己離家出走到廣州府來的,沈明鈞那邊還不知她去處呢。

    到了晚上,沈家熱熱鬧鬧。

    這是沈溪回家的第二天,也是他留在家裡過夜的第一天,白天一家人共同耕作,到晚上則享受勞動的成果。

    沈溪在院子裡生了火堆,把地瓜埋進炙熱的柴草灰中,上面接著生火,又或者直接架在火上……他也不知道哪種方法能烤出以前吃過的那種烤地瓜的味道。

    而另一邊,他從一堆老玉米中,選出幾根不能留種的嫩玉米,他準備嘗嘗這玉米的味道是否正宗,權當自己是小白鼠。

    既然答應替朝廷引進和試栽種新作物,沈溪有當小白鼠的覺悟,要推廣玉米和蕃薯,首先要向人證明這兩樣東西沒有毒副作用。

    烤好地瓜,沈溪自己先品嚐了一下。

    撥開烤焦的地瓜皮,露出黃橙橙的地瓜肉,一口下去,齒頰留香,前一秒還在嘴裡燙舌頭,後一秒已經忍不住把好東西往喉嚨裡送,熱乎乎的感覺從嘴一直到胃部,噓一口氣,清爽的感覺油然而生。

    「黛兒、君兒,出來吃好東西了。」

    沈溪喊了一聲,屋子裡的幾個小丫頭前後腳跑出來,就好像等候司令官檢閱的女戰士,從高到矮排成一排,沈溪把幾根烤好的地瓜放到大瓷碗裡,「拿到裡面去吃,先剝去外面烤焦的皮……太熱,注意別燙著嘴!」

    林黛自告奮勇把大瓷碗捧在懷裡,碗有些發燙,她趕緊用袖子把手裹住,抱在懷裡,幾個丫頭進了房間,才一會兒,裡面就傳來「好甜啊真好吃」的聲音。

    「給我嘗嘗,別是憨娃兒騙人……唔,味道湊合,再給我一塊……嗨,你個死丫頭給我多留一塊沒聽到?」

    周氏也加入到搶食的行列。

    等沈溪用簍子把更多的烤地瓜送到正堂時,這邊終於不用再搶著吃,每個人都管夠。

    沈溪拿出兩個烤地瓜給旁邊拚命抿嘴唇的朱山:「拿去嘗嘗。」

    「謝謝老爺。」

    朱山二話不說,抱著烤地瓜就坐在小板凳上,撕開皮就湊上去啃,很快露出陶醉之色……什麼東西好吃不好吃,在朱山的臉上體現得最明顯,因為這是個徹頭徹尾的吃貨。

    謝韻兒等人還在吃地瓜,沈溪把烤玉米從草灰堆裡刨了出來,撥開表面的包衣,道:「誰嘗嘗這個?」

    「我,我。」

    這次林黛顧不上矜持,搶先一步從屋子裡跑了出來。

    「還是我自己先來吧。」

    沈溪自己先吃了一口烤玉米,新鮮的嫩玉米,雖然烤炙過但水分依然很足,吃到嘴裡有甜絲絲的味道。

    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隨後沈溪把剩下的三根烤玉米遞到林黛手裡,「拿進屋裡分著吃,一人吃兩口意思下就行了,如果中毒,咱家人一起,黃泉路上誰都不會寂寞。」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47
第八九九章 無所不在的陷阱

    玉米和蕃薯屬於粗糧,適當食用對身體有益。

    烤地瓜和嫩玉米偶爾吃,絕對是無上的美味。可若是讓人從小到大一直吃蕃薯和玉米麵兒,那這東西就沒有任何美味可言,舉國都種玉米和地瓜,那時再想吃大米和麵粉,就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沈家的女眷第一次接觸到地瓜和玉米,又是在她們辛勤勞作之下親眼看到收穫的,吃起來尤為香甜。

    沈溪安排人把收穫的玉米和蕃薯歸置了一下,所有都作為來年擴大種植範圍的種子,這年頭蛇蟲鼠蟻甚多,沈溪指派專人保管,蕃薯挖掘地窖儲存,玉米曬乾後放入糧倉,平日還要不時拿出來晾曬,確保萬無一失。

    試驗田方面,沈溪得預作安排,接下來在哪兒種,種多少,需要多少人參與,有病蟲害怎麼解決,都需要在年前規劃好,因為開春後他的首要任務是去平倭,沒時間留在廣州府料理新作物。

    為了讓當初力主引進蕃薯和玉米的謝遷放心,沈溪在玉米晾曬乾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撥出些玉米和蕃薯種子,再寫出具體的種植方法,用八百里加急快馬送到京城,讓謝遷在北方之地嘗試種植。

    一種作物在大規模推廣前,首先要先考察其對環境的適應程度,廣州府地處嶺南,屬於溫暖多雨的亞熱帶氣候,而京城周邊則是北方乾旱的溫帶季風氣候區,淮河以北和淮河以南從地理和種植的作物上,有著諸多差異,眼下便是要證明這兩種新作物南方和北方都適合種植。

    眼看到了年底,廣州府內並沒有往常年那麼熱鬧和喧譁,因為來往的商船已經把消息暴露了……佛郎機人的艦隊駐留在珠江口外海,隨時都有可能殺到廣州城外,城裡百姓人心惶惶。

    外面各種流言蜚語盛行,今天說佛郎機人已經撤走,明天又說佛郎機人已在順德和番禹沿海登陸,不日就會打到廣州府城下,隨時都會發起攻城。

    大多數百姓從未見過佛郎機人,對於佛郎機國在哪兒、有多少人口、兵員多少一概不知,防備佛郎機人就好似九邊百姓防備兇殘的韃靼和瓦剌人一般,卻不知阿爾梅達手底下的士兵總數僅有千人,且有大半留在滿刺加以及渤泥、呂宋等殖民點,阿爾梅達手上可用的士兵數量不到五百,其中半數還是從南洋島嶼上擄劫來的奴隸兵。

    廣東承宣佈政使司鬧騰起來,你沈溪不是得罪了佛郎機人,造成與外藩的衝突,馬上要引發戰爭了嗎?我就趁勢跟朝廷狀告你三大罪!

    這也是章元應趁著新任左布政使履任廣州之前,利用手頭上的政治資源,最後一次給沈溪製造麻煩。

    沈溪此時並未亂方寸,一邊調度兵馬防備佛郎機人襲擾,一邊傳令福建都司衙門隨時調兵遣將馳援沿海各衛所,但一連數日並無佛郎機人犯邊的奏報。

    終於在臘月二十三這天,佛郎機人派出使節抵達廣州城,表示願意跟督撫衙門進行和談,這讓那些等著看沈溪笑話的人大失所望。

    臘月二十五,在得到沈溪回信後,阿爾梅達親自帶五名隨從進城,到沈溪的督撫衙門談判。

    與佛郎機人一同前來的還有廣州市舶司的翻譯,沈溪特別派人負責記錄這次和談內容,同時主動邀請廣東三司和廣州知府衙門的人前來旁聽,免得被人說他跟佛郎機人簽訂不平等條約,喪權辱國。

    阿爾梅達一上來,就衝著沈溪一番義正言辭的抗議,就算旁人聽不懂佛郎機語言,也知道藩屬國的使臣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大明官員從來都是對自己人心狠手辣,對外藩人則卑躬屈膝,還美其名曰展現天朝上國的風範。

    沈溪採取的應對很簡答,你說你的,我聽我的,雖然聽不懂你說什麼,但我尊重你說話的權力,聽完後當你放了個屁。

    「他說什麼?」等阿爾梅達終於把一番長篇大論說完,沈溪好奇地打量旁邊的翻譯。

    翻譯支支吾吾道:「大人,他……他說我們大明言而無信。」

    沈溪皺眉道:「完了?」

    翻譯想了想,點點頭。

    沈溪咋舌:「這佛郎機話倒是有意思,侃侃而談那麼久,其實用『言而無信』四個字就能概括,還是我大明語言更加簡練。」

    旁邊布政使司左參政連宏道:「沈大人,還是先說正事,佛郎機人已提出我們言而無信,您看怎應對?」

    「什麼怎麼應對?大明行事從來都是講規矩的,何來言而無信之說?本官之前沒有跟他解釋嗎?」

    沈溪坐下來,一臉威儀,三司、知府衙門和市舶司的官員看到後有些擔心,那邊佛郎機人猶自義憤填膺,沈溪卻氣定神閒,似乎一點兒都不著急。

    很多人想提醒沈溪,外交談判講究有理有據有節,針對對方言語間的漏洞發起猛攻,為朝廷儘可能討要好處,哪裡有你這麼高高在上的?

    沈溪突然問道:「阿爾梅達先生,吃飯了嗎?」

    等翻譯把沈溪的話譯過去,阿爾梅達一臉迷惑……我跟你交涉扣留貨物和人質的問題,你卻問我吃沒吃飯?

    不過阿爾梅達是個很嚴謹的人,一臉正色地回了句,翻譯向沈溪道:「大人,佛郎機人說他吃過了。」

    談判桌旁三司衙門的人有些坐不住了,沈溪問的話不著邊際,佛郎機人居然會回答這種無稽的問題?

    沈溪道:「既然阿爾梅達先生吃過飯,就在城裡歇一晚,明日開城門後早些出城,本官就不送了。」

    阿爾梅達聽到翻譯的話後不禁乾瞪眼,趕緊問沈溪是什麼意思?把自己叫到城裡,連談判都沒進行,居然就讓我走人?

    沈溪義正辭嚴:「談判最重要的是互利互惠,換句話說便是各取所需。之前本官已將交涉內容以信函方式傳達,信裡已將本官意思說得很明確,把人釋放,一切有商量,如果不放人,那就沒什麼可談的!」

    連宏湊過來提醒:「沈大人,據下官所知,這唐解元本是戴罪之身,無足輕重,就算佛郎機放人,也不該如此輕易將扣押的人質和貨物歸還,否則我大明威嚴何在?」

    布政使司果然都是一群老奸巨猾之輩!

    沈溪癟了癟嘴,你們暗地裡跟朝廷狀告我跟佛郎機人交惡,影響大明天朝上國的形象,造成兩國糾紛並引發戰爭,背地裡卻慫恿我跟佛郎機人交戰,這是分明怕我跟佛郎機人講和,被朝廷追究你們之前奏報純屬子虛烏有?

    「本官自有分寸,毋須連參政提點。」沈溪冷聲道。

    這種場合,章元應不便親自前來,就派了左參政連宏來。

    沈溪是正三品,連宏是從三品,如此也能給沈溪施加點兒壓力,讓沈溪按照布政使司設計的方向走,最後麻煩纏身,黯然下臺。

    沈溪之前對佛郎機人的態度異常強硬,結果見到佛郎機人就變成「面瓜」,提出的條件僅僅是讓佛郎機人把唐寅歸還,就將上川島扣押的人和貨物歸還。連宏不禁想:「這小子不會是怕了佛郎機人,要妥協吧?」

    布政使司衙門本想挑唆沈溪跟阿爾梅達的矛盾,讓兩國戰爭無可避免地發生……在布政使司的官員看來,佛郎機人在珠江口遲疑那麼久,想來實力不過爾爾,交戰後地方應該不會有太大損失,反倒會令沈溪栽跟頭。

    眼下沈溪不按套路出牌,連宏有些發愁,他趕緊給市舶司的翻譯打眼色,一計不成還有第二計……

    你沈溪跟佛郎機人說話不是要通過翻譯嗎?只要讓翻譯把你的意思曲解,讓佛郎機人以為兩邊沒什麼可談的,最好讓佛郎機人以為你破口大駡,那今天這場談判就到此為止,回頭等著開戰就是。

    阿爾梅達說了一句,翻譯傳達:「大人,佛郎機人說不會放人!」

    沈溪犯嘀咕,我現在提出條件,是你們把唐寅放了,我就把貨物和人都歸還,這麼寬厚的條件你阿爾梅達居然不放人?

    心裡帶著疑問,沈溪道:「那告訴他,明日出城請早!」

    翻譯笑著點頭,轉頭跟佛郎機人說了一句話,阿爾梅達臉色立變,他站起身瞪著沈溪,臉色帶著幾分震驚和恐懼,神色好似在說……我好心好意來跟你談判,你居然要把我們都殺了?

    阿爾梅達身後五個隨從直接把佩刀抽出來,在場的大明將士也將佩刀亮出,場面一時間劍拔弩張。

    連宏還在裝好人,趕緊起來:「沈大人,阿爾梅達先生,買賣不成仁義在,可不能傷了和氣。」

    就在此時,沈溪突然用英語問了一句:「誰能聽得懂英語?」

    阿爾梅達一愣,他看了身後一名隨從一眼,那隨從走出來,客氣地用英語回道:「我可以。」

    沈溪和佛郎機人開始說起了「鳥語」,場面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看市舶司的翻譯,可惜那翻譯對於佛郎機語也是一知半解,只不過早年跟隨商船前往阿拉伯地區,在那裡跟人學過一段葡萄牙語,但對於英語卻一竅不通。

    此時英國玫瑰戰爭剛結束不久,亨利七世開始了多鐸王朝的統治,資本主義開始萌芽,羊吃人的圈地運動正在發生,但總的說來英國在歐洲影響不大,也只有臨近的國家才會有人精通英語,故市舶司的翻譯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事情。

    對面有人會英語,沈溪問話就簡單多了,等問清楚,那翻譯說他要把佛郎機人全部殺死,沈溪不由冷冷打量翻譯一眼,翻譯已經感覺背脊發涼,沈溪又掃了連巨集一眼,連巨集將頭轉開,躲避沈溪的視線。

    防不勝防啊!

    要不是佛郎機人隊伍裡有人會說英語,不是掉進你們的陷阱裡了?

    沈溪用英語將意思說明,他只是讓佛郎機人把唐寅交還,然後便會將繳獲的貨物以及扣留的人悉數歸還。

    阿爾梅達和幾個翻譯鬆了口氣,重新坐下來,三司和知府衙門的人都不明白,剛才還要打要殺,怎麼才說了幾句鳥語,又和和氣氣坐下來重新商談?

    阿爾梅達正要說什麼,沈溪抬手阻止。

    沈溪手指了指那自我感覺良好的翻譯:「人拖出去,重打五十軍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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