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08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0
第八七〇章 李衿的紅妝

    惠娘對沈溪不是沒有感情,沈溪是她的小粉絲,而她卻把自己當作微不足道的砂礫,把沈溪看作只能仰望的星辰。

    這天是沈溪納李衿進門的日子,惠娘本不想多打擾,但見沈溪醉眼朦朧,又說出一些藏在心裡很久的話,使得她心頭無比矛盾。

    惠娘如以往一樣,可以無條件為別人作出犧牲。是以,當沈溪說喜歡她布衣荊釵的模樣,她便回房去換了一身出來,沈溪說喜歡她服侍洗腳,她便親自去灶房打來熱水,到正堂為沈溪寬靴除襪洗腳。

    或許是見到馬九和小玉新婚燕爾,沈溪假裝醉意,趁著惠娘在安排李衿過門時心情矛盾的時候,恣意享受惠娘身上最美好最溫柔的一面。

    望著惠娘認真細緻的模樣,沈溪真想抱她進房,與她共赴巫山,可他終歸忍住了,因為這會違背承諾。

    李衿正在房裡等他!

    惠娘幫沈溪洗完腳,用布幫沈溪擦乾,為沈溪換上寬鬆的布鞋,正要把水盆端出去,卻被沈溪自後面一把抱住。

    沈溪道:「惠兒,扶為夫進房。」

    「……是。」

    惠娘遲疑了一下,點頭應允。

    惠娘小心扶著沈溪出了正堂,習慣性往自己房間走去,走出一步之後才發覺不對……今天可是沈溪跟李衿的好日子,不能愧對姐妹。她柔聲道:「老爺,往這邊。」

    沈溪點頭「嗯」了一聲,與惠娘一同到了李衿的房門口。

    小院不大,正堂左右兩側分別是廚房和茅房,茅房一側是個小院子,可以種植點蔬菜。兩個女主人分別住在東西廂,廂房南北各有一間耳房,幾個丫鬟便分別住在其中。沈溪以往過來,都把惠娘的閨房當作自己的房間,李衿的香閨還從未拜訪過。

    惠娘輕輕推開西廂房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桌上燃起的紅燭,以及房間內四處懸掛的紅綢,雖然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式婚禮,但惠娘還是為李衿的洞房精心佈置了一下。

    李衿一身紅衣,頭上蒙著紅蓋頭,連腳上繡鞋和襪子也是紅色的,此時佳人正端坐在春凳上,聽到聲響,緊張得聯手都不知該往何處放。

    已經入夜,燭光有些朦朧,沈溪正要走上前,惠娘道了一句:「衿兒,老爺來了。」

    李衿有些慌張失措,站起身行禮:「給老爺請安。」

    「不必了。」

    沈溪繼續裝出一副醉意朦朧的模樣,上前一把拉住李衿的手,另一隻手直接將李衿的紅蓋頭摘了下來,露出她嬌美略顯慌張的容顏。

    眉如春山,眼橫秋水,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裡有一絲迷惘,精緻的瓜子臉上,瓊鼻潔白如玉,櫻唇嬌豔欲滴,加上鳳冠霞帔,越發顯得嬌豔可人。此時李衿神色惴惴不安,恰好把小女人最真誠的一面表露出來,等她適應明亮的燭光,有些羞赧地低下頭,雙頰露出淺淺的酒窩,這是沈溪認識她以來,最美的一刻。

    惠娘上前,親自在春凳上鋪好白帕,柔聲道:「妾身就不打攪老爺和衿兒妹妹的好事了,這便告退。」

    惠娘正要離開,卻被沈溪一把抓住,惠娘身子一個不穩,險些摔著,下一刻便落進沈溪懷抱之中。

    沈溪臉上掛著慵懶的笑容,頗有幾分無禮地說道:「惠兒,不許你走!」

    身在沈溪懷抱之中的惠娘身體一顫,馬上驚慌失措:「老爺……不可!」

    沈溪一笑,他並非是真的讓惠娘留下來,他知道以惠娘拘謹的性格,是斷然不會接受留下的,但現在他就是要不失時機地「耍酒瘋」,惠娘是個不會懂得拒絕的女人,就算事有不成,也算是潛移默化改變她抗拒的心理。

    至於李衿,作為小妾,她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力,惠娘還可以對沈溪說「不可」,她連伸手推開沈溪的資格都沒有。

    沈溪鬆開手,惠娘剛鬆了口氣,卻聽沈溪吩咐:「惠兒,替老爺寬衣。」

    惠娘神態變得躊躇,之前沈溪還含情脈脈對她傾述衷腸,可此時就顯得對她不太尊重。不過她還是依言上前,為沈溪解下便服,掛起來,等沈溪身上只剩下白色單衣時,她卻怎麼都不肯再伸手。

    沈溪湊過去,到她耳邊問道:「真的不留下嗎?」

    「老爺,今日是您和衿兒妹妹的大喜日子,妾身不能打攪。」惠娘態度堅決地說道。

    沈溪搖搖頭:「也罷,回去早些歇著,明早讓衿兒過去給你敬茶。」

    惠娘本想說,自己不是大婦,沒資格吃李衿的敬茶,但見沈溪望著她那熱切的目光,她此時只想快些逃出去,只得點頭:「老爺有吩咐,只管對丫頭們說,丫頭就在隔壁耳房裡……」

    說完,惠娘一步一踉蹌地出了西廂門口,連房門都不記得關上,好在丫鬟們機靈,很快便掩上了。

    沈溪嘆了口氣,或許是逼得惠娘太緊,讓她六神無主,在這樣一個夜晚,應該徹夜難眠吧。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一雙哆哆嗦嗦的小手伸了過來,慢慢解開他白色單衣的衣帶,沈溪側過頭,將李衿攬在懷中,笑道:「衿兒真是善解人意……」

    ……

    紅燭豔豔,本來晚秋時節,涼意已經很濃,不過在這封閉的閨房中,沈溪卻能感受到一種溫暖的安逸。

    沈溪對於春凳並不陌生。

    當初他第一次跟謝韻兒在李氏面前演戲,就是這樣一條春凳上,沐浴、驗貞、合巹,他都可以做到遊刃有餘,但那只是一場戲。

    而現在,他卻要確確實實讓含苞待放的李家二小姐,變成獨屬於他的婦人。

    海棠初綻,玉人泣涕漣漣,沈溪的溫柔並未令她情緒好轉。

    對於李衿這樣的浮萍來說,她本已失去對未來的期冀,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交給沈溪,更多地是想用這種方式來換取未來生活的保障,至於她心中對沈溪有幾分情意,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無論是愛是恨,是自願還是虛以委蛇,她總歸變成了沈溪的女人,以後這就是她唯一的身份,沈溪衰則她衰,沈溪榮她卻未必榮。想到這裡,她心頭的委屈更多,伴隨著身體的疼痛,一哭便停不下來。

    沈溪輕嘆:「到榻上去睡,既然沒準備好,以後再說吧。」

    驗貞已經完成,事情卻進行不下去了,沈溪多少有些掃興,但他還是不想違背李衿的意願,本來今晚的安排也是他體諒李衿的處境而為,若李衿對他太過抗拒,他完全沒必要留下來,惠娘或許更需要他。

    沈溪正要將白色中單合上,李衿突然從春凳上坐起來,用力抱著沈溪的腰,在沈溪懷裡啜泣起來。

    一向善於察言觀色的沈溪,根本就無法猜到李衿心裡在想什麼,他又不能把李衿推開,便由著她,讓她痛哭一場,把心底的委屈疏解開來。

    終於,等李衿抬起頭來時,那楚楚可憐的眸子中,多了幾分依戀和柔情,當沈溪拭去她的眼淚時,她臉上湧起一抹紅霞,然後低下頭,開始用另一種方式服侍沈溪。

    突然而至的溫存,讓沈溪先是一怔,隨即便醒悟過來:「看來惠娘平日對她教導不少,只是個初嫁的丫頭,卻已經懂得溫柔體貼的手段。」

    惠娘在床笫間一向保守,這跟惠娘的性格有關,可這一年時間裡,沈溪對惠娘的開發不少,使得惠娘逐漸多了女人的嫵媚,只是惠娘的嫵媚從來不會在床笫之外的地方展現出來……

    窗外颳起了風,起風後,夜色越發稠濃,預示一場秋雨即將到來。

    沈溪將李衿抱上床榻,等他再次試著完成之前未竟之事時,李衿對他少了一種抗拒,多了幾分馴服。

    李衿最初的反應很激烈,可回到她熟悉的睡榻上,她變得自然多了,甚至開始主動迎合。

    沈溪已經感覺不到她對自己有什麼排斥,。

    這次比沈溪與林黛或者是謝恆奴的合巹之夜都要來得順利,說到底李衿已不是個青澀未脫的小丫頭,而是一個年已十九歲、經歷苦難與漂泊的女人。

    林黛和謝恆奴就算對沈溪再好、再尊敬,也不會違背身體的意願去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李衿就不同了,此時的李衿跟惠娘很相似,在沈溪面前她必須要做到忘我的地步。

    雖然沒有抗拒,甚至還能讓沈溪得到很多不同的新奇體驗,可沈溪心中始終都沒有水乳交融那種酣暢淋漓的快感。

    跟之前沈溪始終不肯接納李衿的原因一樣,到底他跟李衿之間缺少了感情的交流和呼應。

    雖然謝恆奴這樣青澀的小丫頭,每次在閨房都會挑三揀四,這裡疼那裡不舒服這個不行那個不喜歡,但沈溪很喜歡逗弄謝恆奴,把那當作是閨房間的一種樂趣和情懷。

    而李衿壓根兒就沒抗拒,很多事都是李衿主動,清麗絕倫的俏臉上滿是討好之色,這讓沈溪感覺自己是在以權壓人,征服感固然很強烈,但很快便意興闌珊。

    沈溪在乎的是兩情相悅,用女人的心去感化自己,讓他在這個世界有歸屬感。而不是那種當了皇帝可以選妃,只因女人長得漂亮就非要據為己有,臨幸之後便拋諸腦後。

    沈溪有些醉意,沒太勉強自己非要堅持多久,很快,當他例行完公事後,倒頭便睡了過去。

    這對李衿來說或許有些不公平,但既然李衿沒付出真心,又如何指望能得到沈溪對等的感情回饋?

    第二日早晨,沈溪起來得很早,在李衿的服侍下穿好衣服,二人一起到正堂,由李衿給惠娘敬茶。

    在這小院中,奠定沈溪為主,惠娘為主母,李衿為滕妾的尊卑排序。

    沈溪沒有留下來吃早飯,惠娘親自為沈溪整理衣衫,道:「老爺,快些回去吧,走的晚了,怕家中夫人擔心。」

    惠娘作為沈溪養在外宅的女人,把沈溪家裡的大婦謝韻兒當作「夫人」,把自己擺在了相對較低的位置,也是希望自己的存在不會給沈家內眷帶去過多困擾。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1
第八七一章 忠孝不能兩全

    進入九月後,天氣逐漸變得涼爽起來。

    小冰河時期的廣州府,雖然冬天偶爾也會下雪,但到底地處南國,雖然比不了後世近二十度的平均溫度,但逼近冰點的時間還是少之又少,就連沈溪身邊唯一不是南方人的謝恆奴,對廣州的天氣也非常喜歡。

    小玉和馬九新婚後的第二天,馬九北上迎接宋小城的錢糧物資車隊,小玉也到沈家做工。等半個月後,馬九隨車隊一起返廣州府,兩口子白天在沈家或者督撫衙門做事,晚上家,成為旁人豔羨不已的「上班族」。

    惠娘那邊,沈溪隔三岔五過去,跟以前一樣基本都是白天去,兩三個時辰後就離開,甚少過夜。多了一個李衿,惠娘的情緒稍微有些低落,不知是否跟沈溪分薄了對她的寵愛有關。

    沈溪每每問起,惠娘都緘口不言。

    隨著糧草齊備,沈溪這個三省督撫的主要任務,放在了整飭兵馬,派出斥候調查沿海一代盜匪情況上面。

    沈溪親自畫了一份東南沿海疆域草圖,利用他前世對東南沿海的瞭解,以及對福建、廣東一些沿海地方的山脈和島嶼的調查,判斷哪些地方可能會有倭寇和海盜出沒,再通過跟出海經商的人詢問,又或者派人去沿海一些村莊打探,最後歸納出海盜和倭寇可能藏身的地點。

    唐寅雖然一直跟在沈溪身邊辦事,但這些天他有些心不在焉,或許是去見夏寬給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影響,心高氣傲的大才子,居然也學會裝深沉,甚至還戒酒了,客棧的人說有十幾天沒看到唐寅酗酒。

    唐寅居然也能做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從早到晚都待在衙門裡,殊為難得,不過沈溪偷偷觀察了一下,這位大才子並不是在工作,而是發呆的時間居多。

    九月二十,辰時剛過,沈溪出去送出一份往京城的奏本,來時看到唐寅坐在大堂旁邊的書案前,拿著根毛筆,杵在那兒一動不動,顯然又神遊天外了。

    沈溪上前打招呼:「伯虎兄,這秋高氣爽,天氣不錯,為何不出去走走?」

    唐寅過神來,打量一眼沈溪,輕嘆道:「公事尚未完成,並無心情。」

    沈溪心說,這唐伯虎可真是個怪胎,我讓你去請夏寬,不過是想讓你見識一下夏寬的才學。這夏寬是謝鐸都極為推崇之人,要不是謝鐸開具的介紹信,夏寬絕對不會在章元應等人面前幫忙說話。

    如今夏寬離開布政使司衙門,沈溪想投桃報李請他來做事,讓唐寅去請,結果卻把唐寅給整得魔障了。

    沈溪問道:「莫非青衫先生不肯讓伯虎兄喝酒,伯虎兄心有不忿?」

    「酒?」

    唐寅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酒為何物,「非也非也,我與青山先生一見如故,吟詩作畫,那百年美酒自然品嚐過了。相互接觸之後,感慨頗多啊!」

    跟你說話,你發兩句牢騷也就罷了,怎麼態度如此消極?他是有法術還是會催眠怎麼著,把你搞成這副德行?看來這位青衫先生的本事不小啊!

    沈溪問道:「不知伯虎兄與青衫先生交談了些什麼?」

    唐寅擺擺手:「不足為道,不提也罷沈中丞公務繁忙,不必理會在下。」

    真是一點沒有當下屬的覺悟啊!

    給你發薪水的老闆看到你不做事,前來質問你,你居然讓老闆去幹活,然後你自己再繼續偷懶?

    沈溪道:「本官正想拜會一下青衫先生,伯虎兄請準備一下,下午我們一同出城拜訪,晚上留在城外過夜!」

    到廣州府後,沈溪的確早就想去拜訪一下這個夏寬了。

    此人在歷史上籍籍無名,連個秀才都不是,偏偏其才能和見識連謝鐸都知道,兩人間還有些交情,謝鐸交代沈溪到廣州府後可以找此人輔助,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在這之前,沈溪的確派人去找過夏寬,把自己的想法相告,夏寬卻沒有答應出任沈溪幕僚的請求。

    在聽聞沈溪遇到困境後,靈機一動,和沈溪用書信商量出個可以在佛郎機人那裡購鹽的主意,然後用他的口才,把章元應和林廷選嚇得不輕,這是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突然改變主意挽留沈溪的重要原因。

    可以說,夏寬對沈溪幫助很大,既然此人學識和謀略都極其出眾,又能令心高氣傲的唐大才子魂不守舍,那就應該三顧茅廬把人請來。

    安排好馬車,準備妥當禮物,下午剛到下班時間,沈溪便帶著幾十名親衛出了城。

    夏寬居住的地方,是沈溪讓朱起幫忙找尋的,這也是為了保護夏寬和他的家眷,防止被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報復。

    夏寬今年三十有五,家有賢妻,有兒有女,上有高堂,下有弟子,雖然稱不上桃李滿天下,但因他教出了兩個舉人,二十多個秀才,使得他在廣州地方學界擁有很高的威望,許多學塾都願意聘請他去當先生,這是個不愁餓死的儒士。

    但聽說此人從來沒參加科舉,連縣試都未曾應試過,至於他是想憋著一股力氣,準備來個連中六元,還是一輩子不碰科舉,暫時無從得知。

    小鎮在廣州城東南方向,毗鄰珠江,緊靠廣州右衛,距離府城不過十里左右。

    廣州城沿江一代這樣的鎮子不少,只要地方有衛所庇護,盜匪不敢輕易襲擊。

    近年來一些失去土地的農民,又或者是被海盜和倭寇經常襲擾而在家鄉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在失去生計的情況下,只能到靠近省城的地方落腳,搭建屋舍,再去港口和城裡找些體力活來做,日子還算過得去,久而久之,廣州府周邊這種聚居點越來越多。

    日落黃昏時,沈溪一行終於抵達,士兵在外面守候,順帶安營紮寨,而沈溪則跟唐寅去見夏寬。

    木籬笆內是一個平靜的農家小院,幾個孩子正在院子裡的石桌邊玩雙陸棋,見到有客人來,一個稍微大點兒的孩子站了起來,到屋門口通知一聲,然後便見到一個面容有些滄桑的三十多歲長衫男子走了出來,為沈溪和唐寅打開柴門。

    「唐解元久違了。」來人正是夏寬,見到唐寅後拱手行禮,然後打量沈溪,「不知這位是?」

    其實沈溪的身份不難猜,但既然對方問及,禮數上沈溪還是要自我介紹:「在下福建汀州府沈溪。」

    「原來是沈中丞沈大人,草民夏寬,參見大人。」夏寬聽到沈溪自報名號,連忙下跪行禮,被沈溪攙扶了起來。

    進入院子,夏寬一擺手,孩子們倒是聽話,一律進了屋子,隨後從屋裡出來個二十多歲的婦人,將牆角放著的一張小茶几搬了過來,擺好後,又拿了幾根小板凳過來。

    夏寬慚愧地說道:「沈大人,唐解元,請見諒,敝舍簡陋,招待不周。」

    沈溪心想,你那十幾罈好酒,賣給達官顯貴怎麼都值個幾十上百兩銀子,何必刻薄自己和家人呢?

    沈溪一擺手,後面的朱起把禮物遞上,四個禮盒,裡面多為地方土特產,不怎麼值錢,只是聊表心意。

    夏寬謝過後,讓婦人帶到裡面。

    賓主坐下,沈溪才留意到,唐寅自從到了這小院,眼睛就往屋內瞄,好像在找什麼人。

    沈溪的凳子相對高一些,唐寅的次之,最矮的是夏寬為自己準備的,這也是照著禮數。他無功名在身,不能跟沈溪和唐寅平起平坐。

    沈溪心想:「在禮數上如此講究,連高矮凳子都是精心準備的,那他為什麼不參加科舉獲取功名呢?」

    夏寬道:「沈大人遠道而來,不知所為何事?」

    沈溪收攝心神,笑著拱拱手:「本官從謝老祭酒口中得知青衫先生大名。此番南下廣州府,本應早些登門拜訪,可惜瑣事纏身,直到今日才成行。說起來,謝老祭酒是在下的恩師之一」

    夏寬笑了笑,謝鐸的學生不少,官場上跟謝鐸攀師生關係的人多不勝數,可這位沈狀元,年紀輕輕便功成名就,完全沒必要說是謝鐸的門生,因為就算謝鐸的本事,也栽培不出十三歲便連中三元的狀元郎。

    但夏寬沒有說破,行禮道:「原來是謝師的高足,鄙人早年間也曾拜訪過謝師,蒙受指點,至今不敢有忘。」

    沈溪和夏寬都算不上是謝鐸的弟子,甚至連掛名弟子都算不上,但因謝鐸的關係,二人馬上從陌生人變成「同門師兄弟」,這就是這時代攀關係的重要性。

    只是去拜訪過一次,聽了兩句教誨,就把人家當作先生看待,這時代的「先生」可真不值錢。

    沈溪正要說明自己想請夏寬到督撫衙門做事的心意,之前的婦人出來,拿了茶水和茶壺放下,剛要敬茶,夏寬斥責:「督撫大人在前,婦人不得僭越。」

    婦人恭聲應是,即將退下之時補充一句:「高堂喚君面談。」

    剛才端坐著的夏寬,小板凳一歪,差點兒一屁股摔坐地上,他趕緊爬起來匆忙往屋內去了,沈溪看這架勢,還真是個大孝子啊,老娘有吩咐,就算是面見朝廷三品大員,也是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唐寅解釋道:「沈中丞或有不知,廷蘇兄乃是有名的孝子,高堂在不遠行,所以他始終未參加科舉,就是怕為功名所累而耽誤孝道。」

    沈溪本來對夏寬的印象極為不錯,但聽到這典故,簡直想說,這分明是愚孝!

    你要說高堂在不遠行,那確實是孝道,可你有了功名,光宗耀祖,自己有了出息也能讓家裡人過上好日子,不也是孝道嗎?再說了,父母也都希望看到孩子有本事,可是為了孝道,你連功名都不要,這是有多迂腐?

    而且考取功名,乃是為了報效朝廷,正是這時代推崇的「忠君」思想,天地君親師,忠君不應該在孝親之上?

    但這確實便是這時代最為推崇的孝道,沈溪沒法反駁,只能點頭:「青衫先生如此也算至情至性哦對了,伯虎兄總往裡面看,可是屋裡有你牽掛之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1
第八七二章 唐寅染相思病

    唐寅面色不善:「沈中丞,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來到小院就往人家屋子裡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還問我什麼意思?只希望你看上的不是有夫之婦!

    沈溪淡淡一笑:「只是看伯虎兄神色異常,故隨口一問。」

    沈溪不再多言,拿起茶水抿了一口,茶香濃郁,入口清冽,他這才知道夏寬在招待賓客上很捨得,不但用好酒,還用好茶。

    不多時,夏寬從裡面出來,已是滿頭大汗,坐下來喝了口茶,搖頭道:「沈大人,您遠道而來,若有什麼事直說無妨。家母身體有恙,時常需要人照顧左右,平日裡舍妹侍奉家母病榻之前,力不能及,鄙人與賤內也需要時時關切。」

    沈溪釋然,那不用說,唐寅牽掛的那個人,就是夏寬的妹妹了。

    來人家裡一趟,吟詩作畫喝了好酒,又見到魂牽夢繞的美人,回去後連酒都不想喝了,你唐寅不是被夏寬的才學折服,分明是患了相思病啊!

    沈溪沒辦法說讓你妹妹出來見見,這年頭,無論是待字閨中的少女,還是為人妻的婦人,都是不能隨便拋頭露面的。

    沈溪道:「本官想請青衫先生到督撫衙門任職,提點日常案牘。」

    之前沈溪曾經發出函邀請,後來唐寅也來過,表達了督撫衙門想要請夏寬回去做事的意願,是以夏寬聽到沈溪這番話並未感覺唐突,當即有些為難地說道:「家母在堂,恐怕……鄙人無力為沈大人謀事。」

    唐寅笑道:「這有多難?廷蘇兄,不妨將令堂與家眷,一起接到城中盡孝,就住在衙所不遠處,若有事,只需派人通傳一聲即可,如此不是甚好?沈中丞可是每月開出二十五貫錢的俸祿……」

    沈溪瞪大眼睛看向唐寅,你為了相思的美人,真是什麼事情都敢說啊,讓夏寬頻個老娘去城裡當幕僚也就罷了,居然還把我給你二十五兩銀子俸祿的事說出來?

    要不是當初鬻題案對你有所愧疚,又見你窮困潦倒,我會給你這麼多銀子當俸祿?就算是二十五兩,那也是先刨除還債的十兩銀子,實際到手的不過十五兩。

    夏寬聽到「二十五貫錢」,不由大吃一驚。

    沈溪作為正三品督撫,每個月到手都不一定有二十五兩銀子,有什麼本事能同時養兩個二十五兩俸祿的幕僚?

    除非你是貪贓枉法的贓官!

    沈溪見夏寬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自己,趕緊解釋:「青衫先生切莫誤會,本官無法提供如此高的俸祿,每月……五兩銀子倒是可以。」

    按照幕僚的行情,一個月五兩銀子已經不低,畢竟一個正七品的知縣一年的俸米折合銀子後差不多才四十兩,一個月五兩銀子比起知縣的收入還要高,你這沒當官的比當官的賺得還要多。

    夏寬苦笑著回答:「鄙人恐怕要問過家母的意思才行……沈大人回城去吧,若獲家母首肯,鄙人必當進城,為沈大人效犬馬之勞!」

    沈溪左右看了看,夏寬如今住的地方條件有限,肯定沒辦法招待他們過夜,要麼到鎮上找地方歇宿,要麼回城。

    時間已晚,但就算廣州城城門已關,沈溪要進城是十分容易的事情,畢竟目前各城門都在都指揮使司控制中,

    「那本官告辭了!」

    沈溪起身,扯了一把賴著不想走的唐寅,行禮告辭。

    夏寬親自送沈溪和唐寅出了柴門,沈溪再度行禮後,便未回頭,一路到了巷口的馬車前,把回城的命令一下,官兵們滿是驚訝,不是說要在附近安營紮寨麼?

    唐寅埋怨道:「沈中丞,為何如此著急?指不定多勸說一下,廷蘇兄便會與我等同行!」

    沈溪心想,你一口一個廷蘇兄,渾然忘了頭些日子對夏寬有多排斥,現在就因為人家的妹妹,你連最起碼的原則都不講了。

    就在沈溪準備喝斥唐寅兩句時,遠處一個婀娜的身影跑了過來,個子不高,等走近後看清楚容貌,卻是個小家碧玉的溫婉美人,氣喘吁吁地來到沈溪和唐寅身前,道:「兩位大人,家兄交待,將此信交與兩位大人。」

    女子一出來,唐寅眼睛都看直了。

    鵝蛋臉,柳葉眉,櫻桃小口,肌膚似雪,相貌在水準之上,加上又是書香門第的小姐,如今在閨中照顧病榻上的母親,重孝道,看年歲最多不超過雙十,非常符合這時代君子的審美。

    沈溪接過信,沒等他回話,唐寅已笑道:「夏小姐,有勞了。」

    恭敬施了一禮,看起來風度翩翩,其實一雙眼睛盯在女子身上,一眨都不眨一下。那女子娉婷還禮,隨後轉身返回宅院,唐寅望著背影久久不肯挪開視線。

    女子進了院子,唐寅輕嘆一聲,回過頭來見沈溪打量自己,問道:「沈中丞何故如此看在下?」

    沈溪笑道:「伯虎兄還說這小院中並無牽掛之人?」

    唐寅面色有些慚愧:「其實在下……」

    「伯虎兄毋須解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伯虎兄如今孑然一身,有所期盼也是理所當然。只是你對這位夏小姐,瞭解多少?」沈溪含笑問道。

    婚姻之事,可不是一廂情願就能解決的。

    唐寅是有一定名氣,可家底全被他敗光了,屬於破落戶,有解元的功名在身卻連小吏都恥不就任,也就是說在官場上不會有建樹……

    這樣的落魄書生,年過而立,又不是第一婚,憑什麼讓一個不到二十歲待字閨中的姑娘傾慕,並且讓夏家把人嫁給你,當你的繼室?

    唐寅絲毫沒覺得自己傾慕佳人有何不妥,興致盎然道:「夏小姐如今年方二九,之前曾許配人家,只是尚未過門夫便病逝,加上老母病重,婚事就此耽擱……沈中丞,在下並無覬覦之意。」

    看你這興奮的模樣,還說沒覬覦呢,就差找人在臉上寫:我對夏小姐傾慕已久,想娶她為妻。

    不過再想想,給唐寅找個伴也不錯,你既然要成婚,聘禮總要有吧?舉辦婚禮需要一大筆錢吧?成婚後得養活妻兒吧?這些唐寅都沒有!

    既然缺錢,就得老老實實跟在我身邊當幕僚,不然你當夏小姐真會願意跟著你回蘇州城去喝西北風?

    沈溪微微一笑:「伯虎兄既對夏小姐有意,那為何不派人去提親?」

    「提親?是啊,我怎就沒想到呢?」

    唐寅一拍大腿,欣喜若狂,剛才還說沒有覬覦之心,這會兒就原形畢露了,「沈中丞,只是……在下身無長物,卻不知……如何提親……」

    知道有錢的重要性了吧!

    唐大才子,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你這做派不像是個有擔當的男人,三十多歲了還像個被慣壞的大孩子。

    沈溪道:「回去後從長計議吧。」

    說完,沈溪不再多做停留,直接鑽進馬車車廂,唐寅跟著爬上車,嘴裡招呼:「沈大人,我們說說提親的事情吧……」

    ……

    馬九成婚,刺激到了唐寅,再加上他在夏寬家裡見到一個很符合他價值觀和審美觀的夏小姐,迅速患上單相思的毛病。

    以前沈溪怕唐寅撂挑子回蘇州,現在倒不用擔心了,唐寅明顯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你不幫我找人去提親,我就賴在衙門,整天神遊天外,飯照吃,俸祿照拿,臉皮比城牆還厚,看你能奈我何?

    沈溪對唐寅如今的表現,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自己的心情:「無恥!」

    夏寬說過照顧高堂,言出必行,那封信實際上已經表明其態度,短時間內不會出任沈溪的幕僚。

    沈溪身邊幫手不少,但朱起和馬九都聽命行事,只能做些粗活累活,整理檢查來往的公文、題寫告示、制定計劃等等需要幕僚做的事情,如今手頭沒人,沈溪只能親自做。

    當沈溪在官驛大堂進進出出,忙得不可開交時,唐寅卻坐在案桌後面,神遊天外,優哉遊哉,讓沈溪分外惱火。

    沈溪終於忍不住了,提了一嘴:「伯虎兄若再如此敷衍了事,本官將斷爾俸祿,送伯虎兄回鄉!」

    以前唐寅巴不得走,現在聽到沈溪這種威脅的話,反倒一片坦然:「沈中丞,腿長在在下身上,就算將在下掃地出門,在下是否離開廣州府,也由不得沈中丞定奪!」

    要跟我耍賴是吧?好,我奉陪到底!沈溪皺著眉頭:「本官之前見到夏小姐才貌雙全,準備派人前去提親……」

    唐寅當即腦了,霍然站起,漲紅著臉,幾乎是吼著質問:「沈中丞,你這話是何意啊?」

    「是何意你清楚!」

    沈溪毫不示弱,「夏家有女待字閨中,但卻是要嫁個如意郎君的……敢問伯虎兄,你如今一窮二白,無片瓦遮身,有何資格迎娶夏小姐?倒是本官,三元及第,更是正三品朝廷命官,就算是納妾,也不至於辱沒了夏府的門風!」

    一番話,說得唐寅啞口無言。

    如果說夏家要為夏小姐找如意郎君的話,就算是把女兒嫁給沈溪為妾,也不會願意嫁給他這種落魄書生為繼室。

    反正都不是正妻,沈溪好歹年少有為,當沈溪的妾,也比當唐寅這個三十多歲窮酸的繼室更風光。

    本以為唐寅會賭氣而去,沒想到他恭敬行禮:「沈中丞,在下莽撞,還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沈溪冷笑不已:「本官可不敢當伯虎兄的大人。」

    唐寅強調道:「沈中丞就是大人,在下以後必當勤奮做事,只求您……幫忙說和,您家中嬌妻美妾有的是,自然不缺這剋夫的妾侍一名,倒是在下……這提親之事……」

    沈溪嘆道:「你當本官不想幫你嗎。可高堂重病中,隨時會舉喪,你覺得,如今去提親,是能成事,還是會被青衫先生用掃帚趕出門,老死不相往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2
第八七三章 幫唐寅提親

    夏寬母親病重,一家人衣不解帶照顧在病榻前,此時跑去提親,夏寬不但不會同意,反倒以後朋友都沒得做。

    唐寅滿臉羞慚,他只惦記人家的妹妹,從未考慮這麼多細節。

    唐寅苦著臉道:「多謝沈中丞提醒,道理是如此,但若在下不去提親,老夫人有個三長兩短,那豈不是……要讓我等三年?」

    唐寅並沒見過夏寬的母親,不知道夏寬母親病況如何,可看如今情況,這位元夏老夫人的病不輕。

    萬一沒挺過去,夏寬和妹妹就要有三年的守制,在此期間不能嫁娶,唐寅也不可能等三年再去提親,此事到此就算是黃了。

    沈溪道:「知道就好,所以伯虎兄最好在心中為夏老夫人祈福,希望她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過得這一劫,到時候你便可以上門提親……以青衫先生的通情達理,說不一定會同意。」

    夏寬的妹妹頗有姿色,而且重孝道,雖說家境一般,但怎麼說也是出身書香門第,本來不愁嫁,可問題出在這位夏小姐曾許配過人家,且未過門未婚夫就死了,無端背上「剋夫」的名聲。

    夏寬又不能給妹妹太多嫁妝,一來二去事情便拖延下來,如今夏小姐快十九歲了還沒有許配人家,恐怕夏老夫人和夏寬也很著急。

    因為女孩子到二十歲後,就要被官府強行婚配,到時候許配的指不定是什麼破落戶,就算官府慈悲,也有很大的幾率許配給目不識丁的粗俗漢子。

    照理說唐寅去提親,成功的幾率還是蠻高的。

    唐寅再怎麼說也是應天府鄉試解元,詩畫了得,在大明朝很難有敵手,唐寅如今又在督撫衙門擔任幕僚,每個月二十五兩銀子的俸祿,就算拿十兩拿還債,還有十五兩銀子,養活妻兒老小沒太大問題。

    本來只是一個願娶一個願嫁的問題,偏偏此時夏老夫人臥病在床,夏寬又是出了名的重孝道,這樣的讀書人最重風骨,不想晚節不保。

    在妹妹的終身幸福和自己孝順的好名聲面前,夏寬必定是選擇自己的名聲,因為夏寬會覺得妹妹為老娘守孝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沈溪說完這番話就要進內堂,唐寅好似跟屁蟲一般跟著,等到了屋子裡才厚著臉皮道:「沈中丞,您就幫忙給想個辦法,在下的終身大事全寄託在您身上了。」

    沈溪到靠窗的辦公桌前坐下,拿起公文,冷聲道:「伯虎兄的意思,本官有通天之能,可以妙手回春,讓夏老夫人頑疾痊癒?還是說本官以權勢壓人,逼迫青衫先生把他妹妹嫁給你?」

    唐寅支支吾吾道:「在下並無此意。」

    還說無此意,分明就是這個意思。

    現在擺明去夏家提親就要被轟出家門,就算我堂堂三品督撫有一定權威,那夏寬不敢拒絕,也只能是我為自己提親才有這功效,幫你唐寅提,那夏寬不馬上知道你才是那隻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

    沈溪擺手:「此事到此為止吧,除非……」

    唐寅本來已失魂落魄,聽到沈溪說出「除非」二字,重新燃起希望:「沈中丞快說,除非如何?」

    沈溪眯著眼道:「除非伯虎兄跟我簽訂一個三年的幕僚合約,答應在這三年中為我好好辦事,在俸祿上,每月十兩銀子,之前欠債可一筆勾銷,那本官倒是可以考慮幫你。」

    唐寅這才知道沈溪有辦法,只是不想白白便宜他,他想了一會兒,猜不出沈溪除了以權壓人這招外還能有什麼好辦法。本來唐寅對當權者深惡痛絕,他自己就是受害者,但眼下沈溪只要拿出督撫的派頭,就能幫他討到如花似玉的夏小姐,不禁動心了。

    三年「賣身契」,老婆有了,工作也有了,而且要面子有面子,要排場有排場,怎麼算都不吃虧。

    唐寅瞪大了眼睛:「若沈中丞最後不能說成婚事呢?」

    沈溪笑道:「本官是守信明理之人,既不成,合約當然作廢。唐兄以為如何?」

    唐寅心裡一百個願意,但還是要表現出不情不願的模樣,最後咬了咬牙:「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契約,在下籤了!」

    ……

    簽訂契約後,唐寅便安心等著當新郎官,做事有了動力,在督撫衙門內忙活了好幾天,卻發現沈溪好像把這事情給忘了。

    唐寅氣不打一處來,感情是騙我簽賣身契啊!他馬上去找沈溪理論,沈溪卻擺手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要再等一兩日。」

    唐寅憤憤不平:「再等一兩日,指不定夏家就要舉喪,在下聽廷蘇兄一些舊友談及,夏老夫人的病已經拖了幾年,怕是陽壽將盡。」

    沈溪道:「有本事就自己去,看看青衫先生會不會給你面子,否則一切得按照本官說的辦!」

    在這種事上,沈溪不想過多跟唐寅解釋……人家夏寬的老娘都快病死了,會那麼輕易把妹妹嫁給你?夏寬是長子,長兄為父,他要對妹妹負責,會願意把妹妹嫁給一個趁人之危的假道學?

    沈溪這幾天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派人遍訪廣州城中的名醫,以唐寅的名義請這些名醫到城外為夏寬母親看病。

    以夏寬的身家,可請不起名醫,沈溪此舉除了為夏寬贏得孝順的好名聲,也是在夏家人面前為唐寅加分。

    你看看,只是朋友之義,認識沒幾天,就不惜家產找這麼多大夫替你母親看病,這樣的人簡直是時代楷模啊!

    偏偏唐寅對此一無所知,他只知道沈溪爽約了,晚上返回客棧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包袱卷打好,既然說好只有讓我娶到嬌妻那契約才奏效,我就算悄悄走了也不算違約!

    我堂堂江南大才子,跟你這個只會耍陰謀手段的僱主有什麼意思?大不了回去之後青燈古佛終此一生!

    唐寅大醉一場,翌日一大早,他就被一陣敲門聲給吵醒。

    等打開門一看,馬九站在門前,道:「唐公子,外面已經備好馬車,老爺說要帶您去夏府一趟。」

    唐寅因為多喝幾杯,頭有些暈沉,不過既然是去夏府,不管是不是為了提親,他都趕緊收拾妥當出門。

    等唐寅來到外面的大街,天色已經大亮,街道上已經有不少行人。沈溪瞪了他一眼,連話都沒說,指了指停在街口的馬車,便直接跳上馬,唐寅趕緊上前,不滿地抗議:「沈中丞騎馬,為何讓在下乘車?」

    沈溪有些驚訝:「伯虎兄會騎馬?」

    唐寅怒從心頭起,我第一次見你時候是在京城,那時我騎著高頭大馬,身後一群小廝,何等的風光?

    你居然問我會不會騎馬!

    時過境遷,那時的沈溪跟他一樣是解元,可到現在他還是個解元,人家沈溪都已經是正三品的督撫大員了。

    沈溪一擺手,頓時有個親衛讓出馬來,把馬韁塞到唐寅手裡。

    唐寅翻身上馬,重溫居高臨下的感覺,覺得非常陌生。隨後一行人出了廣州大東門,過山川壇、養濟院,一路向東南而去,沿途唐寅都不言語,走了大約一個時辰,終於來到夏府院門前。

    聽聞沈溪和唐寅造訪,這次夏寬迎接的禮數比上次還高,親自出門相迎,幫二人扶著馬頭,以表尊敬。

    「沈中丞,唐兄,裡面請。」

    夏寬請二人進入柴門,依然沒有請他們進屋子,只是在前面的院子裡就坐,這次沈溪和唐寅坐下後,夏寬並未陪坐,而是恭立一邊。

    唐寅好奇打量,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過了一會兒唐寅實在忍不住正準備發問,屋子裡走出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先生,這老先生是廣州城中一位名醫,他出來後夏寬趕緊上前問道:「瞿大夫,不知家母的病……」

    瞿大夫搖搖頭:「沉屙痼疾,病入骨髓,盡人事而聽天命,準備後事吧。唉!」

    一句話,就讓夏寬面如土色。瞿大夫開出藥方後便帶著小廝離開,夏寬立即準備出門去抓藥。沈溪對唐寅使了個眼色,唐寅是聰明人,趕緊站起身:「廷蘇兄,抓藥的事讓在下來做便好。」

    夏寬有些為難:「唐兄這幾日遍請名醫,大恩不言謝,卻怎好再讓唐兄破費?」

    唐寅一下子糊塗了,我幾時請過大夫?隨後他看了似笑非笑的沈溪一眼,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感情不是不幫忙,是循序漸進啊。

    「哪裡哪裡,老夫人病重,在下只是盡一點心意罷了。」唐寅說著漂亮的場面話。

    夏寬手頭拮据,只好把抓藥的事交給唐寅,對唐寅感官更好了。回過頭來,再面對沈溪時,一個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兒已經開始抹眼淚。

    沈溪道:「先生不必著急,一個大夫不成,再多請幾位回來便是,令堂的病總有大夫能治好。」

    夏寬嘆道:「鄙人略通醫術,母親的病是陳年頑疾,年老後久病不癒,已是藥石無靈……」

    沈溪臉上帶著幾分哀傷,問道:「卻不知本官有何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夏寬行禮:「多謝大人和唐兄美意,家母的病實在是天意,鄙人已經在準備後事,只求能讓母親大人去得安詳些,待守制之後,一定為大人驅馳。」

    他這麼說,等於是再次拒絕做督撫衙門的幕僚。

    唐寅這會兒已經安排人去買藥,聽了夏寬的話,趕緊向沈溪使眼色,意思很明顯:「夏寬雖然現在對我有好感,但也不會貿然把妹妹託付,不是真的打算讓我等三年?哎呀不好,你跟我簽三年的賣身契,不會就是等這一出吧?」

    沈溪突然道:「青衫先生,本官倒是聽聞有一法,或許可讓令堂的病不藥而癒!」

    夏寬一聽,馬上激動地問道:「沈大人請講!」

    連唐寅也瞪起眼。

    居然有靈丹妙藥?為什麼不早點兒拿出來?

    就算你有靈丹妙藥也先給我啊,我轉送給夏寬,那治好後夏寬才會感念恩情,把他妹妹嫁給我。

    現在你拿出來,治好了老夫人的病,夏家到底是念你的情,還是記我的好?(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3
第八七四章 喜婚

    夏寬和唐寅都看著沈溪,想知道沈溪有什麼靈丹妙藥能拯救一個沉屙痼疾、病入骨髓的老人家。

    還說「不藥而癒」,難道沈溪精通針灸或者堪輿之術?

    沈溪心平氣和地說道:「本官聽聞,凡家中親人有傷病,或可以嘗試沖喜之法,來令傷病減緩,甚至可不藥而癒。青衫先生也應該知悉此事,為何不作嘗試呢?」

    沖喜的民間風俗自古有之,在家裡人有重大疾病,或昏迷不省人事,被認為是邪魔纏身,此時用紅事來沖喜,或可讓病人渡過危險期。

    沖喜一般用在訂了親但尚未迎娶妻子過門便已瀕臨危境的男子,亦或者是用成婚來為病重的父母沖喜,雖說帶著一點迷信色彩,但偶爾還是有效的。

    從醫學角度來說,人一旦遇到喜事,身體因為激動而熱血上湧,心跳加快,體內的激素便會增多。

    但沖喜之事多不可信,這也令古代許多為丈夫沖喜而過門的女人,從入門開始就要守活寡。

    夏寬嘆道:「之前大夫或是鄰里鄉親都有提及,可鄙人畢竟已娶了妻室……」

    沈溪點頭:「先生說的是,不過據本官所知,令堂對令妹夏小姐的婚事也十分在意。」

    沈溪不用把話說得太明白,只要稍微一提,夏寬和唐寅都明白過來了。

    唐寅欣喜不已,暗忖:「原來關鍵點在這裡……要衝喜,廷蘇兄已經娶妻,自然不合適,只能讓夏小姐出嫁來為老夫人沖喜,那不就有希望了?」

    夏寬搖頭:「家母尚且在病榻之上,舍妹每日辛勤,衣不解帶全天照顧,豈能辜負她拳拳孝心?」

    沈溪心想,你這哪裡是為你妹妹著想,根本是怕老母病重期間嫁妹之舉說出去會被別人說閒話,影響你的名望。

    當下沈溪又道:「老夫人生平之願不過是想看到子女都有個歸宿,就算喜婚於事無補,能在老夫人離去前,看到夏小姐的未來有個著落,老人家去得心安,此同為孝道。本官必當請地方鄉紳,為此事立傳,讓世人知道夏氏兄妹的仁孝。」

    現在沈溪是要打消夏寬的顧慮,把這件事定性為「孝道」,有沈溪這個三省督撫出面,加上夏寬嫁妹的目的是為了沖喜,就算喜婚於事無補,能讓老人家去得無牽無掛,善莫大焉。如此沈溪請地方鄉紳為此事立傳,合情合理。

    夏寬不由猶豫了。

    若別人來提這事,他當即就會拒絕……我老娘病危,你居然讓我把妹妹嫁出去,你還有人性嗎?

    可沈溪來說就不同了!

    沈溪有身份有地位,而且是天子近臣,他想不出沈溪在這件事上是為利益,只是提出一個合情合理來成全他名節的方案,他就算想破口大駡,也開不了這口。

    猶豫就代表有想法,沈溪繼續說道:「夏小姐一片孝心,於此時必當不願出嫁,既是沖喜,這喜婚可在夏府舉行,以老夫人為高堂,新婚夫婦為之敬茶。且成婚後,夫婦二人不必即刻合巹,夏小姐仍舊留在家中照顧病榻左右,如此也能全了夏小姐的孝心。」

    既然老母親已藥石無靈,用民間風俗中的沖喜不失為盡孝道的方式,而且並非是真的要成婚辦喜事,只是用這種方式來讓老母親開心。

    妹妹出嫁後不用去夫家,仍舊留在家中照顧老母親,督撫衙門還會請地方鄉紳來宣揚兄妹倆的孝道……

    這在夏寬看來,的確是無可挑剔的好主意。

    妹妹嫁不出去,未來三年還要他來養,這女孩子養久了可是要生仇怨的。

    夏寬想到這裡,有些心動了,但還是為難道:「沈大人,您說的固然好,可小妹如今年已十八,並無適宜婚配之人,情急之下如何嫁得出去?」

    唐寅差點兒就要脫口而出……沒人的話,我來啊。

    但見沈溪臉色沉下來,他張開的嘴馬上閉上,因為他意識到以自己的腦袋瓜說多錯多,老老實實聽沈溪講下去。

    「唉!」

    沈溪嘆了口氣道,「以令妹的才學和人品,還有她的孝義之心,實在是世上無可挑剔的奇女子。為令妹擇偶,必當是有才學見識之人不可,一時的確難以找尋。」

    夏寬雖然滿心贊同這番話,但卻有些無奈,他心想:「小妹背負了剋夫的名聲,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嫁出去都不易,還敢有那麼多挑剔?不過既是督撫大人幫忙,或許真的還能找到合適的人家。」

    沈溪問道:「不知青衫先生對令妹婿,在人品家世上有何要求?」

    夏寬一時間被問得啞口無言,他遲疑半晌後,才道:「回大人,只要門當戶對,是讀書人……願意接受這樁婚事便好。」

    他實在不敢提太過分的要求,說門當戶對,他夏家最多是個沒落的書香門第,在老家是有幾畝田地,算個小地主,但他畢竟無功名在身,夏家也算不上是豪門大戶,甚至要求親家是「讀書人」都有些過分。

    因為人家娶的是一個背負剋夫之名且是十八歲的大齡女青年,嫁妝不多不說,還要讓人家接受在夏府夏家老人面前拜堂成婚,成婚後還不能合巹,讓新婚妻子繼續留在家裡照顧老娘。

    就算招入贅的女婿也不會這麼窩囊,這簡直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沈溪有些為難,他遲疑半晌之後,開始打量唐寅,夏寬跟著看向唐寅,最後沈溪點了點頭道:「伯虎兄,本官與青衫先生有事商談,不知可否迴避?」

    唐寅正期待沈溪把他隆重推舉出來,沒想到沈溪現在居然讓他到一邊去待著,心裡很不自在。

    不過誰讓沈溪有辦法能為自己討到媳婦呢?

    唐寅拱拱手,退到門外,佯裝看風景。

    沈溪這才跟夏寬商議:「先生以為伯虎兄如何?」

    夏寬聽沈溪提到唐寅,有些不太樂意。唐伯虎跟他同齡,還先後娶了兩任妻子,第一任病逝,第二任和離,如今唐寅連功名之路都斷了,平日又好喝酒,這樣的人當朋友可以,當妹夫似乎不太合適。

    不過夏寬馬上聯想到之前所提的對妹婿的要求,跟唐寅的條件一比,唐寅簡直是人中龍鳳!

    難得的是唐寅對夏家還有找大夫來看病的恩情,現在又在督撫衙門做事,俸祿不少,這婚事說出去,不會辱沒了夏家。

    夏寬臉色陰晴不定:「就怕委屈了唐兄。」

    沈溪道:「婚姻之事並無委屈一說,伯虎兄通情達理,如今人在廣州府,身邊又缺人照顧,與令妹算是天作之合。若先生應允此事,本官這就去跟他商議,至於成婚用度開銷,由督撫衙門負責。」

    夏寬本來還在想為了給老母親治病手頭拮据無力支應小妹婚嫁用度的事情,沈溪突然說到主動承擔,幾乎說到他心坎裡去了。

    夏寬行禮道:「謝過沈大人。」

    沈溪點頭,起身走出柴門,來到籬笆牆外邊,把唐寅叫過去:「婚事說成了,夏家答應這樁婚事,你有何可說的?」

    唐寅先是竊喜,但隨即臉色一變,因為這婚事有些美中不足:「沈中丞,您是大能之人,連不可能的婚事都給說成了。只是讓在下跟夏小姐成婚之後不能合巹,還要讓她留在娘家……」

    沈溪沒好氣地打斷唐寅的話,質問道:「那伯虎兄到底貪圖的是夏小姐的美貌,還是她的人品?你是想做露水夫妻,還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伉儷?」

    唐寅被問得面色通紅,羞慚不已。

    沈溪道:「伯虎兄也不想想,若你體諒夏小姐,讓她能盡孝,就算是要顧著禮法而不能合巹,難道夏小姐就會讓自家相公憑白受了委屈不成?」

    唐寅一想,嘴角不由浮現出笑容。

    因為沈溪這番計謀,會讓人覺得他唐寅是為了顧全朋友之義,才勉強同意娶夏小姐過門,而唐寅又很開明地允許夏小姐留在娘家照顧母親,那時二人已是合法夫妻,平日見面少不得溫存。

    就算是夏老夫人病逝,按照規矩來說夏小姐應該在三年之內不能與唐寅同房,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能同房這條對男子要求極為苛刻,對女子就沒那麼嚴格了,更何況二人還是合法夫妻,行周公之禮自然沒問題。

    沈溪的意思總結起來就是,既然成婚了,人就是你的,以後你是一家之主,你一個三十歲的大老爺們兒不至於連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都搞不定吧?

    唐寅點頭道:「在下的確想成全夏小姐的孝道!」

    現在會說好聽的了,之前聽說不能合巹,估摸都想打退堂鼓了,這個人哪……沈溪搖搖頭,隨後用力地拍拍唐寅的肩膀,返回院子裡,將夏寬和唐寅叫到一起,具體把婚事商定。

    夏寬道:「我親族之人,皆不在此,是否需要暫緩幾日?」

    沈溪搖頭:「事急從權,此乃喜婚,就算是同族尊長也應該理解。回城之後,唐兄應立時派人前來提婚,不可有所耽擱。」

    唐寅連連頷首,心想,我手頭那點兒銀子哪裡夠辦一場婚事?到頭來還不是你出銀子!

    夏寬對唐寅作了一個大揖,道:「唐兄之恩德,在下沒齒難忘!」

    唐寅趕緊攙扶夏寬,嘴上說著客氣話,心裡卻樂開花,本來是一樁根本不能提、一提連朋友都沒得做的親事,居然被沈溪這麼容易便說成了,到頭來倒好像是夏家虧欠他一樣,這豈不讓他沾沾自喜?

    從夏府出來,唐寅臉上的笑容再難掩蓋,一路上呵呵傻笑。

    沈溪上馬,回頭道:「伯虎兄,我答應你的事情,已經促成,可別到頭來,你出爾反爾啊!」

    「不會不會。」

    唐寅趕緊表態,「在下豈是那忘恩負義之人?三年之內,必當為沈中丞出謀獻策……您似乎也用不著,在下便當跑腿打雜的僕從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4
第八七五章 秉筆太監

    唐寅跟夏小姐成婚,為的是給夏老夫人沖喜,婚禮一切從簡。

    但夏小姐到底是初嫁,夏寬又不想委屈妹妹,在禮數上需要做得周全,唐寅在距離夏家不遠的地方找了個院子,當作婚房。

    當然,說是婚房,但成婚當天新娘子根本就不會住進去,新娘子會穿上大紅的喜服,留在夏家,衣不解帶照顧母親。

    馬九成婚,沈溪親自出席,這次唐寅成婚,沈溪則完全交給朱起和朱鴻兩父子辦理。這也是朱鴻自閩西汀州府到廣州城後為沈溪辦的第一件事,朱起對兒子期望甚高,希望兒子能跟著沈溪博取個好前程。

    ……

    京師,紫禁城,文淵閣。

    包括內閣大學士謝遷,以及六部九卿的高官,都在等候上朝。

    劉健和李東陽仍舊告病中,李東陽偶爾會到內閣上班,但每次都是幹個兩三天就又請假,皇帝體諒李東陽晚年喪子沒有留下後代,身體上的疾病容易醫治,心病難醫,皇帝特批李東陽繼續休養。

    主要還是如今朝堂上的事情不多,謝遷和六部堂官打理得井井有條,不需要劉健和李東陽費神費力。

    此時朝臣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說事。

    謝遷作為唯一當班的內閣大學士,又是皇帝最信任和器重之人,在這文淵閣一班等候上朝的朝臣中最是顯赫不過,就連馬文升、劉大夏這樣的老臣都要避其鋒芒。

    不過這會兒,謝遷卻拿著一份從廣東來的奏本,跟馬文升和劉大夏說著什麼,旁人想湊上前聽聽,但無奈三人的聲音很小,文淵閣內又有些嘈雜,聽得不是很清楚。

    「……又惹事了,廣東鹽課提舉司以官鹽私運,結果被查獲,提舉司從上到下全數被撤換,真是讓人頭疼啊。」

    謝遷把奏本拿給馬文升看。馬文升作為吏部尚書,之後委任新的鹽課提舉司官員,需要吏部定奪。

    馬文升看過奏本,尚未有硃筆御批,這就說明奏本尚未呈遞到皇帝那裡,卻被謝遷拿來跟他這個吏部尚書以及兵部尚書劉大夏商議,這在大明朝堂辦事流程中已算越制。

    劉大夏閱過奏本,問道:「原來是新任閩粵桂三省沿海軍務提調沈溪查辦的案子……於喬準備之後將奏本呈遞陛下?」

    謝遷道:「幫理不幫親,這小子在福建已是為胡作非為,這才剛到廣東,又亂來。廣東承宣佈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衙門聯名參奏彈劾,說他在地方胡作非為,私賣鹽引,這鹽引乃我大明朝國祚根基,他這不是亂我朝綱麼?」

    馬文升笑著安慰:「於喬切莫氣惱,這地方督撫與三司衙門不和,本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若互相攻訐,需要查證後才可做出正確決斷,切不可妄下定論……對了,應天府那邊是怎麼說的?」

    廣東地方的奏本,通常都是先送到南京,交由南京處置過,才會呈送京城。

    一旦涉及地方緊急事務,南京六部也有決斷的許可權,就好似這鹽課提舉司被一鍋端之事,南京必須要先作出妥善安排,免得某地一年的鹽引賣不出去,導致大片地方缺鹽而生民變。

    畢竟福建、廣東等地的奏本要呈遞到京城,來回需要兩個多月,地方上不能指望得到京城的及時批覆。

    謝遷沒好氣地說:「應天府也是胡鬧,居然准了督撫衙門的奏稟,讓那小子負責販售鹽引。」

    馬文升點頭:「果然應了於喬之前的擔心。」

    劉大夏迷惑不解,等馬文升解釋過,才知道沈溪在離開京城前就曾找到謝遷商談鹽引換軍糧的事情。

    聯繫如今廣東生的事情,就可以理解沈溪之所以端了地方鹽課提舉司,其實是為了把鹽引拿到手,籌措軍糧。

    謝遷罵道:「這小子從來都是剛愎自用,做事莽撞,廣東地方奏稟左布政使因喪出缺,目前主事的右布政使章元應以及行督查之責的林廷選等人皆都是老成持重的大臣,豈能容他在地方放肆?估摸未來一些日子,參奏他的本子會一個接著一個!」

    謝遷非常生氣,頗有點兒哀其不爭之意,劉大夏卻笑道:「於喬是替沈溪感到擔心?」

    謝遷臉色有些難看,正要說話,突然一人帶著個太監進入殿中,在場所有大臣都安靜下來。來者不是朱祐樘,只是一名六十多歲的老太監,可誰見了都要上前行禮,就連謝遷和馬文升等人也不例外。

    「蕭公公……」

    謝遷和馬文升走在前面,恭恭敬敬地打招呼。這位正是弘治朝司禮監席秉筆太監蕭敬,主管東廠、詔獄等,最主要的便是擁有代天子批閱奏本的批紅之權。

    蕭敬雖然權勢極大,但他為人謙和,再加上弘治皇帝勤勉克己,宦官們也都循謹,簫敬對大臣們保持了足夠的尊重,笑著說道:「幾位大人客氣了,今日陛下身體有恙,便不往乾清宮了。諸位大人有何事情,或者奏本,只管對老身說,由老身轉呈陛下。」

    說是轉呈陛下,但作為席秉筆太監,他自己就有處置的權力。

    通常內閣大學士作出票擬的奏本,是由皇帝批閱,在批閱時順便問問司禮監太監對此有何看法,然後由皇帝定奪。

    但如果皇帝覺得事情不重要,可以直接讓司禮監自行批閱後轉呈六部,蕭敬可以根據票擬直接代天子硃批。

    弘治年間,內閣大學士權力越來越大,但因皇帝勤勉克己,多數時候會親自批閱奏本,再加上司禮監等人俱都謙卑溫和,劉健、李東陽和謝遷的鐵三角又擁有弘治皇帝絕對的信任,所以從未出過亂子。

    可如今劉健和李東陽稱病不出,內閣只剩下謝遷獨力支撐,雖然弘治皇帝對謝遷愈信任,但當帝王的,寧可把權力交給身邊的家奴,也不會盡數託付給外臣,所以在皇帝生病不上朝時,便會讓內閣把奏本轉呈司禮監,由秉筆太監代硃批,再由掌印太監蓋印,然後下六部。

    謝遷票擬寫的什麼不重要,全看蕭敬怎麼批。

    蕭敬如果尊重謝遷,可以採納謝遷的票擬,若是誠心作對或者是另有想法,則以蕭敬的硃批為準。

    各人把自己要上奏的事情寫成奏本,一併交給蕭敬,內閣轉呈的六部和地方奏本也都裝入木匣中,交給隨從太監。

    謝遷最後從懷裡把彈劾沈溪的奏本拿了出來,遞給蕭敬:「蕭公公,有些事不知可否邊走邊說……」

    內閣大學士和司禮監太監,原本不許湊在一塊兒商議事情。

    內閣代表的是朝廷的文官集團,名正言順的天子近臣,而宦官則是負責皇帝飲食起居等生活方面事務的服務集團,屬於皇帝的家奴,司禮監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作為宦官中頂級的存在,可以說最受皇帝器重。

    如今朱祐樘讓蕭敬來代其硃批,就是因為皇帝對外臣不信任,可謝遷主動跟蕭敬通氣,等於是外廷和內廷主動勾結,這是嚴重逾制的行為。

    不過蕭敬一向好說話,又知道謝遷是弘治皇帝最寵倖的大臣,於是說道:「謝大人,有什麼話,直接說就好,你們幾個把奏本都帶回監舍,不得遺漏!」

    隨著大臣們散去,太監們把裝著奏本的箱子小心翼翼帶走,謝遷見左右無人,這才說道:「廣東地方,鹽課提舉司……」

    蕭敬抿嘴一笑,道:「老身還當是什麼事呢,原來是沈狀元處置廣東鹽課提舉司的事情啊,老身已經聽說了。沈狀元雖負有督查地方鹽課的職責,但也不能這般亂來……」

    謝遷聽了有些緊張,蕭敬分明是看不慣沈溪這種專斷獨行的作風,提出批評。

    「不過呢……」

    蕭敬話鋒一轉,「這京城到廣東太過遙遠,只怕等上報朝廷決斷再處置時間上來不及,沈狀元此舉當為權宜之計……老身自當會跟陛下詳細稟明。」

    聽到這兒,謝遷終於鬆了口氣。

    說是如實跟弘治皇帝稟明,但其實蕭敬是對他做出一個承諾,不會追究此事。

    謝遷笑著拱手:「有勞蕭公公。」

    蕭敬輕嘆:「謝大人這是說的哪裡話,老身聽說,謝閣老將孫女嫁與沈狀元,就是一家人,即便有事咱不也得好好說話嗎?」

    蕭敬是個老好人,但也不失心機,雖然這事看起來不值一提,但卻說得好像全是看在謝遷的面子上才放沈溪一馬,如此讓謝遷唸著他的恩德。

    謝遷聽蕭敬提到自己的孫女,心裡不是個滋味兒。

    如果嫁到沈家做正妻,那倒是風光,但可惜只是個妾,倒好像他謝遷為了拉攏一個後生小子有點不要臉面。

    「蕭公公,不知陛下感染風寒……是否嚴重?」

    把沈溪的事情說完,謝遷最關心的還是弘治皇帝的病情,弘治皇帝素來勤勉,這會兒突然稱病不上朝,讓人揪心。

    蕭敬勉強一笑:「無大礙,請謝大人放寬心,陛下休養一兩日自會痊癒,不過陛下有交待,謝大人若是有時間的話,多多教導太子,不要讓太子走上邪路……」

    「啊?」

    一句話,就讓謝遷感受到弘治皇帝的良苦用心,聽這語氣,分明有託孤之意啊!不過謝遷不敢多想,恭送蕭敬出門,等人離開後不由嘆了口氣,心頭沒來由一陣煩躁。

    「臭小子,你在外面,少給我惹點兒麻煩,行嗎?」謝遷握緊拳頭,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4
第八七六章 太子的鬱悶

    擷芳殿內,太子朱厚照正在擺弄骰子,不過整個人沒精打采的,這些天他都覺得無趣,找各種理由不去上課。

    熊孩子沒玩伴,好不容易知道男女有什麼不同,正準備「實踐」一下,結果老爹老娘就把他身邊的宮女都換走了,身邊全是一群不陰不陽的太監,就算去給老爹老娘請安時,那些宮女對他也十分懼怕,因為皇后有交待,誰敢「勾引」太子直接亂棍打死。

    這會兒小宮女都把朱厚照當成瘟神般,唯恐避之不及。

    「大舅和二舅這些天也不知怎麼搞的,連皇宮都不來,想讓他們帶我出去玩玩都不成。」

    朱厚照把骰子扔在地上,有些憤怒道,「也不知沈先生幾時才回來,除了沈先生能送給我一些好玩意兒,身邊這些人太無趣了。以前還有劉公公,現在劉公公也不知往哪裡去了。」

    沈明有拿著拂塵,匆忙過來奏稟:「太子殿下,梁學士已在外等候多時了,您快些更衣前去上課吧。」

    朱厚照一甩袖道:「不去了,跟先生說本宮病了,暈暈乎乎沒什麼力氣,趕明兒再說吧。」

    朱厚照對沈明有態度不算友好。

    雖然沈明有剛來時很會迎合太子,還有一點小聰明,教朱厚照一些民間的小玩意兒,但沈明有畢竟不是沈溪那樣見識學問都很淵博之人,沈明有會的那點兒東西沒幾天就讓朱厚照玩膩了。

    再加上沈明有身有「隱疾」,也是成年後淨身留下來的後遺症,不能大幅度活動,體力也不行,使得沈明有不能跟劉瑾那樣陪著熊孩子亂瘋亂跑,這也使得朱厚照對沈明有的態度轉而變得冷淡。

    沈明有苦笑:「太子不可呀,這月您已經請了兩回病假,之前皇后娘娘還派人來問,說太子您身體為何每況愈……」

    朱厚照發脾氣道:「父皇就經常生病,憑什麼本宮不能生病?就這麼說,如果梁先生問及,你就說本宮臥榻不起,之後就會請太醫來為本宮診病……你敢不這麼說,本宮叫人打你的屁股!」

    自從被沈溪教一些禦人之道後,朱厚照就學會威逼利誘這一套,他知道太監怕他,乾脆威脅加恐嚇,每次都奏效。

    果然,沈明有就算不情願,還是趕緊出去跟梁儲傳話,表示太子生病不能上課。

    「真麻煩。」

    朱厚照看著沈明有的背影,帶著幾分惱火,「何時我才能長大,不用上課?最好跟沈先生一樣,能考個狀元,或者出去當個大將軍,騎著馬……那叫一個爽。不行,我得想辦法溜出宮去,待在這高牆裡面遲早要悶出病來。」

    「那個誰,跟本宮一起出去蹴鞠,順帶再派人去問問,本宮二舅為什麼最近不到宮裡來了?」

    朱厚照說著,用繩子把靴子綁緊,這是沈溪教給他的方法,蹴鞠前一定先綁靴子,踢球的時候感覺力氣會大一些。

    正要出門,卻見兩名漂亮的小宮女端著盛水果和點心的盤子走過來,頓時把他的目光吸引過去。

    「參見太子殿下。」

    兩個小宮女盈盈拜倒,把朱厚照歡喜得不行,笑著上前招呼:「快起來,與本宮直起身說話。嘿,你們是坤甯宮的宮女?」

    兩個小宮女對朱厚照有些懼怕,將盤子遞給旁邊的太監,一人回道:「是皇后娘娘派奴婢前來送瓜果點心,且問太子殿下玉體如何。」

    「本宮的身體……咳咳,偶感風寒,沒什麼大礙,回去就說本宮在榻上休息。你們隨本宮進去說話。」朱厚照想辦法把兩個小宮女留下來,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實踐」一下如何當男人。

    兩個小宮女嚇得趕緊重新跪倒,磕頭如搗蒜,頓時讓朱厚照意興闌珊。

    朱厚照道:「走走,你們都走!本宮有那麼可怕嗎?好不容易有個劉瑾陪本宮玩,就給調走,有沈先生教本宮學問,就給外調地方為官!哼,再這樣,本宮便出宮,去名山大川遊歷去……讓你們走,耳朵聾了?!」

    小宮女如蒙大赦,匆忙告退,朱厚照憤憤然回過身,看到太監還捧著瓜果的盤子,一巴掌就給打翻:

    「不許撿,本宮沒胃口,拿出去喂狗!等等,二舅之前不說給我弄兩條大狼狗來嗎,快派人去問,問問建昌伯什麼時候進宮。本宮命令他馬上來見!」

    ……

    這天,建昌伯張延齡進宮去給母親請安。

    因為跟張皇后在給弘治皇帝送女人的問題上一直有罅隙,張延齡進宮一直迴避去坤甯宮那邊,每次都提心吊膽。

    「爵爺,太子殿下吩咐,讓您去一趟東宮,說是有事跟您商議。」朱厚照身邊的太監小擰子過來傳話。

    小擰子本是東宮不起眼的小太監,負責給那些東宮講官端茶遞水,但他跟著劉瑾去了一趟泉州,回來後突然就得到了朱厚照的信任,別人不知道這小子走了什麼狗屎運,但小擰子自己卻清楚,其實不過是「搭上」沈溪的關係,在幫朱厚照出宮這件事上有所貢獻,成了朱厚照的「自己人」。

    張延齡一聽說太子找,心裡的第一個念頭是準沒好事。

    熊孩子天天嚷嚷著要出宮,每次去都能被朱厚照折騰得焦頭爛額,後來他學聰明了,進出宮打死不走東華門,因為熊孩子天天派人在東華門門口堵他,結果今天他從午門出宮,卻被熊孩子派來的人找到。

    張延齡道:「跟太子說,本爵身體不適……」

    小擰子趕緊道:「太子殿下今日也是身體違和。」

    張延齡皺眉,熊孩子找理由裝病,你當我不知道?現在說是有病在身,我一去定是活蹦亂跳嚷嚷著要出宮,這點小伎倆也想騙倒我?

    「那就讓太子在寢宮中多多休息,待來日本爵再去請安。」

    說完,他正要走,卻被小擰子死死攔住,張延寧怒道,「好你個奴才,敢攔住本爵的去路?」

    小擰子趕緊下跪:「爵爺見諒,是太子殿下吩咐奴婢,一定要請您到東宮去,否則就把奴婢的腿給打折。爵爺,殿下這次並非是想出宮,只是想跟您討要幾件好玩的玩意,還有您之前說的狼犬……」

    小擰子雖然年歲不大,但出奇地聰明,他看得出張延齡避著不去東宮是因為怕太子嚷著要出宮。

    張延齡臉色陰冷,問道:「你知道的不少啊,太子平日裡什麼都對你說?」

    小擰子這才意識到自己耍小聰明說漏嘴了,趕緊磕頭謝罪,再不敢多說。

    「也罷,既然太子信任你,那以後太子平日有什麼喜好,或者是說了什麼要緊的話,一律告訴本爵知曉,知道嗎?」張延齡帶著威脅的口吻道。

    小擰子磕頭道:「是,奴婢不敢隱瞞。」

    張延齡從懷裡掏出一塊玉珮,丟了過去,道:「起來吧,這是賞你的,以後盡心幫本爵做事,本爵不會虧待你。帶本爵去見見太子!」

    張延齡對朱厚照有幾分忌憚,生怕把熊孩子逼急了,令熊孩子破罐子破摔真把事情給抖露出去,那他就要被降罪。

    朱厚照是弘治皇帝和張皇后的獨苗,就算被懲罰,最多是打兩下屁股關幾天禁閉了事,而他就可能被剝奪爵位,張延齡現在最在意的事情就是早日晉陞侯爵,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事。

    張延齡跟著小擰子到了朱厚照寢宮,就聽到「劈里啪啦」的響聲,又是熊孩子在摔東西發脾氣。

    「你們都退下,不得吩咐不許進內!」張延齡在門口下令道。

    「是,國舅爺。」一眾太監如蒙大敕,趕緊退下。

    張延齡進了房間,朱厚照瞪著他,好似要用眼睛把他給活剮了。張延齡心裡有些發怵,臉上卻擠出一抹笑容,問道:「何事讓太子如此動怒?」

    朱厚照怒道:「二舅言而無信,說好了帶我出宮,還給我送狼犬和小玩意兒,居然一個多月不見人!要不是知道今日你進宮見姥姥,我還找不到你人!」

    張延齡笑了笑道:「這不是……我最近很忙嗎?」

    朱厚照不屑地說道:「你忙?再忙有我父皇忙?他每日打理國政,但還有時間過來看我,晚上會抽出時間陪母后,你分明是找藉口。你把狼犬牽來,我就不多說,否則……」

    「太子殿下,這狼犬生性兇殘,只怕留在太子這裡,會傷著太子,那就不好了。」張延齡又開始找藉口推搪。

    「哼哼,你當本宮什麼都不知道啊?狼犬再兇殘,也有飼主之情,對別人兇殘而不是對主人,你找兩條小狗,本宮慢慢養,等狼犬長大了,它們就聽我的指揮,我讓它們咬誰就咬誰!」朱厚照囂張道。

    張延齡道:「不可,此事……恐怕要請示過陛下和皇后。」

    朱厚照道:「你不牽狗到宮裡來,我就跟父皇說,說你帶我出宮!」

    張延齡心頭不由惱火,轉來轉去還是拿這件事來要脅他,偏偏他還不好直接撕破臉,這熊孩子任性妄為起來,連他那皇帝老子都不怕,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本來是空口無憑,偏偏熊孩子對宮外的一些地標性建築都熟記在胸,沒出去過還真不可能知曉。

    「那太子稍待幾日,我先去選一些溫馴的狼犬,下了崽,再給太子送來!」張延齡行禮道。

    「這還差不多,限你三天,再多就不行了。你走吧!」朱厚照很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張延齡無奈搖頭離開,找狼犬的事他才不會放在心上,這不過是對熊孩子的敷衍拖延之法。其實他不知道,如此卻是變相地教熊孩子,再親的人說的話都沒信譽可言,絕對不可輕信。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5
第八七七章 哄孩子專家

    朱厚照等了兩天,張延齡一點兒消息都沒有,他開始意識到可能是上當了……以前張延齡拖著不帶他出宮,也曾用過這招。

    到第三天等了一整天,仍舊沒有任何音信,他確信自己是被騙了。

    「我是太子,你居然敢騙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朱厚照很生氣,但後果不嚴重!

    熊孩子並不想把張延齡帶他出宮的事情告訴皇帝老爹和皇后老娘,用沈溪之前教給他的話說,這是典型的損人不利己,他還想拿這件事繼續要脅張延齡。

    但沒有沈溪出謀劃策,光憑朱厚照的小腦袋瓜,根本想不出「對付」張延齡的手段。

    但熊孩子不肯服輸,就算想不到,也要努力去想,直到想出來為止。他琢磨:「沈先生也不過是一個鼻子一張嘴兩個眼睛一個腦袋,憑什麼他能想得出好主意,我就不行?」

    朱厚照盤膝坐在地上,好似入定,說是在思考問題,但腦袋裡一團漿糊,所想主意不過是向張延齡頭上倒一盆水,亦或者潑他一臉墨汁……

    最後都被一一否定。

    隨著年歲增大,朱厚照意識到以前做的那些事,跟沈溪教他的陰謀手段相比實在太過幼稚。

    就在朱厚照準備用錦被蒙頭好好思考一下時,沈明有進得寢殿來,恭敬說道:「太子殿下……」

    「今天本宮病了,不上課,去跟外面的先生說說!」朱厚照的聲音從攤在地毯上的錦被下面傳了出來。

    沈明有道:「太子殿下,今日來的是靳先生,他帶來沈先生從南方送來的信,還有一些小玩意兒。」

    「嗯!?」朱厚照馬上從被子裡鑽出來,站起來目光灼灼打量沈明有,神采飛揚,「此話當真?」

    沈明有趕緊行禮:「殿下,老奴怎敢欺騙您?」

    朱厚照興奮不已,難得沈溪給他送信來,說不定是什麼「錦囊妙計」,還有沈溪派人送來的小玩意兒,只要跟跳棋和紙牌一樣有趣味性,便又能讓他樂呵好一陣。

    靳貴在九名東宮講官中地位最低,他接替的是以前沈溪的位置,連那些老講官都對熊孩子蹺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別說是他這樣的新晉講官。在太子面前,靳貴從來都是謙卑恭謹,不敢擺絲毫太子老師的架子。

    「沈先生托你送來的好東西在哪兒?」朱厚照從後殿一出來,便中氣十足地說道。

    靳貴趕緊讓人把箱子搬進大殿,朱厚照想把箱子提起來,發現很沉,他眨眨眼看向靳貴,問道:「靳先生,裡面是什麼東西?」

    靳貴之前並未打開箱子看過,但在入宮門時,所帶東西由御林軍打開一一檢查,若是涉及金屬或者是瓷器等物,均無法帶入宮廷,是以他現在心中有數。

    靳貴恭謹回道:「回殿下,是書籍和紙張。」

    「啊?」

    朱厚照原本一臉興奮,突然變得意興闌珊,「千里迢迢給本宮送書?皇宮裡書少了嗎?你們幾個,幫忙抬下去!」

    朱厚照不禁一陣失望,本來他還想裝病不出,但現在既然露了面,他不得不乖乖上課,但還是提前小半個時辰就藉著尿遁回到寢殿,下午也不打算再出去上課了。

    回到寢殿,熊孩子是把箱子打開,卻見裡面的確是一些「書籍」,但書籍大多是很小的開本,跟他以前見到的書不太一樣,打開來,裡面居然是彩色連環畫,非常富有故事性,說的是大英雄岳飛如何建功立業,另外還有一部分是《楊家將》的故事……朱厚照隨便翻看幾頁,不自覺便沉迷其中。

    這時沈明有進來道:「太子殿下,該進膳了。」

    「進什麼膳,等本宮先看完這頁……嗯,還有別的東西沒有,這是什麼東西?」朱厚照看了一冊《楊家將》連環畫,才想到箱子裡不止有連環畫,尚有一些疊起來的紙張,還有幾副新紙牌。

    他把一疊紙拿起來,見上面印的是彩色人物,好似是關公,每張畫都差不多,只是稍微有所不同。他好奇地打量沈明有,問道:「這個怎麼玩?」

    沈明有畢竟是識字的,他把沈溪寫的「說明書」大致一覽,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殿下,您看是否是這樣……?」

    沈明有把紙片疊在手上,稍微一折,然後鬆手,畫片快速翻過,畫片上的關公就好像活過來一般,揮舞大刀,身體跟著轉動,做出各種劈砍的動作,惟妙惟肖。

    朱厚照興奮不已,道:「好有趣,你快給我,我自己玩。」

    朱厚照拿在手上,自己擺弄,登時感覺關公活了一樣。

    玩了一會兒,他便放到一邊,把一疊一疊的紙片拿出來,每一疊都是連起來的人物畫像或者是小事件,最後他自己打量了一下沈溪所寫說明書,恍然道:「原來這東西叫動畫片,嘿,真有趣。」

    此時,沈明有把連環畫和「動畫片」下面的好東西拿了出來,卻是一片一片用羊皮繪製剪裁出來的人物,上面用線串著,羊皮上不但有人物,還有山峰、水橋、馬匹、屋舍,每一張都栩栩如生,朱厚照不解地問道:「這是什麼?」

    沈明有帶著幾分驚喜,因為這東西他以前見過,寧化縣城就有走南闖北的藝人,曾經演出過,他笑著介紹:「殿下,這是皮影戲。」

    朱厚照好奇地眨了眨眼:「什麼是皮影戲?」

    沈明有眉開眼笑地解釋:「可有趣了,就是找人挑著這皮影,在白紙後面演,後面用蠟燭照著……老奴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不過入宮前老奴曾經……」

    說到以前的事情,沈明有不禁黯然神傷,當初看皮影戲時,他還是初入縣城好吃懶做的「二老爺」,每天變著法就是想怎麼騙取老太太的信任,再就是怎麼從沈明鈞的茶鋪裡多撈點錢出去吃喝玩樂。

    一晃過去七八年,妻子見到了,但物是人非。

    朱厚照不知道沈明有心裡在想什麼,他眼下對皮影戲沒什麼興趣,手上有連環畫,還有「動畫片」,再加上那些紙牌,以及玻璃球和一些小的手工藝品,足夠他玩上十天半個月了。

    至於壓箱底的幾本裝訂好的書籍,朱厚照打開來,見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連看都不看一眼便丟到一邊去了。

    朱厚照擺擺手道:「行了,張公公,回頭你研究一下那個皮影戲是怎麼回事,讓人演給本宮看。宮裡的太監你隨便調用,嗯……你先下去吧,本宮不餓,餓的時候再叫你!」

    朱厚照把沈明有趕出門,自己開始「閉關修煉」,拿著沈溪給他的連環畫,一看就是好幾天。

    這幾天時間裡,太子突然變成勤奮好學的乖學生,每天都到前殿上課,東宮講官感覺十分意外,卻不知其實熊孩子是拿本書在前面擋著,後面放了本連環畫,看得那叫一個廢寢忘食。

    沈明有是有心人,他知道要獲得太子的信任,就必須要懂得投其所好,他找了十多個太監,把皮影戲稍微演練了一下,雖然不像那些走南闖北的藝人那麼熟練,但好在有他這個聰明人教導,皮影戲演得還算頗有章法。

    沈明有把沈溪所寫皮影戲目仔細研究了一下,一共兩折戲,第一折是《白蛇傳》的故事,本身故事就曲折離奇,但畢竟條件有限,所涉及的場景不多,包括斷橋相會、訂盟、哭祭雷峰塔等一些著名橋段,故事之纏綿悱惻,婉轉動人,把沈明有給感動壞了。

    沈明有沉溺其中,把自己當成許仙,而錢氏就是那白娘子,二人遠隔千山萬水相逢,但最後卻是有緣無份。

    「難怪當初茶鋪子生意那麼好,原來我這侄兒寫說本是一絕啊,那豈不是說,以前寧化縣和汀州府流行的那些說本故事,全都是出自他之手?」

    沈明有讓幾個太監把皮影戲排練得差不多了,便開始請朱厚照來欣賞。

    雖然沈明有排練的皮影戲非常拙劣,但架不住觀眾熱情,不但朱厚照看了新奇,不斷地拍手叫好,連那些見過市面的太監都看得入迷了。

    皮影戲演出後的次日,朱厚照便自稱法海,每天拿個茶碗在院子裡「收妖」。他這年歲,對愛情懵懵懂懂,倒是法海和白娘子的鬥法是他最喜歡的,他自己又不想當女人,所以對法海崇拜得五體投地。

    「兀那妖怪,休逃,快進老衲的銅砵裡來!」朱厚照朝著那些太監一陣叫喊,太監就要裝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很快,沈明有把第二折戲《西遊記》排好了,結果朱厚照看完後便不再拿茶碗收妖怪,而是拿根棍子出去打妖怪。

    「兀那妖怪,休逃,俺老孫來也!」

    ……

    再好玩的東西,也有玩膩的一天,過了不到一個月,朱厚照便已意興闌珊,一直在念叨:「沈先生何時再送好玩意兒進宮啊?這些日子過得可真快!」

    這天他路過擷芳殿後廡,見到沈明有正拿著本書,蹲在牆角看,聚精會神到連他走到身邊都未察覺,當即大喝一聲:「看什麼?」

    沈明有嚇得屁滾尿流,趕緊起來給朱厚照行禮,口稱「該死」。

    「這什麼東西?」

    朱厚照把書搶了過來,覺得有些眼熟,好像是沈溪送給他的箱子裡壓箱底的那些書籍,最初他沉迷連環畫,忙著玩動畫片,其後又看皮影戲,就把這些書給忽略了。

    沈明有支支吾吾道:「回殿下,是說本。」

    「什麼是說本?」

    朱厚照拿在手上一看,但凡是有字沒畫的東西,他就沒什麼興趣,對他來說,字越多看了越頭疼。

    沈明有道:「殿下,就是故事,說本裡面是一個個連貫的故事,跟之前您看的連環畫差不多。」

    「哦。那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倒要看看,這說本有什麼意思。」

    朱厚照拿著書冊便進房去了,然後到晚上吃飯都沒再出來過,他拿著書湊在燭火前一直看到半夜,兀自覺得不過癮,到第二天上課時仍舊瞪著小眼,聚精會神看著。

    沈明有非常著急,趁著午飯時趕緊勸道:「太子,保重身體啊。」

    朱厚照沒精打采吃著飯,手邊放著說本,打了個哈欠道:「真過癮啊……沈先生寫的這武俠小說,實在太好看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5
第八七八章 萬事俱備只欠戰船

    連環畫和簡易的「動畫片」,熊孩子只能迷戀一時,有時候一整天畫出?雨漸歇雨漸歇??的東西,說不一定他眨眼就看完了,沈溪可沒那麼多時間繪製新內容。

    不過說本這東西,只靠文字來表述,對沈溪來說就容易許多。

    沈溪之所以一上來沒讓朱厚照知道有武俠這東西,是因為那時候熊孩子年紀太小,頭腦簡單,腦海中對於畫面的想像力不高,在一個資訊封閉的時代,指望一個**歲的孩子看懂武俠過於艱難。

    可如今朱厚照已經十二歲了,相當於後世六年級的學生,不但字基本都認得,連人情世故也懂得不少,已經有能力體會武俠故事的妙處,讓他娛樂消遣的同時,順帶樹立起一個正確的價值觀取向。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沈溪給朱厚照的第一部武俠,正是《射鵰英雄傳》,然後將會是《神鵰俠侶》。這兩部書基本算是武俠的啟蒙讀物,只要稍微涉及,便會沉溺其中。至於射鵰三部曲的《倚天屠龍記》,相當於大明的野史,再加上書裡的「屠龍刀」嚴重犯忌,故此沈溪是不準備拿出來的。

    以朱厚照的閱讀度,一部《射鵰》大約一百一十萬字左右,一冊書大約是五萬字左右,也就是說僅僅這一部書就有二十二冊之多,大概能看兩三個月,再加上反覆閱讀回味的時間,沈溪寫作度勉強能跟上。

    就在朱厚照潛心研究武俠時,沈溪正在為上戰場殺敵做準備。秋天農忙時節一結束,就到整軍出兵掃蕩匪寇的時候,他要把出征前的所有準備工作做好。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一樁喜事,那就是唐寅的婚事。

    有明一代最著名的大才子唐寅終於如願以償,娶到夏小姐為妻,但他彷彿做了上門女婿,就算成婚也無法跟夏小姐立即圓房,這使得唐寅並未如想像中那般高興。

    不過在這時代,一紙婚書的意義非常重大,只要夏小姐跟唐寅的婚事坐實,那基本意味著二人可以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以夏家的良好家教,夏小姐過門後絕對是個溫順謙和的妻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會主動跟唐寅鬧糾紛,夫妻若是不和關鍵在於唐寅是否會休妻。

    婚事熱熱鬧鬧,但沈溪卻並怎麼太上心。

    本來這事兒就是利用夏家急於為老夫人沖喜,幫唐寅「騙」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因為在沈溪眼裡,怎麼看都覺得現在的唐寅配不上人家夏小姐。

    但雙方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沈溪只是做了順水人情,並未虧欠誰,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仍舊在給督撫衙門找麻煩,嚴禁商家與督撫衙門合作,違者重罰。

    但沈溪手裡有福州、泉州的對外貿易港口,隨著跟佛郎機人合作加深,沈溪控制下的商會有著源源不斷的貨物跟佛郎機人交換,而對佛郎機人來說幾乎不要錢的海鹽,在其中佔據了重要比率,東南三省的鹽價迅回落到三十文左右。

    雖然三十文的鹽價對普通百姓來說還是顯得高了些,但總算比往常年四五十文的價格要低許多。

    至於靠近鹽場那些地區,鹽價直接回落到二十文上下,廣州府的鹽價則更為誇張,由於之前許多人家合夥買了鹽引,導致鹽鋪的鹽根本賣不出去,現在也就十七斤,就這還無人問津。

    沈溪這段時間,每天除了抽出兩三個時辰寫說本,交給惠娘,然後由惠娘和李衿經營的印刷作坊印製後賺錢外,其餘時間便是整理公文案牘,還有就是料理驛館後院栽種的玉米和蕃薯。

    如今玉米已經齊腰高,而蕃薯除了茁壯成長外,開始有小根莖出現。

    沈溪把蕃薯的小根莖、塊莖以及苗莖,分別進行栽種,大幅度擴大種植面積……他要趕在入冬前培植出來年進行更大規模種植的根芽和種子,來年分為兩茬,第一茬在城外小範圍內種植,第二茬基本就可以大肆推廣,種上成百上千畝地了。

    在玉米和蕃薯推廣上,每一季收成,玉米和蕃薯都作為種子的話,規模擴大將會呈幾何倍數增加。

    ……

    十月十六,沈溪從閩粵桂三省徵調的兵馬彙集到廣州府,同時抵達的還有從地方衛所徵調的部分將領。

    至此,沈溪的軍隊規模正式確定下來,相當於四個千戶所的兵馬,福建和廣西各一個,廣東兵馬則是從不同衛所徵調上來的,數量為兩千人。

    至於將領則基本都是衛所的千戶和百戶,這些人多數世襲武將,在地方剿匪以及與少數民族交戰時經驗豐富,至於大規模的集團作戰則茫然無知。

    沈溪把兵馬暫時安置在城東的校場,隨後將所有將校召集到督撫衙門開了一個動員會,大概說明這次行軍的動向。

    從匪寇整體數量來看,廣東沿海要比福建多,但若論倭寇的數量,還有危害程度,則是閩浙地區更嚴重些,而沈溪採取先易後難的策略,先把廣州府周邊的匪寇徹底平息,等有了穩定的後方,再出擊把匪寇消滅。

    沿海倭寇,其實大多數是大明海盜所扮。

    十個倭寇,可能九個都是國人,甚至倭寇的頭目都可能是國人,而倭人不過是在其中打雜的。

    這也是華夏民族一向信奉「外來的和尚會唸經」,對番邦一向抱有很大的敬畏,聽說來的是兇殘的倭寇,嚇得腿都軟了,放棄抵抗任人宰割,但如果聽說是海盜,逃命和反抗的心思通常都會大盛。

    這招對官府更加有效。

    官府就算定下剿滅匪寇的任務,也不會去對倭寇下手,而只會對大明本土的盜匪展開圍剿。所以大明的海盜學精了,先找幾個真正的倭人回來奉為上賓,然後就一起出去燒殺擄掠,對外一律稱這是倭寇隊伍,往往隊伍很快壯大。

    沈溪無法清點東南沿海的倭寇數量,閩粵浙等省都有,勢力分散,在海禁的情況下,想把其一一找出來極為困難。

    有些海盜和倭寇殺人劫貨,幾乎從來不留活口,就算是活口也被他們綁架回去當奴隸和壯丁,海盜的擴張,基本都是從抓壯丁起步。

    跟著倭寇幹上兩年,就算不從也沒辦法回頭了,因為在官府眼裡,這些被倭寇俘虜去的人,一律定義為「倭寇」,又或者「通倭」。

    入了賊窩,跑出來被抓住了要被殺頭,既然左右是死,那不如跟著倭寇大幹一場。

    至於招安的事情,在大明中期並不流行,一天當了賊,回頭再想做回良民,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明朝鼎盛的時候,很少對盜匪拋出橄欖枝,只有到了明末國勢頹廢,才會對盜匪採取妥協的政策,才會有招撫海盜頭子鄭芝龍的舉動,才會有李自成、張獻忠叛了又降,降了又叛的奇葩事。

    ……

    沈溪開的這個會效果不好。

    桂、閩兩省抽調來的兵馬,基本以老弱病殘為主,年輕力壯的留在家中種田看家,只有廣東這兩千兵馬相對精銳,其中有六百人正是之前李徹調撥給沈溪的親兵,算是知根知底。

    沈溪派去調查倭寇和海盜情況的斥候,相繼傳信回來,得到的情報極為繁雜,主要是斥候沒經過訓練,又都貪生怕死,聽風就是雨,回來後說哪裡哪裡有倭寇,哪裡哪裡又出現殺人劫道的案子,可能都是陳年舊事,根本做不得準。

    倭寇和海盜沒派人來放假消息,沈溪這裡就收到大量煙霧彈,綜合一下,基本上沿海各處都可能有海盜,各處又都好似太平無事。

    反倒是商賈提供的情報相對要準確一些,但有見地的仍舊很少。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不宜出兵,但如今已是農閒時節,十月末到來年開春播種前,這段時間衛所兵馬可以隨意調動,又是倭寇相對平靜的時期,若不能趁機剿滅盜寇,到來年農忙時,匪寇的活動會再度猖獗。

    所以,沈溪只能趁著年底前出兵掃蕩匪寇。

    但糧食和物資調運不太及時,沒有布政使司衙門幫助,廣州地方糧價騰貴,佛山等地的鐵器作坊表面上不敢拒絕督撫衙門委派的差事,但卻敷衍怠工,打造的兵器遲遲無法到位,沈溪要調運物資全靠福州方面。

    這次兵馬集合不能無功而返,所以沈溪打算,第一步先把廣州府附近的匪寇給清剿一遍。

    四千兵馬,從廣州府一路往南,過肇慶、高州到雷州府,殺一個來回,等來年開春後,再由廣州府沿海岸北上,直接把廣東、福建沿海的海盜和倭寇清剿一遍,第一輪剿匪就算完成。

    計畫不錯,但實施起來困難重重。

    除了缺軍糧和軍械外,他還缺另外一樣重要東西,那就是戰船。

    徵繳來的船隻,幾乎全是民用的鳥船和烏尾船,沈溪不想讓船主受損失,都給了租金,但這些船沒有經過特殊改造,基本只能作為運輸使用,真正行軍打仗,派不上太大用場,沈溪對佛郎機人跨洲過洋來的大船很感興趣。

    如今佛郎機人裝備的是克拉克帆船和蓋倫帆船,噸位在四百噸到八百噸之間,不管是載人載貨還是打仗,都算是這個時代最好的船隻。

    當初沈溪把佛郎機人的船隻扣在泉州港,可惜之後朝廷與佛郎機人和談後,又把船隻悉數歸還。

    佛郎機人現在跟大明做生意,對沈溪有幾分忌憚,不敢侵犯大明疆土,可海船是佛郎機人成為海上霸主的先決條件,借不能借,搶人家又有防備,這事特別讓沈溪糾結。

    大明的造船術,由於朝廷的禁海政策,到正統年間已經全面落後於西方,僅僅以南京龍江船廠為例,洪武、永樂年間「居民四百多戶,來京造船,隸籍提舉司,編為四廂」,等到了弘治年間,已經只剩下一百多戶,而且已經基本不造船了。

    至少沈溪,目前便找不到工匠,在短時間內打造可以承載佛郎機炮並且在海上暢通無阻的大船。

    而佛郎機人的克拉克帆船和蓋倫帆船,不但船是現成的,佛郎機炮也是現成的,炮手和砲彈都是現成的。

    佛郎機人狼子野心,稱霸海洋的同時滅掉非洲、西亞、南亞和東南亞許多國家,充其量是一群海盜,跟海盜講道理是行不通的,指不定還會被他們反咬一口,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坑蒙拐騙,先把船弄到手再說。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6
第八七九章 所謂孝道

    讓佛郎機人來廣州港不難,如何趁機拿下佛郎機人的戰船是個問題。

    佛郎機人進城時,雖然其提督阿爾梅達會親自出馬,但大多數人會留在船上,佛郎機人的警惕性很高。

    如果跟佛郎機人談合作,很可能會被佛郎機人趁機獅子大開口,同時窺探清楚大明軍隊的虛實,極有可能會反水。

    沈溪研究半天,都沒想好怎麼把佛郎機人手上的戰船竊為己有。

    沈溪將唐寅叫來商議事情。

    唐寅這段時間很不高興。好不容易盼著成婚,結果妻子留在娘家,結了婚跟沒結婚一個樣,仍舊孤家寡人一個,每天唐寅只能借酒澆愁。

    唐寅一見到沈溪便大倒苦水:「沈中丞,您說這世上可有這般道理?我娶得如花美眷,妻子卻對相公不理不睬,成婚到如今只是見了兩面……我該向誰喊冤去?」

    沈溪眯著眼打量唐寅,問道:「唐兄這是反悔了?」

    「不是在下反悔,實在是跟當初設想的大不相同……當初想的是,就算娘子留在夏府照顧老娘親,至少夜裡能回來作陪,盡妻子本分,如今卻連洞房花燭都未進行,這哪裡是娶妻哪?」

    唐寅一臉的抱怨之色。

    沈溪暗自腹誹,你這把年紀,無權又無勢,能把青春少艾的夏小姐這等如花少女娶回來已算是不錯,居然要求這麼高?

    唐寅說這麼多,大體是在怪罪沈溪,因為這婚事是沈溪說和的。在唐寅看來,夫妻間應該相互尊重,他體諒夏小姐,夏小姐也應該感念他的好,兩個人可以抽空共赴巫山,做真正意義上的夫妻。

    一個人待久了,現在唐寅終於想明白了,他和夏小姐只有幾面之緣,之所以能成婚,全在於為其病重的老母親沖喜。

    同時礙於這是督撫大人和她哥哥共同商議的結果,不能反駁,但夏小姐本身對唐寅這個相公沒多少愛意,更多地是把婚事和孝道結合起來,成婚之後便嚴格按照之前的約定,留在娘家照顧母親,直到母親病癒或者亡故。

    如果病癒還好說,唐寅跟夏小姐依然可以入洞房合巹,但若是夏老夫人亡故,唐寅還要等上三年。

    沈溪皺著眉頭說道:「人都在你碗裡了,早晚都是你的,何必急於一時?這次叫你過來,是有要事跟你商量。」

    「現在什麼事情我都不想!」

    唐寅有些賭氣,往椅子上一坐,耍賴般看向沈溪:「沈中丞,婚事可是您一手促成的,還說沖喜就能讓老岳母病癒,如今全不見好,您可不能撒手不管。要說等三年還好,若是我老岳母久病臥榻,那我豈不是要無限期等下去?」

    沈溪皺眉,聽這話的意思,你不會是巴望你岳母早點兒死,這樣你就能早些抱得美人歸?

    沈溪道:「唐兄,你分明是強人所難,夏老夫人的病乃是老人病,這老人家臥病不起,子女孝敬不是應當之事?若唐兄實在想獲得夏小姐……的體諒,就應當多用心,時時關心呵護,而不是對本官抱怨。」

    唐寅瞪著沈溪,好似在說,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就不幹活了,每天去城外照顧我老岳母。

    「不過。」

    沈溪話鋒一轉,「若唐兄肯為本官做點兒事情,只需月餘時間,本官保管讓你如願以償!」

    唐寅虎目圓瞪:「當真?」

    「當真。」沈溪點頭。

    唐寅道:「沈中丞你且說來聽聽,若是在下力所能及,必然效勞!」

    之前說能成婚就效犬馬之勞,現在卻是要洞房花燭後才能效勞,已經少了「犬馬」兩個字,說明已經不太用心了……到了你真正洞房花燭後,不會跟我說需要生兒子後才能幫我做事?

    沈溪笑了笑:「佛郎機人如今佔據呂宋島,本官一直想派人前去看看那邊究竟是個什麼狀況,可惜之前派去之人都沒什麼見識,都是屈於本官官威才不得不去,結果回饋回來的消息亂七八糟,讓本官雲裡霧裡……唐兄可否往呂宋島一行?」

    唐寅一聽火大了,好麼,讓我去呂宋島,我知道那鬼地方在哪兒,去了之後恐怕連命都沒了,還要什麼媳婦?

    「不行!」

    唐寅斷然回絕。

    沈溪攤攤手:「那伯虎兄之前所說之事,本官也愛莫能助。」

    唐寅頓時猶豫起來,一邊是嬌滴滴的妻子,另一邊是危險的任務,如果不去做這差事,那沈溪就不會幫忙,而且他也非常想知道,如今夏老夫人臥不起,娘子又對自己不理不睬,沈溪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們夫妻「成其好事」。

    唐寅道:「沈中丞不怕在下一走了之?」

    沈溪搖頭:「唐兄與本官簽訂三年的契約,這要是走了,本官有足夠的理由把唐兄給請回來。況且,唐兄也不想做那無信義之人?」

    唐寅非常好面子,以前他要走是為了面子,現在留下來也是為了面子。沈溪財大氣粗,還有兵權在手,他就算現在有幾個銀子,也休想逃走。

    唐寅道:「這一去,要多久?」

    沈溪算了算時間:「短則二十天,長則兩個月,待伯虎兄歸來時,便可抱得如花美眷,就看伯虎兄是否同意了。」

    條件極其誘人,只是此行非常危險。

    唐寅一咬牙,道:「沈中丞若食言呢?」

    沈溪道:「絕不食言,否則聽憑唐兄處置!」

    唐寅一跺腳,點頭答應:「那就一言為定!」

    ……

    連沈溪自己都沒想好怎麼幫唐寅達成夢想,但條件許出去了,下一步就是送唐寅到呂宋島去,讓唐寅把那裡的情況摸清楚。

    這是沈溪針對佛郎機人的第一步計畫,他首先要證實一下佛郎機人在呂宋島上究竟佔據什麼地方,為他把呂宋納入大明疆域做準備,這樣或許比平息沿海匪寇都要有意義得多。

    佛郎機人提前得到沈溪的消息,應該會在三兩日內到廣州府一趟,而佛郎機人把呂宋當作他們來往麻六甲的重要補給點。

    從呂宋來往廣州府和福州府都很方便,他們也準備把從大明朝換取的瓷器和茶葉先運到呂宋,再從呂宋轉運到麻六甲,運回佛郎機國亦或者到波斯灣和紅海沿岸給那裡的奧斯曼商人。

    沈溪想了想,要讓唐寅跟唐小姐圓房,正常來說只有兩個方案。

    第一個方案便是夏老夫人痊癒。即便不能痊癒,但身體好轉,不用人日夜伺候也可以,最好是通過唐寅之手令夏老夫人病情好轉,那夏小姐就會對自家相公感恩戴德;第二種方案就是夏老夫人過世,讓唐寅等上三年達成心願。

    如果用非法手段,辦法就多了,綁架、以權壓人、威脅利誘都可以,夏家只是平頭百姓,而夏小姐跟唐寅又已成婚,就算把人綁回來跟唐寅強行圓房,鬧到官府夏家也拿唐寅沒轍。

    但沈溪還是想用正常的手段,因為他不想做那惡人,做人要有最基本的原則,人家夏小姐又沒做錯事,只是個待字閨中的大姑娘,如今嫁給一個大她十幾歲的唐寅已經很委屈了。

    回到家中,沈溪把夏老夫人的病跟謝韻兒一說,謝韻兒道:「相公,這病……其實不難,您自己也懂得醫道,老人家的病只能慢慢養,怎能操之過急?」

    沈溪心想,不是我急,是唐寅「心急如焚」,你說人都娶回來了,非在乎這一天兩天的幹嘛?

    但仔細想想,也挺為難唐寅的,老人家的病先拖上兩三年,再守孝三年,到那時候唐寅已經年屆四十,大好的歲月就被夏小姐給蹉跎了。

    「這不我也發愁嗎?」沈溪輕嘆。

    等沈溪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跟謝韻兒說了,謝韻兒不禁笑道:「相公也是,讓唐舉人做事,非要許下這等承諾,莫不是相公準備把人強綁回來?」

    沈溪搖頭:「夫人覺得為夫是那種人嗎?」

    謝韻兒沒好氣地白了沈溪一眼,她當然不想讓自家相公去做這種缺德事。

    沈溪道:「既然用正常招數不成,那就只能來一點歪門邪道,既成全夏小姐的孝義之心,也能讓唐兄如願以償,就讓為夫來做這壞人。」

    這下連謝韻兒都非常好奇,沈溪又想出了什麼「壞主意」,居然能讓夏小姐在保持孝心的同時,還能跟唐寅圓房?

    謝韻兒問道:「相公要怎麼做呢?」

    沈溪道:「這夏老夫人生病,夏家族人也陸續從縣裡趕到府城,趁著夏氏宗族議事,稍微放出點兒風聲,說是出嫁的女兒留在母親身邊,容易給母親帶來噩運,且不合宗族禮法,到那時候夏小姐就會因為對母親的孝順而主動回到夫家居住。」

    謝韻兒面色尷尬:「相公,您這主意好是好,不過……是否太……」

    「太缺德了是?」

    沈溪臉有些發燒,「我也覺得,先說沖喜之事才為唐大才子抱得美人歸,那已經很不厚道了,現在居然又用這種手段讓他們夫妻圓房,這是否……」

    謝韻兒卻抿嘴一笑:「相公這壞人做得值,妾身想來,日後無論是唐舉人還是唐夫人,應該都會對相公心懷感激?」

    夫妻同心,在沈溪和謝韻兒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沈溪這麼做無非是想成全唐寅和夏小姐。

    本來嘛,照顧父母跟子女自己成婚以及圓房不衝突,母親生病,女兒要照顧在病榻前是應該的,但也達不到衣不解帶的程度,適當跟丈夫溫存一下,甚至讓丈夫來分擔女兒家心中對母親的孝道,這都符合人情。

    可偏偏封建禮法卻對子女有太多桎梏,使得很多時候都要讓子女百般委屈自己來成全所謂的孝道。現在沈溪就連續針對這一點動腦子,前一次已經成功,就看接下來效果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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