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04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6
第八八〇章 借船

    把唐寅送去呂宋島,在沈溪看來是對這位大才子的一種歷練。

    讓你飯飽思淫慾每天無所事事,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辛苦,去幾個月,回來之後就會發覺中原大地處處是天堂,到那時吃糠咽菜你都會覺得是美味佳餚,看見只母耗子都會覺得是貂蟬在世。

    至於夏老夫人的病,沈溪讓謝韻兒去診治了一下,好歹自家夫人是神醫,給皇后診過病,就算明知道治不好,也要去試試,當作沈溪和謝韻兒的心意。

    而後沈溪才會用些特別的招數,讓夏家覺得不該留夏小姐在府上,早些送出嫁的女兒去夫家才是正理。

    「伯虎兄,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做一個功成名就的幕僚,總好過於讓你放蕩一生,給歷史留下無窮的遺憾!」

    十月二十二清晨,唐寅乘坐佛郎機人的帆船,前往被大明人視為蠻荒之地的呂宋島。

    這天上午,沈溪帶著「厚禮」,親自前往廣東承宣佈政使司,主動拜見右布政使章元應。

    就算章元應恨沈溪恨到牙癢癢,可他還是出來見上一見,他想知道,沈溪無故上門是為了什麼?

    難道這小子又有陰謀詭計?

    布政使司正堂,沈溪坐在客首的位置飲茶,許久後章元應才在一名經歷的陪同下出來,沈溪笑著起身見禮,章元應神色不冷不淡,微微拱手當作回禮。

    章元應道:「沈督撫不是在籌備出兵事宜麼?這兵馬已經集中到了廣州東校場,遲遲按兵不動,難免會惹人非議。」

    非議什麼?

    非議我要謀反,率兵攻打廣州城自立麼?

    沈溪笑道:「時機不成熟,只好暫作等待,本官不是不想出兵,只是這出兵所需錢糧和武器盔甲,弓弩箭頭等耗費龐大,本官只好過來跟章藩台商議,看看藩司是否可以提供必要的協助?」

    沈溪開口就要協助,說白了就是伸手要錢,這並未超出章元應的預料。

    但章元應有些不太理解,你沈大督撫已經從北面調集不少糧食,武器和鎧甲等也在佛山定製,犯得著跟我布政使司再伸手?

    別忘了是誰在販賣鹽引上賺得盆滿缽滿,還攪亂地方鹽課秩序,以南蠻的鹽來平抑地方鹽價,使得鹽商都在虧本經營,我正要為此事參奏你呢!

    章元應不會直說,而是找藉口,回絕道:「沈中丞應該有所耳聞,今年嶺南旱情嚴重,承宣佈政使司轄下許多府縣大面積減產,連稅賦都未曾收齊。再說,朝廷正醞釀對西北用兵,想必不日徵調糧草北上的旨意就會下到衙門,藩司正為今年的收支平衡傷腦筋,實在無暇相助!」

    沈溪笑著擺擺手:「既然藩司無力相助,那由本官自己來就好,聽說藩司有四十條五百到一千料的大型烏尾船和鳥船……」

    章元應怒從心頭起,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喝道:「想都別想,這些船都是用來給朝廷運送糧食的,誰都不能動!」

    說了半天,沈溪原來不是為了讓布政使司衙門出錢出糧,而是在打布政使司運糧船隻的主意。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激,章元應轉換語氣,厲聲道,「朝廷錢糧調度,船隻必不可少,如今糧食未起運,豈能將船隻相與?」

    沈溪點頭:「章藩台說的是,為朝廷運糧要緊……如此說起來,這東南沿海的匪寇只是疥癬之疾咯?」

    這話是在反嗆章元應。

    西北用兵其實只是個幌子,瓦剌人就跟之前的韃靼人一樣,到哈密等地騷擾劫掠一番,立即退回大漠,讓人連反擊都無法做到。

    就算西北用兵是真的,苦寒之地的西北那邊需要錢糧,那四季溫暖、產出更豐的東南之地,就可以任由盜匪肆虐了?

    同樣是皇帝欽命,憑什麼西北可以獲得支援,而我平匪寇就該缺兵少糧,連艘戰船都沒有,赤手空拳跟海盜和倭寇拚命?

    章元應道:「對番邦外夷之戰,乃是大事,與匪寇之戰,輸了無傷大雅,勝了在情理之中,沈督撫可要分清輕重!」

    「也對。」

    連章元應都沒料到沈溪居然欣然接受這番說辭,沈溪點頭道,「若是為朝廷調運錢糧之事,由本官出面解決,不知藩司可否將四十條鳥船和烏尾船相借?」

    沈溪說來說去,就是變著方借船,等於說沈溪準備把運糧差事主動攬到手上,來跟布政使司借這四十條大船,所用方法無非是用民間小船來調運糧食,而將大船徵調為戰船去跟海盜和倭寇打仗。

    「不可!」

    章元應回絕得很是乾脆,「調運錢糧本就是我布政使司衙門的差事,何時輪到沈督撫操心?若是延誤錢糧調運,本官責無旁貸,此事不容再提!」

    說完,章元應毫不客氣,連招呼都不打便抽身而去。

    沈溪作為客人,被主人晾在一邊,多少應有些尷尬才是。不過沈溪卻悠然把手頭上的茶水飲完,才慢悠悠起身離開。

    ……

    回到驛館,馬九和朱起早就等候在那兒,見到沈溪回來,朱起問道:「老爺,事情怎麼樣了?」

    沈溪笑道:「還用問我嗎?派兵去奪船就是了,我不過是去藩司衙門打聲招呼罷了,真以為我要跟他商議?把大船扣下後,只管留下相應比例的小船就是。朱當家,你帶令郎前去,老九,你跟我去看看鑄炮的情況!」

    沈溪去布政使司,只是給章元應面子。

    要收繳布政使司的大船作為軍用,我堂堂三省督撫跟你們打聲招呼,你願意也好,拒絕也罷,船我都要「借用」,大不了我幫你把糧食運往北方。

    小船不便海運,那就走河道,中途多中轉幾次,反正北方用糧不急,眼看就要到寒冬臘月,就算把糧食運到九邊,朝廷也不會在寒冬臘月跟瓦剌人交戰,北國寒冬可不似嶺南之地,那真是要凍死人的。

    做事情要分清楚主次,既然九邊戰事無限期向後延遲,而我這邊剿匪卻刻不容緩,當然是我這邊的調度擁有優先權,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我現在好歹也是領皇命平息匪寇。

    朱起帶著兒子朱鴻去接收四十條大船去了。

    朱起可能會本分些,可朱鴻完全就是個渾人,沈溪派遣這對父子前去,要講理有講理的,要玩粗有玩粗的,看你布政使司如何應對,有本事就跟我在城裡城外的這四千兵馬叫板,看你的衙差嗓門大,還是我的士兵腰桿硬。

    沈溪帶著馬九到西門外社稷壇旁邊的西校場監督鑄炮。

    如今的西校場,已經成為了一大片工坊。沈溪特意從有「南國鐵都」之稱的佛山招募了五十多名鐵匠回來鑄造佛郎機炮,沈溪將他知道的一些冶鋼方法,比如改善熔爐、封閉鍋爐、用化學方法來產生氧氣增加爐溫,使得鑄出的鐵炮的品質並不比工部第一批鑄造的佛郎機炮差多少。

    沈溪不敢要求太高,畢竟他前世是文科生,對煉鋼煉鐵的事瞭解不深,好在有這些精通鑄造、炒鐵技術的鐵匠幫忙,再加上本來明朝中期的佛山工匠已發明「泥模鑄造法」和「脫蠟鑄造」等高難度鑄造技術,對於鑄造佛朗機炮幫助很大。

    沈溪的計畫,先期鑄造二十門佛郎機炮就可以了,剩下的就是多造一些砲彈,可惜他手頭的火藥,由於配伍比起工部所產有些差距,砲彈的威力相對有限。

    為了增加殺敵的手段,沈溪又安排工匠製作了一些「炸藥包」以及與之配套的鐵皮桶。

    那些匪寇的老窩不是易守難攻嗎,往裡面丟「炸藥包」就行了,遇上籬笆矮的直接用手,碰到高牆壁壘的就要想辦法,最佳方式就是把炸藥包拋射進去,參照物為二戰時期的「汽油桶炮」,學名叫做「炸藥包拋射器」,還有個威風凜凜的名字叫「無良心炮」。

    這東西簡單粗糙,鐵皮桶炸裂的可能性很高,可架不住簡單實用,最多把引線加長一點,就可以用到戰場上,對那些依靠堅固城寨來跟官兵周旋的土匪和海盜來說,具有毀滅性的打擊效果。

    檢查過鑄炮的成果,沈溪非常滿意。

    這頭一批炮,將作為沈溪掃蕩土匪的殺手鐧,在他領兵南下後,設在西校場裡的煉鋼和冶炮作坊工坊會繼續鑄炮。

    同時,有專人繼續調配「黑火藥」,同時沈溪在廣州府找到一些印染作坊的掌櫃和夥計回來,根據他知道的「黃火藥」的配方,開始進行研究。

    總是停留在「黑火藥」的時代,那就始終停留在冷兵器跟熱兵器交界處,因為「黑火藥」的威力和安全性都不盡如人意,可「黃火藥」就不同了。

    沈溪既然知道配方,而這些常年染布的人多少都是半吊子的「化學家」,那他就把這些人叫來,把那些化學課本上的專有名詞跟這時代的實物進行比對,然後根據化學公式調配,這算是沈溪對武器進行改良的一種方式。

    沈溪並未要求在短時間內就完成,因為他自己可不是化工專業畢業,哪怕高中學了一些也基本還給老師了,後世很容易製造「黃火藥」。

    那是因為化學體系齊全,化學材料基本可以從市面上採購到,而在這時代,只有少數化學材料被用在印染和手工業上,就連純鹼也只能靠天然開採,而不是用化學方法製造。

    馬九沒跟沈溪上過戰場,但聽說過沈溪在京師時校場演炮時的盛況。當佛郎機炮鑄好送到廣州城西北的黑山坳大營,準備檢驗火炮的效果時,馬九主動向沈溪請纓,希望擔任填炮手和發炮手,沈溪略微考慮便答應下來。

    換作別人可能還會擔心這東西炸膛,而馬九則對沈溪信任之極,願意效死。

    不過兩天時間,馬九便在沈溪調教下,基本掌握了填炮和發炮的所有技巧,沈溪又再徵調了三十九個車馬幫弟兄,一部分負責放炮,另一部分則負責填充砲彈……沈溪想把秘密留在自己手裡,以便他以後帶著手下這批人走南闖北。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7
第八八一章 惠娘有喜

    船有了,火炮有了,軍糧和物資也準備齊全,下一步就是出兵。

    出兵之日定在十月二十九,歸期則定為臘月十五,這一路一個半月,歸來後正好方便各衛所官兵回家過年。

    沈溪作為三省督撫,不需要親自到第一線衝殺,但需要他坐鎮中軍,對前線戰事及時作出調度。

    主要是沈溪擔心手下官兵無心剿匪,敷衍了事,又或者因為指揮不當而致損兵折將,這次剿匪作戰聲勢浩大,不容有失,一旦出現潰敗或者損失嚴重的情況,他作為負責平匪的三省督撫,罪責難逃。

    沈溪不想冒險,只能親自上陣。

    有家室的男人,出征前最麻煩,跟前兩次上戰場不同,之前他去泉州和延綏,都不能提前預知會遭遇戰事,此番就算掃蕩的匪寇沒有佛郎機人和韃靼人那麼棘手,可謝韻兒等女仍舊放心不下。

    知道沈溪要走,不但家裡的女人對他多了幾分痴纏,連養為外室的惠娘和李衿也依依不捨。

    甚至謝韻兒提出,沈溪早些納尹文和陸曦兒過門。

    沈溪並未同意。

    「既然是要防止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何必這個節骨眼兒上讓小文和曦兒過門呢?若她們剛進門就做了寡婦,我對不起她們,若我真有去無回,你把小文和曦兒找戶好人家嫁了,你自己……」

    沈溪話沒說完,就被謝韻兒用手給掩住嘴,謝韻兒又羞又急:「相公怎麼老說這些不中聽的話?」

    沈溪笑著把謝韻兒抱起,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道:「那就說點兒中聽的,韻兒,你何時為我開枝散葉?」

    「相公愈發沒個正經,也不見相公多疼惜黛兒和君兒兩位妹妹,卻來為難妾身。妾身有平兒一人,已經知足了。」謝韻兒有些埋怨道。

    沈溪搖搖頭:「誰為我生兒育女不是一樣?平日為夫可是儘量把一碗水端平,並未厚此薄彼。」

    兩個人正溫存時,門口有人影晃動,沈溪知道是林黛,每次他在書房,林黛總會有意無意過來看看,尤其是輪到她自己跟沈溪同房那一天,生怕沈溪在白天跟謝韻兒或者謝恆奴兩姐妹好過,晚上到了她房裡沒精神。

    「黛兒,老爺要領兵出征,這幾天你在家裡多陪陪老爺,不許胡鬧,知道嗎?」

    謝韻兒被林黛撞見她跟沈溪親密地擁抱在一起,趕緊把笑容收起來,擺起大婦的威嚴說道。

    等謝韻兒離開時,發覺因為心情緊張和愧疚,腿腳有些發軟。

    林黛進得門來,把一杯香氣四溢的茶盞放下,連話都沒說,悶悶不樂轉身就走,沈溪拉了她一把,卻被她生氣地甩開,然後連頭也不回出門去了。

    沈溪不禁哭笑不得!

    既然你故意跟我置氣,何不等你回房後自個兒生氣?這下倒好,我大好興致就被你給破壞了!

    謝韻兒走了,你也離開,那我只好去找君兒溫存一下!

    沈溪從書房出來,抬頭一看,陽光燦爛,又是一個大晴天。沈溪直接來到側院謝恆奴的房門前,還沒進去,就聽裡面傳來「咯咯」的笑聲,不用多想便知是陸曦兒發出的。

    失去母親後,陸曦兒成長了許多,不過小丫頭如今尚未及笄,很容易把痛苦的過往給遺忘掉,尤其是在跟尹文和謝恆奴兩個小姐妹朝夕相處後,讓她重拾童年沈溪和林黛陪她玩耍時的歡樂。

    沈溪推開門進去,只見三個年歲相當的丫頭正圍坐在桌子前打紙牌,她們面前還有幾個竹籤,那是她們用來計算輸贏的。

    「七哥!」謝恆奴正好對著門口,見到沈溪進來,歡快地起身跑到沈溪面前,媚眼生俏,巧笑嫣然。

    沈溪之前最怕謝恆奴進門後吃苦,不能接受與人分享丈夫,但謝恆奴十五歲進門,童心未泯。

    對於沈溪的感情更類似於情郎,愛慕和眷戀同時存在,她雖然也對閨房之事喜歡,但沒有日思夜想的程度,反倒享受當下這種既做朋友又做情人的感覺。

    如今她有兩個小姐妹相伴,彼此情投意合,哪怕成婚後馬上千山萬水來到嶺南,她都表現得很堅強。

    「在玩牌呢?怎麼不叫黛兒姐姐一起過來?」沈溪笑著問道。

    陸曦兒撅起嘴:「四個人玩的話,一人手裡才幾張牌?不好玩,還是三個人鬥地主好!」說白了,林黛的孤芳自賞,讓她無形中與三朵金花之間產生了隔閡。

    「那就別玩牌了,改打馬吊。」

    沈溪想起手中珍藏的竹刻馬吊牌,南下路過南京時他發現市面上已經有麻將牌的雛形馬吊,於是買回來兩副,其中一副送去京師給了太子朱厚照,手裡還剩下一副,如今拿出來,正好增加三個小丫頭跟林黛相處的機會,免得林黛悶著。

    謝恆奴眨眨眼,問道:「七哥,什麼是馬吊啊?」

    「我現在就教你們玩……曦兒,去把你黛兒姐姐叫過來。」沈溪道。

    「哦。」

    陸曦兒過去叫林黛,最後卻是她獨自一人回來,陸曦兒委屈地說,「黛兒姐姐說,她身體不舒服,就不過來了,讓我們自己玩。」

    沈溪暗嘆,林黛性子愈發孤僻,不知如何才能開解。

    沈溪本想跟乖巧可人的謝恆奴溫存一下,結果人家三個小姐妹打牌打得正開心,他不想當電燈泡,留下一句「你們自己玩」,便離開房間。

    本來沈溪可以回去找謝韻兒,或者進房哄哄林黛,可這會兒謝韻兒在忙著為沈溪準備行李,林黛又在發小脾氣,於是決定出門去。

    家有嬌妻美妾,但規矩太多,他又要顧一家之主的體面,很多事不能亂來,但外面養的外宅,就不用顧忌那麼多。

    沈溪便服出門,穿過大街小巷,小心防備被人跟蹤盯梢,因此足足用去小半個時辰,才來到目的地,門剛打開便見到惠娘那嬌美可人的俏臉。

    沈溪心頭一蕩,由不得惠娘反對,直接將她橫抱起來。

    「老爺,門還未關……」

    惠娘手裡捏著手帕,小聲提醒。現在的她已經知道,既然沈溪已將她抱起,以沈溪的性子是絕對不會放她下來的,她也沒資格對沈溪提出抗議。

    「這不是還有丫頭麼?」惠娘每次聽到特殊的敲門暗號,不敢怠慢隻身前來的沈溪,通常是親自出來開門。

    男裝丫鬟去關門,而沈溪則抱著惠娘進入房間,路上碰到李衿過來行禮,沈溪只是一擺手讓她退下。

    進房之後,又是一次讓沈溪感覺身心愉悅到征服和擁有,等一切結束,惠娘就算再疲憊,還是起得身來,把衣衫大致整理好,準備下榻梳洗。

    「惠兒,讓我抱你一會兒。」

    沈溪將惠娘攬在懷中,輕嘆,「不日我將領兵南下平匪,這一路或許會有危險,若我不能平安歸來,你便拿了銀子,帶著衿兒到湖廣或者是關中沒人認識的地方,做點兒小生意,若是有合適的任選,便嫁了罷!」

    惠娘不由垂淚:「老爺,這是準備將妾身和妹妹趕走嗎?」

    沈溪嘆道:「我是想與你做長久夫妻,最好將來下黃泉也要繼續朝夕共處。但我始終要為你的幸福著想,你的性子太過偏狹,必須要有人作為你的倚靠,才能讓你的心境變得平和,至於衿兒……她對我始終有所介懷。不用想別的,若真有這麼一天,按照我說的做,我不會怪你們。」

    惠娘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把頭靠在沈溪懷裡,似乎在分離前要先感受一下沈溪強而有力的心跳。

    「老爺,妾身有喜了……」惠娘突然說了一句。

    沈溪當下一驚:「什麼?」

    惠娘神色複雜,卻未將頭抬起來,聲音柔和:「妾身自己診過無誤,最近有些害喜,估摸已有兩月……」

    沈溪沒多說,直接把惠娘的手腕拿過來,他自己懂醫術,把脈之後,跟惠娘說的一樣,的確是懷孕的徵兆,沈溪把手按在惠娘的小腹上,感覺不到明顯的凸起。

    這意味著,他能要第二次當父親了,而這次懷孕的卻不是家中的嬌妻美妾,而是跟他才一年的惠娘。

    沈溪的確想讓惠娘為他生兒育女,可他也知道惠娘心有芥蒂,他又不太想違背惠娘的意願,所以在此之前,沈溪都是儘量不讓她懷孕。在沒有有效避孕措施的情況下,沈溪如此做算是很體諒惠娘。

    林黛千方百計都想懷孕,始終不得,而惠娘這邊卻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讓沈溪心裡多少帶著一點無可奈何。

    沈溪問道:「那你怎麼想的?」

    惠娘聲音有些顫抖:「妾身是老爺的外宅,一切聽從老爺的安排。」

    沈溪聲音轉冷:「我是問你怎麼想的,你別管我的想法。」

    惠娘沉默良久,最後鼓起勇氣道:「老爺,妾身期望能為沈家留後……」

    沈溪知道在這件事上惠娘有太多委屈,但惠娘還是一如既往喜歡折磨自己來成全別人,就算心裡痛苦至極,她還是說要為沈家留後。

    但有些事她必須要去面對,難道已經在一起了,還要一輩子防著生兒育女?

    「生下來好,回頭我便找人過來照顧你起居,以後不要那麼累,讓衿兒多照顧你一些。」沈溪說道。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7
第八八二章 船家少女

    惠娘的懷孕讓沈溪感覺有些突然。

    無論是家裡哪位嬌妻懷孕,又或者李衿懷孕,都讓他覺得安慰,唯獨惠娘懷孕,讓他心裡有口氣堵著,糾結無比。

    這個孩子或許會讓他跟惠娘的關係更進一步,讓惠娘進入相夫教子的狀態,但就怕惠娘在懷孕和生完孩子後性格會變得孤僻偏激。

    外宅女人生下的兒子,始終名不正言不順,惠娘無法為兒子爭取到更多的權力,或許會將她的怨恨激發出來。

    產後抑鬱症很可怕,尤其是惠娘這樣心裡沒個著落,對未來看不到希望的女人。

    「愁死個人啊。」

    沈溪從惠娘處離開,回到家中,出征前的日子都在為此事悶悶不樂。沈溪沒有發現,是他自己把事情想得太過複雜了,正所謂關心則亂……沈溪對惠娘傾注太多情感,好不容易得到,不想輕易失去。

    十月二十九,是計畫正式出兵剿滅廣州至雷州半島一線匪寇的日子,當天天沒亮沈溪就起來作準備。

    這次兵馬將分為前軍、中軍和後軍,除中軍乘坐船隻外,前後兩路人馬,均採用步騎混雜的模式,由陸路向雷州府推進。若中途遭遇盜匪,就地開戰,反之則探查周圍環境,為可能出現的各種變故作準備。

    沈溪坐鎮中軍隨船行動,中軍裝備四十餘艘五百到一千料的大船,加上八十艘一百料到四百料不等的小船,算得上是浩浩蕩蕩。

    船隊將沿著海岸線航行,為安全起見,每天到日落前,就會靠岸歇宿,同時嚴密警戒,提防匪寇偷襲。

    早前一天,士兵已將糧食、淡水以及作戰物資裝船,十月二十九一大早,沈溪就帶著親衛上船,此時前軍一千步騎已經出發一個時辰。

    「老爺,一切準備妥當,您還有何吩咐?」

    朱起年邁,體力不支,沈溪體諒他不用跟船,讓其留在廣州城保護家眷。朱起特地讓兒子朱鴻跟沈溪上戰場歷練,博取戰功。馬九作為負責操弄佛郎機炮的總教官,跟隨沈溪身邊,隨時聽用。

    沈溪道:「我走之後,督撫衙門給我盯好了,此外就是留意三司,小心他們背後耍花招。」

    朱起恭敬領命:「是,老爺。」

    沈溪的指揮船是一艘一千五百料的大型寶船,一前一尾為三層船樓,中間則是甲板,其中船艏頂部平坦開闊,上面樹立三根桅杆,船艉頂上也有三根桅杆,但中間特意造了木製八角亭。

    寶船舯部甲板上的三根桅杆最為高大雄壯,上面掛著的帆布的面積也最是巨大。船隻在海上全靠風力催動,這條船上僅僅水手就有一百五十人,每次調整船隻的航向,都需要大量水手通力合作。

    這艘寶船來自於廣東都指揮使司衙門,據說是永樂年間傳承下來的寶貝,雖然年代久遠,但由於保養得力,看起來並不顯破舊。

    沈溪前世就在網路上看過對寶船的爭議,上船第一件事便是以考古學家的心態到處查看,查驗後總結這艘船的排水量大約在九百噸左右,中間艙室眾多,甚至有專門用來養豬的飼養室,可見其內部有多寬敞。

    不過船再好,但由於船製成的時代太過久遠,為避免發生意外,沈溪吩咐,若遭遇大的風浪,必須第一時間靠岸躲避。

    好在時間已是十月末,不用擔心颱風的問題,就算海上有風浪,走海岸線也不至於船毀人亡。

    船隊專門聘請了幾十名嚮導,他們對南下雷州這一路的水文情況很熟悉,不用擔心觸礁的問題。

    因為昨夜沒怎麼睡好,沈溪鑽進船艉三樓屬於他的艙室便上床休息……外面是個大陰天,這種天氣海風不小,他可不準備留在甲板上吹冷風。

    時值小冰河期,十月的粵省沿海還是比較寒冷的,士兵最初還擺出架勢,威武地站在船身各處,結果才過了一個時辰,便紛紛返回客艙,那些負責警戒執勤的官兵也坐下來,或者找地方倚靠著,全然沒了之前的威風。

    船艙中,沈溪蓋著被子睡得正香,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往懷裡鑽,頓時驚醒過來,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倚在他懷裡,這會兒正用驚愕而略帶受驚的目光看著他。

    沈溪當即起身,然後把佩劍抽出來,喝道:「何人?」

    堂堂三省督撫的指揮船,周邊那麼多士兵守護,居然被一名少女混到船上來了?

    百戶長荊越出現在客艙門外,解釋道:「大人,這是……李將軍特意安排的,李將軍說大人一路辛苦,必須有人照顧起居,便安排一名船伕的閨女上船侍奉。大人放心,末將守口如瓶,不敢亂嚼舌根。」

    真是腐敗啊!

    這才剛出海,就把女人給送來了,這個船家少女看模樣起來還頗為俊俏……她父母是怎麼想的?

    多半是被收買或者脅迫,不得不同意吧!

    沈溪心想,廣東都指揮使李徹是個徹頭徹尾的武夫,想向自己討好獻媚,無非是送財色,之前李徹已經送了銀子,現在再送女人,非常符合武夫的脾性。

    想想那戚繼光,一代抗倭名將,名傳千古,不也為了獲得便利,送女人和銀子給首輔張居正?

    沈溪擺手道:「將人送下船去吧,本官不需要。」

    荊越道:「大人,這船已然起行,專門為此靠岸送人下船,好像不太合適,畢竟……是個女人,不妨等晚上歇宿時,末將再派人送此女回廣州府,您今天不妨……」

    不妨什麼?

    把人家姑娘先佔有,然後拍拍屁股將人送走?那成什麼樣子了?

    「派人送她到下層船艙……待天黑後送走!」

    沈溪說了一句,讓荊越送少女出去。

    經此一事沈溪睡意全無,這時他才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這間船艙,除了一張大寬床外,尚有一個固定好的木櫃和一張桌子,桌子臨窗,上面準備好了筆墨紙硯。艙室地上鋪了一層式樣奇特的毛毯,再加上四周牆壁的裝飾,看起來透著一抹奢華。

    沈溪搖了搖頭,出來登樓梯上到船艉船樓頂部,在八角涼亭坐下,悠閒地欣賞海上的美景。

    船隻沿著海岸線向西南方向行駛,船隊浩浩蕩蕩,彼此間間隔幾十丈遠,因此不過一百二三十艘船隻,居然前後都不見盡頭,聲勢極為不凡。

    沈溪站在船艉高處,左手邊海天一色,右手邊遠處沙灘上怪石嶙峋,不時可以看到海岸邊浩渺如煙海的紅樹林。

    如今的船無論大小都是帆船,揚帆,順風和逆風的時候只需調整帆的角度,就能獲得強大的推力,無風時則要將帆落下,以便划槳時減少阻力。

    吃午飯時,沈溪回到艙內,剛在臨窗的桌子前坐下,就見之前那少女捧著個特製的大碗進屋。

    木碗裡除了米飯外,尚有青菜和雞鴨魚肉,她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心翼翼在桌子上放下木碗,乖乖地站在一旁等著。

    沈溪仔細一瞧,這大碗為了避免因船隻航行中顛簸,質地是木頭的,容量甚大,僅僅米飯就足有半斤,再加上另一邊堆砌的菜,以他的小身板根本吃不下這麼多,當即看向少女,問道:「想吃?」

    少女打量沈溪,半晌後艱難地搖了搖頭。

    沈溪拿起大木碗,隨便扒拉了幾口,然後道:「我不餓,你拿去吃吧。吃飽了,晚上才有力氣回家。」

    少女顫顫巍巍接過沈溪遞過去的大木碗,目光裡滿是渴望,卻又不知道沈溪說的是不是真話,她偷偷打量沈溪,貝齒不自覺咬緊下唇,說不出的可憐。

    沈溪臉上滿是平和的笑意,鼓勵地點了點頭,嘴裡道:「吃吧,不夠的話自己到廚房盛,就說我沒吃飽。」

    「嗯。」

    少女終於打消顧慮,扔下筷子,直接用手抓起碗裡的飯菜大口吃了起來。

    「你」

    沈溪本想提醒她用筷子,但想到這少女可能平日少有機會上桌此番,估計對筷子有些陌生,還不如讓她吃得更踏實些……畢竟只有抓到手的才是最真實的。

    他稍微留意了一下少女裸陳在外的肌膚,脖頸部位有血痕,似乎是被人打的,手腕處有幾道舊傷,說明吃了不少苦。

    少女吃過東西,連碗底都舔得乾乾淨淨,然後乖巧地放下碗。沈溪見狀搖了搖頭,把手帕遞了過去,笑著說道:「擦擦手,這麼出去,他們肯定知道你偷吃。」

    少女驚慌失措地搖頭,不自覺地把滿是油漬的手往身上擦,等擦了兩下她才意識到今天穿的不是普通的粗布麻衣,而是上船之前才換上的一身乾淨的衣衫。

    正猶豫間,沈溪已經把手帕放到她手上,她拿起來稍微擦了擦,有些害怕地說:「我……我會……洗乾淨的。」

    沈溪道:「不用洗,送給你了。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吧,幾歲了?」

    少女打量沈溪,不明白為何沈溪會這麼問她,遲疑半天后才回道:「十……十三。」

    「虛歲?」沈溪道。

    「嗯。」少女點了點頭。

    沈溪不由驚訝,他見少女的模樣,還以為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沒想到少女如今才週歲十二,完全是個小姑娘。他不由輕嘆一聲,想到自己身邊的謝恆奴、尹文和陸曦兒,甚至是林黛,她們的童年或許不是一帆風順,但基本都是在呵護中長大。

    沈溪問道:「為什麼到船上來?」

    少女黯然低下頭,道:「爹爹欠債,用我和妹妹還債。」

    沈溪皺眉:「那你妹妹呢?」

    少女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沈溪心想,少女不過才十二歲,那她妹妹可能才十歲八歲,要麼是被轉賣給教坊司或者是南來北往的手藝人,又或者是被有錢人家收養,等稍微長大些跟姐姐一樣送人。

    這麼說來,沈溪如此把她送回去,少女避免不了會繼續吃苦,將來被人轉賣。

    沈溪動了惻隱之心,想把少女留下,但他知道這是一個時代的悲哀,如同他在京城幫朱厚照買下的賣身葬父的女孩子一樣,他雖然有能力改變幾個人的命運,但他卻無力改變一個時代。

    要改變現狀,只有讓百姓吃飽飯,推行蕃薯和玉米是第一步。

    沈溪問道:「想回去見父母親嗎?」

    少女一臉的茫然,不點頭,也不搖頭。她身上那麼多傷,可見父母親對她也不好,少女也清楚,自己到哪兒都是被人嫌棄的物件。

    沈溪嘆道:「留下來吧,到岸上後,我會派人送你回廣州府,好好照顧自己。」

    少女對外面的世界不太瞭解,她雖然有些怕沈溪,但僅僅是出於對一個有權有勢的人的恐懼,關於沈溪到底有多大權力,能為她做到什麼,她根本就是一頭迷糊,她只知道在沈溪身邊,吃到了生平最美味的一餐。

    下午時,少女留在沈溪的船艙,找了個角落坐下,倚靠著艙壁沉沉睡了過去,偶爾睜開眼,見到沈溪坐在桌子邊埋頭書寫,她不多說什麼,閉上眼繼續睡。

    一直到日落時分,船隻相繼靠岸,她神情變得緊張起來。沈溪目光從窗外收回,側頭看向少女,笑著安慰:「不用怕,等上岸後,就有專人送你到一個能吃飽飯的地方。」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8
第八八三章 行船難

    第一天行船下來,船隊尚未出珠江口,過了零丁洋,便在九星洋西南岸歇宿,沈溪對周邊地勢地貌還算熟悉……這裡便是後世珠海港所在,距離澳門只有幾步之遙。

    這一世佛郎機人並未在澳門一代盤踞,因為沈溪在泉州刺桐港一戰重挫佛郎機人,佛郎機人把大本營設到了呂宋,同時在東番也就是後世的台島尋找落腳點,沒敢在大明沿海設置據點。

    但因大明禁海,九星洋沿岸島嶼和陸地都很荒蕪,就算船隻有優良的天然海灣停靠,周圍也全是荒山野嶺。

    沿海沒有道路,沈溪本來打算將少女送回廣州府城,如今看來只有派船一途,後來問過嚮導,方知再有一天航程便可抵達廣海衛,船隊在廣海衛進行補給,屆時可以將一些嚴重暈船的傷病號連同少女一起送上岸,由陸路返回廣州府。

    時值小冰河期,深秋時節嶺南的九星洋一代,白天的氣溫僅有十五六度,到晚上氣溫更低,士兵在岸邊紮營生火,一堆堆篝火蔓延得老遠。

    「要是這會兒能就著篝火烤上三五隻羊,給弟兄們分食,那才叫痛快。」

    沈溪坐在一塊避風的大礁石的背後,回憶起在榆林衛時的往事,雖然榆林城外以及此後的榆溪河兩戰他差點兒把小命丟掉,不過在苦寒之地生火烤羊腿喝烈酒慶功的場面,卻是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馬九來到沈溪對面坐下,手上端著一碗用海魚和海帶湊在一塊兒熬煮的熱湯,就著餅子吃著,沒有說話。

    荊越將一條剛烤好的二斤重的金槍魚送到沈溪手上,嘴上應道:「大人若是想吃烤羊肉,叫弟兄們出去轉一圈,保管一個時辰內弄來!」

    沈溪心想,荊越這些人都是廣州府的本地兵痞,每年都會到海邊來巡查,對週遭地形很熟悉,讓他們出去一個時辰,必定是搶奪百姓所飼養的牛羊,這種擾民的事情他可不願意幹,當下襬手:

    「本官只是隨口一說,待得勝歸來之日,再向百姓購買羊羔,就著篝火烤羊肉,一醉方休!」

    荊越笑道:「大人這一說,卑職嘴都饞了,這往雷州府去,單邊差不多就得十天半月,若加上剿滅匪寇的時間,不知能否在年底前趕回來!」

    荊越只是隨便抱怨幾句便離開,繼續跟那些大頭兵談天說地。

    沈溪沒法融入進去,因為這些人說的是家長裡短,又或者是風花雪月,不過他們的風花雪月顯得簡單而又粗暴,無非是城裡哪個私娼屁股大,又或者是誰家寡婦眉眼含春,每次說出來都能引起一群人大笑。

    這些兵痞以穿過的破鞋多而自豪,卻把自家的婆娘看得很緊,不過偶爾還是會有「嫂子屁股大」等等讚美之辭……在那些兵痞眼中,被人說自己婆娘的種種事情,不會太過介意,但能看能想不能碰,若真的發生什麼,隨時會拔刀相向。

    馬九沉默寡言,喝過熱湯,招呼人回船上守夜,他不太放心船上的佛朗機炮。

    沈溪選擇留在岸上,選了個帳篷,等吃飽喝足就準備去睡覺,他可不想留在海船上晃晃蕩蕩活受罪。

    少女有些徬徨無助,先在沈溪選好的帳篷外邊坐了一會兒,因為天氣有些冷,最後她偷偷鑽進沈溪的帳篷。沈溪見到後並未斥責,但之後就沒有回那個帳篷,反正周圍幾個大帳,沒人敢和他搶睡覺的地方。

    到了半夜,外面有些喧譁,沈溪從睡夢中驚醒,他擔心賊人襲營,趕緊穿戴整齊出來,問過後才知道抓到幾個出來走私貨跑船的人,這會兒正被官兵團團圍住,幾個人拚命地磕頭求饒。

    荊越過來道:「沈大人,抓住幾個替匪寇放風的,斬了取首級如何?」

    幾個普通人,連武器都沒有,活不下去才出來做走私的營生,嚴格來說不算走私,只是走水路運貨,大明的海運可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沾邊的,抓到要麼挨板子,要麼被流放,當然,被官兵抓住可能就直接殺頭充軍功了。

    沈溪打量荊越:「平日裡,就是這麼報軍功的?」

    荊越不以為意地說道:「誰叫這些兔崽子倒楣碰上大人您了呢?咱這一趟,要是空手而歸,可不好向上面交待,正好這些人不是良民,與其拿回去交給官府發配充軍,不如直接砍了腦袋,既給他們一個了斷,還成全弟兄們。大人您說呢?」

    這種事沈溪斷然是不會接受,他一擺手:「既然罪不至死,便讓其戴罪立功,隨軍當個雜役吧!若是能將功贖罪,回廣州府便將人放了。」

    荊越提醒:「大人,您說怎樣便怎樣吧,不過還是要提醒您一聲,這些兔崽子指不定真的是匪寇的探子,平日裡專門為那些匪寇跑船運酒水和布匹。」

    四年前沈溪在福州府跟宋喜兒勢力相鬥時,就知道倭寇不是所有物資都可以靠搶奪獲得,他們搶糧食和生產工具相對容易些,把鋤頭、鐵犁帶回去,就可以熔煉鍛造成兵器。

    但布匹、酒水和一些奢侈品,海盜和倭寇基本不能自行生產,再就是人丁難以補充,所以他們需要派人到沿海之地進行貨物的交換和買賣。

    沈溪點頭:「防著就是。」

    沈溪倒真希望抓回來的是海盜或者是倭寇的人,那就可以用這些人發佈假消息給倭寇或者海盜,亦或者通過拷問、跟蹤,知道海盜和倭寇的藏身之地。

    海盜和倭寇一般會選擇那些離岸邊相對遠些的島嶼立下營寨,且不會把營寨建在靠近大明海岸的一邊,這樣就算陸地上有官兵或者是官府的船隊經過,或者有商船停靠,也不會發覺島上有什麼異常。

    匪寇一般不會在自己的據點周圍作案,主要是怕有漏網之魚逃出去,將自己的賊窩位置暴露。海盜和倭寇搶劫時,一般是駕船前往遠離據點的航線附近,劫到船隻後,把人和貨物通通運回賊窩,一票任務就算完成了。

    沿海之地,這種沒本的買賣很好做,在海上等個幾天,總會有船到來,而且官府對商船的保護微乎其微,就算被官府的船遇上,同樣都是帆船,而海盜的船相對較小,在風帆的推動下跑得更快一些。

    若商船遭遇海盜船,就看誰跑得快了。

    ……

    第二天,船隊繼續出發,過十字門便是浪白外洋,傍晚時在虎眺門西岸落腳。

    行船第二天,沈溪有些吃不消了,連續在海上漂泊,又是船體較輕的木船,這天海風很大,船顛簸得厲害,本來還說要到了廣海衛再落腳,最後沈溪下令提前靠岸歇宿,等來日再過虎眺門。

    虎眺門也就是後來的虎跳門,虎眺門正北是珠江的入海口之一,矗立著見證南宋滅亡的崖山,南部是一系列的小島,明朝稱之為鹿頸高闌,也就是後世的高欄列島。

    上岸之後,沈溪便感覺胃裡翻江倒海一陣難受,喝了點鮑魚熬煮的熱湯,又吃了點船上做的熱飯糰,早早便進帳篷休息。

    那惶恐不安的少女,在沈溪入睡後便鑽進他的帳篷,直往他懷裡擠。

    少女心裡明白,只有跟在沈溪這個「大人物」身邊,她才會有好日子過,倒不是說她有什麼功利之心,而是這時代的人都有強烈的求生意識,單純只是想讓自己吃口飽飯,不至於凍餓而死。

    至於說名節,只有衣食無憂之人才會去想,連來日的朝陽都未必看見,要那麼多矜持也無濟於事。

    沈溪被吵醒後沒好氣地說道:「隔壁是個空賬篷,我特地讓人為你紮下的,到那邊去睡,別打攪我!」

    少女有些害怕,往隔壁帳篷去了,等半夜的時候,她又重新鑽回來,這次沈溪連推開她的力氣都沒有,兩個人便相擁睡了一夜。

    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不太懂男女之事,只知道這麼擁抱在一起睡覺會很溫暖和安適,更重要的是有一種安全感。

    等第二天早晨,馬九來到帳篷邊叫沈溪起床,見到一個俊俏的小侍衛從沈溪帳篷裡鑽出來,臉上露出怪異神色。

    沈溪站在帳篷邊整理衣衫,沒好氣地喝斥:「看什麼看,別胡思亂想!」

    「是,大人。」

    馬九應了一聲,但看向沈溪的目光多了幾分忌憚,顯然他把少女當成少年,認為沈溪有龍陽之癖。

    等上了船,少女跟沈溪待在一個船艙裡,沈溪這才問道:「之前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有些無辜地望著沈溪,沈溪撇撇嘴,心說莫非是提醒我,你個沒良心的,昨晚都睡在一起了,今天才記得問我的名字?

    少女半晌後才怯生生地回了一句:「我……沒有名字,娘喚我六丫。」

    沈溪點頭,很多人家的女孩都沒有名字,從大丫往下排,到六丫,而且她還有個妹妹,話說這老娘挺能生的啊。

    我老娘為何只生了三個,從此後肚子便沒了音訊?難道是老爹不努力,沒辦法多為我生幾個弟弟妹妹?

    沈溪正神遊天外,六丫鼓起勇氣來到沈溪身邊,跪坐下來抱著他的腿,死都不願意鬆開。

    沈溪沒好氣地說:「你抱著也沒用,過了虎眺門,繞過大金島,今天下午就會趕到廣海衛。等靠岸後,我就派人送你回廣州府。」

    六丫不說話,就那麼抱著,沈溪坐到書桌前,左右不會影響他寫字,也就由著她了。

    兩天行船下來,沈溪狀態不佳,寫了兩個時辰,覺得困頓不堪,俯身撥開睡過去的六丫,來到床邊躺下,沒過一會兒便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感覺又有個東西在他懷裡拱。

    到下午時,太陽出來,海面平靜了些,沈溪出了房間下樓梯來到舯部的甲板上曬太陽,恰好這時馬九乘小船靠過來,被人拉上甲板。

    馬九稟告:「大人,聽說烏豬山上有一群盜匪,已經盤踞一年有餘,是否攻打?」

    沈溪拿出航海圖來,比對一下。

    烏豬山並不是山,而是一個島,正是後世的烏豬洲島,在上川山,也就是後世的上川島之下,是個不起眼的小島。

    這年頭,由于禁海,就連上川島都只有來往的商船停靠,更別說是烏豬山這樣的小島,上面居然有一群盜匪盤踞,料想人數不會太多。

    若是要殺去烏豬山,當日就不能到廣海衛登岸歇宿。

    沈溪盤算之後下令:「先在上川山歇宿,明日一早,攻打烏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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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八四章 上川山和烏豬山

    聽說第二天要打仗,官兵們很亢奮,要是打佛郎機人或者是倭寇,他們或許逃得比誰都快,可現在要打的是一群連兵器都沒多少的海盜,個個跟打了雞血一般。

    殺一個海盜的功勞雖然跟殺一個倭寇沒法相提並論,但官兵們難得有機會建功立業,多殺幾個指不定就會加官進爵。

    他們恨不能滿島都是海盜,沖上去只管一陣砍殺,然後把老弱病殘給俘虜回來交差,就可以躺在功勞簿上等待請功受賞。

    上川島是粵省沿海比較大的島嶼,後世有「南海碧波出芙蓉」之稱,環島有很多迷人的海灘,這天沈溪所率中軍兵馬在島嶼東部的飛沙灘附近歇宿。

    等兵馬到了島上,沈溪才發現這座島嶼在靠向西南港灣的部位居然築起了一座城寨,城寨中有不少洋鬼子在活動。

    不知何時,這座島變成了佛郎機人在粵省沿海的一個中轉站,這會兒阿爾梅達的主力船隊正在廣州、福州、呂宋島和麻六甲之間做貿易,不然沈溪真想找他來問問,為何會侵佔大明疆土。

    雖然大明禁海,但島上有不少明人,表面上看,佛郎機人跟大明百姓和睦共處,但沈溪怎麼看佛郎機人都是海盜,這些明人估計是他們從沿海各地劫掠到島上來充當奴僕和雜役的。

    朱鴻上來一陣發狠,道:「大人,乾脆跟這些洋鬼子拼了,這島容易打,帶幾百人沖上去,保管殺他個片甲不留!」

    沈溪瞅了一眼朱鴻,你爹是讓你來跟我打下手的,不是讓你來逞勇鬥狠當將軍的……你打家劫舍的事倒是做過不少,連當初我都成為你的俘虜,可你有統兵上戰場的經驗?這麼讓你帶著兵衝鋒陷陣,最後慘敗而回,打敗仗的責任誰來扛?

    對沈溪來說,剿滅沿海匪寇的戰事不容有失,無過便是功,一旦出現較大損失,便會被地方衙門誇大了上奏,再大的功勞也不容易找補回來。

    沈溪道:「先不管上川山了,這座島太大,咱們一時間摸不清虛實,等回程時再決定是否攻島。眼下準備攻打烏豬山即可!」

    船隊在上川島東部海岸泊靠,島內縱深的山坳上,佛郎機人不斷派出探子窺探,顯然是提高了警惕,一片大戰在即的模樣。

    佛郎機人知道跟大明玩陽奉陰違容易遭報應,但怎麼都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大明官府發現了他們的秘密基地。

    擔驚受怕一晚上,結果大明軍隊並未派兵攻打他們的城寨,第二天一早,沈溪的船隊集結完畢,揚帆而去,往上川島東南方的烏豬山而去。

    航行不到一個時辰,烏豬山已在眼前。

    烏豬山是個佔地面積約五六平方公里的小島,遠遠看上去荒無人煙,但這裡卻有非常優良的海港,島上還有淡水資源,宋朝時曾有人在島上建立了一座廟宇,算是從大明前往南洋主航線上的一個地標性島嶼。

    沈溪端詳了一下航海圖,決定從烏豬山北部的淺灘發起登島作戰,小船先行,大船則繞烏豬山一圈,一方面提防海盜乘船溜走,一方面則伺機用火炮對海島上的軍事目標進行炮擊。

    當然,在沒有確鑿的證據前,沈溪擔心之前的情報有誤,若島上並無海盜和倭寇,只是一群跑來避難的平民,那可能就要枉造殺孽。

    沈溪派了馬九等人登島,一定要先查探清楚。

    士兵剛登島不久,島上便燃起烽火,這說明敵我雙方不但已經交戰,戰事可能還有些慘烈。在島南的港灣裡,幾條小船剛剛離岸,就被官軍的戰船團團圍住,其中一條戰船負隅頑抗,被官軍扔出的火把焚燬,其餘船隻則選擇了投降。

    沈溪這會兒注意力全部放在島上,登島官兵有三百人,武器精良,沈溪算計過,這小島上能有一百海盜就不錯了,怎麼算都不會吃虧。

    等了小半個時辰,馬九乘小船來到沈溪的指揮船,奏稟道:「大人,島已拿下,斬殺海盜二十餘人,擒獲四十餘……」

    沈溪問道:「確定是海盜嗎?」

    「是。」

    馬九肯定地說,「已經確定了,賊窩裡除了劫掠來的貨物外,尚有一些交易來的奴隸。」

    沈溪這才點了點頭,隨後坐小船上島查看。島上屋子全是由木頭和竹子築成,俘虜中男女老幼都有,不過以男丁居多,婦孺和老人很少。

    擒獲的四十多名俘虜中,有二十多人是奴隸。

    烏豬山才被這夥盜匪佔據一年多,他們人力和物力有限,只能去搶劫一些落單的商船,基本不敢到內陸搶劫鄉民。

    烏豬山距離廣海衛非常近,要搶劫人丁也要往更遠的地方,而他們並無大船,力不能及,這些奴隸大多是用貨物交易換取的。

    島上繳獲的錢財不多,金銀珠寶還有銅錢,加起來約莫有七八百兩,讓朱鴻帶著人控制住了。

    「大人,匪首已悉數被斬殺,這些人怎生處置?」荊越過來請示。

    沈溪當然不會做殺俘虜的事情,不過他的船隻不多,不然也不用分什麼前後中軍,前軍和後軍如今還在陸地上趕路呢。

    沈溪道:「押到船上去,移送廣海衛!」

    烏豬山距離廣海衛比較近,送到廣海衛,沈溪少了運俘虜的麻煩。

    把人都裝上船,荊越有些想不過,到沈溪的艙室請示:「大人,這婦人是否暫且留在船上?」

    這年頭交戰,但凡婦孺都屬於「戰利品」,無論這些人是盜匪的親戚,還是被擄劫至此,回到岸上後俘虜一律貶為賤籍,士兵們衝殺的動力基本就是為了搶糧、搶錢、搶女人,官匪目的基本一致,就是掠奪戰爭資源,獲得賞賜。

    可沈溪不會讓士兵亂來,斷然道:「但凡老弱婦孺,到岸上之後皆就地釋放!」

    荊越有些不滿:「大人,您不將人留在船上,不是白白便宜了廣海衛那些兔崽子?」

    這戰利品,你不要別人要,這頭把人放了,另一頭衛所的官兵就會把人抓起來,不管是拿來做奴隸或者是賣到外地,可以平白賺一筆銀子。

    但沈溪作為文明人,絕不容許**擄掠的事情在他眼前發生,厲喝道:「這是軍令,犒賞和軍功少不了你們的,有了銀子,何愁沒有女人?」

    荊越雖然不太情願,但還是不得不接受。

    總的來說還是軍功比較重要,這些婦孺就算帶回去也會被朝廷沒收後發配,不會成為他們的私有財產,軍功和犒賞就不同了,軍功可以增加俸祿,犒賞可以得到田地和賞銀,可以換來妻妾,這對士兵來說才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獎勵。

    ……

    初戰告捷,這一戰打得稀里糊塗,別說是正規軍登島,就算是派一群衙差來也同樣能完成任務。

    這些海盜在官軍面前根本不堪一擊,也是沈溪帶的戰船和士兵太多,一來就把島上的海盜給嚇住,他們首先想的不是反抗,而是逃走。

    把人和貨物押解上船,已是中午。

    清點一下戰利品,除了錢財外其他繳獲微乎其微,其中大多是瓦罐和瓷器。這是盜匪搶劫商船所得,他們沒法售賣,只能作為日常生活和生產工具。

    因為島嶼不大,土地貧瘠,作物只是種了一點蘿蔔和大白菜,島上所需糧食和物資,還是要靠搶劫來的東西跟上川島的人進行交換,那些奴隸也是這麼得來的。

    沈溪這才知道,佛郎機人不但跟大明貿易,還繼續當他們的海盜,甚至跟大明沿海的海盜和倭寇交易。

    荊越聽到後憤憤不平,向沈溪建議:「****娘的,不就是上川山嗎?保管天黑前把山頭給他平了。大人,您看如何?」

    沈溪倒不是對手底下這批士兵沒信心,他是怕佛郎機人得知中轉基地被剷平後狗急跳牆。

    唐寅尚在他們手上,另外就是如果觸怒佛郎機人,他們開著戰船入侵大明沿海城市,一旦造成重大傷亡,那他這個三省督撫就吃不了兜著走。

    再者,佛郎機人船堅炮利,在海上作戰優勢明顯,沈溪不想立即就跟其對上,至少在戰船大規模換裝佛朗機炮之前,還是要以隱忍為主。

    沈溪問道:「這個島這麼大,你能保證沒有漏網之魚?」

    「這……」荊越為難了。

    上川島畢竟不是烏豬山,這麼一個大島,島民成百上千,鑽進樹林中人就不見了,誰敢保證全部殲滅或者俘虜?

    若有人逃脫,把消息傳給阿爾梅達知曉,阿爾梅達就會展開報復,除非這會兒沈溪馬上撤回廣州府,但他能守得住廣州府,卻不能保證福州或者是其餘沿海城市的安寧。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等阿爾梅達帶著船隊返回上川島時,沈溪連佛郎機人的船和他們的基地,一鍋端了。

    有了定計,沈溪道:「派人去島上接洽,以我的名義送些陶器和瓷器去!」

    沈溪在烏豬山繳獲不少陶瓷器,這些東西又沉又不好賣,在大明沒誰當寶貝,佛郎機人卻喜歡得要命,沈溪就先拿這些陶瓷去跟佛郎機人「示好」。

    你看看,我們大明最注重情義,作為盟友不但不攻打你們,還把禮物送來,你們放心就好,我們永遠是朋友,大明絕對不會破壞「友邦」情義!

    派人上島送出禮物,沈溪還命令對著海上放了幾輪空炮,讓島上的人認為,連佛郎機炮也是你們總督先生交給我的,我只是償還他一點小小的利息。

    放完炮,沈溪的船隊撤走時,島上的佛郎機人蜂擁而出,跑到島礁上對船隊大喊大叫。

    沈溪看了心頭惱火,恨不能馬上下令掉轉船頭,把上川島轟得稀巴爛。

    搞錯沒?霸佔我們大明的島嶼,居然還這麼囂張?你們等著,老子出去殺一圈回來,到時候再好好收拾你們!

    自上川島往北航行二十多里,就到廣海衛衛所駐地。

    船隻進入港灣,遙望陸地上的烽火臺,沈溪十分奇怪,廣海衛距離上川島如此短的距離,為何能眼睜睜看著佛郎機人霸佔上川島而置之不理?

    仔細一想,或許是大明自來有一股偏見,認為非內陸之地不需以王化治之,在禁海這個大背景下,居然把上川島這樣一座佔地面積多達一百六十平方公里的大島都棄之不顧。

    再者,大明沿海衛所普遍缺少海戰所用船隻,若真刀實槍對上,以廣海衛的船隊,根本無法跟佛郎機人正面抗衡。

    朝廷不管不顧,廣海衛力有不逮,就裝聾作啞,對於眼前二十多里外的海洋中的事情不聞不問。

    沈溪上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廣海衛衛指揮使叫來,好好質問一番。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9
第八八五章 浪裡白條

    廣海衛是大明在粵省沿海所建衛城,跟泉州左近的永甯衛一樣,衛城內外並無普通民戶,全都是世襲的軍戶,如同森嚴的軍事堡壘,軍戶在衛城周邊屯田、駐守,戰時為兵,閒時則為民。

    船隊靠岸後,開始安營紮寨,沈溪派人去圍城通知廣海衛衛指揮使焦業前來面見。

    這頭營寨剛紮好,焦業帶著上百隨從來拜見沈溪。

    焦業年約四十許,身高約一米六出頭,身材痩削,顯得有幾分羸弱,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情,到了沈溪的大帳後只是抱拳行禮,神情略帶傲慢。

    衛指揮使跟沈溪這個三省督撫在品階上並無差別,都是正三品。但沈溪是文官,而且掛右副都禦史和三省沿海督撫銜,焦業只是個世襲的武將,在重文輕武的大明,二人在朝中地位根本沒有可比性。

    沈溪質問:「請問焦指揮使,上川山距離廣海衛不過二十里,如今為佛郎機人盤踞,為何不出兵收復?」

    焦業回道:「沈督撫,衛所出兵全聽朝廷和都指揮使司調遣,之前並無軍令要收復上川山和下川山,無端收復荒島意義何在?」

    在你眼裡沒有意義的荒島,佛郎機人卻打理得井井有條,你把島嶼奪回來,再派軍戶和民戶上去,數萬畝耕地唾手可得,再加上魚獲收成,養活數萬人不成問題。

    沈溪不跟這等人廢話,揮揮手便讓他返回廣海衛,連俘虜和財貨都未轉交。

    沈溪率領的兩千將士都眼巴巴等著論功請賞,若將俘虜交給廣海衛,功勞指不定被誰竊佔,他得為手下這些跟著他打仗的人著想。

    俘虜和貨物不能帶在船上,沈溪只得等前軍到來交託,故此在廣海衛停留了一日。

    冬月初四,從陸路而來的前軍終於抵達廣海衛,一千步騎在中軍附近紮好營寨,已經是精疲力盡。

    沈溪的中軍跟船已經覺得辛苦,前軍和後軍這兩千人大多都靠兩條腿跑路,五天行軍下來疲憊不堪。

    沈溪終於發現之前制定的作戰計畫的紕漏……這大明海疆因為海禁而荒馳多年,道路多不通暢,許多地方需要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陸上兩千兵馬就算能抵達雷州府,他們也未必有力氣於年底前返回廣州府。

    與其如此,不如讓前軍和後軍駐紮在廣海衛左近,以便歸來時,可以協同船隊攻打上川島。

    沈溪把前軍千戶叫來,說明情況,讓其在原地駐軍,同時監察廣海衛是否與上川島的佛郎機人有利益來往,待後軍抵達後,通知後軍一併駐紮於此。

    冬月初四,中午。

    沈溪的中軍船隊再度出發,本來沈溪要把六丫留在廣海衛,但六丫機警地把大一號的軍服穿在身上,形影不離跟在沈溪和馬九身後。

    馬九一直驚訝於這個俊俏的小兵是誰,最後沈溪不得不對他解釋一句:「這是船伕的女兒,留在指揮船上負責照顧我的起居……」

    馬九看向沈溪的目光帶著幾分詫異,好似在說,大人領兵打匪寇,居然帶女眷在身邊?

    沈溪轉向六丫,指了指馬九,說道:「以後跟著他,當個雜務兵。」

    不但六丫聽不懂「雜務兵」這個新名詞,連馬九對此也是迷惑不解,沈溪稍微解釋:「就是吩咐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腿腳勤快一點兒就是了,用自己的力氣吃飯。」

    沈溪讓馬九知道六丫是女兒身,主要是想打發六丫到馬九的船上,如此上船、下船乃至睡覺時,身邊不會隨時有一個跟屁蟲。

    這六丫明顯什麼都不懂,除了在船上走得穩一點兒,沈溪沒瞧出她有什麼優點。在他的計畫裡,回到廣州府後,留她在家裡當個使喚丫頭便是。

    ……

    從廣海衛出發,途徑海朗所,過北津港,再經過海陵山,兩天後抵達雙魚所。

    海朗所和雙魚所都是千戶所,駐守千戶就算平日裡囂張跋扈,在轄地稱王稱霸,但因品階不高,對沈溪一行迎接都是高規格對待,船隊泊靠後便會第一時間送去慰勞的肉食和糧食,慇勤備至。

    到了雙魚所當天晚上,海上颳起大風,浪潮洶湧湍急,好在雙魚所前的海港是天然良港,吃水很深,船隻可直接停泊在岸邊。

    沈溪有些暈船,第一時間上岸,馬九則留在船上指揮船隻停泊,結果一個大浪打來,船身傾斜,一箱砲彈不穩傾斜墜海,一群人趕緊拉拽繩子,結果不但砲彈箱沒拉住,幾個人一併墜入海中。

    南方官兵多會水,但也有旱鴨子,其中就有兩三人大聲呼救,船上官兵趕緊七手八腳救人。

    馬九會水,一個猛子栽進海中,然後開始救人,其後又有幾個會水的官兵跳進冰冷的海水裡,陸續把不會水的落水官兵送上岸。馬九非常有責任心,讓營救官兵一一上岸,等輪到他的時候,卻因體力耗盡,逐漸沉入海底。

    「快救人!拉住繩子!」

    船隻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把馬九捲入船底,海上風大浪急,馬九剛開始還在水面掙扎,到後面慢慢沒了動靜。

    岸邊的沈溪親自跳上小船,指揮人往馬九沉沒的地方劃,這時只見一道身影直接從大船船板上一躍而入,就好像一條鯉魚鑽進水中,連水花都沒濺起一朵。

    是六丫。

    六丫游泳速度很快,如同浪裡白條,她手上拖著繩圈,身體直接潛入海水之下,如此儘可能地減少海浪對她的影響,纖細的手臂和腿在水中蜿蜒如同遊魚,只用一息,便游到馬九跟前,直接把繩圈套在馬九身上,然後才上浮,小腦袋從海水裡鑽了出來。

    船板上有人喊道:「拉!快拉!」

    一群人把繩子往大船方向拖拽,沒有救生圈,六丫就充當救生圈,抱著馬九的脖頸,讓他的頭儘量露在海面。

    救援的小船到了大船跟前,把馬九從海水裡撈了出來,讓他平躺在小船上,馬九因為溺水過久沒了氣息。

    「救人!」

    又是按壓,又是讓士兵上去做「人工呼吸」,幸好援救及時,馬九最後還是緩了過來,吐出許多水,不過在冰冷的海水裡浸泡許久,身體已經虛脫。

    上岸後,沈溪命令把人平放在剛生起的篝火堆前,然後讓人拿了厚重的毯子過來,蓋在馬九身上。

    沈溪道:「先讓他緩口氣,再給他換衣服,這天氣落水受涼,可不是鬧著玩!」

    此番行軍沈溪準備了不少藥材,但基本都是傷藥,好在尚準備有驅寒用的生薑。

    沈溪讓人煮了薑湯,撒上鹽巴,送到馬九跟前,馬九醒了過來,人有些迷迷糊糊。沈溪讓人餵馬九服下薑湯,馬九雙眼總算有了幾分神采。

    旁邊六丫抱著毯子瑟瑟發抖,見到馬九喝薑湯,她小眼睛裡充滿了羨慕。

    六丫水性很好,但她畢竟只是個十二歲身體單薄的小姑娘,之前救馬九時她表現的如有神助,主要還是遇到緊急事情強行激發身體潛能所致,這會兒又被打回原形。

    沈溪讓人遞了薑湯過去,六丫抱起來就喝,喝了兩口就激烈咳嗽起來……薑湯太燙了!

    「小兄弟,水性不錯嘛。」旁邊有官兵稱讚。

    六丫平日在船上總因為身子骨單薄被人鄙視,她把馬九救上來,贏得一眾老兵痞的欣賞。

    對「新兵蛋子」來說,要獲得認同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更何況旁人還不知她是女兒身。

    六丫被人誇讚,沒有喜悅,只有恐懼。

    沈溪心中暗嘆一聲,吩咐道:「現在他們受了涼,紮好帳篷後立即送他們進去休息,準備好肉湯,記得多加鹽巴!」

    「是,大人!」

    這些個大明官兵並非忘恩負義之輩,馬九是為了救人才溺水,而六丫則在驚濤駭浪中把馬九救上來,二人都贏得所有人一致尊重。

    士兵離開後,沈溪走到六丫身邊,主動伸出手來。六丫遲疑了一下,才把粗糙的小手放在沈溪大手上,在沈溪一拽之下起身。

    「到裡面休息,不想別的,好好睡一覺!」

    沈溪讓士兵準備好替換的衣服,不但有外面穿的布質的軍服,還有沈溪平日所穿單衣,以及帶有毛絨的夾衫。

    六丫進到帳篷,窸窸窣窣換完,再出來時,身體鼓囊不少,人看上去精神許多,情不自禁對著沈溪傻笑。

    沈溪問道:「喜歡?」

    「嗯。」六丫點點頭。

    沈溪道:「喜歡就送你了,那邊有用新燉的肉湯,是用衛所送來的羊肉熬煮的,滋補養生,自己去盛,多撈幾塊肉,就著乾糧管夠。等吃飽了回去睡。」

    六丫越發開心了。

    以前士兵聚餐,她沒資格靠前,都是在旁邊默默啃乾糧,這次終於獲得認可,於是鼓起勇氣去盛了一碗回來,挨著帳篷席地而坐,吃得很香。對她來說,這就是盛宴,羊肉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而且鹽分十足。

    馬九的情況要糟糕許多,晚上發起高燒,沈溪幾乎徹夜守在馬九身邊,不時為他施針,又用濕帕子退燒,薑湯一碗接著一碗。

    六丫睡到半夜驚醒,過來看到沈溪衣衫不解全力照料馬九,非常驚訝……這樣一個大人物,居然會為了照顧下人不睡覺?

    馬九出了身汗,到第二天早晨終於恢復了一絲氣力。

    沈溪交待:「最近這段時間小心些,千萬別著涼。若不能平平安安把你帶回廣州府,我就要成家裡的罪人了……我可不想讓玉兒姐姐當寡婦!」

    馬九勉強一笑:「大人說笑了,小的沒那麼不堪,還要多謝……六丫兄弟。」

    馬九已經知道六丫是女孩,但這會兒卻沒有點破,他也是早晨起來才知道,昨天救他的是素來被他輕視的小姑娘。

    六丫聽到馬九的感謝之辭,有些驚怕,在這一行人中,她信任的只有沈溪,因為沈溪給她飯吃,還給予她足夠的尊重。

    沈溪拍了拍六丫瘦弱的肩膀,道:「沒事,以後跟著九哥做事,你救了他一命,以後不會虧待你!」

    馬九點頭:「那是!」

    馬九雖然身體不支,但隨著上午風浪減小,還是起來指揮把東西裝船,而六丫則跟在馬九身後,不時回頭看向沈溪。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9
第八八六章 易守難攻的硇洲島

    在經歷大風大浪之後,接下來幾天行船相對平穩。

    過神電衛、赤水、博茂,而後便是寧川所。大明朝施行嚴格的海禁,在沿海一帶佈置許多衛所,守護海疆安寧。

    大明朝廷的本意,是要使海防建設與禁海政策表裡相維,以求海防鞏固。想法好是好,但世易時移,明初時衛所擁有強大的海軍力量。

    比如明初洪武三年七月建立的水軍二十四衛,每衛配備戰船五十艘,總統配備戰船一千二百艘,到洪武五年倭患加劇,又增造六百六十艘。

    到洪武二十三年,沿海各衛每個白虎所和巡檢司配備的戰船達兩艘,每個千戶所有二十艘,每個衛所有一百艘,使得倭患得到有效供職。

    但如今一百多年過去,各衛所的戰船幾乎都已荒廢,同時由於大明衛所採取了軍戶世襲制度,再加上持續的近海,導致沿海除了衛所外再無村寨和城鎮,使得自成獨立王國的衛所,官兵戰鬥力下降明顯,再也控制不住近海島嶼。

    隨著天下承平,土地兼併嚴重,有功名的人越來越多,而他們是不交稅的,那些稅賦攤派到普通百姓身上,導致普通百姓負擔加重,一旦遇到災荒年,農民無法生存,只能下海。

    但按照《大明律》,出海形同於裡通外國,於是乾脆當起了海盜,反正大明就開放了那麼幾個港口,只要守住幾條主要航線,再加上衛所將士固守不出,幹上幾票就可以發財,到時候可以悄悄回到陸地上,購置田產,當一個富家翁。

    如此一來,海盜這個職業便成為了低風險高收益的熱門行當,所以到明朝中期後,才會出現遍地倭寇的景象。

    書歸正傳,船隊過了寧川所,穿過南三水道便進入雷州府地界。

    從之前獲得的情報看,雷州府匪寇異常猖獗。

    進入後世的湛江港,船上的官兵已經做好作戰準備……這次南行剿滅匪寇的主要目標便在雷州府的鐵杷縣,還有左近的東海島和硇洲島。

    從之前調查的情況看,鐵杷縣周圍至少有十幾處山頭,每個山頭上匪徒少則數十,多則上百,盜匪總數約在六七百到千人之間,武器相對精良,殺人越貨的事沒少做。

    鐵杷縣雖然設有巡檢司,但巡檢司屬於地方行政轄屬,在大明軍隊中只能算是預備役,這裡是寧川所和錦囊所之間三不管地界,雷州府知府衙門對平寇有心無力,盜匪也就長久在鐵杷縣周圍橫行無忌。

    船隊在湛江港泊靠,隨後兵分兩路,一路上岸,負責清剿鐵杷縣海岸附近的盜匪,另一路則分出一部分戰船,掃蕩湛江港周圍的海島。

    經過這十多天行船,沈溪感覺整個人十分疲倦,多數時候都留在船上。好在他之前做出詳細計畫,負責的統兵將領只需要按照指示實施就可以了,倒不用擔心戰事超出控制。

    剿匪順利進行,各種消息紛至遝來。

    陸地上的平匪相對順利,聽說官軍到來,盜匪基本都是棄寨而逃,就算偶爾有負隅頑抗的,交戰後也是一觸即潰,不得不繳械投降。

    南三島由於距離寧川所相對較近,海盜沒敢在上面盤踞,東海島上雖然有部分海盜,但各自為政,也迅速被官軍擊破,幾乎沒花什麼工夫就攻取全島,只有掃蕩硇洲島時出現了意外。

    硇洲島北傍東海島,西依雷州灣,東南面是南海,縱深是大洋,總面積約為五十六平方公里。根據偵查所得,島上有二百多盜匪,盤踞在島中央一處陡峭的山寨內,久攻不下,只能派船回來跟沈溪請援。

    消息傳回來時,已經是冬月十八,船隊進入湛江港後的第六天,沈溪正在派人清點戰果。

    六天交戰,鐵杷縣和東海島共斬殺盜匪兩百餘眾,俘虜盜匪六百餘人,其中半數以上是被盜匪所拘押的奴隸。

    出兵四千,平掉八百餘匪寇,這戰果已經相當輝煌了,沈溪甚至可以不用再深入雷州府,也不用攻打硇洲島,就可以直接返回廣州府交差。

    但若毒瘤不能根除,那這次南行就等於功虧一簣。

    硇洲島上的悍匪暫且不知是倭寇還是普通大明海盜,讓這夥勢力留下來,由於沒了競爭對手,必然的結果就是做大做強。

    可惜沈溪手頭上兵馬不多,他還要防備匪寇聯合起來端他的老窩,於是決定先將東海島周邊繳獲的財物和丁口都運回鐵杷縣城,再將兩千兵馬重新進行集結,攻打硇洲島。

    對沈溪來說,硇洲島並不陌生。

    硇洲島是一座火山島,這裡是南宋末年宋端宗歸葬之所,也是陸秀夫等人擁立八歲小皇帝趙昺為帝的地方。

    歷史上頗有爭議,認為陸秀夫背趙昺跳海的地方並非崖山,而是硇洲島。

    在明朝中葉,硇洲島上沒有百姓居住,只是作為海上運輸船隻的避風港,島上這股海盜從何而來,在此落草多久,一切都是未知數。

    等沈溪親率船隊抵達硇洲島西岸登陸時,早前派上島的五百多士兵已經在此駐守了四天,仍舊對島上易守難攻的寨子無計可施。

    島西海岸附近亂石嶙峋,除了灘頭有幾百米平地外,只有往島內走上二里多,才有一片相對平緩的地方可以安營紮寨。

    可如此一來,就跟海上的船隊拉開距離,若島上匪寇趁著夜色反撲,官軍後路非常容易被截斷。

    馬九第一批上島,他知道沈溪抵達後,趕緊過來向沈溪奏稟:「大人,硇洲島周圍船隻皆被我戰船擊沉,唯有當前的山寨用青石壘成,形若城池,易守難攻,卻不知這些盜匪有何本事能築得這等堅固的寨子?」

    沈溪心想,硇洲島有著悠久的歷史,島上堡壘多半是宋末遺留的行宮所在,又被這夥海盜加固,所以才會如此難啃。

    趁著入夜前,沈溪親自帶人去島上查探一遍,情況基本跟他預料的一樣,島上就算盤踞有盜匪,但仍舊很荒蕪,樹叢中僅有小路可以穿行,想把佛郎機炮運到地勢較高的山寨外異常困難。

    山寨堡壘依據山勢修建,大約有四百米長寬,牆體厚重,設有箭孔,可以躲在牆體裡面往外放箭或者是瞭望,牆高大約六到十米,和一般的城牆一樣,上面有匪寇把守,若遇官軍攻打山寨,上面會往下扔盛點燃的盛滿桐油的竹筒或者投擲石塊,還有便是居高臨下發射箭矢。

    四面看過,只有一邊開有城門,門還不在修在地面,而是在牆體上,平日裡匪寇進出應該是用梯子,這也是為了防止攻打山寨的人用滾木破門而入。

    以島上簡陋的條件,再加上距離陸地相對較遠,就算有兵馬攻上島來,也不可能攜帶有攻城器具抵達島中央。

    沈溪探查過環境回來,立即召開軍事會議,一群因為剿匪接連得勝而目中無人的將領侃侃而談。

    荊越道:「沈大人,這島上山寨建得如此之高,定然缺水,只要困他個三五七日,必會開門獻降!」

    硇洲島雖然不及東海島那麼大,但也不是彈丸小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否則後世也不會有四萬居民之巨。海盜絕對不可能守在連水井都沒有的土堡中固守不出,那只會坐以待斃。

    「若本官所料不差,城寨內不但有井,而且不止一口,這島上無法自給自足,只是一群打劫商船的匪寇,至於城寨內貯藏多少糧食和物資無從得知,若是圍而不打,一年半載都未必有成效,大軍不可能久留於此,只能當機立斷。」沈溪分析道。

    副千戶張林問道:「那大人,您說怎麼辦?難道就此撤走,不管了?」

    馬九道:「人,請您示下,我等就算扛也要把炮送到山寨之下!」

    沈溪一擺手,道:「照如今的形勢看,就算將火炮送到城寨外,以那城牆的厚度,也無法用火炮攻破城池,反倒不若先撤回海岸線附近,中途設伏……若城寨中人主動出擊,讓其有來無回!」

    既然暫時攻不進去,只有把裡面的盜匪引出來,你的土堡再高,也沒法探查全島的情況,我們布下口袋陣,你們出來多少殺多少,再趁勢掩殺。

    沈溪的計畫不是力敵,而是智取,雖然有將領認為這未免窩囊了些,但還是遵命而為。

    軍事會議結束,將士各自回去準備。

    沈溪最擔心的是海船偷襲,因為他不能確定土堡是否有密道連通外間,若有人從城牆裡出來,只需要幾條隱藏起來的小船,就可以利用夜色逼近船隊,不管是偷偷摸上船殺人還是放火,威脅都非常大,畢竟糧食和作戰物資大多都在船上。

    「九哥,你回船上守著,就算夜裡也不得懈怠……岸上這邊有我,不用太過擔心。」沈溪向馬九面授機宜。

    馬九有些不太情願:「大人……」

    沈溪拍拍馬九的肩膀:「聽我的,那些盜匪再囂張,也不敢正面與官軍為敵,這會兒他們估摸也在琢磨陰謀詭計,暫且以不變應萬變。」

    因為對島上的情況不熟悉,沈溪倉促而來,在天時、地利、人和上全面落於下風,就算兵力佔優,可誰又知道這大半都荒蕪的島上藏著什麼密道和機關?在撤兵前,還要防備被盜匪趁著夜幕掩護進行偷襲。

    第一晚情況還好,島上盜匪估摸不敢跟數倍於己的官兵正面相抗,他們更多的是想把官兵給磨走。以往也有官兵上島,看到土堡如此堅固後,官兵在試探性攻擊受挫後,通常一兩日就會撤走。

    第二天,正式實施「引蛇出洞」的計畫。

    沈溪知道這招很難奏效。

    城寨裡發現官軍撤走,多半會派人出來查看情況,除非兩千官兵都藏得很好,且把船隻撤回東海島,盜匪才會小股出動搜查整個島,確定官兵都已經撤離,才會恢復以往的活動狀態。

    這次「引蛇出洞」,沈溪主要是想觀察一下島上的盜匪的偵察能力,順帶看看盜匪的土堡是否有破綻。

    結果當天中午,就有探子從土堡裡出來查探。

    那探子是個女人,約莫四十多歲,腿腳靈便,出來走了不到一里,就發現隱藏在樹林中的士兵,剛想往回跑,腿上已經被射了一箭。

    人被拿回來,一頓拷問,結果卻什麼都沒問出來。

    將士都很惱火,荊越憤憤地說:「這些盜匪,居然派個娘們兒出來探路,算什麼本事?」

    沈溪看著遠處山寨的方向,若有所思。

    眼看已經到了冬月下旬,在島上稍微一拖延,年底前可能真回不去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40
第八八七章 風林火山

    沈溪道:「這女人沒有回去,城寨裡的人自然知道我們使詐,下一步他們會在城寨內堅守不出。」

    荊越緊張地問道:「大人,那怎生是好?」

    「如今手頭上能用來攻城的器械太少,或者可以說幾近於無,火炮由於對方居高臨下,可以用弓箭覆蓋射擊,一時間也派不上大用場,那乾脆……用火攻吧!」

    沈溪眉頭一緊,就著親衛利用島上樹木製作的木桌,拿出筆墨紙硯,在海圖上寫下幾個字。

    沈溪的話音落下,在場包括荊越、張林、馬九等人都面面相覷,但凡見過那土堡的,都知道這種堡壘多為磚土結構,外層是包磚或者條石,內層是夯土,跟普通的城牆一樣。

    要實行火攻,只能把可燃物從箭孔或者是越過城牆拋射進去,這二者難度都不小,就算把可燃物丟進去,並不代表裡面可以燒起來。

    張林猶豫一下,問道:「沈大人,火攻成功的機會很渺茫,您看是否另謀它策?」

    沈溪抬起頭來,見中軍大帳內所有人都在打量自己,當即擺手:「或許我的說法不太精確,用的不是火攻,而是煙攻。

    這幾天海上西北風大起,我們便在城牆週邊的西北區域佈置大量柴草堆,其餘各處也做好準備,盯緊風向,順風時燃起柴草……記得濕一些,容易起煙。」

    眾人一聽,這招似乎不錯,裡面的盜匪不是當縮頭烏龜嗎?你的外殼打不碎,燒不爛,但可以用煙熏死你們。

    當天下午,沈溪命人到島上各處蒐羅柴火,同時趁機找尋,看看是否有隱藏的船隻和通往土堡的密道。

    晚上戌時剛過,放火開始,島嶼西北角上百堆柴禾堆同時點燃,隆重的煙霧在西北風吹拂下,向土堡方向瀰漫過去。

    與此同時,城牆週邊三四百米外各處的篝火引燃,把城池照得透亮,裡面的人以為官軍要發起攻擊,提心吊膽,不敢出來查探究竟,沒過多久,嗆人的煙霧就把整座城池掩埋。

    趁著城牆上的匪寇咳嗽不斷驚慌失措的時候,躲藏在四周林子的裡的官兵迅速衝了出來,向土堡周圍扔乾燥的樹木枯枝和雜草,然後把浸潤了桐油的火把扔上去,很快城牆邊被大火包圍。

    島上一兩百年沒有人煙,別的不多,樹木和柴草多的是,又時值秋冬季節,天乾物燥林木非常容易引燃,大火一燒起來,連官軍自己都無法控制,煙霧熏天,最後放火的官兵不得不撤得遠一些。

    逃開後的第一時間,他們便採用沈溪教授的方法,用布浸染淡水矇住口鼻,嗆人的氣味才稍微減輕些。

    此時,籠罩在煙霧中的城牆上,能見度減低到了最低點,弓弩這個時候已經沒有辦法發揮作用。馬九率領「特攻隊」,將六門佛郎機炮運到土堡外不到五十米的地方,開始往土堡方向發射火炮。

    土堡城牆就算高的地方也不過十米,而且沒有頂棚,沈溪教給馬九一些關於仰角和發射角度的問題,調整炮口,朝裡面各個方向均發射幾輪砲彈,裡面的匪寇既要承受煙薰火燎,頭頂上又不斷有砲彈落下,感覺發自內心的恐懼。

    開戰不到半個時辰,土堡內已經亂成一鍋粥,沈溪之前研究了好長時間的炸藥包拋射器,這會兒也派上用場。

    一群官兵趁亂來到土堡外十多米遠的地方,以盾牌和樹叢作為掩護,開始在地上挖坑。

    等坑挖好後,之前一直作為秘密武器的大鐵桶這會兒終於派上用場,將桶口面對土堡方向,再用沙土埋好,甚至用大石頭夯緊,這是為了防止炸膛,周圍沙土可以有效減少爆炸的衝擊力。

    隨後,由沈溪所設計的「扁平砲彈」,也是外殼重重包裹,裡面填裝大量火藥和金屬碎片,將其塞進鐵桶中,再把拋射器發射引線點燃,負責點火的士兵趕緊撤離,找地方躲藏。

    只聽「砰」地一聲,那「大爆竹」裹挾巨大的氣流,從桶口噴射而出,朝土堡上空飛了過去,剛越過城牆,就聽「轟」地一聲炸響,炸藥包直接就在土堡上空爆炸開來。

    這響聲驚天動地,巨大的震盪波,將城牆內外的植物推得刷刷作響,牆外的官軍雖然用棉花塞住了耳朵,在這響動前也不由身體發緊……這東西要是落在自己頭上,可真夠喝一壺的。

    沈溪作為指揮官,坐鎮島西的營地。

    朱鴻從第一線趕回岸邊,把最新的消息告之沈溪,他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看向沈溪的眼神多了幾分恭敬和崇拜,嘴裡道:「大人,前方戰事一切順利,在一連串打擊下,城寨裡的匪寇已經懵了,破城就在眼前……我就是有一點不明白,為何不等白天再攻打?」

    沈溪搖頭:「若是白天攻打,敵人看清楚我方虛實,傷亡少不了!」

    朱鴻雖然有股子狠勁,但他畢竟沒太多見識,跟他妹妹一樣腦子不夠用,沈溪說什麼根本聽不懂。

    島嶼中央的戰事呈現一邊倒的趨勢!

    煙薰火燎,再加上佛郎機炮和「無良心炮」,多方打擊下,這會兒城寨裡的匪寇生不如死,正被煙霧嗆得找不到北,就見身旁的人不時被落下的砲彈炸死炸飛,許多同伴支離破碎,捂著殘值斷臂在那兒慘嚎。

    而原本城頭上負責守城的匪寇,在「無良心炮」的直接打擊下,大多數內臟被震碎,口鼻噴血而死,剩下的則暈頭暈腦,紛紛跳下城牆,僥倖沒摔死的就像沒頭的蒼蠅一般亂跑亂撞。

    逃跑彷彿傳染病,一旦有人帶頭,剩下的人就不願意留下來當枉死鬼。

    開戰一個多時辰後,土堡東側唯一那座城門便從裡面打開,隨著梯子放下,殘留的盜匪從裡面魚貫而出,因為圍攻用的是圍三闋一,使得土匪都往城門彙聚,出去後黑燈瞎火,他們自以為能逃到海邊,然後用藏在海邊洞穴或者草叢中的小船離開硇洲島。

    但他們卻不知道,沈溪老早就派了大批人設伏,路上還有各種絆馬索和陷阱,就好像捉野獸一樣,這些盜匪逃出來只有兩個結果,要麼被當場斬殺,要麼被生擒。

    夜色深沉,隨著土堡內的盜匪大規模外逃,主戰場從土堡周圍變成硇洲島東側,到處都能見到火光,時時刻刻都有拚殺聲傳來,一直持續到後半夜,島上才逐漸安靜下來。

    這會兒城堡四周的柴禾堆已經撲滅,官軍順利攻進土堡內,將裡面殘留的傷病員或者是老弱婦孺抓了出來,再就是馬九組織人手,將裡面貯存的金銀財寶和糧食物資等運回海邊。

    沈溪一直沒睡,到黎明時,他站在硇洲島西北岸邊的一塊岩石上,眺望島上中心地帶。

    荊越等人相繼回來,帶回最新資訊,從方方面面的情況看,這次戰果無比輝煌。

    荊越笑道:「大人,您可真是神機妙算,在先後遭遇煙攻、火攻以及火炮打擊後,裡面的盜匪果然從城門處外逃,這一路上兄弟們就好似在撿功勞一樣,來一個剁一個,太輕鬆寫意了……嘿嘿,讓他們守著山寨當縮頭的烏龜王八,這回傻眼了吧!」

    沈溪有些睏倦:「把戰果清點好,我回帳休息,等午後論功請賞!」

    荊越一聽瞪大眼睛,問道:「大人,這就論功請賞?」

    沈溪點頭:「只是論功,一時無法加官進爵,把功勞記下來回廣州府後再說,不過繳獲的財貨,可以按照一定比率先賞賜下去。」

    荊越眉開眼笑:「大人說的是,這打仗,不就為了財貨和女人?大人不許我們碰女人,就只能貪財了,話說……這硇洲島城寨內財貨可不少,弟兄們看了都眼紅,裡面光是銀錁子就有上萬兩之巨,碎銀子和銅板更多……」

    既然硇洲島的匪寇擁有如此堅固的城寨,那就經營不止三年五載,很可能是十幾年甚至是一兩代人,這些盜匪跟雷州府的同道都有聯繫,可能還有秘密管道跟人做貨物和人口買賣,有這麼大的收穫不足為奇。

    沈溪沒等回帳篷休息,朱鴻已帶著人回來,這次押解的卻是島上的婦孺。

    之前攻打山寨,盜匪中的成年男丁要麼身死,要麼逃走,少有坐以待斃的,而官兵在黑燈瞎火下要抓俘虜不容易,基本是見一個砍一個。

    一場戰事下來,盜匪中的男丁幾乎被一網打盡,少數活口,可能也被人斬了腦袋分功勞。

    在軍功的釐算中,或者的俘虜計算功勞肯定要比一顆盜匪首級高,但就怕最後算軍功,把俘虜算到別人頭上,或者是最後考證那俘虜其實只是奴隸。

    現在把人砍了,沒人證實身份,功勞全都是自己的,省去不少麻煩。

    沈溪儘管對這種殺俘的事情非常厭惡,但不得不承認,這就是這時代軍戶的脾性,要改變非朝夕可成,自己這個三省督撫在地方幹不了幾年,人走政熄,沒必要費那心神練兵,只能聽之任之,只要他們別對婦孺動手就好。

    要培養一支軍紀嚴明的軍隊,需要傾注巨大的心力,沈溪自問沒法做到同吃同睡同甘共苦,所以練兵這種事情,等以後身體定型了再說。

    在目前的情況下,利益比威嚴更有效,只能充分利用人的貪婪,而不是對權勢的懼怕。貪婪是永遠的,懼怕只是一時的,孰輕孰重,沈溪分得清楚。

    「大人。」

    馬九不知何時來到沈溪身邊,他跟朱鴻一樣,由於煙薰火燎加上熬夜,眼睛呈赤紅色。

    一宿忙碌,把盜匪殺得片甲不留,看似牢不可破的堡壘輕鬆便攻陷,既有成就感,又對功勞和賞賜充滿期待,正是豪情滿懷的時候。

    沈溪笑著點頭:「做的好,先去把戰利品清點清楚,再分開審問俘虜,看看這夥人的來歷,查明他們有無隱匿的財物。行百里者半九十,切不可懈怠,務必克奏膚功!」

    馬九領命:「大人,您先去歇著,我們一定會把事情辦得妥妥噹噹。朱兄弟,走!」

    經此一戰,馬九對朱鴻親熱不少,除了因之前戰場上通力合作外,也是因屬於同一個派系需要一致對外。

    如今軍中分為兩派,其中一派是自三省抽調的衛所官兵,另一派則由督撫衙門和車馬幫弟兄組成,馬九和朱鴻正是後者中較有影響力的人物。

    對於有軍職的人來說,戰後釐定軍功非常容易,照章辦事即可,但對於馬九和朱鴻他們來說,賞賜需要沈溪首肯,就算沈溪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員,也不能破壞規矩,將他們提調為軍職。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41
第八八八章 大豐收

    沈溪睡醒時,俘虜的審訊以及戰果的清點工作已經基本結束。

    根據得到的口供,這夥匪寇盤踞硇洲島竟然有三十年之久。正統和成化年間,桂平發生民亂,叛軍在其領袖侯大狗率領下,轉戰粵桂之地,一度攻佔梧州府城得手,並侵入肇慶府和羅定州,聲勢浩大。

    成化年初,叛軍被官軍重兵剿滅,其中一部分人馬突出重圍,流竄南下,自容縣、陸川進入粵省高州府,於雲開大山南麓落草。

    成化五年賊人分裂,其中一部自五里山港出海,先是在南三島安營紮寨,沒過多久就被甯川所官兵進剿,於是不得不再次南竄,抵達硇洲島後發現島上的南宋行宮遺址,賊人大喜過望,於是利用原址建立起堅固的營寨。

    此後,這夥匪寇幾次打退官軍進剿,勢力越發壯大,成為雷州灣附近首屈一指的海匪,一直到今天才被沈溪帶兵剿滅。

    硇洲島一戰,官軍共斬殺盜匪四百二十九人,其中有一百六十六人死於土堡內的煙熏、佛郎機炮和無良心炮的轟炸以及慌不擇路跳牆和相互踐踏而亡,其餘二百六十三人則是逃出城後,被官兵斬殺。

    俘虜八百四十二人,多數是婦孺,其中又以傷病號居多。

    此役繳獲黃金六千餘兩,銀子合計三萬四千九百餘兩,銅錢二萬九千多貫,牛八十九頭,羊三百四十七隻,還有雞鴨鵝等等,另有香料、珠寶玉器、藥材、絲綢、絹布、麻布、茶葉、糧食、鹽等等,所有貨物加起來,差不多價值五六萬貫。

    可以說這夥盜匪幾十年積攢下來的家底,被沈溪連根拔起。

    沈溪心想,還是當土匪和海盜好啊,幹的是無本買賣,在陸地上就搶了無數富戶,等當上海盜更不得了,守著航線賺大錢。

    難怪島上的女人比男人多,有了錢就可以去買女人回來,小小的海島被經營成一個封閉的獨立王國。

    有相當於國王的首領,有一套簡單的行政和軍事體系,有管理行政的軍師,有統兵的將領,還有買來的奴隸幹活,出去搶劫時更是分工明確,所以無往而不利。

    為穩定軍心,沈溪當場派發八千餘貫銅錢的賞錢,平均下來一個官兵有四貫錢,幾乎相當於軍戶一家好幾個月的收入,一時間現場歡聲雷動。此外,沈溪又給了隨同出征的兩位副千戶黃金各百兩、十個百戶黃金各二十兩、四十個總旗黃金各十兩的獎勵,另分別賞賜紋銀兩百兩到二十兩不等,把他們的嘴牢牢堵住。

    羊和家禽,沈溪宣佈將悉數作為犒賞官兵的獎勵,但需要返回陸地後才能宰殺一批。

    耕牛運回廣州府充公……在這時代,牛是重要的生產工具,並非豬羊這些牲畜可以相提並論。

    那些貨物,沈溪則準備一口吞下,回去後全部交給惠娘的商會,反正他的隊伍沒有監軍,此次剿匪自己這個三省督撫最大,負責清理財物的又都是自己人,只需要在上報朝廷的帳冊中把相應的繳獲刪去即可。

    從硇洲島到雷州府府治海康縣縣城並不遠,不管怎麼說沈溪都得去露個臉,表示我這個三省督撫來過此地。

    第一批運輸船隊等財貨裝載好就出發,第二批要等到明天才走,一方面是繼續搜索城寨,掘地三尺,看看這夥匪寇有沒有在地下埋藏有東西,同時防止島上有漏網之魚。

    沈溪自然是跟隨第一批人馬出發,主要是這些天在海船上晃得他七暈八素,想趕緊到陸地上睡個踏實的安穩覺,另外便是大量金銀和繳獲物資需要他看管,由不得半點馬虎。

    當天中午船隊離開硇洲島,一路順風順水,入夜前已抵達雙溪河口,在南浦津埠停靠。

    南浦津埠為雷州府主要河流南渡河上的最大港口,它位於南渡河與花橋河的匯合處,港口長五千餘米,最寬處兩千餘米,最窄處一千米,弘治年間該港口的水深在十米左右,完全可以容納艦隊停靠。

    自唐初開埠以來,南浦津埠便一直是雷州府城海上進出的咽喉、雷州半島海上交通樞紐和對外貿易重要港口。

    沈溪先派人登岸,在巡檢司的巡檢陪同下,到海康縣城傳報雷州知府衙門,大軍隨後登岸,在港口附近安營紮寨。

    之前雷州府衙已經知曉三省督撫正在雷州灣剿匪,知府胡濱聽聞沈溪親自統兵到來,連夜帶人出城到港區迎接,同時帶來大量犒勞物品,包括糧食和雞鴨魚肉等。

    胡濱抵達時,軍中的犒勞宴已在進行,僅僅大肥羊就宰了二十隻,既有用來烤制的,也有用來燉湯的,再加上航海時捕撈的魚獲,食物無比豐富。只因駐紮在城外,為安全考慮,依然不許飲酒,而且換作兩班吃,一班負責警戒守衛,另一班則大快朵頤。

    這天已是冬月二十一,正值隆冬時節,小冰河期的雷州半島晚上氣溫居然只有五六度,沈溪不得不給自己添上厚厚的冬衣。

    中軍大帳內,沈溪見到了胡濱,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進士,雖然書讀得多,但人並不迂腐,禮數上很周到,一來便給沈溪準備了份「薄禮」,卻是一方錦盒,裡面不是很沉,沈溪沒打開就知道多半是珠寶玉器等名貴東西。

    胡濱笑道:「沈大人統兵掃蕩匪寇,方來雷州府便令賊子聞風喪膽,百姓無不拍手稱快。明日大人進城,下官召集城中士紳百姓迎接,同時會在向朝廷的奏本中,讚揚大人您平匪的功績!」

    沈溪有些不耐煩,真是有什麼樣的官,地方上就會有什麼樣的表現,雷州府匪寇橫行,百業凋敝,和胡濱的不作為有很大關係。

    胡濱絕對不是清官,但要說他是贓官也不對,因為即便他要貪,在雷州府這種地方,也刮不了多少地皮。這種庸碌的官員在大明一抓一大把,平日道貌岸然,想抓他們的小辮子不易,可一旦讓他們巴結上司,或者是為了仕途奔走,那他們就會原形畢露,醜態盡現。

    沈溪笑了笑,道:「胡知府抬舉了,本官不過是奉皇命辦差。胡知府帶來之物,給將士們的,本官替三軍將士謝過,給本官的,胡知府請拿回去吧,本官不想知道里面是何物!」

    對沈溪來說,此次出徵收穫已經足夠,沒必要在收受錢財上被人詬病。

    胡濱稍微遲疑了一下,這種單獨的會面,送了財禮神不知鬼不覺,不收的人真不多見,沒想到此番竟然遇到沈溪這樣一個「油鹽不進」之人。

    胡濱不敢胡來,趕緊把木匣重新抱回懷中,此時外面有人進來通報,說是將士們請沈溪一同出去慶祝。

    沈溪笑道:「胡知府,可否與將士同樂?」

    胡濱作為文人,一向看不起武夫,但沈溪說要與將士同樂,他不能出言拒絕。無奈之下,只得跟在沈溪身後,來到官兵中間,隨便找了個篝火堆坐下,心中感覺無比的彆扭。

    因為不能飲酒,士兵拿剛燉好的羊肉湯代替酒水,喝起來倒是暢快。沈溪也忍不住喝了幾碗,不是他對這沒有經過處理羶味極重的羊肉湯有多欣賞,只是這鬼天氣實在太冷,必須要喝點熱湯來暖暖身子。

    ……

    所謂慶功宴,不過是讓將士們大口喝湯,大口吃肉,由於沒有酒水,官兵的興致普遍不高,不到兩個時辰慶功宴就宣告結束。

    沈溪回到中軍大帳,六丫端著熱茶和點心進來,放在桌上,然後站在一旁看著沈溪,以沈溪對她目光的解讀,這丫頭又饞了。

    「想吃,自己拿到一邊吃去,不過吃完記得擦嘴!」沈溪道,「吃飽了回自己的帳篷去睡!」

    「知道了。」

    六丫對沈溪沒之前那麼膽怯,眉開眼笑地抱著點心盤子到了一邊,「吧嗒吧嗒」吃起來。

    點心是府衙送來的,除了沈溪外別人可享受不到新鮮的雷州特產葉搭餅和糖白餅,六丫從小到大,根本不知道點心為何物,吃到甜食只覺是珍饈百味,胃口大開。

    沈溪不禁想到朱山,兩個人在吃相很相似,但塊頭卻大相逕庭。

    自從在海裡把馬九救上來後,六丫在軍中地位飆升,當然主要還是她平日裡能自由進出沈溪的大帳,旁人見了她不敢輕視,那些官職低的小校甚至還要行禮,但每次六丫都是快速跑開,對她而言,軍中上下除了沈溪和馬九外,其餘都是很危險的人物。

    之前她只信任沈溪一人,自從救了馬九之後,馬九對她的態度變得恭敬有加,她對馬九也就沒了那麼多戒備,但她清楚馬九對她更類似於對救命恩人的感激,在六丫心目中,還是沈溪最可靠。

    沈溪沒理會六丫,繼續寫他的奏本。

    雖然眼下取得的戰功在他眼裡算不得什麼,可上奏的奏本卻不能怠慢,不然朝中人又會說他只會在地方上搗亂,沒有建樹,然後建議弘治皇帝將他撤換。

    他是兩位尚書和一位閣老聯合保舉的,還是弘治皇帝親自委命,即便不為自己的功勞著想,也要為四位「大佬」的面子著想。如果連弘治皇帝都覺得委任他到東南三省是個錯誤,那他可就真的算玩完了。

    給朝廷上奏,除了如實把這一路平匪的戰果上報外,再就是闡明他一路上的所見所聞。

    好聽的自然要說,比如國泰民安,百姓富足,但也要把地方的弊政如實上奏,諸如沿海衛所和官府對匪寇的縱容和默許,還有禁海後沿海土地已經臨近海岸的那些個島嶼荒蕪一片等等。

    沈溪可不會主動提開海禁的事情,只是要引發弘治皇帝以及朝中大臣的思考,為什麼大明沿海這麼不太平,難道設立衛所派駐軍隊都無濟於事?

    最後,沈溪還得主動告罪,因為自己對政事「怠慢」,才會造成地方民政和軍政出現許多問題。

    其實,這是從另一個方向給地方三司衙門施加壓力。

    所謂的民政,可不歸我沈溪管,而是布政使司衙門的差事,我這邊一邊平匪,一邊查明地方弊政,為天子分憂,而你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卻什麼事都不幹,整天跟朝廷彈劾我的過失。

    如此一來,皇帝老兒就要琢磨一下,到底是這個後生督撫體察朕意,還是那些老臣更懂得為國盡忠?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41
第八八九章 黃金萬兩

    沈溪寫奏本一直寫到半夜,睡得很晚,但次日清晨卻起來得很早。

    按照雷州知府胡濱的意思,沈溪今天應該到雷州府的府城海康縣城,接受老百姓的歡呼擁戴,再與本地士紳和讀書人聚餐,感受一下官民魚水情深。

    可沈溪想的卻是早點兒回廣州府見老婆孩子,家裡有大老婆和小老婆,還有沒過門的未婚妻,外面尚養著外宅,而且惠娘有孕在身。

    沈溪任何時候,都覺得家庭比朝堂上的事情更為重要,若非擔心身邊女眷的安全,他連出征都想把嬌妻帶在身邊。

    「胡知府請回吧,如今雷州府境內大股匪寇基本被剿滅,剩下的都是癬疥之疾,地方衛所自行就可以解決。本官要帶兵折返廣州府,相信要不了多久我們又可以見面。」沈溪笑著跟胡濱作別。

    胡濱為了表示對沈溪的尊敬,在軍營帳篷裡住了一夜,感覺自己一身老骨頭都快要散架了,當下強打精神跟沈溪行禮道別,回頭便在幕僚的攙扶下,上了官轎,在三班衙役的簇擁下返城。

    沈溪這邊已經開始招呼人手,將帳篷、鍋灶等物,重新裝船,準備。

    接到命令後,荊越非常詫異,趕緊過來請示:「大人,這才剛到雷州府治所落腳,為何不在此多盤桓幾日?距離過年為時尚早,返回廣州不用急於一時。再者說了,後續人馬不是還沒回來嗎?」

    沈溪道:「既然已經跟雷州知府照過面了,又把俘虜和解救的婦孺、奴隸移交,跟朝廷有了交代,那就沒必要在這裡守著,我們現在去東海島,也好早點兒返航!」

    從雷州府沿海路向南,可以前往瓊州府,也就是後世的瓊島,但沈溪這會兒已把注意力放在了如何攻取上川島。

    現在已經是冬月下旬,若不趕急點,等到了過年的時候,就算他有心與上川島上的佛郎機人開戰,官兵們卻都歸心似箭,想早些回去跟老婆孩子團聚,那收復上川島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沈溪只是在雷州府治所在的港口停留了一晚,第二天上午便帶著船隊來到東海島東南方的沙頭港。

    東海島和硇洲島都是好地方,只是尚未得到開發,後世東海島上常住人口就有二十萬,硇洲島則有四萬,這還不算數以萬計到兩座島上旅遊的遊客,由此可見這兩座島對大明的重要意義。

    沈溪知道自己這一走,匪寇便會春風吹又生,只要海禁不解除,百姓吃不飽飯,那匪寇就不可能徹底斷絕。

    他平的只是一時的匪,讓百姓安居樂業一段時間,或許用不了兩年,匪寇又會重新盤踞這些地方,形成新的勢力,佔島為王。

    當天下午,後續船隊抵達東海島沙頭港,馬九從船上下來,向沈溪行禮:「大人,經過仔細搜查,我們又在城寨裡挖掘出四個銀窖,共起出黃金三千餘兩,紋銀一萬六千餘兩。如今島上城寨大部分已拆毀,可就怕有人修補後再用!」

    沈溪高興地點了點頭。

    攻打硇洲島是這次出征剿匪最大的收穫,難怪後世有「大砲一響,黃金萬兩」的說法,原來剿匪真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至於自己撤離後匪寇會重新盤踞島上的預測,對此沈溪沒什麼好辦法,畢竟島上沒有人煙,地方官府和衛所又不作為,那些活不下去的流民,自然會想方設法出海,落草為寇,落得個逍遙自在。

    荊越帶著人把東海島上搜查了一遍,回來奏報:「大人,看過了,這島上沒有人蹤!下一步咱們幹嘛?」

    沈溪道:「收拾行囊打道回府,不過在路上,咱們把上川山這顆蛀牙給拔除了!」

    ……

    船隊殺氣騰騰而來,興高采烈地回去,此行戰果輝煌,可以說是滿載而歸。

    由於裝載的錢貨很多,船的吃水深了許多,如此也讓船在行駛中更加平穩,沈溪對於海上行船的不適稍微減輕了一些,胃口好轉,精神頭也逐步恢復。

    船隊返程時,再沒聽說哪裡有盜匪,如此一來下一步的目標變得越發明確,那就是將廣海衛附近的上川島收復。

    一路上沈溪研究不少攻島策略,但隨後都被他一一否決,如今自己兵強馬壯,攻下島嶼容易,難的是如何避免阿爾梅達的報復,最好是將其主力船隊給一網成擒,但顯然這難度很大。

    如今名義上佛郎機國是大明的「藩屬」,或許阿爾梅達這個佛郎機國在遠東的艦隊提督,還不明白「藩屬」到底是什麼意思,當時阿爾梅達身陷囹圄只想早點兒脫身,再就是承認了「藩屬」的地位能跟大明自由貿易,何樂而不為?

    沈溪只認準一條,上川島是大明的領土,當初在與佛郎機人簽訂協定時,可沒說要送給他們哪個島作為中轉站,就算你們要中轉,也應該是我們大明劃定一個地方讓你們暫時停留,而不是你們佔據島嶼後連個招呼都不打。

    根據情報,上川島有上千人口,島上有著極為優良的港口,城寨內有供自由貿易的集市,甚至那些佛郎機人還與大明近海肆虐的海盜和倭寇進行交易,南洋來往的貨船經常在此停泊,儼然把上川島當成了一個貿易港口。

    沈溪心裡不是個滋味。

    佛郎機人比大明更懂得海洋貿易的可貴,這樣的貿易港口,儼然有港口城市的雛形,只要經營得當,日進鬥金不在話下,非常值得大明學習和借鑑。

    「就算是要建大明近海的貿易港口,也不該由你們佛郎機人做主,你們佔我們的地盤,抓我們的人,難道是想把上川島當成你們的殖民地?」

    沈溪準備把上川島給奪回來,然後以大明官府的名義經營上川島,這麼做唯一的麻煩是如何處理跟佛郎機人的關係,還有就是如何跟朝廷交待「無端破壞與友邦的良好關係」。

    沈溪在指揮船上天天研究佛郎機人和上川島的情況,而荊越和馬九等人則在旁邊幫忙出謀獻策。

    硇洲島一戰打得十分順利,拿下四百多顆人頭自身無一傷亡,此外還抓有不少俘虜,軍中上下士氣高漲、戰意昂揚,很多官兵覺得光打一個硇洲島還沒過癮,正好可以趁著打上川島,建功立業。

    只需把之前在硇洲島上做的一切複製一遍,就可以把上川島上的佛郎機人當成匪寇給殺個稀里嘩啦,將其腦袋和俘虜拿來請功。

    但沈溪還是傾向於「和平解決」,若真的開戰,島上佛郎機人有火炮,佛郎機人又訓練有素,遠非尋常海盜可比,這一戰損失不會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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