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38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4
第八六〇章 是時候出手了

    沈溪解決城防歸屬問題,除了為出城往鹽場提鹽的百姓開闢道路,也是為立威考慮。

    廣州城的百姓一看,督撫親自巡查城頭,一聲令下就把城防給接管了,布政使司和府縣衙門都不能干涉,這是多大的權威?

    督撫衙門賣出的鹽引,又怎麼可能能有問題?

    沈溪剛回到驛館,城裡的百姓蜂擁而至,城外的百姓也源源不斷湧進城裡,準備十戶八戶湊錢購買鹽引。

    瞧這架勢,一天下來可能要賣個三四千張鹽引,如果鹽場真的放鹽,他可就要賠上老大一筆錢咯。

    沈溪趕緊讓人出去宣佈,一小引鹽引的價格,被上調至二兩八錢,將昨日督撫衙門填的二錢銀子稅費優惠給取消。

    在官本位下,督撫衙門就算把價格稍微調高百姓也無從怨懟,但銀子不夠的人還是得回去另行籌措,原來十戶、二十戶拼湊在一起買鹽,如今可能還要再多湊幾戶人家才夠。

    但就算漲價了,百姓們的熱情仍舊不減,誰讓這鹽的價格比市價至少低了七成?

    因為督撫衙門低價賣鹽引,使得廣州城內的鹽鋪不得不將鹽價下調,回到四十多文錢一斤但仍然無人問津。

    前院一片忙碌,沈溪則留在後堂看書,銀箱一個個抬進來,擺放在一邊,有臨時僱請回來的帳房在核算帳目,要仔細稱量碎銀子的重量,遇到成色不好的銀子,則要刨去折色的部分……

    整個督撫衙門就像是一個錢號,各司其職,唯獨沈溪這個霸道總裁是個閒人。

    城中開始賣鹽引,而頭天買到鹽引的百姓則趕著騾車、驢車,或者是三五成群步行前往最近的興盛場鹽場。

    通常鹽場為避免被盜匪劫掠,都儘量建在靠近城池的地方,明時廣州城本就是番禺縣的縣治所在,而此時珠江出海口附近大片沖積平原尚未成型,站在廣州城頭望出去一片汪洋,出城不過六七里就是興盛場鹽場大門。

    百姓們蜂擁而至,鹽場內外如臨大敵,鹽場內的灶戶不明就裡,以為是海盜殺來,嚇得趕緊回家去抄傢伙,準備自衛。

    鹽場大門緊閉,守護鹽場的兵丁拿出兵刃,在柵欄後面恐嚇手無寸鐵的百姓,四周的高牆上,弓弩手站了一排又一排,只等一聲令下即射擊。

    「無鹽課提舉司下令,任何人不得提鹽!」

    鹽場從剛開始就定下口風,遇到前來提鹽的,一律不按照見鹽引放鹽的規定實施,而要抬出鹽課提舉司作為藉口。

    作為鹽場上級主管部門,如今鹽課提舉司已經被整鍋端掉,群龍無首,鹽場就有藉口不對鹽引負責。

    第一天來的百姓尚不多,聽說鹽場不讓進,頓時急了,他們可是花了大價錢從督撫衙門買回的鹽引,可不能砸在手上,於是賴在鹽場外不走。

    後續過來提鹽的百姓越來越多,到日落時,鹽場外幾條大路都擠滿了人,一直蔓延到遠處的樹林,到處人頭攢動。很多百姓都自帶乾糧,餓了就吃點兒墊肚子,然後在鹽場外守著,即便晚上也不回城。

    沒領到鹽,回去可沒法對街坊鄰里交待,還不如留在鹽場外,鹽場何時放鹽,他們什麼時候衝進去領鹽。

    鹽場外人員雖多,但秩序井然,除了百姓守規矩之外,督撫衙門派了一個百戶所的士兵過來維持秩序。

    這些士兵自打到督撫衙門任差就領了賞錢,都謹記督撫沈溪的交待,不能對百姓無禮。有什麼樣的長官,就有什麼樣的兵,這些人沒什麼架子,跟百姓的關係還算融洽。

    這會兒鹽場外秩序井然,並沒有出現大的風波,但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廣州知府、番禺知縣幾個衙門,可就亂成一鍋粥了。

    沈溪不按常理出牌,來廣州府不到一個月,就把臨時督撫衙門辦得有聲有色,接連做了幾件大事,奠定在城中如日中天的聲望,如今都指揮使李徹對沈溪言聽計從,導致其他衙門處於極大的被動。

    督撫衙門賣鹽引,布政使司和府縣衙門利用權威不讓士紳和鹽商去碰鹽引,督撫衙門就反其道而行,把鹽引賣給老百姓,在官府中人看來,這些百姓都是刁民,跟他們沒道理可講,人數眾多,一旦得不到鹽隨時會演變為一場民亂。

    知府衙門和知縣衙門眼見事情失去控制,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求助於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按察使司又非廣東負責地方行政的衙門,不好出面。

    此事暫時不涉及刑獄,就算涉及刑獄,很可能會被督撫衙門那邊來一句「涉及匪寇」,就把人給押走。

    這會兒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了廣東承宣佈政使司衙門。

    可惜廣東左布政使周孟中死在任上,右布政使在經過南海縣衙的事情之後名聲大損,這會兒他幾無跟沈溪抗衡的勇氣,別人指望布政使司出來主持大局,而章元應則希望通過林廷選的威望出來號令各方。

    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暫時無決策之前,番禺縣興盛場鹽場內外依然如臨大敵。

    ……

    經過兩天的鹽引散賣,督撫衙門一共賣出去四千多小引鹽引,看起來是被城中居民所買,其實有半數落在一些準備低買高賣的商賈手中。

    這些商賈並非那些財大氣粗的大鹽商,屬於小商販,他們更多地是在堵運氣……他們已經看出來了,督撫衙門如今在與地方衙門的對局中逐漸扭轉頹勢,佔據上風。

    若是手上的鹽引最後能提出鹽來,就等於是幾倍的利潤,即便提不出鹽來,也可以通過私鹽和官鹽之間的轉換,不會蝕本。

    兩天賣四千多小引鹽引,沈溪手頭上有一萬多貫錢,其中以碎銀子和銅錢居多,大大小小的箱子擺滿後堂,入夜之後清點核算工作尚未結束。

    唐寅眉飛色舞地說道:「沈中丞今日已售出四千多鹽引,看來距離全數售出,不遠矣。」

    沈溪沒好氣地說道:「伯虎兄難道忘了,從明日開始便不再散賣?」

    唐寅驚訝地問道:「賣的如此之好,為何不再散賣?就算時日耗費日久,總算也用不了兩三月。」

    唐寅有一定智計,可他並未有太多經濟頭腦。

    這兩天鹽引之所以賣的這麼好,是因為廣州城的百姓對鹽有直接需求,可一個廣州城有多少人口?

    這十六萬小引的鹽引,是涵蓋半個東南地區的鹽引,廣州城消化不下,別處的平民百姓不可能為了幾引鹽跋山涉水而來。

    若無大鹽商兜底,沈溪手頭上的鹽引最多只能賣出去一兩萬引,剩下十四五萬引賣不出去,事情還是要辦砸。

    沈溪道:「回頭再跟伯虎兄解釋吧,總之明日開始,我們只接待大商賈,一次必須要進購一千鹽引之上,否則免談。」

    唐寅以為沈溪是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剛賣出一些散貨,就想做大買賣,但他無權干涉的決定,無奈地搖搖頭,便出去繼續幫忙清點鹽引。

    沈溪簡單對朱山交代兩句,然後出了官驛後門,趁著夜色往惠娘和李衿住處去,他已把城中的局勢搞亂,下一步計畫中,惠娘和李衿經營的商號該出場了。

    別人都不敢大單購買鹽引,總需要有人出來挑頭,他不會讓惠娘和李衿直接出面,而是讓她們以幕後東主的身份,遙控指揮別人出來購買鹽引。

    到了二女居所,依然是李衿開的院門,見到沈溪受傷非常驚訝,沈溪沒有聲張,來到堂屋。

    正在廚房忙碌的惠娘聽到沈溪來了,趕緊解下圍裙,剛回到堂屋,見到沈溪脖子上掛著的受傷的左臂,頓時流下眼淚,哽咽道:「老爺,您這是……」

    看到惠娘的熱淚,沈溪心中感覺就算是受傷也值得了,他總是想惠娘是為勢所迫才委身於他,對他沒什麼感情,可女人的眼淚是最真實的。就好像李衿,雖然李衿也驚嚇得花容慘澹,但她卻沒有流淚。

    「沒事,只是裝個樣子給別人看。」

    沈溪笑著還特意揚了揚左臂,「還好受傷的是左手,不會影響太多事情。」隨後,沈溪伸出右手,想將惠娘攬入懷中,惠娘稍微掙紮了一下,脫離他的掌控,然後攙扶沈溪坐下,問道:「老爺可是有事情安排?」

    「嗯。」

    沈溪點頭,「明日督撫衙門便要開始大批出售鹽引,有了今天的熱銷,明日鹽商和士紳必定會緊盯著督撫衙門,我會卡好時間點,派人給你們信號,不可操之過急,也不能耽誤火候。必須要跟下面的人交待好。」

    惠娘點頭,隨即起身:「老爺,妾身找了幾個人在身邊幫忙,您看看是否合適!」

    她說著,起身來到門口,一招手,從隔壁廂房過來四名身穿男裝的女子,這些女子長相只能算是清秀,身材普遍較高,大約十五六歲的年齡,與秀兒、小玉她們入門做丫頭時的年歲相仿,不用說是惠娘在廣州城剛買回到身邊調教的。

    惠娘道:「這幾日妾身與衿兒對她們多有教導,以後出門辦事,會由她們跟幾位掌櫃的協同,老爺可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

    惠娘的意思,既然她和李衿作為沈溪的外宅,不但不能拋頭露面,連見外面的男掌櫃都要儘量避免,如此一來,那就找幾個丫頭來作為內外通氣的傳聲筒,讓她們把惠娘和李衿的意思傳遞出去,同時用她們來監督下面掌櫃和夥計的一舉一動。

    「也好。」

    沈溪點頭,「總之要避忌一些,免得被官府追查到你們的下落。」

    如果玉娘和江櫟唯已經離開閩粵地區,沈溪倒不用太過擔心,惠娘和李衿算不上逃犯,但被識破行藏後問題很嚴重。

    可如今最讓沈溪發愁的,是他並不知玉娘和江櫟唯到閩粵來有何目的,為惠娘和李衿的安全著想,必須要二女儘可能保持低調。

    沈溪道:「事情便按照我之前對你們說的做吧。我有些累了。」

    到惠娘這裡來,沈溪就是為了感受惠娘的關懷,這是一個粉絲擁有自己的偶像之後,所產生的迷戀,他每次過來,心裡都會懷著一種憧憬,這是他與家中女眷在一起時不曾有過的特殊情感。

    惠娘明白沈溪的意思,但她還是將沈溪輕輕推開,道:「老爺,妾身身子有所不便……不若讓衿兒服侍老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5
第八六一章 矛盾結合體

    惠娘從來都是一個喜歡為了成全別人而犧牲自己的傻女人,只有在沈溪考中狀元,她跟沈家若即若離感覺到無助和徬徨時,她才真正為自己考慮過,可在委身給沈溪後,她又恢復了「本性」,居然想把沈溪往李衿懷裡推。

    聽到惠娘的話,李衿神態頓時變得扭捏起來,明顯惠娘提前跟她提及此事,心裡已有準備。

    沈溪對李衿的態度一直是明確的……二人間缺少感情基礎,沒有形成默契,他不怎麼喜歡一個死板而被迫委曲求全的女人,他佔有惠娘完全是因為愛慕,可對於李衿,他沒有佔有的慾望。

    沈溪抱了抱惠娘,笑道:「既然你身體不適,我過幾日再來。時候不早了,早些歇著吧。」

    惠娘察覺到沈溪生氣了,趕緊跪倒在地上,連李衿也跟著跪地磕頭。惠娘誠惶誠恐道:「妾身安排的不妥,請老爺責罰。」

    李衿是聰明人,惠娘比她還聰明,就算惠娘以前有點兒愚笨,但經過這些年沈溪對她潛移默化的調教,這會兒的惠娘無論是在人情世故,還是在生意頭腦上,都不是平常女子所能企及。

    不然惠娘怎麼能做得了汀州商會大當家?

    沈溪將惠娘攙扶起來,笑道:「毋庸多心,有些事現在談為時尚早,以後再說吧。我要回衙所去……」

    沈溪起身欲走,惠娘卻拉著他的衣袖不肯鬆開。

    惠娘感覺到,雖然沈溪出言安慰她,但若說沈溪心裡沒有一點兒疙瘩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沈溪忍住沒有發作而已。

    惠娘道:「老爺,是妾身思慮不周,妾身這就讓丫頭去備水,老爺進房,妾身收拾過就來。」

    沈溪面帶疑問:「你不是……身體不適?」

    惠娘神情略帶羞赧,道:「老爺連日勞累,妾身服侍您是應該的。」

    原來惠娘身體無恙,只是她善解人意,總是喜歡委屈自己來成全別人。

    沈溪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這次惠娘成全的並非李衿而是他,因為惠娘主要是想跟他找個事業上可以完全值得信任和託付的幫手,李衿顯然是個最好的選擇。

    事不關己時,沈溪或許會對惠娘帶著幾分生氣,當有切身體會時他實在難以抗拒這傻女人的無私情懷。沈溪嘆了口氣:「你來安排。今晚我就留下來,不回去了……」

    惠娘畢竟不是小姑娘,一個女人到了一定年歲,尤其是在經歷過狂風驟雨後,自然會變得溫婉而多情,懂得如何去討好男人。

    少女有少女的羞澀可人,而婦人則有婦人的獨特風韻,沈溪深切體會到這一點,如果他身邊儘是一群沒開竅的小丫頭等著他去疼惜和照顧,最後只會鬧得心身俱疲,無以為繼,進而對家庭充滿恐懼。

    好在如今家裡有謝韻兒為他主持家務,外面有惠娘來為他排憂解難,人生沒有比這更圓滿的了。

    ……

    一夜秋雨,外面電閃雷鳴,風雨交加,臥房內則是一片暖意融融。

    經過近一年的相處,惠娘已經完全適應現在的身份,離開京城後,她的心結逐漸解開……京城既給她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但也是她的傷心之地。

    京城讓她明白什麼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在那些打架的神仙面前,她不過是個無助的小人物,但若非落難,她也不會跟沈溪走到一起。

    更換身份後,一些心理上的包袱放了下來,如今生活平靜,丈夫在外偶爾回來,有見識不凡的姐妹可以談天說地,還可以體現自己的人生價值,用經商來為丈夫賺錢。

    這些都是她想要的。

    她很清楚,如今平靜的生活是沈溪賜予,從最初對沈溪抗拒,到慢慢接受,再到感恩回報,床笫之間她將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感情展現得淋漓盡致。

    她甚至不惜讓沈溪把李衿收進房中,除了對朝夕相處的姐妹的一種餽贈,也是想讓外宅有更多值得沈溪眷戀的地方,讓沈溪能想著唸著,不自覺地多過來。

    說到底,惠娘對自己沒有太多自信。

    她就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女人,生怕眼前得到的平靜生活,會因為自己年老色衰,以及沈溪的新鮮感過去而逐漸失去。

    女人要固寵,本來最好的方式是為男人生兒育女,惠娘也明白這一點,但她卻不想為沈溪生兒育女,主要是有陸曦兒的感情牽絆在裡面。

    她不想讓女兒受到傷害,也不想讓自己錯得更離譜。

    但有些事卻容不得她自己作出選擇,因為她不過是個三十歲的女人,風華正茂,正是沈溪欣賞的年歲,脫去青澀,窈窕而多情。

    到了清晨,沈溪仍舊感受著溫香滿懷而不想起身,倒是惠娘老早便要起來,她可從來沒有睡懶覺的習慣,就算昨夜並未休息好,她也要強撐著起來操持事業。

    昨天沈溪對她交待的事情非常重要,這是她委身沈溪後再一次體現自己人生價值的機會。

    同時今天要做的事,對她來說也是意義非凡。一旦成功,她將不再只是沈溪養在外面的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女人,而是要為沈溪創造財富的賢內助,這讓她心理上的負罪感減輕許多。

    沈溪卻一點兒都不想這麼早讓惠娘起來,難得這種秋雨過後稍顯寒冷的早晨,他想多一點溫存。

    惠娘剛把褻衣繫好,就被沈溪一把撩開,惠娘推了他的手一下,道:「老爺,妾身該起來準備了。」

    「今天的事毋須操之過急,要準備也等我走之後再說吧。」

    沈溪霸道地將惠娘重新攬入懷中,看著那張讓自己迷戀不已的明媚俏臉,心中有諸多的感慨,自初次見到惠娘,已經過去九年,用九年的時間去見證一段感情,最後終於抱得美人歸,他很懂得珍惜,「陪我再躺一會兒。」

    惠娘被沈溪重新拽回被窩,心裡有些著急,她是個不安於清閒的女人,在京城沒有任何事情讓她做時她都會沒日沒夜做繡活,非要證明自己能創造財富,現在外面天都亮了還跟沈溪躺在被窩裡,這讓她有很大的負罪感。

    在惠娘看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亮就應該做事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當下有些為難地說道:「老爺,妾身……」

    沈溪板起臉:「我不許你起來,這是命令,躺下!」

    一句話,就讓惠娘連話都沒有,老老實實地躺下來,重新被沈溪攬在懷中,等她閉上眼時,卻感覺到一種安詳。

    惠娘是這世間矛盾的結合體,有能力有見識有膽略,也會有小女人的心態,可她太過善良和正直,以至於有一定的自虐傾向,當沈溪拿出權勢來威嚇她時,她就會心安理得享受沈溪帶給她的這種依靠感。

    當沈溪微微的鼾聲傳來時,她側目看著這個讓她糾結的小男人。

    人生只如初見,沈溪留給她最大的印象,是那個躲雨的稚子,當時她想的是……誰家的孩子如此乖巧聰慧?

    可在之後九年的相處中,她逐漸為沈溪的遠見卓識折服,想得更多的是,難道這是上天賜給我的恩澤,是上天派來指引我的麼?她無數次想過,若沈溪不是個少年,而是個成年人,自己是否應該委身下嫁以報恩情?

    每當她有這種想法的時候,心中的負罪感便湧現,只能去對菩薩像唸經贖罪,她從不敢奢求會跟沈溪有什麼。若非沈溪當官,捨命營救她並且主動佔有她的話,就算是再過十年二十年她也不會越雷池一步。

    在對沈溪的感情上,她寧可由始至終都是被動的一方。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沈溪才醒來,當看到惠娘正望著自己出神時,沈溪知道惠娘又習慣性進入到「入定」的狀態。

    在跟了他之後,惠娘走神的時候多了,而且經常一走神就是一刻鐘乃至小半天,而走神的惠娘,除了傻,還有一點呆萌可愛。

    「惠兒,起來幫為夫穿衣。」沈溪說了一句。

    惠娘回過神來,等她意識到沈溪稱呼的是「惠兒」時,神色馬上又變得拘謹起來,但她還是乖乖起身,盡妻子的本分。

    沈溪沒好氣地說道:「也不怕受凍,先自己穿好,免得著涼說為夫刻薄你。」

    惠娘「嗯」了一聲,老老實實先整理好自己的衣衫,這才過來幫一隻手臂無法用力的沈溪穿衣。

    等二人從房間裡出來,早飯已經備好,用瓷碗扣著,李衿恭敬立在一邊,如同沈溪跟惠娘的貼身婢女。

    李衿的眼圈有些紅,一看便知她昨晚哭過,想她都已經做好了委身的準備,最後卻被沈溪無情拒絕,這讓李衿對未來充滿絕望。

    因為牽扯到行賄案,李家如今分崩離析,李衿也不知自己的親族都在何處,她一個女人離開沈溪的庇護,只能淪為乞丐,或者是淪落風塵。

    惠娘看到李衿的模樣,一陣心疼,坐在沈溪身邊後,湊過頭來,低聲說道:「老爺,衿兒很乖巧的……」

    沈溪沒回話,只是朝李衿一擺手:「坐下,一起用飯。」

    李衿頷首走過來,等她坐下來後,神色仍舊帶著迴避,連筷子都不敢拿。

    沈溪道:「好好幫你姐姐做事,此番生意做完,我會考慮納你進門,給你,和你姐姐一個名分。」

    李衿聞言,趕緊起身,後退一步,跪倒在地,磕頭道:「謝謝老爺,謝謝夫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5
第八六二章 私鹽也是鹽

    驛館內,一大清早便開始準備當天大批賣鹽引之事。

    一些從遠地方聞訊趕來要買鹽引的百姓,等到了地頭卻得知這邊已經不賣了,聚攏在驛館門前久久不肯離去。

    沈溪剛回來,朱起便上來稟報:「老爺,鹽場昨天夜裡依然沒有開門,如今鹽場外起碼雲集了三四千百姓,今日過去的人會更多……老爺,是否需要找人搗亂,趁機鬧事?」

    沈溪斷然搖頭:「切不可鬧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門,恐怕正巴望百姓鬧事,到時候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拿人,一旦演變成民變,主要罪責在我身上。今天暫且不理會此事,百姓要鬧事,也要等到明日或者後天耐心告罄之時……讓人小心盯著。」

    「是,老爺。」

    朱起領命後匆忙離去,之前的分工中,他今天主要負責城外鹽場一片,馬九則負責鹽倉,唐寅留在驛館內接待當日可能會到來大筆購買鹽引的鹽商。

    唐寅坐在空蕩蕩的官驛前堂飲茶,見沈溪身形出現在照壁前方,他也懶得起身行禮,只是嘴上打了個招呼:

    「沈中丞,這都日上三竿了,為何您這時才回來?馬當家早晨過來說,昨日雨下得不小,鹽倉內許多鹽受潮,跟您請示如何應對。」

    沈溪略微思索,不由燦爛一笑,難道這場雨是老天爺下來幫他的?

    沈溪招呼親衛進來,吩咐道:「去城外鹽倉通知一聲,若有受潮的鹽包,一律拿出來放在空曠處,打開袋口,於日頭下曝曬。另派官兵守護好,不得生哄搶鹽之事。」

    親衛領命去了,唐寅有些驚訝地問道:「沈中丞這是想作出有鹽的假像?」

    沈溪笑道:「本來就有鹽,談不上是假像,這次不過是因勢利導曬曬鹽而已。」

    唐寅撇撇嘴,心想這是把我當傻子?你早不曬晚不曬,偏偏大批賣鹽引的時候曬,這是讓那些鹽商知道貨棧裡有大批鹽存在。

    既然這些鹽被督撫衙門查封,隨時可以按照之前告示中說的,私鹽變官鹽。唐寅問道:「沈中丞不怕城外守在鹽場外的百姓,蜂擁而至,到鹽倉提鹽?」

    沈溪道:「歷來的規矩,提鹽到鹽場,只要督撫衙門不開此門路,誰會想到鹽倉可以提鹽?」

    唐寅琢磨了一下,是這麼個道理!

    就算百姓知道鹽倉有鹽,也會想這是官府的鹽,跟他們從鹽場提鹽是兩碼事。不過他還是帶著幾分擔心:「就怕藩司從中作梗,引導百姓到港口,到時候鹽倉可招架不住群情激湧的百姓。」

    沈溪一擺手:「伯虎兄提醒的是,鹽倉確實需要多派人手盯著,那就勞煩伯虎兄走一趟吧。」

    唐寅一聽霍然站起,怒視沈溪……今天他起這麼早純粹是為了等沈溪給他工錢,可沈溪從外面回來隻字不提,還要派他去鹽倉這種辛苦的地方喝西北風。沈溪恍若未見,補充道:「伯虎兄可要盯緊了,若真有大批百姓前去提鹽,記得把人轟走,本官有些疲累,先進去補一覺。」

    說完沈溪打了個哈欠,在唐寅怒目相向下往後院行去,唐寅鬱悶不已。

    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這會兒就算給他機會走,他也不甘心:「欠我三十兩銀子還沒給,憑什麼讓我走?我還想看看你到底怎麼把這齣戲給圓回來。」

    ……

    一上午,除了聚集在官驛外的百姓,沒見到任何一名大商賈。

    驛館前院很是冷清,跟之前兩天門庭若市的境況形成鮮明對比。

    連沈溪自己都沒到前面的院子去,督撫衙門只派了個帳房過去頂著,因為沈溪也知道不會有什麼人來。

    誰都沒看懂沈溪走的這步棋,那些大鹽商雖然想來跟沈溪談購買鹽引之事,但問題是布政使司那邊下了死命令,誰來買鹽引,不但提不出鹽,以後也別想再做官鹽買賣。

    鹽商都望而卻步。

    而以前一些沒有門路而無法經營官鹽買賣的商賈,又或者是廣東地面上一些新崛起的商賈,這會兒雖然都蠢蠢欲動,但他們卻擔心這次買賣會賠得血本無歸,所以持幣觀望。

    關鍵的一點,就是鹽場不肯放鹽。

    不止番禺縣境內的興盛場鹽場,廣東鹽課提舉司和海北鹽課提舉司下轄所有鹽場如今都得到通知,布政使司衙門說不放鹽,誰敢頂著幹?

    而沈溪的督撫之位看似在布政使司之上,但到底沈溪是管官的,管不了地方行政,沈溪無法直接干預鹽場運行,鹽場也無須對督撫衙門負責。

    沈溪在後院優哉遊哉地擺弄玉米和蕃薯幼苗,昨天一場雨對他來說可謂及時雨,雨後的試驗田煥勃勃生機,一夜間田壟裡便綠油油一片,讓沈溪看了非常欣慰。

    「老爺,那個不男不女的傢伙被你的親兵帶來了,說是要見你。」朱山走到田邊甕聲甕氣說道。

    朱山這兩天悶悶不樂,或許是沈溪說的話嚴重打擊了她的自信,見到沈溪時神態有些不自然,只是禮節上保持尊重。

    沈溪反應了一下「不男不女的傢伙」會是誰,隨後才想起應該是玉娘,玉娘被他拘押兩天,這會兒估摸買通了看守官兵帶來見他。

    沒跟朱山說什麼,沈溪直接來到前堂,剛一照面玉娘便氣呼呼地瞪著他:「沈大人,您分明是出爾反爾!」

    沈溪笑著問道:「玉娘此話何解?你讓本官放教坊司的人回去,本官照做了,怎麼會埋怨本官出爾反爾?」

    玉娘本想說,你這放了人跟沒放有什麼區別?不過嘴上卻勸解:「沈大人,有些話奴家早就想對您說,您如今在廣州府的困局,非要跟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門和解才能解決……劉尚書曾言,切不可與地方交惡!」

    「那是劉尚書對你說的,對本官卻沒有此交待。」

    沈溪臉色轉冷,「本官行督撫事,劉尚書執掌兵部,一在外,一在內,就算劉尚書面授機宜,本官也無須理會,更何況劉尚書只是讓玉當家代為傳話?」

    一時間玉娘無言以對。

    的確,劉大夏就算權力再大,而且沈溪這三省督撫也是他和謝遷等人聯合舉薦的,但並非沈溪直屬上司,沈溪無須聽命做事。

    沈溪這個督撫,行的是欽差事,直接向皇帝負責,而非六部衙門。

    玉娘道:「那沈大人準備如何解決出售鹽引之事?鹽場拒不放鹽,除非沈大人派兵去叩開鹽場,就算那時也不回有鹽商來購買鹽引,因為到鹽場搶鹽等同謀反,那是誅九族的大罪,就算以沈大人如今的身份,也不敢如此吧?」

    沈溪冷笑不已:「難道我需要鹽,必須從鹽場裡提?」

    玉娘稍微一怔,仔細思索沈溪這番話的意思,半天不得要領,問道:「難道沈大人,莫非你能憑空變出鹽來不成?」

    「本官不能憑空變出鹽來,但手頭上有城外鹽倉內的幾千引鹽,或許能解一時燃眉之急。」沈溪道,「玉娘先回教坊司為好,待本官將鹽引悉數出售後,自會到教坊司與玉娘把酒言歡!」

    玉娘臉色陰沉:「沈大人這是玩火**!」

    沈溪笑道:「隨你怎麼說……玉娘,我們不妨打一個賭,若本官可以將鹽引盡數出售,將鹽引課稅本價都收取上來,便算本官贏,若不然,便是你贏,聽憑對方處置,可好?」

    玉娘用詫異的神色打量沈溪:「奴家可沒資格處置沈大人,倒是奴家現在為砧板之魚,任人宰割。」

    你是躺在砧板上,但我殺又殺不得,你有什麼事還不告訴我,盡抬出劉大夏這些大官來噁心我,這算什麼任人宰割的魚?

    「那就是玉娘不敢打賭了?」沈溪回過身,冷笑道。

    「沈大人既要賭,那奴家不得不遵從。只是若奴家僥倖贏了,奴家不敢對沈大人如何,只希望沈大人能不再為難奴家和廣州教坊司中人。」玉娘道。

    沈溪點頭:「合情合理,本官同意了。來人,送人回教坊司!」

    玉娘這才想到,自己答應賭注,就等於說在事情有結果之前甘願被沈溪軟禁,相當於又落進沈溪的圈套中。

    沈溪說能把鹽引出售完畢,可沒規定時間,到年底或者是來年都有可能,官字兩個口,這兩個口都長在沈溪身上。

    玉娘被送走後,唐寅從門口顯現身形,問道:「沈中丞真要跟這女人打賭?」

    因為玉娘之前在沈溪面前自稱「奴家」,沈溪也直接稱呼她為「玉娘」,這讓躲在門後面偷聽的唐寅認清楚玉娘原來是女兒身。

    沈溪道:「必贏的賭局,為何不賭?伯虎兄不是去城外鹽倉麼,怎還在此?」

    唐寅沒好氣地說道:「在下去了一趟,剛趕回來……那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不會生搶鹽事件,只是我看過了,這鹽倉內的存鹽不多,尚且不足以供給前兩日購買鹽引的普通百姓,若有鹽商大批購買鹽引,如何能供給?」

    沈溪反問:「難道這廣東地面上,除了城外的鹽倉,還有廣東鹽課提舉司和海北鹽課提舉司下轄的鹽場,別處就沒有鹽賣咯?」

    唐寅哭笑不得:「聽沈中丞的意思,莫非要把那些鹽鋪、百姓家中的鹽全搶來不成?剛才那女人也說過了,不把鹽場大門叩開,就別想提到鹽!即便將廣州城裡家家戶戶的鹽都彙聚一起,也沒多少。」

    沈溪道:「伯虎兄忽略了一些人,也忽略了這世道上一個行當,那就是私鹽和行私鹽的商販,他們手上的鹽,或許比官鹽還要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6
第八六三章 以茶換鹽

    大明私鹽和私茶氾濫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正因為朝廷壟斷了這兩種行業,徵收高昂的稅賦,使得鹽和茶的價格都超出了一般百姓的承受能力,茶因為廣泛種植,同時還有許多種樹葉可以作為替代品,情況還要好許多。

    但鹽只有特定的地方出產,大明朝又實行禁海的政策,使得百姓只能將吃鹽的希望寄託在私鹽販子身上。

    大明朝的私鹽品質參次不齊,品質好的甚至比官鹽還要精細,差的則參雜大量沙子,私鹽的價格也從一斤二十文到四十文不等。

    雖然買賣私鹽是犯法的,但大明的法律是法不責眾,有些地區山高水遠,百姓祖祖輩輩吃的都是私鹽,部分地區的私鹽甚至比官鹽的價格還要高。

    聽到沈溪說及私鹽和私鹽販子,唐寅倒吸了一口涼氣,問道:「沈中丞不會是想讓販賣私鹽的人來購買鹽引,將他們手裡的私鹽轉化成官鹽?」

    沈溪笑道:「難道不行嗎?」

    唐寅嚇得渾身一哆嗦:「這可不是開玩笑,沈中丞可要想清楚。百姓拿了鹽引提不到鹽而去煮鹽,屬於情非得已之策,但若直接將私鹽合法化……朝廷恐怕不會放過沈中丞。」

    沈溪點頭道:「伯虎兄所言極是。自從這鹽課釐定以來,買賣私鹽都是重罪,千百年的規矩,本官無從打破。此番本官的目的並非是將私鹽轉正,而只是想讓布政使司和鹽場的人知道,除了鹽場的鹽外,本官還能從別處調運大批海鹽過來,而私鹽只是其中一條門路!」

    以唐寅的智計,這番話他乍聽之下非常稀奇,需要仔細琢磨才行。

    沈溪既提出私鹽的存在,又說不打算從私鹽上入手,說白了,問題的關鍵是要迫使鹽場放鹽。

    唐寅並不清楚具體的細節,但料想不過是做出一些假像,讓布政使司的人以為,沈溪有辦法從別處調運大批鹽過來,不得不放鹽。

    唐寅心想:「你也太想當然了,藩司、臬司、府衙、縣衙、鹽場等各衙門的人都不是吃素的,你以為輕易能欺瞞得了他們?」

    雖然感覺沈溪太自負,可唐寅心裡沒底,因為沈溪在廣州府這一個月左右的時間裡做的事太有針對性,而且每一步走得都很紮實,他心想,沈溪是否真有妙招讓地方衙門的人信以為真?

    ……

    過了中午,依然沒大鹽商到督撫衙門購買鹽引,不過這會兒城裡突然傳來一個轟動的消息。

    佛郎機人進城了。

    佛郎機人到廣州港後,做事低調,除了販售香料、藥材、珠寶玉器外,主要是購買大明的瓷器和綢緞,聽說他們想購進大批量的茶葉,但大明的茶葉需要茶引,市舶司的茶葉不多,價格比原產地高了一到兩倍,佛郎機人很不滿意。

    這次佛郎機人進城,讓一些有頭腦的商人嗅出商機,佛郎機人應該是要大批購買茶葉,那手頭上有茶引和大批私茶的商人就能大賺特賺。

    跟上次佛郎機人進城一樣,佛郎機人認準大明管事的政府機構不是布政使司和府、縣衙門,而是督撫衙門。

    佛郎機人佇列整齊,提著佩刀,來到充作臨時督撫衙門的官驛,進去後在裡面待了一個多時辰才出來。

    從佛郎機人興奮的表情來看,這次商談似乎卓有成效,但具體商談什麼卻無從得知。

    佛郎機人離開廣州城後,連買回來的瓷器和絲綢都不帶,直接開船走了,讓城中的商賈和百姓匪夷所思。

    佛郎機人這是瘋了嗎?就算跟督撫衙門沒談攏生意,至少也應該把買到手的東西帶走啊。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布政使司衙門內,右布政使章元應從廣州市舶司那邊得到一個消息,因為這消息太過震撼,他不得不馬上讓人準備官轎,前往提刑按察使司衙門去找林廷選商議。

    等林廷選得知消息後,半晌後才回過神:「佛郎機人跟督撫衙門提出大批量購進大明茶葉,督撫沈溪則跟佛郎機人提出,不接受買賣,讓佛郎機人以海鹽來交換茶葉。」

    消息的來源有兩個管道,一是布政使司安排在驛館中的細作,驛館畢竟置於府、縣衙門管轄之下,驛丞等人會把得到的消息不定期傳出來;第二個消息來源,則是廣州市舶司的翻譯,沈溪與阿爾梅達的對話,翻譯都給謄錄了下來。

    章元應和林廷選趕緊召集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官員一起商討此事,其實主要目的是為求證這件事的真實性,還有沈溪做這件事的法理依據。

    照理說,督撫衙門無權過問鹽引,也無權過問茶引。

    商議剛開始,林廷選便問:「這佛郎機人,從何處得來大批海鹽?」

    一個問題,就把在場的人給難住了。

    雖然大明跟佛郎機人打了一場仗,做成兩次大型貿易,但大明朝人對佛郎機人非常陌生,甚至在場的官員都說不出這些佛郎機人是從哪個地方鑽出來的。

    佛郎機國距離大明朝多遠、生產何種商品、多少人口等等問題,別說是廣東地方官員了,就是整個大明朝,除了沈溪外別人對此都一無所知。

    章元應黑著臉道:「聽聞佛郎機國距離大明有數萬里之遙。這多半是沈溪小兒與佛郎機人相互勾連,一同設計出來的陰謀詭計!」

    在場很多人都點頭附和。

    這一個多月的相處,誰都清楚督撫沈溪是個玩陰謀詭計的好手,連廣東鹽課提舉司都著了道,被沈溪一網打盡。

    現在沈溪無緣無故跟佛郎機人會見,事情太過湊巧,多半又是沈溪放出的煙霧,目的是讓地方衙門和鹽場相信沈溪能從佛郎機人那裡弄到大批海鹽。

    林廷選思慮再三,又問道:「就算佛郎機人有大批海鹽,如何運來?就算運抵,那也是私鹽,要買賣是要經過市舶司,督撫衙門並無茶引,憑何與佛郎機人以茶葉交換鹽引?」

    一番話後,附和的人更多。

    督撫衙門本來就沒有與佛郎機人做生意的資格,現在居然要用朝廷專營的茶葉,去跟佛郎機人交換同為朝廷專營的海鹽。

    沈溪做的事雙重不合法,地方衙門可以立時向朝廷參劾。

    這時,一名三十多歲、長相儒雅的男子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從他所在的偏僻角落站了起來,說道:「諸位大人,在下有一點淺見,不知當講不當講?」

    章元應和林廷選都打量這男子,此人名叫夏寬,字廷蘇,並無功名在身,平日裡好穿青衫,被人稱之為「青衫先生」,他弟子中有不少考中秀才和舉人,唯獨自己名不見經傳。

    章元應到廣東為右布政使,為了積累名氣,遍訪名士,最後邀請夏寬到布政使司擔任幕僚。

    夏寬平日不怎麼說話,但偶爾發表的意見讓章元應很欣賞,所以章元應在商量事情的時候,喜歡把夏寬請來代為參詳。

    章元應點頭,面露讚許之色:「廷蘇,你說便是。」

    夏寬先恭敬給在場的官員依次行禮,這才站直身體,主要是因為他無官無品,別人坐著,而只能站起來說話,以示恭敬。行完禮,夏寬道:「在下以為,佛郎機人有鹽,而督撫衙門與佛郎機人以茶換鹽,合乎朝廷法度!」

    「你再說一遍!」

    章元應聽夏寬跟他和林廷選唱反調,馬上翻臉。

    夏寬滿臉都是為難之色:「章大人,就算在下再重複一遍,也是一樣。」

    章元應比夏寬年長,又身為一省布政使,位高權重,正要出口喝斥這狂悖之言,卻被林廷選拉住,林廷選急切地問道:「你且說,為何?」

    夏寬此時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幾位大人,據在下所知,三省督撫沈溪沈大人離京前,曾與陛下面談,且沈大人身負與佛郎機人通商之使命,茶、鹽於大明境內販售必須要有茶引和鹽引,可與佛郎機人互商,則沒有明文規定。這也是之前朝廷與佛郎機人商定貿易細節時,所提到的。」

    一番話,說得合乎情理,在場的人卻滿腹懷疑。

    沈溪跟皇帝面談,這事確實從沈溪口中聽說過,但沒人相信是真的。

    至於沈溪身負與佛郎機人經商的許可權,這個倒是在場官員人盡皆知,為此朝廷還下公文給地方,不允許干涉沈溪與佛郎機人來往,但其實主要目的是方便沈溪與佛郎機人交換糧食作物。

    大明跟佛郎機人的貿易條款,大概內容就是兩國互通有無,允許做生意,但需要經過市舶司,不能私下買賣。但問題是兩國簽訂的貿易條款在禮部衙門擱著,下面的人沒機會見到,怎知道有沒有買賣鹽、茶需要鹽引茶引的細節?

    林廷選面露狐疑之色,問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佛郎機人有鹽?」

    夏寬遲疑再三,似乎不太想說,但被所有人看著,又不能打馬虎眼,只能恭謹回道:「在下聽聞,佛郎機人佔據滿剌加後,後來相繼在真臘、佔城、暹羅、渤泥、呂宋等地沿海開闢殖民點。南洋之地,一向是海鹽產地,之前曾有南洋商船夾帶私鹽入港,幾位大人應該有印象吧?」

    夏寬所說「南洋」,包括後世東南亞各地。

    佛郎機人佔據麻六甲海峽後,為了確保航線安全,北上大明沿途開闢墾殖點是題中應有之義。而恰恰南洋島嶼眾多,隨便佔塊地方,然後用刀槍即可強迫那些沒開化的土著煮鹽,可以說鹽是最容易得到的商品。

    只是大明不允許與外國買賣茶、鹽等朝廷專營貨物,南洋的海鹽才沒有大批販運到大明本土。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7
第八六四章 告辭

    廳堂內頓時鴉雀無聲。

    很多人都在考慮夏寬的話,若真如夏寬所言,那沈溪確實可以從佛郎機人那裡得到海鹽,而且還不用根據與大明內部販賣茶葉和鹽需要鹽引的制度,想跟佛郎機人買多少,就能買多少。

    林廷選是聰明人,他最初也很擔心,但隨即笑道:「諸位不必擔憂,就算南洋有大批海鹽,我等也毋須擔心。拿鹽引到鹽場提鹽,與跟佛郎機人買鹽不同,督撫衙門可沒那麼多銀子。」

    在場的官員一聽,馬上臉色好轉,紛紛點頭應是。

    仔細一想,可不是麼,督撫衙門現在不是跟佛郎機人伸手拿鹽,而是去買鹽,需要成本,督撫衙門就算賣了鹽引,所得銀錢也要上繳朝廷,拿什麼來跟佛郎機人買鹽?

    章元應暢快地笑道:「林臬台說的是,沈溪小兒從何得來銀子買鹽?哈哈,到頭來他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旁邊有人幫腔:「藩台大人和臬台大人說的極是,那姓沈的本來就為籌措軍餉的事發愁。他沒錢,拿什麼買鹽?」

    這時夏寬又不合時宜地說了一句:「諸位大人怎麼就沒想明白呢?若督撫衙門與佛郎機人以茶換鹽,連買茶引的錢都省下來了,如此一來,與佛郎機人貿易賺取的差價,恐怕是幾倍的利潤啊……」

    章元應和林廷選等人,瞬間面如土色。

    他們只是想到沈溪需要花錢去跟佛郎機人買鹽,卻沒想過沈溪可以不用茶引,就可以把茶商的茶葉販賣給佛郎機人,可能一斤不過二十文左右的粗茶,就能從佛郎機人那裡換取幾十斤上百斤的海鹽,而一斤海鹽至少可以賣三十文,這就是對外貿易的巨額利潤。

    「砰!」

    章元應惱羞成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讓在場人的神經都繃緊了。

    章元應緊繃著臉說道:「想跟佛郎機人以茶換鹽,也要先問問我們藩司衙門是否同意,看看哪家茶商和鹽商敢去督撫衙門賣茶買鹽引!」

    林廷選釋然:「還好地方茶商和鹽商都在藩司和臬司控制之列,只要讓人把話傳下去,誰人造次便將其茶葉和官鹽查扣,殺一儆百!」

    這次所有人沒有急著高興,全都側頭看向夏寬,想聽聽他有什麼說法。

    夏寬這會兒無奈搖頭,他發覺眼前這些精明世故的老狐狸,在官場上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搞政治傾軋是一把好手,但在跟沈溪的這場較量中,他們幾乎和傻子無異!

    夏寬拱手行禮,正色道:「敢問幾位大人,佛郎機人若不將鹽運送到廣州,而是送到福州、泉州當如何?督撫衙門提調的是閩地、江贛和浙南茶商手中的茶葉,幾位大人如何利用廣東布政使司衙門的影響力,阻止督撫衙門與佛郎機人交易?」

    章元應和林廷選,別說是吱聲,連屁都沒了。

    在以前,廣東、廣西、湘南地區提鹽必須要從廣東、海北鹽課提舉司所轄鹽場提取,布政使司衙門不允許鹽場放鹽,沈溪空有鹽引只能望鹽興嘆。

    可現在情況卻不同,督撫衙門決定直接跟佛郎機人以茶換鹽,那他還用留在廣東的一畝三分地?

    直接去福建的福州或者泉州港,那裡也是大明對外貿易口岸,甚至去別的海港城市都可以,只要沈溪手上擁有朝廷賦予的跟佛郎機人的貿易權,就算港口不開放,沈溪也能讓其開放。

    沈溪人都不在廣東了,你怎麼用權力威脅地方商賈?

    沈溪把生意交給別的地方的商賈,廣東的鹽商和茶商都跟著布政使司衙門喝西北風,除非你能把大明所有商販都威脅到,不許他們跟沈溪交易!

    更加要命的是,沈溪沒從鹽場提鹽,鹽場沒有鹽引跟朝廷申報來年鹽場補給,灶戶一年努力打了水漂,肯定會鬧事。

    製鹽畢竟需要人力成本。

    沈溪所做這一切,都是利用他手頭上的合法手段,通過跟佛郎機人貿易的許可權,在不需要茶引的前提下,賣出茶葉獲得海鹽,賺取巨額差價,如此一來剿匪的軍費就有了。

    在場的官員和幕僚,包括右布政使章元應和按察使林廷選,皆都鴉雀無聲。

    此事辦砸的後果,不但地方財政要虧上一大筆,同時也無法對鹽場和支持布政使司衙門的本地士紳商賈交待,更加要命的是,回頭朝廷一定會追究責任,他們中大多數很可能會被罷官免職。

    夏寬自知說出這些話來,已經為在場之人不容,為了避免自己成為被遷怒的對象,早走為上策。

    夏寬起身行禮:「諸位大人,在下該說的話已經說完,想來沈督撫之所以留在廣州府多日,是要暗中與佛郎機人洽談以茶換鹽的細節,如今事情既然定了下來,不日就將動身前往福州。若要挽留,似乎……還來得及。在下先行告退!」

    說完這些話,夏寬無奈搖搖頭,站起身來從側門退出廳堂。

    夏寬倒是走了,在場的官員卻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擺在章元應和林廷選面前的只有兩種選擇,要麼坐以待斃,要麼挽留沈溪。或者還有一條路,那就是跟沈溪火拚,但沈溪如今擁有都指揮使李徹的無條件支持,拿手頭上的衙差去跟沈溪的親兵拚命,無異於雞蛋碰石頭。

    ……

    而此時驛館內,沈溪心情大好,朝剛領了三十兩俸祿高興得昏了頭的唐寅一擺手,道:「伯虎兄還愣著幹什麼?回客棧收拾行李,今天我們出城北上,往福州去!」

    唐寅這時才回過神來,詫異地問道:「沈中丞,您這是上演哪出?這鹽引的事尚未得到解決,我們怎麼往福州去?莫不是鹽引都留給藩司衙門?」

    沈溪道:「誰說的,這不剛跟佛郎機人商量好,讓他們把鹽運到福州,我們再從那邊把茶葉和瓷器賣給他們。城外提鹽的百姓,只管讓他們回城,到鹽倉內提取鹽,若有不足的,等從福州城調運鹽過來,讓百姓再提取就是了。」

    唐寅張了張嘴,終於意識到在廣州府的事情已經徹底結束,管他娘的廣東布政使司,去他娘的鹽場,老子不跟你們玩了,後會無期吶。

    唐寅眉開眼笑:「還是大人英明,在下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好,我這就回去收拾行李。」

    大才子就是大才子,比布政使司那些老頑固想事情要快得多,沈溪大致一說,他就明白其中的關鍵,眼下只要跟著沈溪到福州城去,安安心心領未來幾個月的俸祿就行了。

    督撫衙門馬上會成為閩粵桂三省最有錢的衙門,而沈溪手頭上又沒多少人,那他唐寅以後就是錦衣玉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笑著往內院去了,讓謝韻兒等女收拾行李,準備啟程去福州。

    這邊沈溪和唐寅剛離開大堂,官驛驛丞丁鉉從門簾後面匆忙到了側院,趕緊叫來人叮囑兩句,讓其火速去布政使司衙門通風報信。

    沈溪這頭已經把行李什麼的都收拾好,連鹽引和之前販賣鹽引所得的銀錢也都收拾妥當,正準備裝車上路,就見朱起匆忙過來道:

    「老爺,跟你預料的一樣,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官轎都來了,這會兒章藩台和林臬台正在前堂恭候。」

    沈溪在朱起耳邊小聲叮囑:「派幾個人,去將青衫先生和他的家眷接到安全的地方。」

    朱起點頭:「是,老爺。」

    等一切交待好,沈溪才一臉傲慢地來到正堂,章元應和林廷選以及一眾官員少了之前的傲慢,皆起身相迎:「沈中丞,給您請安了。」

    沈溪嘴角露出個冷笑:「喲呵,這是什麼風,竟將諸位吹到我這小衙門來了?」

    章元應陪笑:「督撫大人言笑了,您是三省督撫,自然也是我們廣東的父母官,你的衙門是這廣東地面最大的衙門,我等前來拜訪是應該的。」

    沈溪就好像聽到一個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諸位真是讓本官受寵若驚吶!本官先謝過諸位的好意,來到廣州府已經有一段時間,叨擾之處還望見諒,以後再見面時,應該是本官領兵前來平息地方盜寇……今日本官就將動身北上,就不勞煩各位了,告辭告辭!」

    「別,沈大人……您看,您這說的是什麼話?」

    章元應這會兒簡直要把沈溪當成爺爺供著了,趕緊拉住沈溪的手臂,一臉情真意切地說道,「您這要是走了,朝廷一定以為地方有所怠慢,何況您的鹽引之事……不也還沒著落嗎?」

    「下官跟地方士紳和鹽商說了,他們很願意為沈大人分憂,這不……人都在外面候著了,一引鹽十四文……哦不對,是二十文。畢竟還要給沈大人留部分作為軍餉之用。」

    沈溪臉色一變:「聽章藩台的意思,本官是要將鹽引加價出售咯?那豈不是讓本官知法犯法?林臬台,《大明律》中,對於加價出售鹽引的罪過,是如何界定的?」

    林廷選非常鬱悶,這種時候又用得著我了,你背《大明律》比我還熟,怎麼不自己說?

    林廷選道:「回沈中丞,《大明律•戶律》所載,凡客商買鹽引勘合,中途增價轉賣,買主賣主各杖八十。監臨官員者,侵奪民利,革職,杖一百,徒三年!」

    沈溪點頭道:「章藩台聽到了,你這是想讓本官知法犯法啊!」

    章元應苦著臉道:「那大人,就直接十四文出鹽引如何?外面士紳商賈可都等著呢。」

    沈溪滿臉笑容如沐春風,道:「本官正有此意,不過在諸位到來之前,本官已將鹽引悉數售出,諸位下次請早。哦不對,下次諸位請到廣東鹽課提舉司商議買賣鹽引之事,本官只負責這這一季的鹽引。恕不遠送,本官這就要走了,告辭告辭!」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7
第八六五章 網開一面

    沈溪執意要走,令章元應和林廷選心頭無比惱火,關於沈溪所言把鹽引已經悉數賣出之事,他們隻字不信。

    督撫衙門被他們嚴密監控,驛館裡也有自己人,裡面發生什麼事他們一清二楚,今天何曾有人來買過大單鹽引?

    沈溪明顯是要把鹽引帶去福州城,再在福州城發售,到那個時候,經營廣東之地海鹽生意的就不再以粵地的鹽商為主,而是之前早就想加入到廣東鹽引買賣中的江贛、浙地、閩地的商賈。

    章元應和林廷選對視一眼,最後由林廷選上前說道:「沈中丞,廣東地方尚且有許多事務等您處置,不妨等處置結束之後再行離去。」

    沈溪笑道:「督撫衙門並不能管轄地方具體政務,本官職責在於剿滅沿海匪寇,如今鹽引已售出,本官要從三省沿海之地募集兵馬籌備平寇事宜,廣東地方事務可就要勞煩諸位多多費心了。」

    章元應有些惱火道:「沈督撫既說鹽引已售出,為何不見鹽商到鹽場提鹽?」

    沈溪怔了怔,道:「章藩台應該問的不是本官,而是鹽場和買鹽引的商賈。」

    「百姓買鹽,到如今鹽場尚且未放鹽,本官想來,就算是鹽商買了鹽引回去,也不會到廣東鹽課提舉司和海北鹽課提舉司下轄各處鹽場提鹽。至於鹽商將鹽引買回去是準備囤積,又或者是去別處提鹽,本官不想多過問。」

    沈溪擺明有恃無恐,就是不跟章元應和林廷選商量。

    你們壓著鹽場的鹽不放,現在知道我有鹽了,馬上來跟我講和,那我這麼多日子的辛苦酬勞,誰來給報銷?

    林廷選語氣又變得強硬起來:「沈中丞,這廣東鹽課提舉司和海北鹽課提舉司的鹽引,所提只能是廣東地面鹽場的鹽,這是定規,如何能提領別處的鹽?」

    沈溪冷冷一笑:「林臬台既要如此說,那本官就跟你好好說道說道了。頭兩年,有鹽商以長蘆都轉運鹽使司舊鹽引十七萬引免追鹽課,每引納補稅銀五分,從各鹽場提余鹽,陛下恩准。」

    「此制度一開,兩淮、河東等各處鹽場皆都倣傚。別處可以,本官為何不能用廣東鹽課提舉司的鹽引,去提福建、浙江等地鹽場的餘鹽?」

    「你!」

    林廷選瞪著沈溪,這會兒他已是怒火攻心。

    沈溪說的事,在弘治十三年發生。

    有不法鹽商,通過與壽甯侯張鶴齡勾結,提出用長蘆的十七萬舊引提各鹽場的「餘鹽」,所謂「餘鹽」,就是在每年各鹽場鹽引配額的「正鹽」之外的部分。

    張鶴齡跟弘治皇帝奏報後,弘治皇帝欣然採納,朝廷從這筆生意中賺取了六萬餘兩銀子。

    從那之後,舊鹽引配額提「餘鹽」的制度便大開,因國庫缺錢,弘治皇帝默許了這種破壞鹽法制度方式的存在,朝中不少人對此頗有非議,但這些正直之臣以言官居多,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下面非議再多,此例在有皇帝默許的情況下從未中斷。

    此事在《孝宗實錄》中多次提及,後世對此也有諸多爭議。就當時而言,連戶部尚書佀鐘等人俱都聯名反對,但無可否認,這是化解大明朝國庫緊張的一種便宜之策,弘治皇帝在這點上並非是偏聽聽信外戚張氏兄弟等奸臣建議,只是用了一個非正常手段為國庫積攢銀子。

    而這條不成文的陋習,卻為沈溪用廣東鹽引提別處鹽場的餘鹽,甚至是跟佛郎機人買大批海鹽創造了政策依據。

    就算廣東地方將此事告上朝廷,弘治皇帝照樣不會理睬,因為這條制度本身就是弘治皇帝自己定下的,不會扇自己的臉。

    沈溪臉色轉而變得陰冷,拱手道:「諸位,本官雖然暫時兼鹽課提舉的差事,負責買賣今年的鹽引,但既然今年廣東鹽場受災嚴重,提不出鹽來,本官也不勉強。本官會酌情考慮從福建和浙江等地提餘鹽,待提出餘鹽後,每大引鹽貼補四錢銀子的課稅,如數返還與廣東承宣佈政使司,其餘之數盡皆上繳朝廷。諸位,請回吧!」

    「沈大人不可啊!」

    「沈大人,您可不能罔顧我們廣東各大鹽場的利益啊!」

    「沈大人請三思!」

    驛館大堂內頓起喧譁之聲。

    沈溪這一走,等於是斷了廣東兩大鹽課提舉司下轄數十個鹽場、十餘萬鹽工一年的生計,地方官府可補不上這麼大的虧空。

    到頭來,廣東各級衙門都要因此遭難,別說是俸祿發不出來,連官位元都會不保。

    所以,這會兒幾乎每個官員,都一臉急切地湧了上來,紛紛勸說沈溪留下。

    章元應和林廷選就算之前再囂張,這會兒氣得渾身都在發抖,依然無可奈何。本以為沈溪不過是個十幾歲胎毛都未褪盡的小後生,不足為懼,誰知道卻被沈溪耍得團團轉。

    形勢變化超出了他們的預料,突然殺出一群有便宜通商權的佛郎機人,而佛郎機人在南洋有自己的鹽場,能拿出鹽來跟大明做茶葉交易。

    就算無佛郎機人,沈溪也可以援引舊例,用廣東的鹽引去別處鹽場提取餘鹽,令廣東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州府縣衙以及鹽場的如意算盤落空。

    沈溪正要回後堂,被章元應給攔了下來,沈溪怒喝:「章藩台這是作什麼?難道要強留本官?」

    章元應看到周圍都是佩刀的士兵,知道這會兒沈溪已經控制住了兵權,跟沈溪動粗那是自取其辱。

    他趕緊搖頭解釋:「沈督撫,您說已將鹽引賣與他人,卻不知是賣與何人,讓外面的士紳和商賈,高價買回來,總該可以吧?」

    說了半天,總算回到正題上來。

    沈溪冷聲道:「之前林臬台不是曾說了,這《大明律》清清楚楚列明,鹽引加價出售,可是要被問罪的。」

    章元應道:「要問罪,那也是商賈的事情,沈督撫已將鹽引賣與商賈,此事與您無關!」

    沈溪斜眼瞥了章元應一眼,神情略帶不屑,好似在說,你說無關就無關?我把鹽引賣出去,卻害人家挨板子,那以後誰還敢從我這兒買鹽引?

    一旁的林廷選趕緊道:「此事乃事急從權,衙門不會追究……」

    「不可!」

    沈溪直接抬手阻止林廷選說下去,道,「本官絕不能做知法犯法之事,明知有罪而不究,那本官豈不成罔顧法度的宵小之輩?」

    說到這裡,在場的官員面色都有些難堪,沈溪分明是在指桑駡槐。

    林廷選道:「沈中丞或可將鹽引贖回,重新買賣,或者……讓地方士紳商賈找買鹽引的商賈商議,平價出售。」

    沈溪又不屑地打量林廷選一眼,你們怎麼盡想好事啊,我辛辛苦苦賣出去,贖回來平價賣給你們,我吃飽了撐著?

    人家買了我的鹽引,我會告訴你們他是誰,再讓你們去用脅迫的方式,威脅人家把鹽引平價賣給你們?

    沈溪續道:「本官既已將鹽引售出,概不退換與加價。本官倒是有一策,若以其往鹽場提鹽,再將鹽轉賣……卻不知是否合乎大明律?」

    沈溪說完,打量林廷選,有詢問的意思。

    我已經把鹽引賣出去,不會加價賣給地方的鹽商,但可以先讓買鹽引的商賈去鹽場提鹽,再把鹽連同鹽場返還的勘合憑證一起加價轉賣,如此一來賣的就不是鹽引,而是鹽本身。

    你林廷選不是精通《大明律》嗎,你倒是說說這樣合不合法?

    所有人都看著林廷選,林廷選黑著臉道:「既已提鹽,鹽本為商貨,可由商賈自行轉賣,此舉自然合法!」

    這會兒就算不合法,林廷選也要說合法。

    如果不把沈溪手頭上的鹽引給買回去,那廣東未來一年可就要鬧大亂子。

    這鹽可是地方衙門和百姓的命門,鹽路一出問題,那各行各業都會出問題,廣東鹽場生產的鹽賣不出來,拿不到朝廷補給,廣東百姓吃不上鹽,鹽價說不定一斤價格能破百文,百姓非鬧民變不可。

    沈溪遲疑道:「既合乎《大明律》,那鹽場內……是否會供鹽不足?」

    林廷選剛要說話,章元應搶白道:「就算不足,也會補足,絕不會有一斤鹽的缺額。」

    「唉!」

    沈溪未置可否,只是幽幽嘆了口氣,眾目睽睽下轉身到正座上坐了下來,像是在思考問題。

    在場的官員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上。他們猜出沈溪正在盤算到底是留在廣東提鹽,還是去福州跟佛郎機人做鹽換茶的生意。

    照理說廣東地方上給沈溪製造這麼多麻煩,沈溪寧願走也不會留下,但去福州畢竟山長水遠,還要冒佛郎機人反悔等無謂的風險,沈溪或許會「網開一面」留在廣州府。

    思索再三之後,沈溪才嘆息道:「既如此,那便定下了。不過鹽場是否先把百姓的鹽給放了?」

    「當然。」

    章元應道,「鹽場之前已跟藩司奏稟過,如今鹽場內的貨倉均已開啟,就等百姓提鹽。來人啊,快去番禺的興盛場鹽場傳令,立刻放鹽給持鹽引的百姓!其餘各大鹽場也遵令而行!」

    這話一放出去,驛館外面圍觀的百姓發出一陣歡呼。

    這會兒很多沒提到鹽的廣州百姓都回城在驛館外等候消息,聽說能提鹽,那就是說各大官署間的鬥法已經結束,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能用十幾文的價錢去鹽場提鹽,這些鹽足夠一家人吃上幾個月,甚至是一年。

    沈溪道:「本官會讓商賈親自往鹽場提鹽,車馬方面……」

    章元應趕緊補充:「車馬自會有地方士紳和商賈籌備,只管讓持鹽引的人過去提鹽即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8
第八六六章 皮扒兩層

    對布政使司衙門來說,這完全是城下之盟。

    連車馬都是讓鹽商自行籌備,也就是說,提鹽的人只需要帶著鹽引進鹽場,讓人把鹽裝好,運出來就可以把鹽給賣掉。

    一個轉手的事情,就能賺幾成的利潤。

    甚至連價格都沒商量,意思是沈溪想定價多少都行,反正鹽引的價格會被攤派到最後鹽價中,由普通百姓來買帳。

    「好!」

    沈溪滿意點頭,「本官本已準備動身北上,既如此且回去把行李重新收拾過再說……至於召集兵馬平寇之事,就從廣州府開始。諸位同僚,請回吧。」

    不用沈溪下逐客令,章元應等人片刻都不想多停留,不過這會兒沈溪只是口頭上答應,他們仍舊需要客客氣氣免得沈溪反悔。

    人走了,官驛大堂內重新恢復了安靜,唐寅進屋來埋怨道:「沈中丞,既然我們已有佛郎機人提供大批量的海鹽,為何還要跟這群齷齪官員同流合污?去福州城不比留在此處好太多?」

    沈溪打量唐寅一眼,問道:「福州真的比廣州安全嗎?」

    唐寅被問住了。

    福州城看起來盡在掌控之中,可那曾是尚應魁和訾倩的地頭,肯定還有他們的餘黨存在,而福建都指揮使常嵐,並不像廣東都指揮使李徹這樣對沈溪言聽計從。

    留在廣州府,只是跟文官鬥,這些文官陰謀手段再多,但無兵權在手,不會動粗,可到了福州城,連出門都要小心被襲擊。

    唐寅嘴硬道:「那去泉州,或者是別處,都可以啊!」

    「或許吧。」

    沈溪往角落方向瞥了一眼道,「先回去把行李放下,車馬安置好。」

    唐寅問道:「沈中丞,那鹽引……」

    沈溪道:「什麼鹽引,鹽引頭兩天都已經賣光了,莫非你不知道?在與百姓做小批鹽引買賣的時候,有大商賈從後門將鹽引買走,如今後院箱子裡全都空空如也,不信的話你自己去查證!」

    唐寅帶著滿腹震驚,去後院裝鹽引的箱子查看,方知沈溪說的屬實。

    沈溪不但把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給騙了,連他這個幕僚也被蒙在鼓中。

    頭兩天賣鹽引給那些百姓,驛館前院無比雜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邊,誰會留意後院的動向?

    唐寅暗忖:「高明啊,聲東擊西不算,使的還是連環計,一環扣一環。連我都不知道鹽引原來已不在驛館內。」

    從庫房裡出來,唐寅問道:「沈中丞,如今該如何做?」

    沈溪道:「你親自帶二百親兵到城西的羊城商館,那裡很快就會售鹽……你負責保護,但凡買鹽的銀子進了商館,皆要看管好,不得有絲毫差錯!」

    布政使司如今妥協,那下一步就是讓鹽商去買鹽,其實就是買賣鹽引,因為在這次交易中,二者是一回事。

    唐寅不解地問道:「不怕那些鹽商去鹽場半途把鹽引給奪取,然後去鹽場提鹽,再告我們一個私賣鹽引之罪?」

    沈溪道:「買賣鹽引都要吃板子,更何況是公開搶奪?鹽商不會跟自己的屁股過意不去的!索性賣鹽的銀子已到手,管那麼多作甚?就算有人亂來,也只是幾個跳樑小丑,自然有官兵對付他們……你只需把商館看管好便可!」

    唐寅這會兒已經拿到三十兩銀子的俸祿,感覺人生有了奔頭。

    沒銀子的時候天天想回蘇州,現在有銀子後反倒不急著走了,在沈溪身邊吃得好喝得好,而且幫沈溪做事簡直是考驗頭腦,豐富見識,跟三司衙門鬥法真是其樂無窮啊!正因為如此,唐寅幹勁兒更足了。

    回到後堂,朱起笑著問道:「老爺,從開始您就沒打算走吧?」

    沈溪正在寫奏本,聞言笑道:「佛郎機人能有多少鹽,難道真讓我拿著鹽引去福建和浙江的鹽場提鹽?先不說是否有餘鹽,就算是有,需要多少銀子來打點各個環節?指不定那些老狐狸,比廣東藩司和臬司衙門的人還要老奸巨猾。」

    朱起汗顏道:「那若是廣東布政使司不為所動,那我們可就麻煩了。」

    沈溪把筆潤了潤,繼續埋頭寫手頭上的奏本,嘴上應道:「也算不上麻煩,布政使司不過是要爭利,走到眼下這一步,鹽引從我們手上出去,他們照樣可以從鹽商手上拿到孝敬,他們只是不敢冒險讓我離開廣州府。」

    朱起點頭,輕輕一嘆道:「可這兩廣和湘南的百姓……慘了,今年鹽價,指不定要貴到天上去。」

    沈溪所打算盤,是讓惠娘和李衿把原來二兩六錢價格的小引鹽,增加八錢銀子出售,再加上二錢銀子的課稅,一小引二百斤鹽的價格變成了三兩六錢,一斤鹽成本價是十八文。

    如果再加上鹽商給各級衙門的孝敬,以及到銷售地的運輸成本,一斤鹽的價格會在二十四五文,甚至更高,那當年的鹽價可能比往常年還要高幾分。

    沈溪道:「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說讓百姓吃到平價鹽,就一定會做到,走著瞧吧!」

    朱起非常驚訝。

    沈溪把一斤鹽的成本都抬得這麼高了,百姓想吃到三十文以下一斤的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弘治朝後期,因為朝廷綱紀逐漸敗壞,地方苛捐雜稅眾多,在鹽、茶、鐵等等專賣的貨物中增稅費頗多,鹽的成本價本來就不低,朱起心想:「老爺會有什麼辦法,能把已經騰貴的鹽價給降下來?」

    沈溪突然想起一件事,抬手道:「廂房裡軟禁的那些個鹽商,一併送走。贖金我們不要了。」

    朱起怔了怔,點頭道:「是,老爺。」

    ……

    ……

    章元應和林廷選等人從驛館回到布政使司衙門,一個個皆面帶黑氣……他們一直被沈溪牽著鼻子走,心裡豈能好受?尤其是章元應和林廷選這樣自以為城府頗深的老傢伙,更是嚥不下這口氣。

    林廷選道:「我們如此急著把事情定下來,是否操之過急?若佛郎機人不能把鹽運來,我們豈不是中了這小子的圈套?」

    也是事後才恍然醒悟,佛郎機人有鹽這件事屬於道聼塗説而非親眼所見,如今佛郎機人只是離開黃埔港,連去哪兒都不知。

    章元應道:「若為真,又當如何?」

    林廷選一想,這事就怕萬一。刨去沈溪能從佛郎機人手頭上買鹽這條途徑,還能去別的鹽場提餘鹽,有雙重保險,若是沈溪走了再想把他請回來,那就只有等沈溪領著平匪大軍回來那一天。

    章元應道:「馬上派人跟城中士紳通氣,每買一引鹽,需納雜捐一兩,一律要過布政使司的戶頭,若然有私扣之狀況,以後皆不許再從鹽場提鹽!別以為督撫衙門能為他們撐腰!」

    一小引鹽的成本價就給定到十四文,已算是很貴了,沈溪的督撫衙門加了四文,布政使司直接增加五文,本價便到二十三文。那一斤鹽運到地方上銷售,成本就要三十文,百姓更加吃不起鹽了。

    ……

    ……

    布政使司這邊傳過話,接到督撫衙門通知準備到商館去商談買賣鹽引之事的鹽商都心生怨懟。把鹽的價格定得這麼高,百姓購買力必定大幅度下降,買那麼多鹽回去,是否砸在手上另說。

    不過好在鹽這東西,貯藏的時間比較長,鹽商以前賺得大多盆滿缽滿,就算是被布政使司和督撫衙門經過兩層剝皮,他們也完全可以把成本攤派到老百姓頭上,即便賣得久一點也不至於虧本。

    這一季少賺些,以後能補回來,畢竟廣東鹽課提舉司的新官就要到任,督撫衙門便不再負責買賣鹽引之事。

    鹽商們各懷憂慮,等到了商館,才發覺情況不太對頭,商館內外全被士兵包圍,而且商館內除了賣鹽引的幾個老掌櫃,就只有督撫衙門派來的一個書吏,自稱姓唐名寅,字伯虎,布政使司的眼線一個都沒看到。

    「諸位不管是來問價的,還是買鹽的,都裡面請!不過必須得一個一個來。」

    唐寅笑著指了指商館的後堂,「不管生意是否做成,督撫衙門都會派官兵前往各位下榻之地,確定買鹽的,只需將銀錢裝箱即可,運送銀子之事,將由督撫衙門代為完成!不買鹽的,我們會拉空箱子回來……絕對保證諸位隱私不外洩!」

    鹽商面面相覷。

    到裡面買鹽,還是依次進去,買出來的不是有形的鹽引,而只是一個承諾,無論生意是否做成,督撫衙門都會派馬車送錢箱到鹽商的府邸,只需要把等鹽價的銀錢裝箱,運錢的事交給督撫衙門來做。

    那豈不是說,鹽商是否買回鹽,成交了多少數量,布政使司衙門那邊將一無所知?

    唐寅見眾人不語,又把沈溪的交待補充了一下:「督撫大人還交待,今年不限士紳和商賈,只要想銷售官鹽的,一律可以購買,鹽是二百小引起售,我們會發給鹽場出具的勘合憑證。若有搭夥的,可兩家共買二百引。諸位可明白?」

    鹽商這下徹底聽明白了。

    為了打消鹽商們的顧慮,督撫衙門這是準備化整為零,連二百引都賣,到時候商館內必定門庭若市,布政使司衙門想把所有數量清點核查清楚那是做夢。

    誰叫這次出售鹽引的是督撫衙門而不是鹽課提舉司?

    誰叫布政使司要給督撫衙門出難題?

    現在督撫衙門掌握賣鹽引的主動權,所賣數量,是不需要跟布政使司衙門申報,只要各家鹽商把自己所買鹽的數量給摀住,那就可以少繳納羨餘錢,買一萬小引的鹽回來,交一千引的羨餘便可,最重要的是要快進快出,分批購買、運輸,讓布政使司的人查無可查。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9
第八六七章 不但有鹽,我還會造

    上午驛館要大單出售鹽引卻門庭冷落,到了下午羊城商館這邊卻吵鬧擁擠得像個菜市場,而且從出售鹽引變成銷售成鹽。

    羊城商館是沈溪讓惠娘和李衿臨時租借的,由始至終二女都不會露面,她們只是作為幕後東主,指揮外面的人做事。

    商館一天十二個時辰開放,也就是說任何人想在任何時間段買鹽或者詢問價錢,都可以進入商館,商館有官兵提供全方位的保護,甚至提供「蒙面進門」、「後門離開」等等服務專案。

    說白了,就是有意跟布政使司衙門唱對臺戲,你有本事威脅鹽商,我就有義務維護鹽商和地方百姓的利益。

    第一天下午一個多時辰,加上夜裡六個時辰,到第二天早晨數字呈報上來,已經賣出去四萬多引鹽。

    沈溪估算,未來幾天加大宣傳力度後,來自兩廣和湘南的小商賈也會加入到官鹽買賣中來,用不了幾天就能把十六萬引鹽售罄。

    到那個時候,按照一引鹽六錢銀子左右的軍費附加,他可以拿到十萬兩左右來充作軍費所用。

    這筆錢,已經足夠他養活一支三千左右的軍隊進行平叛,而且武器裝備精良,士兵的待遇和撫卹金優厚,有助於士兵拋下後顧之憂跟海盜和倭寇拚命。

    就在沈溪籌畫這一切時,玉娘被從教坊司內放還,她帶著幾分羞惱來找沈溪,質問沈溪對她的無禮相待。

    「……之前你與本官之間有賭約,如今看來是本官贏了。」沈溪臉上帶著嘲弄的笑意說道。

    玉娘問道:「是大人贏了嗎?」

    沈溪攤攤手:「否則呢?」

    玉娘道:「大人雖然未正面跟布政使司妥協和解,但變相幫布政使司的人斂財,大人可知經過督撫衙門和藩司衙門兩層盤剝,再有一路關卡的通關稅銀,這一斤鹽的成本有多高?百姓可還能吃得起鹽?」

    「到頭來,大人坑害的是兩廣以及湘南等地的黎民百姓!」

    玉娘義正辭嚴,語氣激烈,毫不留情地駁斥沈溪這種為了一己之私而罔顧百姓利益的無恥行徑。

    沈溪拍了拍手,點頭道:「玉娘罵的好,本官聽到後不由毛骨悚然,原來我的罪過這麼大啊……不過,本官要提醒你,鹽是賣出去了,但市面上鹽價幾何,又另當別論。」

    玉娘本來怒氣衝衝,倒不是她悲天憫人為百姓訴苦,亦或者說是為朝廷社稷著想,但其實主要是恨沈溪把她囚禁了三天,她最討厭失去人身自由,因為她有心理陰影。

    當聽到沈溪的話後,不由蹙眉:「沈大人此話何意?難道督撫衙門要強行為鹽定價,讓鹽商做蝕本買賣?」

    沈溪搖了搖頭:「商品價值是由市場來定,若市面上貨物奇缺,供不應求,價格自然上漲,反之,當市面上某種商品貨物供大於求,除非是有官府強行干涉,否則價格必然下跌。本官也是商賈出身,當然不會以權勢干涉市場……」

    玉娘略微一思索,問道:「沈大人手中有大批海鹽?」

    沈溪搖頭冷笑:「看來玉娘記性不太好,本官提出與佛郎機人以茶換鹽,試問佛郎機人若運來一船一船的海鹽,本官履約將茶換給他們,那換來的鹽又作何用途?難道倒回海裡,讓它們融進海水中?」

    玉娘謹慎地打量沈溪,道:「沈大人莫要言笑,就算您有不用茶引和鹽引與佛郎機人做買賣的許可權,佛郎機人也不會有大批海鹽,連布政使司衙門那邊也都料到沈大人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

    「玉娘,你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以為本官是用計哄騙布政使司的人,但其實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沈溪冷聲道,「我堂堂大明,天朝上國,守著萬里海疆,四海之內產鹽之地無數,到頭來卻是海疆封閉,片舢不得下海,百姓吃不起鹽,空白了少年頭,你說這是為何?不是因我大明缺鹽,而是因我大明要用鹽來讓百姓承擔國家課稅,但凡戰亂年景,鹽價騰貴,百姓只能吃著寡淡的湯水,連做事的力氣都沒有!」

    「可你又何曾知曉,但凡沿海之地,以那些南洋地區的彈丸小國為例,百姓從未把鹽當作金貴之物。物不稀有,憑何為貴?」

    沈溪侃侃而談,當他說完這番話後,就算玉娘之前有再大的火氣,此時也沉聲不語。

    大明缺鹽,所以鹽才會那麼貴,這是事實,但造成鹽稀缺的原因,並不是原材料匱乏,而是朝廷給予一定的配額。

    朝廷按照猴年馬月之前國人的數量,規定一人一年幾斤鹽,然後根據此數量,在各大鹽場配額生產。

    正因為有了定數,意味著稀缺而不可再增加,官府有了憑仗,便從中加收苛捐雜稅,以至於讓原本生產成本不過兩三文錢一斤的鹽,到最後成本價就要到十幾文,而到百姓手中,則要四五十文。

    鹽業專供的出發點是好的,但從政者忽略了時代背景和人心的貪婪。

    而那些南洋小國,沒有鹽課專營制度,但凡靠海就從來不缺鹽,就算是缺,大不了百姓自己去煮鹽,材料工具都是現成的,有何困難?

    玉娘面色有些羞慚,但仍舊強辯:「南洋之地生存的不過是一群王化之外的番邦之民,如何懂得製鹽之術?」

    沈溪笑道:「玉娘把製鹽看得太複雜了。再者說了,就算他們不會,不是還有我大明的能工巧匠把技術傳授給他們麼?」

    玉娘一怔,很快想到這個教給番邦之人先進製鹽方法的不是別人,正是沈溪。只是沈溪不想背上裡通外國的罪名,不肯承認罷了。

    「沈大人,你……」

    玉娘有些無語了,心想,這沈大人是想用番邦之民生產出來的海鹽,來干擾我大明的鹽課專營制度,這不是與官府爭利,與民爭利嗎?

    沈溪道:「玉娘,本官可什麼都沒說,你要去檢舉,儘管去。不過需要提醒你的是,本官不過是按照與佛郎機人通商的細則來做合理的貿易,至於佛郎機人運了什麼商品到我大明來,本官一概不知情!」

    頓了頓,沈溪一擺手道,「送客!」

    玉娘本來還想提醒沈溪,我們之間不是還有賭注需要履行嗎?但見到沈溪好似忘了這事兒,又被沈溪無情下了逐客令,自然不會主動去提。

    ……

    在製鹽這件事上,沈溪並沒有跟玉娘打馬虎眼。

    他真有打算在大明國境外,開幾個鹽場的打算,他所知道的製鹽方法,比如海水灌注鹵池,分層曝曬取鹵,然後引入曬鹽池成鹽的方法。

    就比如今大明使用的煎鹽法先進許多,不但成本低廉,而且造出來的鹽純度很高,雜質很少,基本是上好的精鹽,就連皇家吃的鹽,都未必有沈溪所用方法製出來的鹽好。

    如今的大明朝廷對於南洋群島瞭解甚少,只知道那些個島上的居民都是蠻夷。殊不知,鄭和下西洋時便曾與各個島嶼上的民眾進行貿易,但禁海後一切都停止了,只是其後每年都會有一些南洋群島上的小國到明朝朝貢。

    以距離廣東沿海非常近的呂宋島為例,鄭和曾奉永樂帝詔書,委任晉江華僑領袖許柴佬為呂宋總督,統攬該國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大權,長達二十年的時間裡,不遺餘力地弘揚中華文化,施行孔儒禮仁之治,傳播閩南農漁工商先進技術,大興造船、紡織、制陶、種茶和製鹽諸業。

    可以說,大明要把呂宋收入疆域,不過是一道聖旨的事情。可惜的是,一直到明朝滅亡,朝廷從未有過把南洋之地王化的打算,更不要說見識淺薄的滿清了。

    沈溪則不同,大明朝廷沒準備佔據的地方,他就要親自去佔過來,佛郎機人可以佔,後來荷蘭、英吉利等國可以佔,那我為何不趁著平海盜和倭寇時,順帶出海把南洋群島給佔為己有?

    眼下甚至可以跟佛郎機人做一筆買賣,讓佛郎機人把呂宋等島嶼「賣」給他,到時候不但不用跟佛郎機人交戰,甚至還可以讓佛郎機人作為他的盟友,一起去把海島上的那些個「不服王化」的土著給剿滅了。

    只要整個海島都屬於大明,或者說屬於他一個人,他想怎麼治理都成。

    呂宋島上,鹽場、農場、海港,應有盡有,再加上他栽培出來的新作物,甚至可以大規模移民,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讓呂宋等島嶼成為大明朝富足的海疆,比起在西北、東北等地墾殖容易多了。

    只是要做這些事,可能需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的時間,耗時日久,沈溪現在需要做的,僅僅只是跟佛郎機人買鹽,然後平抑大明閩粵桂幾省的鹽價。

    以佛郎機人海船的速度,走一趟呂宋島差不多需要七八天時間,加上那邊裝船的時間,一次運鹽大概需要十六七天左右。

    呂宋鹽場不多,其存量只夠運一兩趟回來,後續的鹽,就需要現製造。沈溪已派人拿著造鹽田的圖紙,跟隨佛郎機人的海船過去,利用當地人,在呂宋沿海之地開闢幾處大型曬鹽鹽場,源源不斷提供大明朝東南各地的海鹽供應。

    以鹽田曬鹽的方法,大概要到嘉靖年間才會逐步形成,鹽田曬鹽法採用後,「一二日可成鹵,四五日可成鹽」,製鹽時從原來半個月左右縮短到五六天,產量也是幾倍甚至是十幾倍提升。

    有了充足的資金,沈溪可以隨時與佛郎機人翻臉,只要他掌握東南沿海的兵權,就可以控制海疆,然後用走私的方式,讓惠娘和李衿利用由他庇護的商業網絡,把私鹽運到各處販賣。

    此舉雖然觸犯大明王法,但能讓下轄百姓吃到真正的平價鹽,且是最精良的海鹽,造福於民。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9
第八六八章 屬驢的

    八月底之前,所有鹽引如數售出。

    廣東鹽課提舉司下轄鹽場畢竟不都在廣州府,比如鹹水場鹽場便在惠州府,惠來縣的隆井場鹽場則在潮州府。

    這些地方實際上是商館這邊派人跟隨鹽商到地方鹽場提鹽,而銀子之前已經在廣州城繳納,如此鹽場得到鹽引,鹽商得到官鹽和勘合憑證,可以正大光明銷售,一舉兩得。

    當然,鹽引並非悉數賣出,惠娘和李衿開辦的商會保留了一批,然後派人順利從鹽場提到鹽並取得鹽場開出的勘合憑證。

    沈溪沒費什麼力氣就製造了一批一模一樣的勘合憑證,如此之前沒收的那批鹽便搖身一變成為了官鹽,以後從其他管道搞到的私鹽也可以如法炮製。

    商會的鹽從水路、陸路分別運輸到廣東、廣西、湘南等廣東鹽課提舉司傳統的銷售地進行售賣,此外閩西和贛南等有爭議的地區,由於有督撫衙門保駕護航,地方衛所全力配合,銷售也極為順利。

    布政使司衙門並未從這次鹽引買賣中賺得太多「羨餘錢」,因為這次買賣鹽引的中小商賈太多了,再加上大商賈也都有意藏著掖著,督撫衙門又不把各家買鹽的數量彙報,布政使司對此一籌莫展。

    按照布政使司的設想,能從這次鹽引買賣中拿到十六萬兩銀子的「羨餘」,但最後僅收上不到兩萬兩銀子,這還是一些大商賈不敢得罪布政使司衙門太狠,主動孝敬上去的,如此一來,鹽的成本其實並未提高太多。

    佛郎機人在跟沈溪談妥生意的半個多月後,用海船運了大批鹽抵達福州港,然後從地方商會那裡得到茶葉,滿載而歸。

    消息傳到廣州時,章元應和林廷選兩隻老狐狸這才相信沈溪不是虛張聲勢,佛郎機人真有鹽跟大明朝做茶鹽進行交易。

    不用說,佛郎機人運來的這批海鹽,再次由督撫衙門「洗白」,充作廣東鹽課提舉司的官鹽,為沈溪控制的商會帶來大筆利潤,同時為平抑閩粵地區的鹽價做出了貢獻。

    唐寅在拿到自己頭兩個月的俸祿後,幾乎夜夜笙歌,到廣州府沒幾天已經結交多個「名士」,沒事便舉行文會,吟詩作賦,品酒論畫,白天則通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中午還要回去補個午覺,下午也是遲到早退,沈溪簡直以為請了個大老爺回來。

    當沈溪當面把唐寅怠工情況說明後,唐寅振振有詞:「沈中丞,這銀子收上來,軍費有了,不正可以輕省一段時間?用得著在下幫忙?」

    沈溪瞪著他:「銀子是有了,但若不能變成糧食,難道讓平匪官兵懷揣銀子上戰場,餓了開灶煮銀子充饑?沒有變成兵器,難道戰場上直接用銀子往海盜和倭寇頭上砸?冷了用銀子當棉被,熱了用銀子搧風?」

    唐寅張了張嘴,回答不出來。

    沈溪又道:「就算能把銀子換成軍糧、物資,整軍方略同樣需要安排都指揮使司和各衛所、千戶所徵調的兵馬編制,也都需要有人負責,伯虎兄不是想說,這些讓本官一個人來完成吧?」

    唐寅搖頭苦笑:「沈中丞,您是能者多勞,文韜武略、運籌帷幄在下一概不及,沈中丞您這樣的天縱英才都無法解決的事情,就算加上在下,同樣無濟於事!」

    沈溪所講內容傷了唐寅的自尊心。

    唐大才子別的沒有,自尊心那是一等一的高,覺得自己被傷害了,就算條件再好也會撂挑子不幹。

    沈溪道:「有件事,本官力不能及,非要伯虎兄你出面不可。」

    唐寅負氣道:「沈中丞莫言笑,何等事您完不成,要在下效勞?您就別高抬在下這點兒微末道行了。」

    沈溪知道再不給唐寅一點信心,大才子就要收拾鋪蓋捲回蘇州城了,那將人拉到廣州城準備帶唐大才子做一番事業的計畫就要泡湯,沈溪道:「如今廣州城中有一名士,號青衫先生,唐兄可有聽聞?」

    唐寅臉色不太好看:「聽說過,之前在藩司衙門做事,聽說很受章藩台賞識,只是後來不知為何從藩司衙門辭職不做了,聽說目前他暫居城外,不知何時就會返回新寧縣老家,沈中丞不是想把他招攬到麾下做事吧?」

    同行如敵國,唐寅的職業是個書生,在科舉不第後,他的職業變成了半吊子的詩人、畫家,但說起來不過是社會閒散人員,沈溪給了他第二春,聘請他做了幕僚,這個青衫先生夏寬也是幕僚,唐寅說起來當然沒好脾氣。

    他夏寬有什麼本事?連個秀才都不是!我雖然以後沒機會參加會試考進士,但好歹是個解元,是舉人。我說兩句氣話準備走,你就把接班的給我找好了,意思是讓我去請,豈非存心噁心我?

    沈溪嘆道:「本官是有意請青衫先生出來做事,讓他給唐兄你打個下手」

    唐寅拱手作揖:「沈中丞不必太過抬舉在下,在下被陛下親下敕令,不得再參加會試,將來只能充作小吏使用,豈能跟地方前途無量的名士相提並論?在下這就回去收拾行囊,沈中丞另請高明吧!」

    「慢著!」沈溪道。

    唐寅生氣地說道:「沈中丞不會又要跟在下提那一百兩銀子的欠債吧?那筆債本就子虛烏有再說有又如何,在下之前已還了沈大人二十兩,剩下那八十兩,在下回到蘇州後必當砸鍋賣鐵還上!」

    沈溪心想,你家的鍋很多嗎?還是你唐大解元家裡的鍋比較值錢?你砸鍋賣鐵能賣八十兩銀子還至於在小酒鋪裡欠人家幾十文錢不能歸還?

    擺明想說場面話賴帳啊!

    沈溪道:「這筆帳自然好說,只是本官有為難之處,卻說這青衫先生平生最好酒,家中藏有十幾壇上百年的佳釀,平日喜歡的是與人品酒論詩畫,還說有人能與其在詩畫上一較高下,便拿出好酒一罈來與人共飲。」

    唐寅之前態度極為強硬,但聽到這話已經有些流口水了,百年佳釀?十幾壇?

    酒水是越存越醇,平日裡他喝的酒,釀造出來估計連一個月都不到,不摻水已經是店家良心發現了,聽人家說七十年的女兒紅、狀元紅就饞得慌,現在居然有百年佳釀,豈能令他不心動?

    但唐大才子可不會為了幾罈酒而折腰,在沈溪面前丟面子比失去美酒更讓他覺得掉價。

    唐寅道:「沈中丞詩畫功夫了得,自己去請正合適,用的著在下?」

    沈溪嘆道:「本官原本也是如此想,可惜這青衫先生還有一好,就是喜歡與人鬥酒,聽聞有千杯不醉的本事,本官量淺得很,怕是幾杯酒下肚就要爛醉如泥,就只好請伯虎兄你出面了。」

    唐寅很愛喝酒,但他的酒量不高,但像唐寅這樣喜歡喝酒又好面子的人,從來不會承認自己酒量淺,說自己不能喝,那比殺了他還令他不能接受。

    現在百年佳釀擺在那兒,還有人跟他鬥詩畫,比比誰在智計上更高明一籌,最後再來個開懷暢飲鬥酒

    唐寅心想:「這簡直是為我量身定製的啊,怪不得他自己不想去要讓我去。」

    有這種想法,唐寅的面子稍微找回一點,不過臉上可不會表現出有多嚮往,當下板著臉道:

    「既然沈中丞不想去,在下就當做個順水人情,在離開前幫沈中丞去將此人請來。沈中丞,且將他的住址說來,在下這就前去。」

    在沈溪看來,唐寅是屬驢的,而且是頭倔驢,攆著不走打著倒退那種,要指使唐寅做事,必須要在繩子上掛根蘿蔔,還要好好哄著他,然後這頭驢才會勉強走兩步。

    這他娘的不是來當幕僚的,而是來當祖宗的啊!

    可沈溪對唐寅就是生不起氣來,關鍵是這個人真是讓他覺得又愛又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才子,詩畫雙絕,人家有點兒脾氣怎麼了,大明朝中庸之道的凡夫俗子多了去,有幾個人能像唐寅這樣懷才不遇,瀟灑一生?

    但想到歷史上的唐寅跟他遇到的唐寅其實是有不同際遇的兩個人,沈溪又覺得有點兒諷刺,他的到來改變了唐寅,或許正在磨去唐寅身上最寶貴的東西,那就是氣節和風骨沈溪總是能找到方法,讓唐寅的倨傲變得沒了脾氣,換作別人絕對做不到這麼準確對症下藥。

    忙完這一陣,轉眼到了九月初,馬九和小玉的婚事眼看就要舉行,驛館後院開始正式籌備婚事。

    沈溪手頭上有銀子,不需要一直住在驛館,他準備在官驛附近找個相對寬敞的院子租下來作為居所,讓家裡的女眷活動的地方更寬敞些。

    平海盜和倭寇的事情正式提上議程,可在此之前他尚有兩件棘手的事情要解決,一個是把手頭上的銀子變成糧食和物資。

    另一個則是從廣東、廣西和福建各衛所徵調來一千到兩千名士兵,然後租借民船來作為「戰船」,稍微整飭訓練就可以浩浩蕩蕩出征掃平匪寇了。

    這陣仗看起來不大,但相比於地方上每夥平均三五十人、最多不過數百人的盜匪,沈溪擺出來的已經是大陣仗了。

    要平海盜和倭寇,交戰不是麻煩事,麻煩的是情報蒐集工作。

    狡兔三窟,這些海盜和倭寇人數不多,但神出鬼沒,他們的據點可能在沿海某個山旮旯裡,也有可能在某個小島上,還有可能在某個山村裡農閒為民、農忙為盜

    關於為什麼不是農忙為民,那是因為農忙的時候沿海衛所的官兵需要囤田,抓緊時間播種或者收割,沒時間去平匪寇,反而到了農閒時,衛所官兵會為了撈取功績拿匪寇開刀。

    所以農閒時當海盜反而更加危險。

    沈溪想把這些海盜和倭寇的據點都挖出來不現實,只能找那些相對兇殘而且知名度高的團夥下手,平掉幾個山頭後,勢力小的就會望風而逃,自行解散歸田,那他的平盜工作就算初步達成目標。

    讓沿海居民皆都富足,百姓家家戶戶有餘糧,那才是他的最終目標。等百姓兜裡都有錢了,誰還願意做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的盜匪?

    最後只剩下一群倭寇,目標會更明確,將其一網打盡便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30
第八六九章 紅雙喜

    九月初二,是沈溪喬遷新居的第二天,也是馬九和小玉完婚的日子。

    這天沈溪位於城東南禺山下貢院附近的新居非常熱鬧,小玉跟馬九的婚房在禺山背面,距離這邊有三四條街。

    可沈家到底是小玉的「娘家」,無論是秀兒、朱山這些跟小玉同為丫鬟的小姐妹,還是謝韻兒、林黛、謝恆奴等主母,對小玉出嫁都很熱心。

    三個女人一台戲,這麼多女人湊到一塊兒,不知道是多少台戲了。

    小玉在陸、沈兩家多年,早就被當成家中的一員,謝韻兒讓家中女眷每人拿出一件禮物來送給小玉當嫁妝,除了謝韻兒送了一根銀釵外,林黛居然送了一個銀手鐲,讓別的丫頭羨慕不已。

    這也是沈溪事前沒料到的,因為平日裡林黛斤斤計較,唯恐別人佔便宜。

    中午的時候,沈溪從督撫衙門回來吃飯時,謝韻兒提及此事,沈溪詫異地湊到林黛耳邊,低聲問道:「你就不心疼?」

    林黛撅著嘴,小聲道:「是我入門時,娘親送給我的,小玉要出嫁,我就送給小玉當禮物!」

    沈溪不由莞爾……林黛不是大方,而是因為那銀鐲子是周氏送的,在林黛看來如同緊箍咒一般,只有把東西送出去才能讓她覺得心安。

    林黛平日極為小氣,雖然會攢錢但卻總也留不住錢,看起來節省,但在遇到喜歡的東西時,會忘乎所以地把積蓄給花個乾乾淨淨,然後繼續積攢……

    林黛是個不會為自己將來打算的傻丫頭,有爭寵的想法,但就是不努力提高自己的素質,以便跟上沈溪的腳步,總習慣當一個事事都倚靠丈夫的小女人。

    林黛並非自私自利,只是有點兒小脾氣,又不懂得表達內心,以至於她的世界只有自己和沈溪,在沈家後院顯得特立獨行。

    謝恆奴相對就好多了,沒什麼心機,天真無邪,剛入門不久就在沈家結交到好朋友,平日跟尹文和陸曦兒形影不離。

    婚事一切從簡,馬九沒有親屬,這天他是新郎官,但上午卻在幫沈溪做事,一直到午時,才回沈溪為他租住的小院收拾。

    過了中午,良辰吉時一到,雖然一切從簡,但大紅花轎沈家這邊還是準備有的,到底是姑娘家一輩子僅有的一次,在沈溪看來,務必要讓小玉和馬九都不留下遺憾。

    花轎只是找了幾個車馬幫的弟兄幫忙抬,小玉一身紅裝,抱著個包袱和木匣出來,那是她的衣服和嫁妝,本來她還要帶被縟,但想到以後要時常在沈家過夜,便將被縟留了下來,畢竟那邊馬九早已置辦好了新婚所用之物。

    站在一旁傻呵呵笑著的馬九,用深情的目光望著小玉,等小玉鑽進轎子,轎伕抬起來,才如夢初醒,騎上高頭大馬,一路春風得意地到了新房外。

    馬九下馬後,直接回身到轎子前,踢開轎門,迎小玉出來。

    小玉頭上遮有紅蓋頭,目不能視物,走路需要人攙扶,馬九親自過去攙著小玉的手,二人相扶進入小院拜堂。

    馬九孑然一身,沈溪既是他的僱主,也是他的媒人,他和小玉都稱呼沈溪為「老爺」,以後同為沈家做事。

    沈溪親自證婚,安然坐在高堂位置上,接受新人跪拜。

    夫妻交拜後,秀兒送小玉進洞房,馬九則被朱起拉著,跟沈溪、唐寅還有一眾車馬幫弟兄,到院子裡喝酒。

    酒席是沈溪提前安排附近的酒樓準備好的,院子裡擺上兩桌,到場都是跟馬九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人。

    一桌是主桌,除了沈溪、唐寅和朱起外,還有來自廣州三衛的幾個百戶官,另一桌圍坐的則是車馬幫的管事。

    唐寅看到好酒,就好像看到親娘一樣,不管新郎官怎樣,他自斟自飲,喝得很是歡暢。

    沈溪瞥了他一眼,問道:「唐兄去請青衫先生,有何結果?」

    唐寅臉色發青,顯然是在夏寬那裡碰了硬釘子,有些沮喪地擺擺手:「不提也罷!」

    什麼叫不提也罷,唐寅頭幾天說及夏寬還趾高氣揚,好像解元跟無功名的書生沒有任何可比性,結果去見了一面之後就焉了,連回蘇州的事都掛口不提,這在沈溪看來,唐大才子應該是在夏寬那裡受挫,讓他對人生失去了信心。

    沈溪沒好氣地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唐兄自己說要請青衫先生回來,不會就此打退堂鼓吧?」

    唐寅本來發青的臉色,變得漆黑,皺著眉頭道:「沈中丞放心,人我一定會請來,但請寬容些時日……」

    沈溪苦笑搖頭:「唐兄可要著緊一些,免得人走了。」

    這下唐寅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

    馬九不善言辭,再加上沈溪不嗜酒,席間沒有划拳行令,喜宴顯得不那麼熱鬧。

    好在來客都抱著祝福的心態,不想打攪新人的好事,甚至沈溪還勸大家別給馬九灌太多酒,看看日頭西斜,沈溪便起身道:「諸位,時候不早了,把這裡留給新人,我們該回去了。」

    諸人起身來,說著恭喜的話,先後離開馬家。

    唐寅有些狼狽地跟著人群走了,沈溪顯得不疾不速,有意落在後面,顯然是有事要對馬九交待。

    因為廣東布政使司阻撓,沈溪如今在廣東地面上購買糧食物資非常困難,即便能買到也要高出市價一大截,故此只能從福建調運,沈溪安排馬九次日北上潮州府,跟護送錢糧物資南下的宋小城等人接洽。

    「老爺,您只管放心,小人一定做好。」

    馬九多喝了兩杯,心裡歡喜,對沈溪感恩戴德。

    沈溪笑著拍拍馬九的肩膀:「九哥,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跟以前一樣就好,別太拼,要想著家中有人盼著你回來。」

    馬九雖然不識字,但算是有頭腦之人,馬上明白沈溪說的是什麼,憨厚地點了點頭。

    沈溪微微一笑:「不打攪你們小倆口的好事了……秀兒,小山,咱們走吧,明日酒樓的人會來拿走碗筷,剩下的人家自己會收拾。」

    朱山和秀兒本來正在幫忙收拾桌椅,聽到沈溪的話,點了點頭,到古井邊打水洗過手,再把圍裙撤了,然後站到沈溪身後。

    沈溪對馬九點點頭,道:「別讓小玉姐姐等急了,去吧。」

    說完,沈溪帶著朱山和秀兒一起離開,把這小院徹底留給一對新婚的璧人。

    ……

    沈溪從馬九住處出來,並沒有回家,讓朱山和秀兒回去傳個話……他以有公事為由,悄悄去了惠娘那兒留宿。

    這天馬九做新郎官迎娶小玉進門,沈溪自己也要當新郎官,這天是他跟惠娘商議正式納李衿入門的日子。

    沈溪稍微有些醉意,不過仍舊小心翼翼防止被人跟蹤,等確定無礙之後,才敲門進了惠娘和李衿所住院子。

    「老爺喝酒了?」

    這天不是李衿出來迎接,而是惠娘帶著兩名男裝丫頭開的院門。

    惠娘剛把門關上,沈溪便在身後一把攬住纖腰,帶著酒氣的嘴湊了過去,輕輕吻著惠娘的耳垂。

    惠娘羞赧地道:「老爺,妾身不是衿兒,今天是老爺和衿兒的大日子。」

    沈溪充耳不聞,醉醺醺地把惠娘摟得很緊,嘴裡喃喃說道:「孫姨,為什麼將別的女人往我懷裡推?難道是想贖罪麼?」

    沈溪不稱呼「孫姨」還好,這稱呼一出口,惠娘身子頓時僵住了。

    「老爺,丫頭們在看著。」惠娘面紅耳赤,為難地說道。

    沈溪不以為意:「怕什麼?沒人會笑話的,誰敢笑話你,本老爺就將人收入房中,讓你去笑話她們!」

    惠娘頓時變得自怨自艾……此時的她,覺得自己的身份跟丫鬟一樣,不過是沈溪一時興起的玩物,以後或許會被棄如敝履。

    惠娘委屈地說:「老爺,妾身給您泡茶醒酒。」

    沈溪哈哈一笑:「作何要醒酒呢?這帶著醉意,不正好嗎?孫姨,你知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上你了……我想的是,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娶到這麼漂亮的妻子,那該有多好啊!」

    惠娘滿面驚訝之色。

    她委身給沈溪已有一年時間,沈溪在床笫間也說過一些情意綿綿的話語,可如此表白卻是第一次。她聲音都有些顫抖了:「老……老爺,你喝醉了。」

    沈溪道:「我沒有喝醉,孫姨一定會說,那時我不過才是個六七歲的孩子,能懂得什麼?可誰說六七歲的孩子就什麼都不懂?」

    「時間過得好快啊,我猶還記得那時的你,頭上插著一根雕花的荊釵,穿著青白相間的粗布裙……驚若天人。」

    「那時候我便想,美人需要拋頭露面打理家業,如此清苦,必定有一段不堪的過往,我便要做那守護之人,讓她此生衣食無虞。」

    惠娘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了,搖搖欲墜,完全靠沈溪攙扶她才勉強穩住身形。

    布衣荊釵,對惠娘來說很熟悉。

    在小藥鋪正式做大之前,惠娘所賺取的銀子,僅僅夠養活她自己和女兒,她也來不會在衣著打扮上鋪張浪費。沈溪說的布裙,也是穿了幾年她才依依不捨給拆了取絲線,至於那根雕花的荊釵,則一直留在她的首飾盒中。

    「老爺還記得嗎?」

    惠娘神情落寞黯然。

    沈溪悠然神往:「最美好的事,怎會忘記呢?其實我年少之時,最值得回憶的就是兩件事,一件是與你初見,再一件……是我大病後,你在床邊照顧,半跪在床頭為我洗腳,那時候我就想迎娶你進門,與你做那隻羨鴛鴦不羨仙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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