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7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05
第八三〇章 瘟神莫再來

    七月二十一,沈溪一行抵達廣州城。

    廣州城乃南海縣、番禺縣共同管轄,系廣東布政使司駐地。明朝廣州府下轄一州十五縣,其中一州為連州,十五縣分別為番禺縣、南海縣、順德縣、香山縣、新會縣、陽山縣、連山縣、東莞縣、新安縣、三水縣、增城縣、龍門縣、清遠縣、新寧縣,弘治二年又增設從化縣。

    當天下午,官船在珠江港口泊靠,一行從城南入城,先到城西南的驛館內歇宿。沈溪拖家帶口,全部住進驛館有所不便,所以安排馬九等人住進驛館附近的客棧,只留女眷在驛館中,同時派人前往布政使司衙門投遞拜帖。

    沈溪作為三省督撫,抵達廣州府城後儘可能低調行事,廣東地方三司衙門聽說他在福州的所作所為後,必會防備他借「整頓吏治」亂來。

    不出所料,拜帖投遞出去,當天布政使司衙門居然沒派人過來拜見。

    沈溪知道自己不受待見,地方布政使司管轄一省行政,頭上突然跳出來個督撫,任誰也不願意輕易放權。

    沈溪在驛館內歇宿一日,第二天便親自帶人前往布政使司衙門……就算不受待見,他還是要履行公務,這是他正式往梧州上任後,所走的第一個三司衙門,差事從拜訪廣東布政使司開始。

    沈溪在一名從六品經歷的帶領下進入衙門,一路過儀門、大堂、二堂,來到三堂的會客廳,坐下來等候,從巳時一直等到午時,沒見到人影。

    看看外面烈日當空,沈溪站起身來便往衙門口走,之前那名經歷過來問道:「沈大人,這是往何處去?」

    「腹中饑餓,要醫治一下肚子。」

    沈溪笑著說完,徑直循著布政使司來路走。

    經歷親自送沈溪出了官衙門口,等沈溪走遠後,輕嘆:「終歸把瘟神送走了,瘟神切莫再來。」

    沈溪帶著馬九等人在布政使司衙門附近的街道上走了一圈,聽到的基本都是粵地語言,跟後世又有所區別,少了很多約定俗成的白話俚語,多了很多文縐縐的古俚語,沈溪本來還懂幾句粵語,但如今卻現基本聽不懂本地人在說什麼。

    好在廣州城是大明與海外進行溝通的主要橋樑之一,這裡外來客商眾多,文化差異很大,就算是沿街店舖的掌櫃、幾個地方的方言,以江西、福建以及南直隸的方言居多,偶爾還能聽到湖廣話和川音,可見自全國各地前來經商的人不在少數。

    吃過午飯,馬九本以為沈溪會回驛館,誰知道沈溪又往布政使司衙門去了。

    「藩司衙門無人,大人為什麼不回官驛等候?」馬九有些奇怪地問道。

    「如果回去等,十天半個月不見人都有可能。一上午等不到,就等一天,一天等不到,我就等到他們不得不出來見我為止。」沈溪笑了笑道,「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可做。」

    沈溪到閩粵來就是為了剿滅匪寇,沒有地方官府支持,他手上無一兵一卒,又沒有錢糧,談何剿匪?

    回到廣東布政使司衙門,再次進到三堂的會客廳,優哉遊哉坐下,還讓人沏了杯茶,這下連那經歷也愁了,這瘟神怎麼賴著不走了?

    沈溪一坐便是一下午,仍舊沒人出來見他,他也不強求,坐在那兒打了一下午瞌睡……養足精神晚上陪陪嬌妻,正好。

    連那經歷也陪了沈溪一下午,等日落時,沈溪來到門口看了看天色,笑道:「無驚無險,這一天過得真快……」

    「恭送大人。」那經歷過來行禮。

    沈溪看了看對方,四十多歲的模樣,身材勻稱,一雙眼睛骨碌碌亂轉,應該是布政使司衙門的老油條。他微微蹙眉,把一封信拿出來,道:「勞煩,將此信交由周藩台……」

    那經歷驚訝地問道:「周藩台剛過世,大人不知道嗎?」

    「啊?」

    沈溪這倒是沒預料到,詫異地問道,「周藩台過世,幾時生的事情?」

    經歷神色有些悲慼:「乃是在三日前,周藩台愛民如子,卻未料英年早逝……」

    卻說這廣東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周孟中已經六十五歲,在一個平均年齡只有三十歲的時代,過了五十歲就應該「知天命」,能活到六十五已經是難得的高夀了。

    居然稱英年早逝?

    沈溪本來還琢磨,這麼巧人就死了,不會是糊弄我吧?但仔細一想,就算廣東布政使司的人防備他,也斷不會拿周孟中的死來開玩笑。

    這種事可是要上報朝廷的,先報了死,然後又說沒死,這玩笑可就開大了!

    「那就交給章藩台吧。」

    沈溪補充了一句,既然左布政使周孟中死在任上,右布政使章元應應該不會那麼湊巧也掛了吧?

    經歷把信接過,道:「下官定當將信呈遞……」

    沈溪嘆息搖頭,出了布政使司衙門,回頭瞅了一眼,嘀咕道:「坐在裡面等個死人一整天,真夠晦氣的。」

    ……

    剛回到官驛,就有隨從來報,原來驛館這邊居然也有人等了他一天,卻是廣東都司衙門的都指揮同知劉維寬。

    劉維寬年近四十,人高馬大,一看就是武將出身,見到沈溪便恭敬抱拳:「末將見過督撫大人。」

    都指揮同知乃是從二品,比沈溪的官品高半級,見面卻口稱大人,足見這時代武人地位低下。

    沈溪趕緊擺手:「劉將軍客氣了,裡面請。」

    因為沈溪正式的差事是平息地方匪寇,又是兵部尚書劉大夏舉薦,連總管五軍都督府的英國公張懋對沈溪也多有推崇,使得地方都司衙門願意主動向沈溪靠攏。

    相反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都是一群心高氣傲的文官,看不起沈溪這樣的後生,更不想接受沈溪的調遣。

    就坐後,劉維寬問道:「不知大人準備調動多少兵馬,於幾時,於何地對地方盜匪及倭寇展開清剿?」

    沈溪被問得一愣。他沒料到眼前這位竟然是個「實幹派」,上來就問他具體行動細節……我一個兵沒看見,手裡一粒糧食都沒有,你這麼關心剿匪動向,難道我要多少人多少糧食你都能滿足嗎?

    沈溪問道:「不知都指揮使司方面,能提供多少人馬?」

    「嗯……」

    劉維寬臉色有些為難,「督撫大人恐怕要到廣東各衛所走走,根據實際情況妥善調度……」

    要我去地方衛所調兵,那需要都司衙門做什麼?你們都指揮使司不會跟我玩太極推手,說這廣東的兵馬你們調動不了吧?還是說我把匪寇全都剿滅,你們以後沒理由向朝廷要錢要糧,所以給我出難題?

    沈溪本想說,不用你們提醒,我自會到下面衛所走動,可到了口中,卻變成:「劉將軍看到了,本官年輕,身子單薄,不擅行伍,平日舞文弄墨,在後方行兵法韜略之事尚可,調度衛所兵馬恐怕需要都司衙門全力相助。」

    劉維寬稍作遲疑:「末將怕是要回去跟李都史請示過才可。」

    就知道你無法做主,只是奉命來試探我口風!沈溪笑著起身:「恕不遠送,劉將軍走好。」

    送走劉維寬,唐寅從內堂走出來,有些疑惑地問道:「沈中丞,這是何人?」

    「廣東都指揮同知劉維寬,唐兄昨日不是說偶感風寒嗎?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嘛,想來是身體痊癒了?」沈溪打量唐寅。

    唐寅昨天裝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說要休養兩天,沈溪知道,這是唐寅不想跟他去布政使司衙門自討沒趣。眼下見他回來,立馬病就好了,這也太不要臉了吧?唐寅卻不以為忤,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廣州人傑地靈,或許是不藥而癒。」

    沈溪冷冷一笑,沒好氣道:「廣州的確是人傑地靈,那唐兄要不要出去喝兩杯?」

    「沈中丞之言,正和唐某心意,請。」唐寅立即打蛇隨棍上,反正在沈溪身邊白吃白喝慣了,也不怕丟人。

    眼下天色已晚,唐寅想的是,這會兒你總不會去見什麼官員了吧?喝過酒,我回來呼呼大睡,一覺到明天日上三竿,豈不快哉?

    帶著這種念頭,唐寅跟沈溪出了門。

    沈溪的確沒誆騙唐寅,帶他到了就近的酒肆,叫了二斤酒,菜色方面則要遜色許多……這會兒沈溪也在省錢,畢竟惠娘和宋小城兩邊都重開生意,需要資金周轉,而他這幾個月的俸祿尚沒有著落,家裡有老婆孩子要養,用度方面自然要節省些。

    唐寅笑著給沈溪斟滿酒,又給自己倒上,拿起酒杯道:「沈中丞,在下敬您一杯,感謝您這一路上的照顧。」

    沈溪舉起酒杯:「聽唐兄的意思,是要回蘇州?」

    「在下絕無此意,只是有感而。」

    唐寅說著,飲下一口酒,馬上把酒給吐了,轉過頭高聲叫道,「掌櫃的,這就是你們最好的酒?一兩酒兌了一斤水吧?」

    酒肆掌櫃並沒上二樓來,其實在這件事上唐寅還真誤會了人家,卻是沈溪特意讓掌櫃這麼幹的。

    成天吃白食,還想喝好酒,讓你做事就推三阻四,天下哪裡有這樣便宜的事?

    沈溪微微一笑:「唐兄切勿怒,這商家最喜歡在酒水上弄虛作假,我聽說這城中有一處地方,酒水甚為醇厚,不知唐兄是否願意同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06
第八三一章 自己送上門

    唐寅聽到有好酒喝,情不自禁嚥了口口水,笑眯眯地說道:「世上有美酒之處,在下當然願意同往,沈中丞請引路。」

    唐寅如今落魄不得志,對於酒的依賴愈加深,彷彿只有在酒中才能找到那個狂放不羈的大才子的影子,沈溪說要去喝好酒,他當然欣然同往。

    沈溪並不說去何處,起身帶著唐寅到了酒肆樓下,門外車馬已備好,二人上得馬車,讓馬九趕車,一路打聽著找到地方,卻是距離布政使司衙門不遠的一處官邸,看門口掛著的白綾,唐寅感覺不太對勁。

    唐寅皺眉道:「沈中丞所說的藏酒之處,莫非在此?」

    沈溪攤攤手道:「正是。進去之後,切不可透露你我身份,免得引人不安。」

    唐寅黑著臉,隨沈溪一起進到官邸內,卻見裡面是個不大的院子,院子直連正堂,此時正堂設有靈堂,棺槨擺在裡面,有家屬正在燒紙錢守靈。

    「客人請留步,不知幾位是?」

    一個老管家出來攔在沈溪和唐寅身前,因為看出沈溪和唐寅都是斯文的讀書人,老管家不敢造次,恭敬相問。

    沈溪道:「在下乃江西廬陵人士,於粵地求學,仰慕畏齋先生大名,今日特來弔唁。」

    老管家一看沈溪,根本就不像弔唁之人,正要婉拒,卻見沈溪拿出個白封,裡面封著銀子,意思是給死者家屬的禮金。

    如此帶了禮物前來之人,就算不相熟,也要請對方進去。

    這裡除了第一天弔唁的人多外,剩下幾天並沒什麼人來,帶禮金來的更是少之又少。

    「兩位,裡面請。」老管家恭敬地做了請的手勢。

    沈溪道:「在下久聞畏齋先生治學、為官清名,本該早些拜訪,未料人未至而先生去,可悲可嘆。」說著,沈溪到了靈堂,親自為周孟中上香。

    唐寅臉色黑,沒轍,沈溪都上了香,他作為隨從總不能站在一旁看。那老管家並未多問,在二人弔唁後,請他們到隔壁院子吃解穢酒。

    走進月門,坐在酒席邊的幾個布政使司衙門的屬官瞅著兩位不之客,微微蹙眉。唐寅面色凝重:「沈……兄弟,這就是說你的好酒?」因為記得沈溪不許揭破身份,唐寅只好換了稱呼。

    跟三品大員稱兄道弟,對他而言也算是一種榮幸。

    沈溪和唐寅坐下,自有下人送上碗筷,同時還給他們送上一壺酒。沈溪自斟自飲,喝下一杯,向唐寅道:「伯虎兄嘗嘗,的確是好酒。」

    「酒是好酒,可這是什麼酒,晦氣!你來之前怎麼不給我說一聲是喝這種酒?」若非旁邊有人看著,唐寅都準備跟沈溪大聲理論了。

    沈溪有些莫名其妙:「這可是伯虎兄自己說有好酒便可,若伯虎兄不飲,那我可連你那一般也一併飲下了。」

    沈溪正要去拿酒壺,卻被唐寅搶先一步,他瞪著沈溪長吁一口氣,道:「來都來了,該飲還是要飲。」

    這年頭,只要家裡有紅白事,就少不了蹭吃蹭喝的。但這次逝去的是在任的左布政使,一省行政的最高長官,而周孟中祖籍江西廬陵,這喪宴只是低規格舉辦,要等周孟中的棺槨回鄉,那邊喪宴才會隆重舉行。

    大官出殯,平頭百姓可不敢前來吃白食,倒是布政使司的吏員和皂隸,需要協理喪事,忙完一天肯定要在這邊吃飽喝足才會回去。

    他們剛吃到一半,就見席間來了兩個正大光明吃白食的,尤其是唐寅,簡直是瞅準這裡的酒水,一壺酒下肚尚嫌不夠,居然又讓人給他拿一壺來。

    沈溪並未提醒唐寅悠著點兒,反倒對唐寅這種張揚的風格很是欣賞,兩個人居然在旁人冷眼中碰杯飲酒。

    這模樣哪裡是來弔唁,簡直是來參加紅事喜宴慶賀嘛。

    酒過三巡,唐寅微微有些醉意,沈溪笑道:「唐兄,你的詩才一向不錯,不知是否吟詩作賦一?」

    「甚好,甚好。」

    唐寅突然想到什麼,看了看對面幾雙憤怒的眼睛,搖搖頭道,「好像這場合有些不太對。」

    一名布政使司皂隸走過來,冷冰冰地問道:「兩位,不知與藩台大人是何關係?」

    這下把唐寅給問住了,他連周孟中是誰都不認識,能有什麼關係?沈溪卻若無其事回道:「在下乃欽佩周藩台為人,特來弔唁。」

    「欽佩?」

    那人臉色頓時黑了下來,你一個欽佩,就把原本屬於我們的酒桌給佔了,還喝了本該我們喝的酒,吃犒勞我們的菜,真是厚顏無恥,「那兩位,送了多少白禮?」

    「哦?卻不知這白禮,是怎麼個講究?莫不是白事要送禮?」沈溪明知故問。

    那人道:「那就是沒有了?」

    一群人頓時圍了過來,這些人一看就是在布政使司中無官無品,自以為見多識廣,看到兩個厚顏無恥前來吃白食的白麵書生,就要上來出手教訓,當然主要還是不忿沈溪擠佔了他們的吃喝。

    沈溪癟癟嘴道:「怎麼,在粵地,沒有白禮,連解穢酒都吃不得?」

    「要吃,先吃過拳頭再說。」

    那人說著就要往沈溪身上招呼,不過沈溪早就有所準備,一躥躲到了後面,其餘幾位繞過桌子朝沈溪和唐寅撲了過來。

    唐寅高喝:「幹什麼,要打人嗎?」

    「打的就是你!」唐寅長了一張拉嘲諷的臉,主要是他不修邊幅,跟沈溪站在一塊兒,儼然父子的模樣,畢竟唐寅年過三十,而沈溪才十六歲,這些人當然把目標放在年長的唐寅身上。

    沈溪高喊:「打人啦!」

    隔壁院子正在料理喪事的人趕緊過來,到了月門前剛才迎客那位老管家一看,好麼,這邊在辦喪事,你們居然打起架來了?老管家一路小跑過來,嘴裡喊道:「住手,住手……」

    這會兒唐寅已經被打倒在地,而沈溪則機靈地躲在一邊,好在老管家來得及時,不然他遲早要挨揍。

    正宣洩怒火的布政使司皂隸一臉憤憤然:「這二人前來白吃白喝,教訓他們一頓便是……周管家不必相謝。」

    說著,就要繼續對沈溪動粗。

    沈溪喝道:「大膽!你們敢毆打朝廷命官?」

    「就你?朝廷命官?」

    幾個皂隸仍舊憤憤不平,這會兒老管家已經到了近前,沈溪將身上準備好的拜帖拿了出來,遞了過去。

    周管家打開來,只見上面寫著「節制福建兩廣沿海軍務、監理糧餉帶管鹽法、兼巡撫廣東,右副都禦史」,官銜太長,黑燈瞎火的老管家看了好一會兒都沒看完。

    「蒙人的吧?天底下有這麼長的官職?」有皂隸湊上前看,嘴裡念了一遍,然後出言詢問。

    周管家到底是左布政使家裡的老僕,見多識廣,趕緊下跪,磕頭道:「沈督撫,沈大人,您見諒,都是老奴照顧不周,請您大人有大量!」

    等周管家把話說完,那幾個布政使司皂隸驚愕當場。

    等他們對視一眼後,突然感覺大難臨頭,至於「沈大人」是誰,他們多少有耳聞,據說這個新任督撫年歲不大,乃狀元出身,且是大明最年輕的狀元,欽點三省沿海督撫,前來平息匪寇。

    布政使司上下已經打過招呼,無論這位新督撫怎樣,一律不理會,只管晾著,直到新督撫知難而退。

    今天簡直是撞了邪了,無緣無故他們這些吃衙門飯的公差就遇上正牌的三品督撫,還把人給打了,雖然打的不是正主,但這問題也不能算輕了。

    果然,沈溪憤怒地咆哮:「本官前來為周藩台弔唁,卻被藩司之人無故毆打,此事本官必當上奏朝廷,請陛下為我做主!」

    一句話,就把剛才打人的幾個嚇得渾身一哆嗦。

    以他們無官無品的身份,毆打知縣都要被判流刑,現在毆打的還是三品命官,那豈非要誅滅九族?這會兒他們嚇得渾身哆嗦,面色慘白地跪在地上,忙不迭磕頭,全然沒了剛開始的囂張跋扈。

    周管家趕緊道:「沈大人,都是誤會。看在我家老爺的份上……」

    沈溪道:「就是看在畏齋先生的面上,本官才不馬上追究,但此事本官絕不善罷甘休!」

    說完,沈溪扯了唐寅一把,甩袖之後,匆忙離開官邸。

    沈溪快步往巷口而去,和唐寅一起鑽進等候在那裡的馬車,隨後朝馬九喊了一句:「走!」

    唐寅被打得頭暈乎乎的,但此時他已經反應過來,明白被沈溪利用,剛才哪裡是不小心被打,分明是沈溪帶著他主動討打。

    「沈中丞這是何意?」唐寅憤恨地看著沈溪。

    沈溪笑了笑,唐寅就是唐寅,被打之後迅明白他被坑了……不過我就是要坑你,你能奈我何?誰讓你長了一張討打的臉,跟你在一塊兒我都沒有安全感呢?當然他嘴上不會這麼說,反倒義正辭嚴:

    「唐兄,先前那些藩司衙門的人真是狂悖無禮,對你我出手相向,此事本官定不輕饒,怎麼都得為你討回公道!」

    唐寅一聽這話,怒不可遏:「停,下車!」唐大才子真來脾氣了,士可殺不可辱,我跟你去吃酒,吃的是解穢酒也就罷了,你居然坑我被人打,然後拿這件事去跟布政使司的人做文章!?

    「唐兄這是要往何處去?」沈溪追下馬車問道。

    「在下這就回蘇州,從此不再跟官場有任何牽連!」

    唐寅這回是真的生氣了,心想,我以前就知道當官的沒好人,怎麼就鬼迷心竅信了這小子,以為他是官場異類?

    沈溪嘆道:「唐兄要走,在下本不該阻攔,只是這欠款……」

    唐寅指著自己被打得紅腫的臉,怒道:「我被打得這般悽慘,你竟然還好意思跟我要欠款?」

    沈溪一臉的無辜:「一筆歸一筆,唐兄為在下挨打,在下肯定會找大夫醫治,湯藥費、誤工費都不少,還讓唐兄多休養幾日,好酒好菜招待。可若是唐兄不領在下的好意,在下就只能跟你談談這欠債的問題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06
第八三二章 不蝕本的買賣

    唐寅直想用腦袋往馬車上撞,這就是被綁架上賊船的下場……再也下不來了!原本在蘇州城中過著醉生夢死的好日子,現在既要受氣還要代人挨打,要走還要被追債,有沒有天理和王法了?

    沈溪拉了唐寅一把:「唐兄,為了彌補在下的過錯,等下在驛館內為你備上一桌好酒,來個一醉方休如何?」

    唐寅一臉悲哀地打量沈溪,道:「沈中丞會如此好心?」

    沈溪撇撇嘴道:「打都打過了,事情也算是辦成了,總該回去找一罈陳年好酒開懷暢飲一番……說起來在下也很想跟唐兄你再在書畫上一較高低,就不知唐兄是否肯賞光?」

    唐寅身上因剛挨了一通狠揍而疼痛不已,不過想到美酒的誘惑,這點兒疼痛就算不得什麼了,而且自從京城鬥畫輸給沈溪後他一直耿耿於懷,這一路上沒機會比試,現在難得沈溪主動提及。

    唐寅心想:「要走也不急於一時,先讓他放鬆警惕,我悄悄攢上幾兩銀子再上路。這賊船怎麼都得下,但現在還是先把挨打換來的美酒喝下肚再說。」

    「好,我正有此意。」唐寅把高傲的腦袋一揚,重新上了馬車,與沈溪一同回驛館飲酒作畫。

    當晚賓主盡歡,就連沈溪也覺得愜意無比,畢竟能跟有明一代最著名的大文豪、大書法家、大畫家、大詩人一較高下,是豪情萬丈值得驕傲的事情。

    如今唐寅落魄,二人各自作畫,唐寅在有這兩年遊覽名山大川的積累後,畫功突飛猛進。

    這也是知恥而後勇,在京城閔生茶樓鬥畫輸給沈溪,在科場上又一敗塗地,令唐寅意識到自己的不足,這兩年就算他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可在書畫上絲毫未曾懈怠。

    原本沈溪還自信可在書畫上略勝唐寅一籌,但現在雙方已難分伯仲,甚至唐寅隱隱有越之勢。沈溪暗自感慨:「我一時勝他屬於投機取巧……這有天分和沒天分,就是不一樣啊!」

    「伯虎兄技藝精湛,在下領教了。來,喝酒!」

    沈溪看完唐寅的畫作,嘴裡吆喝起來,等唐寅一飲而盡後才若無其事將酒飲下,但實際上一多半的酒都被他灑到地上了。沈溪目的很簡單,把唐寅灌醉,如此唐寅畫的畫全都屬於他所有,那他就可以收藏起來當作傳家寶。

    這東西時代不用很久遠,歷史上大約幾十年後唐伯虎的畫就已經頗具價值,再過個一兩百年,到了清朝中前期已價值連城。

    在明朝這麼多畫家中,能跟唐寅相提並論的少之又少,而唐寅的不幸遭遇和狂放性格又給他的人生帶來很大的爭議,這變相助漲了唐寅的名聲。

    在收藏界,大多數人購書畫買的就是一個名氣,兩幅畫擺在一起,說好壞或者差距,完全是主觀臆斷。而唐寅,就是典型的畫出名人更出名,明朝懷才不遇的才子比比皆是,唐寅卻是其中的頭一號。

    就在二人比試書畫正酣,已經各自作出四幅上佳畫作時,朱起進來奏稟:「老爺,布政使司衙門那邊來人了。」

    沈溪放下畫筆,側過頭道:「這就來了?反應度不慢嘛……伯虎兄,一起出去見見?」

    唐寅剛因作畫而生出的滿腔豪情,馬上降了下去,黑著臉道:「沈中丞這是誠心讓在下難堪?」

    沈溪笑道:「伯虎兄此言差矣,布政使司來人,多半是要道歉賠禮,指不定有厚禮相贈。」

    唐寅眼睛眨了眨,他可不是傻子,就算多喝兩杯,心頭還是能算帳的。沈溪之所以帶他去周孟中的靈堂,是因布政使司的人對沈溪的到來採取了不聞不問的漠視態度,他此番挨打,沈溪就有了藉機難的藉口。

    廣東右布政使章元應知道理虧,肯定會派人前來道歉,送禮是少不了的,他若是不出去,禮物可就被沈溪給「竊佔」了。

    唐寅放下酒盞,道:「那在下就陪沈中丞出去一趟,聽聽他們說什麼。」

    沈溪暗中一笑,與唐寅前後腳出了房門,到了前堂,卻見布政使司遣人抬來了大大小小四五口箱子。

    一名五十歲上下、留著山羊鬍的儒官看到沈溪後,恭敬上前行禮:「這位想必就是沈中丞沈大人,下官奉章藩台之命,特地前來拜見。下官乃廣東藩司左參政黎俊,見過沈大人和唐公子……」

    來人很客氣,不但一眼認出沈溪,連唐寅他也知道,一看就知道自布政使司衙門出時已做過功課。

    說話間,黎俊讓人將箱子打開,裡面裝的不是銀錢,乃是一些藥材和絹布,還有廣東本地的土特產,看上去不怎麼值錢,但在其中一口箱子內,放著個小木匣,黎俊特地指了指那小木匣,道:

    「只是一些應有的禮數,不成敬意。這兩日章藩台公務繁忙,無暇前拜見沈大人,明日章藩台會親自過來請罪。」

    沈溪心想,這章元應倒也挺會來事,知道他自己理虧,但故意不提之前打人之事,免得被沈溪咄咄逼人做文章。沒有馬上來拜訪,卻先送了禮過來,還承諾明日親自前來拜訪,那沈溪就不會揪著不放,這樣目的就算是達到了。

    沈溪點頭:「那本官就在這裡恭候章藩台大駕,到時候倒要聽聽他作何解釋!」

    布政使司那邊不提打人,沈溪可不會客氣。表面上,沈溪裝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表現出隨時會向朝廷上奏的姿態,讓黎俊回稟。

    黎俊禮貌告退,帶著布政使司衙門的人離開後,唐寅神色緊張:「沈中丞,難道你就不怕跟之前在福州城一樣,有人前來放火?」

    沈溪笑問:「伯虎兄害怕了?」

    「大丈夫死何足懼?」唐寅把腰桿挺直,嘴硬道。

    沈溪可不怕章元應派人來放火,他跟章元應之間並無仇怨,今天周孟中靈堂之事,章元應肯定看出他是故意使詐,犯不著為這點兒小事撕破臉皮。

    再說了,章元應乃是名臣章綸之後,族中多人在朝為官,根本就沒那膽子,謀殺朝廷欽命督撫,這是多大的罪過?

    就連在福州城時,派人放火殺人的也並非尚應魁,而是與沈溪素有仇怨且帶有江湖匪氣的訾倩。

    但有些事,也不能完全不防備,萬一真有人圖謀不軌呢?沈溪琢磨了一下,道:「伯虎兄提醒的是,看來得派人守住驛館各處,若有走水之事生,也好有所防範。唐兄,你我再進去飲上幾杯,多作幾幅佳作?」

    「嗯。」

    唐寅點頭,但目光卻落在布政使司那邊送來的禮物上,尤其是那小木匣,他很想知道里面藏著什麼貴重的禮物。

    沈溪慧眼如炬,看出唐寅所想,就算唐大才子再高傲,也會有貪念,想把他應該得到的賠償拿到手。

    連沈溪自己也想看看木匣裡究竟盛放的是什麼,如果是金銀玉器的話,那說明章元應除了賠償外,還有不可告人之事,才會如此心虛,他就要小心防備對方狗急跳牆,背後做一些小動作。

    「唐兄想看看自己應得的賠償?」沈溪笑著問道。

    唐寅瞪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說,我這頓打可不能白挨。

    沈溪將木匣拿到手上,並不沉重,說明裡面裝的並非是金器和銀器。放在茶几上,打開,入目處是一串珍珠,雖然珍珠個頭不是特別大,但難得是同樣的珠圓玉潤,這樣一串珍珠,在後世或許不值什麼大價錢,但在這年頭絕對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好東西啊。」

    沈溪道,「唐兄覺得,價值幾何?」

    唐寅從來沒當過官,沒見識過當官送禮能有多大手筆,但他好歹跟著徐經見過大場面,當下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少說……幾十兩銀子。」

    沈溪搖搖頭:「何止幾十兩,價值一二百貫錢也說不定,這布政使司的章藩台,賠禮道歉誠意十足啊。」

    布政使司送來的禮物,從外表看都是些不值錢之物,合起來價值不過一二十兩,但這一串珍珠就價值十倍以上,沈溪將木匣合上,道:「待明日章藩台前來,只管退還便是。」

    「嗯!?」唐寅一聽不樂意了。

    剛才還說這是對我的賠償,現在這些東西本該屬於我,憑什麼代我處置說退還給章元應?但他又一想,章元應賠禮,並非看在他唐寅的面子上,章元應是怕沈溪把布政使司縱容屬吏毆打督撫的事上奏朝廷,想通過送厚禮來息事寧人。

    沈溪笑著問道:「伯虎兄不會是想將這串東海珍珠納為己有,變相受賄吧?」

    沈溪把問題上升到「受賄」的程度,唐寅這會兒就算有所覬覦,也只能恭敬行禮:「不敢。」

    「那就是了,該退還是要退,至於別的禮物,收也就收了,伯虎兄喜歡什麼,隨便挑幾件回去,當作是在下對伯虎兄的補償。」沈溪慷他人之慨道。

    唐寅心裡很窩火,你把最值錢的珍珠扣下來,剩下那點兒破玩意兒,還讓我「挑幾件」,這是在打叫花子吧?這些藥材、絹布、土特產我拿回去做什麼,又不能吃喝,難道我轉頭拿出去賣了?我賣給誰去?

    唐寅陰沉著臉:「謝過沈中丞好意,在下只需多幾杯好酒,這賠禮……還是留給沈中丞消受吧。」

    沈溪笑了起來,這幕僚可真好打,只要好酒供應上,就算給他吃糠咽菜也沒問題。

    就是話多了一些,脾氣稍大了一點兒!

    二人一同進內堂繼續飲酒作畫,等唐寅喝得酩酊大醉,沈溪讓馬九扶唐寅回客棧那邊休息,他可不想讓唐大才子在驛館裡酒瘋,唐突他身邊的女眷。

    等人走了,沈溪把桌上唐寅剛完成的畫作小心翼翼收拾好,這可都是一手的真跡,將來或許可作為傳家寶。

    「整理好,回頭找人裝裱起來收藏。」

    沈溪先對朱山吩咐一句,才笑道,「唐伯虎啊唐伯虎,你以為從我這裡賺了酒喝,卻不知你的一幅畫,就足以價值幾百壇幾千罈美酒!拉你在身邊當幕僚,可是怎麼都不會蝕本的買賣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07
第八三三章 拒不合作

    翌日上午,廣東布政使司右布政使章元應親自到驛館拜訪沈溪。

    由於左布政使周孟中在任上逝世,章元應如今本該為廣東一省最高行政長官,但隨著沈溪駕臨廣州城,布政使司衙門的定位很尷尬。

    論許可權,沈溪這個三省督撫自然比章元應大,但沈溪更類似於監督、提調性質,而章元應卻具體管轄地方政務、稅賦及民生,官品還比沈溪大,真要鬥上一鬥,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章元應年屆六旬,兩鬢花白,臉型略長,額頭爬滿了皺紋,略顯老邁……這年頭,沒有誰年紀輕輕便混到右布政使這樣的高位,沈溪在章元應眼中就是個「毛頭小子」,毛沒長齊,就想爬到我頭上作威作福?

    章元應雖然親自登門拜訪,但神態和言語間仍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輕蔑。

    「……沈督撫自梧州駐地而來,希望能在廣州城多逗留幾日,好好領略這嶺南第一大港的風土人情。自陛下登基以來,皇恩浩蕩,廣東各地風調雨順,民風淳樸,百姓富足,禮樂教化為歷朝所不及……」

    章元應跟沈溪說的不涉及地方政務,也不涉及沈溪即將要進行的剿匪差事,而是說了一堆恭維「聖天子在朝」的話,其實是把沈溪當作弘治皇帝派往東南沿海視察的欽差,希望沈溪把他說的話「如實」奏稟上去。

    沈溪聽完一堆廢話,笑了笑道:「章藩台所言本官不敢苟同。為何本官從梧州府沿水路而下,所見所聞,與章藩台言及截然不同?」

    章元應一怔:「哦?沈督撫說說,有何不同?」

    沈溪正色道:「本官沿西江東下廣州府,一路聽聞河盜盛行,所見百姓困苦,地方官府不想辦法解決,只想設卡撈錢,導致民生凋敝……君不聞『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稻穀』乎?」

    說著,沈溪站起身來,負手仰頭看著正堂上匾額所書「恭廉敬讓」四字,好像在說,這廣東地方的官員,根本配不上這橫幅。

    章元應冷聲道:「沈督撫剛到廣東,地方之事多為道聼塗説,那些刁民之言不足採信。如今朝中吏治清明,地方官員廉潔奉公,世人稱頌為盛世,不想在沈督撫眼中卻是亂國之象,不知沈督撫有何用心?!」

    章元應老奸巨猾,就算沈溪說的是實情,他也不正面反駁,反而說沈溪「道聼塗説」,這樣就算沈溪上奏朝廷,陳述他在地方所聞,章元應也會拿同樣理由抗辯。

    甚至章元應還可以給沈溪安上一個「妖言惑眾」的罪名,說沈溪污衊弘治朝太平盛世,就算朱佑樘是兼聽則明的皇帝,也不允許手下大臣隨便污衊朝政。

    更會有一堆文臣為了迎合皇帝,給沈溪羅織罪名,讓沈溪罷官丟職。

    沈溪道:「本官可從未說這是亂國之象,只是覺得某些地方官員尸位素餐,明明廣東發展條件得天獨厚,為官一任卻搞得烏煙瘴氣,百姓怨聲載道……」

    不等沈溪把話說完,章元應已然拱手,語氣極為冷淡:「如今沿海匪寇橫行,沈督撫奉皇命而來,不去治理,卻污衊地方官府,意圖混淆視聽,是否另有所謀?」

    在許多官員心目中,只有說地方吏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才會接受,但凡說他治下的一點弊政,就是「污衊」,甚至給人扣上「另有所謀」、「意圖不軌」的罪名。

    最直接的原因,這年頭政績不是由百姓來評判,而是依靠上官的斷語以及禦史言官的考評來決定,皇帝不可能親自到廣東來看地方行政到底如何,就算派人來了,地方上也能造出一片百姓安居樂業的假像,只要皇帝不微服出巡,絕對看不到世道的殘酷。

    在章元應眼中,沈溪根本就是在斷他陞官發財之路,屬於政敵之列,而對於政敵根本就不能留任何情面。

    沈溪暫時不想跟章元應就地方吏治繼續探討下去,因為天下官府一個樣,就算跟章元應討論十天半個月也不會有結果,上奏朝廷,朝廷也不會理會。他到廣州府來的主要目的,是跟廣東布政使司要錢要糧,以便他領兵剿匪。

    沈溪道:「章藩台之前說沿海盜匪盛行,如今本官準備調集地方衛所兵馬,前去平寇,藩司是否可供錢糧?」

    章元應馬上變得趾高氣揚:「督撫平寇,是朝廷委派之差事,地方上無權過問,缺兵少糧也應由沈督撫自行籌措,廣東藩司衙門愛莫能助!」

    沈溪心中冷笑不已,這章元應從昨日避而不見到今日被迫來見,卻給他亂扣帽子,說明是個很有心計和行事頗有章法的老狐狸……就是不跟你合作,你能奈我何?

    你若上奏說我縱容布政使司的人毆打你,我反倒可以先告你一條擾亂他人靈堂,對逝者不敬。

    「來人,送客!」

    沈溪臉色鐵青,好似很憤怒,呼喝一聲,朱起和馬九立即衝了進來。

    章元應似乎早就料到沈溪沉不住氣,起身道:「沈督撫,告辭!」

    章元應不用別人相送,帶著人便離開驛館,出門坐上官轎,由衙差前呼後擁,揚長而去。

    一直躲在屏風後面傾聽的唐寅打著哈欠走出來,問道:「沈中丞,怎麼將人趕走了?」

    「不然如何?」

    沈溪打量唐寅,「明擺著的事情,布政使司衙門不肯為剿滅匪寇提供錢糧,章藩台留下來何益?不幫終歸還是不幫!」

    唐寅聽糊塗了,問道:「那該怎麼辦?直接……調兵平寇?」

    沈溪道:「調兵,錢糧從何而來?」

    唐寅搖頭苦笑:「既無錢糧,和和氣氣與藩司商議,作何要……沈中丞之前的脾氣擰了些,不妨與章藩台坐下來好好商議,事情或許會有轉機。」

    沈溪瞅了瞅唐寅,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疼?難道你忘了昨天布政使司的人是怎麼揍你的,現在跟我說息事寧人?

    「也許吧。既然伯虎兄風寒之症已痊癒,身上的傷勢也無大礙,那午後隨在下往按察使司衙門走一趟吧。」說完,沈溪不給唐寅拒絕的機會,先行回房休息去了。

    唐寅憤恨地打量沈溪,卻沒轍,嘀咕道:「你的差事陷入困局,無兵無糧,便想勞煩我為你四處奔走?沒門兒!不行,我且看看如何才能賺到幾兩紋銀,離開這鬼地方。」

    唐寅是聰明人,沈溪用欠債之事將他拖住,他便暗中為自己綢繆。早晨起來後,唐寅第一件事就是畫了兩幅畫,準備拿到廣州城裡的字畫攤、古玩店去碰碰運氣,若是能賣上幾兩銀子,就毫不遲疑離開廣州,返回蘇州城。

    也許是沈溪知道唐寅身上沒錢,回不了江南,並沒有派人盯著他,使得唐大才子可以輕鬆離開驛館。

    在街上走了一圈,找到兩家字畫店,進去問過後,對方的態度都很明確,要麼先繳納一些保管費把字畫留下來寄賣,要麼拿著你的字畫去別家看看,我們這兒可沒聽說過有個叫唐伯虎的人,你的字畫粗製濫造一文錢都不值。

    唐寅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正不知該如何發洩,正想回驛館去吃午飯,一個鬼頭鬼腦的年輕人從人堆中鑽了出來,對他拱手一禮:「這位想必就是唐解元唐公子吧?」

    唐寅打量此人,對方說的是官話,一看就大有來頭,當下點頭:「閣下是?」

    「聽說唐解元有幾幅畫要變賣,我家主人很欣賞唐解元的文采和畫功,所以想請唐公子到樓上一敘。」

    那人指了指旁邊的酒肆,唐寅跟著抬頭一看,卻見窗口位置有個四十多歲的老儒生正在往下看。

    唐寅心想:「難道是我繪畫技巧越發精湛,如今連廣州府這邊也廣為傳頌?但為何之前那些書畫店會……」

    想不通就索性不想,難得有人欣賞,這會兒唐寅要急著下沈溪的「賊船」,不管不顧,跟著年輕人上樓去了,見到老儒生時,發現對方竟然操一口江南口音。

    「唐公子,久聞大名,幸會幸會。」老儒生親自為唐寅倒酒,光是聞那味道,唐寅便感覺這是陳年佳釀。

    先不說賣畫的事,三杯小酒下肚,唐寅已經有些暈乎乎了。他拿出自己的畫,道:「這便是拙作,若閣下喜歡,只管說個價錢。」

    那老儒生笑著擺手:「不必看,唐公子的畫定是人間少有的佳品,銀子方面必不會虧待。只是有個小忙想請唐公子代勞,不知可否?」

    「什麼忙?」

    唐寅正喝著酒,聞言好奇打量那老儒生。

    老儒生笑道:「聽說新任督撫沈大人畫功同樣了得,不知唐公子可否偽造一幅,至於價錢方面……」

    這會兒唐寅已經感覺不對勁了,你們買我的畫,連我的畫都不看便願意付錢,但作何要我偽造沈中丞的畫?他的畫有什麼獨特之處?我們畫功最多旗鼓相當,他不過就是佔當官的便宜罷了!

    看來這些人付錢不是為了買沈溪的畫,而是為了沈溪的官銜!

    莫不是想利用贗品畫,來行那栽贓誣陷之事?

    偽造一幅畫,就說是沈溪「賣」給誰誰誰的,然後派人去查,從沈溪床底下或者是箱子裡搜出大批紋銀,說這是沈溪借賣畫之事受賄所得!

    「在下可不敢隨便偽造他人之作。」

    唐寅渾身一個激靈,出了身冷汗,這會兒他酒也醒了,神色有些迴避地說道。

    「不必偽造,沈大人平日若是有何書畫佳作,只管取來,我等願意高價收購。到時候還可以安排唐解元到地方為官,將來掌一縣一府也有可能……唐解元何不考慮考慮?」老儒生用誘惑的口吻道。

    唐寅一拍桌子:「我只賣自己的畫,你們不喜歡,還給我便是……」

    這一怒,像是激發了酒勁,之前不過唐寅才喝了幾杯酒,照理不會上頭,但這會兒他一陣天旋地轉,直挺挺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老儒生嫌棄地看了唐寅一眼,不屑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還學人家當護主的狗!我呸!」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07
第八三四章 從鹽引入手

    等唐寅迷迷糊糊醒來時,周圍一片漆黑,他馬上意識到有危險,心裡就一個念頭:「怎麼回事?莫非我又被人綁架了?」

    可等他從床上坐起來,覺置身於客棧房間裡,桌上點著盞昏黃的桐油燈,門口還有個人正在跟人交代著什麼……唐寅一看那人是沈溪,頓時火大了:「沈中丞,您沒事綁我幹什麼?」

    沈溪聞言轉過頭來,眯著眼打量唐寅,一把將手上的包袱丟到床上,正是唐寅之前要賣的那兩幅畫。

    唐寅撿到手中一看,再回想之前生的事情,不由面紅耳赤,羞愧地低下了頭。

    沈溪道:「伯虎兄要搞清楚,不是在下綁你,而是有人想要在你身上做文章,你簡直是自投羅網……多得你運氣好,恰好被本官的僕從碰上,這才救下你。否則的話,真不知道是何下場!」

    唐寅頓時冷汗淋漓,那些人利用自己對付沈溪,一旦自己的價值被壓榨光,最後多半落得個殺人滅口的結局。

    穩定了一下情緒,唐寅看了看窗戶外面的天色,這會兒天已經黑透了,也就是說他昏迷至少三四個時辰。

    「沈中丞,卻不知是何人如此煞費苦心?」唐寅下床來到門口沈溪身邊,低聲下氣地問道。

    沈溪攤了攤手,道:「我也不知道是誰在背後主導這一切,伯虎兄還是留在客棧裡多多休息,這裡是廣州府,並非太平無事的梧州府,更非福州和蘇州,若有差池,本官自身難保,恐怕無暇顧及伯虎兄的安危。」

    沈溪說完,帶著人揚長而去。

    唐寅嘀咕道:「我被人綁架,還不是因為你?那些人不過是想利用我來對付你……唉,連綁架這一招都使出來了,這布政使司的人不好惹啊!」

    其實誰都知道,這件事跟布政使司衙門不無關係,但卻沒有證據。沈溪想要打開突破口,只能在這上面動腦筋。

    沈溪到了關押人的地方,這裡是廣州城西北角靠近城牆的一片民宅,原主人修築有密室,可以禁絕聲音傳出。進入修建在地下的密室,馬九等人正在對案犯嚴刑拷打,皮鞭抽在身上出的「啪啪」聲,伴隨悽慘的嚎叫,瘮人得很。

    「老爺,已經用過兩輪刑,但沒問出什麼來,點子嘴硬得很。」朱起過來回了一句。

    朱起當過山賊,他自己是說老實本分沒做過殺人劫道的事情,真實情況如何就不好說了,現在他奉命行事,沈溪給了他權力,他自然不會心慈手軟,打得不可謂不用力。至於馬九,本身就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在這種事上更不會皺眉頭。

    沈溪皺了皺眉,擺擺手:「繼續拷問。」

    朱起問道:「老爺,若是天亮後,這幾人還不招供,怎麼辦?」

    沈溪略一沉吟,道:「若再不招供,天亮後把人送到按察使司衙門,就說碰上幾個對本官意圖行兇的賊人,請臬司衙門嚴加懲處!」

    朱起有些疑惑:「老爺,不是應該送到府縣衙門嗎?」

    沈溪打量朱起一眼,道:「按照我的吩咐去做……這些人送到縣衙或者府衙,沒半點兒用處,前腳進去,後腳就會被人保出來。」

    就算沈溪明知道很可能是布政使司派來的人,他也沒一點客氣,章元應跟他玩「太極推手」,他必須還以顏色。

    福州的事情或許讓章元應覺得是巧合,沈溪準備讓對方知道,我能做掉尚應魁,也能搬掉你章元應這個絆腳石,就看你是否配合了。

    隨著沈溪動手,兩邊關係肯定會急惡化,如果章元應要利用地方勢力亂來,沈溪必須要有所防備。

    沈溪原本打算讓謝韻兒等人一直住在驛館內,但現在看來城內並不安穩,沈溪準備暗中送謝韻兒等人出城,以便更好地跟布政使司周旋。

    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方面態度尚不明確,如今沈溪手頭上並無太多人手,單靠馬九、朱起和一眾車馬幫的弟兄,跟廣東布政使司這麼強大的對手針鋒相對,不能不預先做最壞的打算。

    「難道,我真應該回梧州督撫衙門,老老實實公文徵調三省十司,等錢糧充足兵員到位再實行征伐之事?」

    沈溪感覺手頭上的力量實在有限,回梧州又有些不甘心,畢竟那邊太偏僻了,反倒是福建被他平息下來,回福州或許是當前最好的選擇。

    ……

    沈溪決定去找惠娘和李衿,商談經商之事。

    廣東布政使司暫時不會提供錢糧,可沈溪始終要在閩粵之地佈置商業版圖,現在他無法跟預期一樣對惠娘和李衿提供足夠的政策保護,所以讓惠娘暫停手頭上的計畫,改變經營策略,直到他控制大局。

    沈溪沒讓人跟隨,親自趕車往惠娘和李衿租住的院子。

    沈溪反跟蹤的意識很強,半路就將車子停了下來,將馬匹栓在路旁的樹子上,四處看了幾眼,這才穿過幾個胡同,有意躲在一片茅草後面停留了一會兒,見確實無人跟蹤,才站了起來,在犬吠聲中來到一個小院前。他敲了敲門,房門很快從裡面打開。

    「……老爺,您沒事吧?」

    開門的是李衿,她看到沈溪,先是一臉欣喜,隨即現沈溪板著臉,眉頭緊皺,似乎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情,喜色頓時變成憂色,其中又夾雜幾分關切。

    沈溪沒有回答,直接進到院子。

    這時屋裡的惠娘聽到聲音迎了出來。見到惠娘,沈溪的臉色總算沒之前那麼嚴峻,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進入主屋客廳坐下,沈溪把當天的情況大致說了,惠娘雖然有些擔憂,卻帶著一抹欣慰道:「看來布政使司衙門的人,不敢對老爺如何。」

    沈溪道:「如今是未付諸武力,但已在背地裡陰謀算計,主要還是想趕我出廣州府,甚至趕我回京。地方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與布政使司過從甚密,堅冰一塊,一時間難以撬開。」

    惠娘神色有些懼怕,只要涉及官府之事,她就不敢應對,這也是之前跟官府打交道屢屢被算計,給她留下了濃厚的心理陰影。

    沈溪看了李衿一眼,道:「過幾日,你們派人前往鹽課提舉司,適逢夏鹽出引,城中會有經營官鹽的客商前往接洽,你們跟著去探探風聲。」

    惠娘臉上帶著幾分不解。

    沈溪一邊讓她暫停手頭上一些店舖和手工作坊的開辦,一邊又讓她去接觸官鹽買賣,似是自相矛盾。

    沈溪解釋道:「再像當初汀州商會展模式,三年五載方能見效,時間不等人啊!如今平息沿海匪寇急需錢糧,只能走以權謀私的路子。」

    這下惠娘連頭都不敢抬了。

    以前只是做點低買高賣的買賣,就被官府壓榨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現在要跟官府的人合作,難道不是自尋死路?好在沈溪目前的地位不一樣了,只要他能壓服布政使司衙門,至少在三省之內,應該沒什麼問題。

    如此一來,以後惠娘和李衿就不再是普通的商賈,而是「官商」。沈溪是她們的總後台,她們只需利用沈溪的權勢,壟斷一些行業,賺取暴利後購買軍糧便可。

    惠娘有些遲疑:「老爺,這樣是否……會有損您的官聲?」

    沈溪輕嘆:「官聲要來何用?最重要的是實幹,大明的狀況,你不以權謀私,總會有旁人來做,至少我們用在公事上,造福大明萬千百姓,問心無愧。如果將來我能掌握話語權,自然會改變規則,為各行各業制定好規矩,那時候再談公平競爭不遲。」

    沈溪的意思,他現在沒有真正執掌大權,無法改變大明官場的陋習,現在迫切需要錢糧來養兵,只能靠這些非法手段來積累銀錢。

    畢竟沈溪除了督撫三省之外,尚有「監理糧餉帶管鹽法」的職責,兩廣之地的鹽道衙門,他都可以過問。

    雖然朝廷沒給他批鹽引讓他用鹽引換銀子來當軍餉,但沈溪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權威,把朝廷每年批給兩廣鹽課提舉司的鹽引販賣給「自己人」,大獲其利。

    這在這個時代很常見,當官的背後跟了一群做生意的大舅子大老表,所涉及的買賣基本都跟當官的行政權限有關。

    至於如何從鹽引上賺大錢,就需要沈溪好好綢繆一番了。

    這時沈溪站起身來,惠娘問道:「老爺,你這就要回去了?」

    沈溪本來要回驛館,畢竟要安排謝韻兒等人收拾家當第二天出城,但就這麼走了,他又於心難忍。

    沈溪不在乎李衿在場,走過去將惠娘攬入懷中,道:「我累了,沐浴過,今晚便在這裡歇宿。」

    惠娘這才明白沈溪不走,趕緊吩咐:「衿兒,快去安排為老爺燒水。老爺,妾身扶您回房休……啊。」

    惠娘正想「扶」沈溪,未料沈溪比她想的要霸道許多,直接將她攔腰橫抱起來。

    惠娘的身體本來就輕,細胳膊細腿兒的,又是小腳,身子骨單薄,沈溪抱起她來一點兒都不費力。

    沈溪知道在惠娘面前必須要表現出自己高高在上的權威,否則惠娘不會全心全意屈服於他,這就是目前兩個人相處的模式。

    要讓惠娘感覺到她是「被迫心中的負罪感才會輕一些,才能安分守己做他身邊的婦道人家。

    至於李衿,只能趕緊低頭讓路,看著自己的主子抱著主母回房,半晌沒回過神來。

    沈溪的強勢,不但感染了惠娘,也讓她芳心亂撞,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08
第八三五章 申冤事,衙門見

    時值小冰河期,立秋之後,即便是嶺南之地,也是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天是二十四節氣中的處暑,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一夜,次日寅時剛過,沈溪從惠娘住處出來,一陣冷風襲面,不由緊了緊衣服。

    撐著雨傘,沈溪穿過胡同回到馬車停放的位置,駕車離開。

    在對待惠娘的問題上,沈溪不止一次想過給惠娘一個名分,但除非是為她改頭換面,否則惠娘是註定無法融入沈家的,這幾乎是個無解的問題。

    至於如何對待李衿,沈溪也曾想過,或許讓李衿成為他的女人可以讓其死心塌地效命,可沈溪過不了心理那一關。

    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純粹便是身體上的佔有,對於當事人來說有些殘忍。再則,如今一個惠娘已經夠讓人頭疼了,沈溪不想在李衿身上費太多心神。

    沈溪沒有駕車回驛館,而是先去看過對昨日擒獲的老儒生幾人的審訊情況。

    等到了地方,沈溪發現馬九等人一宿沒睡,審訊那些人一晚上,這會兒一個個跟兔子一樣,雙目赤紅。

    「老爺,全部招供了,說是背後有倭人和布政使司衙門的人指使。」馬九道。

    沈溪眯了眯眼:「是否可信?」

    馬九回答:「都是單獨審問,鞭子、夾棍、竹籤,該用的刑具都用上了,口供相互比對過,基本可採信。這些人說倭人給了他們上百兩銀子,讓他們拿到老爺的書畫真跡,然後想辦法誣陷老爺收受賄賂。」

    「另外,布政使司衙門也有人專門跟他們打過招呼……他們自稱是廣州府商賈,為了討好倭人,方便出海做買賣才這麼做。」

    沈溪冷笑一下,他之前就看出官府對地方匪寇不作為,現在看來不但不作為,反倒在暗地裡互相勾結,或許是達成了某種默契。

    海盜和倭寇只要不上岸作亂,想在海上怎麼橫行都可以,甚至官府還可以為其充當保護傘,提前把官兵動向洩露,讓他們躲避圍剿。

    這其實就跟內陸地方官府跟江湖黑惡勢力勾結的套路一樣,明知道地方黑惡勢力欺行霸市、欺壓良善,官府不但不管,反倒成為其後臺,坐收漁利。

    朱起湊過來,問道:「老爺,這幾人如何處置,可是……依然送交臬司衙門?」

    沈溪道:「既跟倭寇暗中有來往,送交按察使司就便宜他們了,暫時押解回驛館,等下我往都指揮使司走一趟。」

    沈溪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

    現在廣東沿海海盜和倭寇不少,若是匪寇背地裡都有官府庇護,那他的剿匪行動幾乎不可能獲得成功。

    右布政使章元應明擺著拒不合作,如今臬司衙門又有嫌疑,他只能去跟都指揮使司的人接洽,獲得軍方的支持。

    一行返回驛館,尚未到門前,沈溪見到街道上亂鬨哄的,一群百姓圍在官驛門前,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

    馬九衝在前面,喝道:「讓開!」

    百姓大多欺軟怕惡,見到馬九等人兇神惡煞的模樣,趕緊讓開一條路。沈溪下了馬車,步行到驛館門前,只見幾個衣衫不整的漢子跪在那兒,手上舉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冤」字。

    沈溪打量幾個漢子的衣著,不似是普通販夫走卒,更像是船伕,但身上衣衫破損,像是從荊棘叢中爬出來似的。

    見到沈溪到來,一個賊眉鼠眼的漢子朝著驛館門口喊道:「求督撫大人為我等小民做主啊!」

    驛館的差役拿起棍棒驅趕,其中一人嚷嚷:「告狀去官府,來這裡作甚?這裡不是衙門口!」

    那賊眉鼠眼的漢子道:「這裡可住有新任督撫大人?我等乃是本府商賈,出海後遭匪寇擄劫,好不容易逃回來,衙門卻不為我等做主,聞新任督撫大人乃朝廷派來剿滅沿海匪寇,特地來請督撫大人為我等小民申冤做主。」

    一番話說得相當流利,條理分明,邏輯嚴密,這不是一個普通老百姓能做到的,背後肯定有什麼人搞鬼。

    沈溪心想:「我到廣州府才兩天,只是跟三司衙門打過招呼,地方官只見過右布政使章元應,區區商賈怎可能知曉?我前腳剛到,你後腳就來『申冤』,若說背後沒人指使我會相信?」

    朱起道:「老爺,咱這裡不是公堂衙門,把他們打發走吧。」

    沈溪抬手阻止朱起繼續說下去,走上前:「幾位,可知督撫衙門在何處?」

    「梧州……」

    賊眉鼠眼的漢子脫口而出。

    沈溪道:「既知在梧州,何不去梧州告狀,作何要到驛館來?」

    那賊眉鼠眼的漢子眼睛滴溜溜一轉,突然上來要抱沈溪的腿,被馬九一腳給踹開。那人高聲叫道:「您就是新任的督撫沈大人?求沈大人為我們做主啊,廣東沿海的百姓,可就盼著您來了!」

    沈溪本要質問是誰洩露的風聲,結果這人一通呼喝,圍觀百姓知道眼前這少年郎居然是督撫大人,民見官,頓時驛館外跪倒一片。

    沈溪到廣州府本來是個秘密,現在經此一張揚,相信要不了多久就會傳遍廣州城。

    那漢子繼續聲淚俱下:「沈大人,您不知道我們廣東百姓的苦啊……近來匪寇猖獗,百姓民不聊生,我等商賈出海,未及數里便被人劫持,若非草民拚死搏殺,根本就無法回來跟大人申冤。沿海百姓都盼著您這位青天大老爺為我等百姓做主啊!」

    他身後的人跟著磕頭:「是啊,求大人做主。」

    在他們的引領下,官驛前面跪在地上的百姓,齊齊央求沈溪做主,場面宏大,就好像是萬民請願一般。

    沈溪對於這漢子說的什麼遇到盜匪,拚死搏殺才逃命來的事壓根兒就不信,分明又是地方官府搞的鬼,布政使司是幕後指使者的可能最大,也不排除是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找的人。

    或許這幾個人根本就是與倭寇暗中勾連,故意給他施壓,逼得他必須儘快作出一點「政績」,向朝廷交待。

    身為三省督撫,處理剿匪事務越是急迫,越是容易犯錯。

    匪寇說是在海上,但其實各自有小島或者岸邊的據點,沈溪沒有準備,匆忙帶兵圍剿,能有什麼好下場?

    到頭來必須跟地方官府狼狽為奸,作出一副已經剿匪成功的假像。到那個時候,就不是剿匪了,而是為了跟朝廷交待,不得不謊報戰功,以撈取政績。

    如此一來,沈溪這個督撫,反倒要受到地方控制。

    沈溪抬起雙手:「本官本為東宮講師,履任地方為的便是平息匪寇,如今沿海之地匪寇猖獗,本官深感焦慮。來人啊,去南海縣衙給本官借個公堂,本官要親自督辦此案,定不能讓我大明百姓被匪寇洗劫而無處申冤!」

    來告狀的漢子一聽傻眼了,你的衙所在梧州,居然要在廣州府「借」公堂審案?你這是唱的哪出?

    不是說好了只要我們申冤,把百姓的情緒鼓動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馬九喝道:「得令!你們,起來隨我到南海縣衙!」

    賊眉鼠眼的漢子當即被人縛住雙手反剪背後,他連忙叫道:「沈大人,我們是來申冤的,不是犯人哪。」

    沈溪道:「這位鄉民,請不要誤解,沒人當你是囚犯,但為了鼎證匪寇罪行,諸位可都是證人。若本官捉拿行兇的匪寇來,少了諸位當人證,豈不令賊寇逍遙法外?諸位鄉親,你們說是不是?」

    百姓哪裡懂這些,都是隨大流。

    不過聽沈溪說的合情合理,這些人來狀告匪寇劫持他們的貨船,現在官府「請」他們回去當「證人」,沒什麼不妥。

    但變相來說,這些「證人」需要在牢房裡待上幾天,何時抓到匪寇何時才會放他們回去,如果抓的不是劫持他們的那批,他們還要繼續在牢房裡等著。

    你們不是犯人,但暫時需要被衙門看管,形同犯人!

    「督撫大人,我們冤枉啊!」

    這些來告狀的人顯然明白沈溪的花頭,這年頭老百姓都知道官司不好打,被告可能不用坐牢,告狀的人倒先要進牢房裡住幾天。如果遇到民告官的事,那就更慘,當官的有權有勢,有各種方法能整到你家破人亡。

    這些人明顯低估了沈溪為官處事的手段。沈溪笑道:「諸位先到南海縣衙稍候,本官這就過去為你們申冤做主!」

    讓人把這些前來鬧事的傢伙送去南海縣衙,沈溪抬手道:「諸位鄉親放心,本官到地方之後,一定會為老百姓福祉考慮,絕不會讓匪寇逍遙法外,諸位請回吧。」

    百姓沒熱鬧可瞧,各自起來散去。

    沈溪進到驛館內,唐寅從照壁後出現:「沈中丞好手段,將人押去縣衙,這是準備將他們當成囚犯對待?」

    沈溪反問:「本官何時有說過他們是囚犯?」

    唐寅因為昨日被迷暈的事感到窩火,但想到有人要利用他來坑害沈溪,若非沈溪及時派人相救,他指不定會出何等意外,當下神色尷尬地問道:「沈中丞準備如何審理此案?」

    沈溪道:「本官意見無關緊要,圖窮匕見,總會有人跳出來現身說法……不信,咱們走著瞧!」

    他昨晚沒回來,原本打算送謝韻兒出城,現在已然跟布政使司衙門扯破臉皮,若將謝韻兒等女眷送出城時被人跟蹤,反倒可能被人劫持,到時候束手束腳不說,還會被布政使司推到倭寇身上。

    現在城裡驛館暫時還是安全的,布政使司的人再混蛋,也不敢到驛館這樣的官方所在來實施綁架,至於會不會來一次「放火燒人」的伎倆,那就難說了。

    「為本官更衣,本官要親自往南海縣衙走一趟!審理此案!」沈溪這會兒穿的是便裝,他要換上大紅的官服,好好逞一把正三品督撫大員的威風。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09
第八三六章 借衙門審案

    督撫要親自過堂,審的還是與海盜和倭寇有關的大案,一時間轟動了廣州城。

    沈溪特別向外發佈消息說要公審,那就意味著允許老百姓旁聽,百姓們奔相走告,許多人往南海縣衙聚集而來。

    沈溪的轎子沒到,百姓已經把南海縣衙包圍得裡三層外三層。

    沈溪很少乘官轎出行,這次他為了要樹立官威,全副行頭都帶足了。等到他從轎子上走下來,百姓皆都下跪行禮,口稱「青天大老爺」,沈溪此舉無形中為他自己立了威。

    但立威需要付出代價,百姓推崇他,因為他是朝廷派來剿滅地方海盜和倭寇的,既然擔負重任,那就要有所作為,對百姓有所交待。

    沈溪到了官衙前面,南海知縣劉祥親自出來迎接。

    卻說這劉祥,乃弘治九年二甲進士出身,在京城熬了幾年資歷才調任廣東南海為知縣,還是布政使司治所的知縣。

    衙門口守著廣州府、布政使司已經夠鬱悶的了,做事處處受人掣肘,一點兒都沒有百里候的滋味,現在居然又來了個閩粵桂三省督撫借衙門審案。

    「……沈大人,您這不是開玩笑嗎?自古以來,就沒聽說這衙門可以借的,您要審案,只管往您的督撫衙門去啊。」

    劉祥對沈溪苦口婆心勸說,就差跪下來向沈溪苦苦哀求了。

    都是進士出身,沈溪考中進士比他還晚三年,但誰叫沈溪是翰林出身,以京官身份來督撫一方?

他自知跟沈溪官品差得太大,沈溪提出要借衙門,他一邊跟知府衙門和布政使司衙門打招呼,一邊勸沈溪,希望沈溪能「手下留情」,別給他這個省城的知縣找麻煩。

    沈溪冷聲道:「聽劉知縣之意,本官要將人帶回梧州,再行審訊?卻不知延誤捉拿匪寇期限,你可擔待得起?」

    劉祥被問得啞口無言。

    沈溪借衙門雖然不合規矩,但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沈溪大了遠不止一級?現在沈溪有理有據,他若是不借,等於是得罪這位三省督撫,沒他的好果子吃。可他若是借了,那就是跟布政使衙門過不去,依然不討好。

    沈溪不等劉祥回話,高喊道:「開堂,審案!」

    「威武!」

    衙差們喊起了號子,沈溪穿著大紅官袍,直接來到縣衙正堂案前坐下,一拍驚堂木,倒是把跟著進來的劉祥嚇了一大跳。

    沈溪喝道:「提受害人,證人!」

    外面官差本來還在阻止人靠近縣衙,但隨著馬九等人過去打招呼,縣衙大門洞開,百姓們一擁而入,頓時縣衙大堂前的院子裡全都是黑壓壓的旁聽人群。

    百姓不知道公堂上審的是什麼,就見一個穿著大紅官袍的小郎君正襟危坐在大堂上,就好像戲文中的青天老爺審罪犯一樣,頓時叫好聲一片。

    之前跑到驛館外告狀的那批人被押解上公堂,這些人反應遲鈍,見官竟然不主動下跪。沈溪點了點頭,暗說果然有名堂,不是有官身便是目無王法的亡命之徒,否則斷不會如此。

    馬九上去踢了一腳,那賊眉鼠眼的漢子雙膝屈跪在地,口中立即大喊:「冤枉啊,大人,冤枉……」

    沈溪一左一右分別站著的是唐寅和劉祥,做記錄的則是縣衙的書吏,這會兒劉祥湊過去道:「沈大人,此人說他是冤枉的,案情不妨押後再審!」

    劉祥只是大概知道沈溪要審的案子跟海盜劫船有關,移送來的這些人是什麼身份他一概不知。他想等布政使司、知府衙門作出指示後再行審案,跟沈溪使的是「拖」字訣。

但沈溪壓根兒就沒理會,一拍驚堂木,喝道:「本官提你來,是因你為盜匪所劫,既是受害人,有何冤枉可言?莫非,你是冤枉那些盜匪倭寇,因而先向本官告罪?」

    那漢子一心以為沈溪是要打擊報復,所以先說自己「冤枉」,沒想到沈溪上來抓住他說話的破綻跟他理論。

    沈溪不給他考慮的機會,厲聲喝問:「本官且問你,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狀告何人?」

    漢子稍微遲疑,腦袋上就挨了馬九一巴掌。

    馬九喝斥:「大人問話,沒聽到嗎?」

    那漢子大為不忿,掙紮著就要站起來跟馬九動手,可晃眼見到旁邊立著的威風凜凜的衙差,他這才意識到這裡是公堂,一切要按照規矩說話,只能忍氣吞聲回稟:「回大人的話,小人名叫蔣百富,乃番禺縣在籍商戶,前日押送一批官鹽……茶葉出海,前往瓊州府,沒想到剛出海十多里……」

    「啪!」

    沈溪一拍驚堂木,厲聲問道:「說清楚,到底是官鹽還是茶葉?」

    「回大人,是茶葉,小人說錯了。是茶葉,小人運了三百斤茶葉……」蔣百富這會兒說話開始斷斷續續。

    沈溪冷聲道:「你一個漁利的商賈,運三百斤茶葉到瓊州府,一趟下來豈不蝕本?」

    蔣百富這才意識到犯了原則性的錯誤,本來他想說運送「三百石」官鹽,發現不妥,又改口說茶葉,順口說三百石茶葉,忽然意識到茶葉買賣不是按石計算,結果就說成了三百斤,不想露了餡兒。

    蔣百富這會兒死鴨子嘴硬,道:「回大人的話,三百斤茶葉也能賺錢,因為小人還運了一些糧食……」

    沈溪輕嘆,對手找來的人真夠遜,幾句話下來就已經破綻百出。不過沈溪雖然不在這些細枝末葉上計較,但卻讓他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兩廣夏季鹽引出引前,官府已經在開始調運鹽……那就意味著這種鹽不是官鹽,而是私鹽。

    官府帶頭買賣私鹽!

    沈溪心想:「回頭可要順著這條線索好好查查。」

    沈溪喝道:「繼續說!」

    「是是。」

    蔣百富已經在抹冷汗,他本以為這少年督撫好對付,誰想才跟沈溪鬥了兩個回合,他已感覺到巨大的壓力,這會兒背後還有個隨時要動手的馬九,更讓他感覺芒刺在背,「小人押船出海……」

    「等等。」

    才又說了幾個字,蔣百富的話又被沈溪打斷,「船貨不都是你的嗎,怎麼變成你押船出海?」

    在大明跑船的人,僱主和行船並不是同一批,押船的是船老大,在船上是一霸,若是有船員不老實,船老大直接把人殺了沉江、沉海也沒人敢說什麼,只要回頭報意外溺亡便可。

    很顯然,蔣百富欺負沈溪不懂跑船的規矩,才說自己是商戶,結果又說自己押船,前言不搭後語。

    蔣百富嘴巴張了張,看到沈溪那嚴厲的神色,趕緊把目光避開,道:「回大人,小人既是商戶,也押船出海,船是自家的,小人對旁人不放心。」

    說完這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信,心裡暗罵:「這什麼督撫,怎麼連跑船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溪也想罵人,這來告狀的人,簡直是來考驗他的智商。作為曾經汀州商會的少東家,鼎盛時車馬幫手裡有七八十條船,如果連一點兒跑船的規矩他都不懂,還做什麼生意?

    沈溪一拍驚堂木:「算你解釋的通,繼續說!」

    這下蔣百富可不敢亂說話了,他先思索了一下,才道:「小人出海後,對面來了幾艘大船,把小人嚇壞了,小人跟他們打招呼……」

    話又才說了一句,沈溪便打斷他:「說清楚,怎麼打的招呼?」

    蔣百富傻眼了,怎麼連細節也要問得這般清楚?

    他支支吾吾道:「就是……其實……其實是對面先打招呼,他們讓停船,幾艘船把我們圍起來,上來一群人,見人就殺,小人看敵不過,就帶著幾個弟兄跳到小船上,拚命劃回來求援……」

    「大人,您可要為草民做主啊!那些盜匪罪不可赦,殺人越貨無惡不作,小人的妻兒就在船上,可憐他們死得那叫一個慘……」

    沈溪皺眉:「你跑船時,居然拖家帶口?你是出海販貨賺錢,還是準備帶著妻兒老小出海當盜匪?」

    「哈哈哈……」

    也許是沈溪問話的方式特別,這個問題問出來後,圍觀的百姓都哄笑起來。

    大明禁海,除了寧波、泉州和廣州這三個設有市舶司的港口外,其餘地方寸板不許下海。由於廣州港擔負著和瓊州府溝通之責,所以官府對於商賈出海並未禁絕,但對於跑海船運貨不能帶家眷還是有明確規定的。

    蔣百富為了強調海盜和倭寇殺人越貨、姦淫擄掠的行徑,居然謊稱自己的家眷也在船上,結果又露出馬腳。

    蔣百富辯解:「小人……小人要舉家遷居瓊州府,因而帶著家眷在船上。」

    沈溪點頭道:「你之前說匪寇的船隻將你團團圍困,你又是如何跳上小船逃出來的……你先別說,後面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你來說!」

    蔣百富一看不對勁,心頭暗凜,後面跟他來的那些人根本就是一群幫閒,連他這個會說話的都被沈溪問得破綻百出,不會說話的被問及豈不是全露餡兒了?

    「大人……」

    「啪!」

    蔣百富話剛出口,馬九一板子拍在蔣百富的腦袋上:「大人不許你說話,沒有聽到嗎?」

    馬九昨夜提審賊人一晚上,最後審出那些人居然跟倭寇有關,心頭帶著一股火氣,現在又有一群人敢來找他最尊敬的沈大人的麻煩,這會兒他絲毫不留情面。

    一板子下去,就讓蔣百富的腦門兒見了血。

    「你敢打我?」

    蔣百富此時已經有些氣急敗壞了。

    「打你?我還踢你呢!」

    馬九上去又是一腳,直接把蔣百富踹翻在地。

    南海縣知縣劉祥趕緊勸道:「大人,這……您帶來的屬官,不能濫用酷刑啊。」

    沈溪一臉無所謂的神色,道:「正常問話而已,若非此人在公堂上不按本官所言擅自插嘴,咆哮公堂,本官的人會對他小懲大誡嗎?」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09
第八三七章 大人聽岔了

    蔣百富被馬九打趴在地,半晌都沒起來……他嘴上厲害,拳腳功夫也不錯,可公堂上無法反抗,索性躺下裝死。

    沈溪拿起桌案上的籤筒,從中取出幾根紅頭竹籤,在手上掂量幾下,把下麵跪著的人給嚇了個半死,只要沈溪丟下去,一頓板子少不了。

    沈溪向刀疤臉漢子喝問:「說!當時究竟是怎麼回事,若有絲毫隱瞞,讓你屁股開花!」

    「大……大人,我們……小人是……乘船逃出來的……請……請大人明察!」刀疤臉漢子磕頭不迭。

    「哦,乘船逃出來的?打!」

    沈溪直接丟了兩根竹籤下去,意思是打二十大板,但堂下的衙差畢竟不屬於督撫衙門,這會兒他們連忙用請示的目光看向知縣劉祥。

    劉祥連忙道:「大人,這並非犯人,而是證人。證人如實回話,並未遮攔,打不得,打不得啊!」

    沈溪點頭道:「如實回話,自然是打不得,不過本官覺得他言辭閃爍,似乎有所隱瞞,先打了再說!」

    衙差不敢動手,馬九和朱起卻沒有顧忌,這會兒已經一左一右各從衙差手裡接了根殺威棍過來,正要動手,卻聽外面傳來一聲:「慢著!」

    所有人朝衙門口望去,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只見一名同樣身著大紅官袍的官員,在幾名屬官的陪同下大步而來,卻是廣東右布政使章元應。

    劉祥見到章元應,好似見到救星,疾步走出大堂,恭恭敬敬上前行禮,道:「給藩台大人請安。」

    章元應身後有屬官喝道:「廣東布政使司布政使章大人駕臨,還不行禮?」

    在場圍觀的基本都是平頭百姓,聞言趕緊下跪行禮,口稱「藩台大人」,而沈溪仍舊在大堂上端坐如常。

    章元應進入堂中,步履沉穩邁向沈溪,道:「這南海知縣衙門,何勞沈督撫親自駕臨審案?」

    沈溪微微搖頭:「連廣東右布政使大人都親臨,本官為何不能來?本官正在審案,不知章藩台是要旁聽,還是特意前來交代幾句?」

    章元應見沈溪神態傲慢,當下也板起臉來,道:「沈督撫公衙乃是梧州,借我廣東承宣佈政使司下轄縣衙公堂審案,實乃亂朝綱之舉,本官定會向朝廷上奏,告沈督撫一個不遵律法之罪!」

    這罪名聽起來挺新鮮的,「不遵律法之罪」,似乎很高大上……連律法都不遵守,好大的罪!但仔細揣摩,什麼叫不遵律法?給罪犯定罪,至少要說違背了哪一條哪一款,哪裡有如此籠統給人定罪的?

    沈溪乃是狀元出身,對《大明律》無比熟悉,當下問道:「本官想問問,這借縣衙斷案到底違背律法中哪一條?」

    《大明律》中可沒有哪一條說不允許借公堂審案,章元應本可彈劾沈溪一條「僭越」,但沈溪乃是三省督撫,有整頓地方吏治許可權,衙門口渴比知縣衙門大多了,上官跟下官借衙門,何罪之有?

    總結起來,可以說沈溪「不守規矩」,但這不算罪過,作為下屬的南海縣知縣劉祥是有拒絕的權力,可劉祥哪裡有膽子把沈溪趕出縣衙?

    饒是章元應老成持重,也被一個後輩問得啞口無言,頓時羞惱異常。

    章元應心想,毛頭小子就是不知道規矩,乳臭未乾就吆五喝六,等他年長後豈不是要反了天?章元應當下喝道:「來人,將涉案人等一律押送提刑按察使司衙門,交由臬司審訊!」

    既然不能從沈溪借衙門這件事上追究,那就從沈溪審訊的資格上做文章。通常老百姓打官司都是到縣衙和府衙,若委決不下可上報按察司,由主管一省刑名、訴訟事務的臬司衙門決斷。沈溪權力雖大,但無權干涉地方事務。

    沈溪心想:「人是你們找來的,現在看到我把事情鬧大,想不了了之?豈能如此便宜!」

    「慢著!」

    沈溪抬手厲聲喝止。

    章元應理直氣壯地說道:「沈督撫應該明白朝廷規矩,你的職司範圍中可無權過問地方行政和司獄之事!」

    沈溪語氣陰森:「本官不管司獄,但好像布政使司衙門也無權過問吧?章藩台說本官不懂規矩,我看不懂規矩的是你……你可知,這幾位前來報的,乃是海上盜匪劫船殺人的大案,本官身為欽命督撫,剿滅沿海三省盜匪倭寇提審此案乃份內之事,章藩台要將人提走,不會是與匪寇有所勾連,誠心包庇?」

    「啊!?」

    當沈溪把話說完,在場百姓皆都愕然。

    沈溪所提布政使司包庇勾結海盜和倭寇,罪名太過驚人,百姓們聽聞後都發自內心感到害怕……如果事情屬實怎麼辦?

    章元應本想借公眾輿論,向沈溪施加壓力,卻未料沈溪反倒借助民眾對匪寇的害怕,先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你若把人提走,等於是承認暗中包庇匪寇,若留下我就接著審案!你出招我接招,這縣衙公堂就是你我博弈的戰場!

    章元應道:「沈督撫可莫要栽贓誣陷,廣東並非福建,官民一心抵禦匪寇,本官不過想早些將盜匪劫船之事查個水落石出,這才要將人移交臬司衙門處置。」

    沈溪道:「既要審案,便在此處審結。本官恰好想查清楚後帶兵前往圍剿,章藩台可要留下旁聽?」

    章元應臉色稍變,可他並不擔心沈溪能耍出什麼花樣,因為只要他在,就能臨場作出反應,這幾個來報案的人就算被酷刑拷問,也不敢胡亂說話。

    「本官也想聽聽,他們到底要報什麼案子。」章元應往旁邊為他準備的椅子上一坐,面無表情打量在場之人。

    章元應親自前來,就是防止蔣百富等人在酷刑下「招供」。

    果然,蔣百富見到章元應後臉都綠了,嚇得渾身哆嗦個不停……如今連章元應都沒法從沈溪手裡搶人,明擺著要犧牲他,他還不能亂說話,接下來麻煩大了。

    沈溪道:「既然章藩台來了,那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那邊,也派人過去請吧!」

    章元應瞪著沈溪:「沈督撫這是何意?要三堂會審嗎?」

    「有什麼不妥?」

    沈溪反問道:「平息地方匪寇,既是本官職責,也是地方三司衙門不可推卸的責任,如今乃是涉及劫船殺人的大案,本官請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的人來一同旁聽,是為協助本官剿匪,有何不可?」

    章元應無從反駁。

    跟在福州城時的狀況相仿,只要沈溪把問題上升到剿匪的高度,那三省一切衙門,包括三司以及下面的府衙、州衙、縣衙都要聽從調遣……

    你可以暗中搞破壞不配合,也可以找藉口不來,但既然來了,就不能干涉我追查盜匪,也不能阻止我去請別人。

    章元應臉上露出一抹冷笑,用目光和蔣百富交流了一下,這才道:「沈督撫只管派人去請。」

    沈溪麾下人手不多,只好讓縣衙的人去代為跟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進行通知。

    本來兩司衙門只需要隨便派個人過來旁聽便可,但知道這邊是三省督撫沈溪審案,右布政使章元應在場旁聽,不派一把手來實在說不過去。

    都指揮使李徹和以屢決疑獄斷案公正著稱的提刑按察使林廷選抵達時,南海縣衙外已經聚集了數千百姓,一省三司大員及督撫彙聚在一個縣衙公堂審案,是自大明開國以來廣東地區的第一遭。

    李徹三十來歲,年富力強,身後跟著之前曾去驛館拜訪沈溪的都指揮同知劉維寬,林廷選則是獨自前來。

    各自見過禮後,林廷選和李徹都對沈溪有所迴避,顯然之前章元應已經對他們打過招呼。

    林廷選年過五十,身上帶著一股凜然正氣,問道:「沈中丞,不知何事請我等前來南海縣衙,莫非陛下有口諭,由您對我等作出交待?」

    沈溪對林廷選瞭解不多,只知他官聲不錯,但官聲這東西多是別人的感官,耳聽為虛。就好像章元應的官聲一向也不錯,但就是給他處處設絆。

    沈溪道:「有商船出海被劫,商戶、船伕逃離後回廣州報案,各級衙門無從受理,本官借南海縣衙提審此案。」

    林廷選正色道:「那就不是審案,是問詢,何必興師動眾?還是請百姓散去為好,章藩台以為如何?」

    章元應之前是想過讓百姓退下,但現在他反而不急了,倒是希望動靜越大越好,當即回道:「盜寇之事涉及民生,百姓旁聽並無不可。」

    林廷選本來想順了章元應的意,未料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退到一旁,不再言語。李徹和陪同前來的劉維寬則緘默不語,因為軍隊一向不沾地方政務。

    章元應笑道:「沈督撫,如今人已到齊,是否開始審案?」

    沈溪道:「那就開堂吧……蔣百富,你說自己出海不久船隻即遭劫,過程如何,詳細說來……」

    蔣百富高聲道:「回大人,小人從未出過海,船隻也未遭劫。大人聽岔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0
第八三八章 案外有案

    眾目睽睽之下,蔣百富居然反口不認帳,不再承認自己剛才所報案子。

    「啊!?」

    在場百姓一片譁然。

    在圍觀者眼中,就算是在縣令面前信口開河都要挨板子坐牢,現在倒好,這蔣百富居然當著這麼多大官的面,矢口否認,恐怕離死不遠了。

    沈溪眯著眼,打量旁邊坐著的章元應,不用說,這是章元應與蔣百富有了交流所致。

    章元應回視沈溪,臉上露出自得之色……你沈大督撫不是有能耐嗎,我讓人不認帳,只要這案子跟盜匪無關,你就無權處置,就算要追究戲弄官員的罪過,那也是按察使司衙門的事,我自會找人打點,你可以回去洗洗睡了。

    連沈溪都想翹起大拇指,這招高明啊,但你章元應抽自己的嘴,不覺得老臉掛不住嗎?

    大堂上一片肅穆。

    沈溪作為主審官不發話,旁人也就保持沉默,連圍觀的百姓也都安靜下來,想看看沈溪如何懲罰這個妄言的蔣百富。

    等了好一會兒,林廷選從座位上站起來,道:「沈中丞,您看這案子……是否無須再審理下去了?」

    沈溪語氣平淡:「既然與盜匪之事無關,那就是有意戲弄本督。一人打幾十板子,小懲大誡。林臬台以為如何?」

    刑獄之事,沈溪必須要問林廷選,但林廷選卻用請示的目光看向章元應。見章元應皺著眉頭並未言語,林廷選這才點頭:「就如此罷……案子早些審結,大家也好各安其位。」

    「那就給我狠狠地打。」

    沈溪將竹籤從籤筒裡抽了起來,蔣百富等人神情都很緊張,戲弄朝廷命官這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如果沈溪上來就給他們定罪打六七十板子,那就不是屁股開花,可能小命也要丟在這裡。

    沈溪有很大的可能為了洩憤把他們活活打死,勞動督撫和三司大員前來審案,最後查明卻是謊報案情,活著也是浪費米糧。

    就在蔣百富替自己感到悲哀時,卻聽沈溪道:「一人二十大板。」

    沈溪扔了兩個紅籌到堂下地上。

    蔣百富聽到後不由鬆了口氣,二十板子雖然會有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地,但好歹小命保住了。

    這次衙差就積極多了。

    在知縣衙門當差都很有眼力勁兒,明白這次案子涉及幾個衙門鬥法,不能使勁打,不過為了讓沈溪滿意,必須要打出皮開肉綻的效果。

    這年頭挨板子,一律要脫褲子,好在外面圍觀的多是大老爺們兒,那些大媽大嬸就算想湊熱鬧,也不敢到這種人員密集的地方,免得被誰佔了便宜,名節受損。

    一頓板子下去,公堂內皆是呼痛聲。

    不過打完板子把人拖到一旁,似乎案子就該了結了。

    章元應站起身來,道:「既然沈督撫業已結案,本官也該回去處理公務了。」

    「且慢。」

    沈溪突然抬起手來,「幾個蓄意搗亂的傢伙確實受到懲處,但還有幾名案犯,本督想借公堂審理一下……章藩台不妨留下來旁聽。」

    一案未結,一案又起。

    章元應皺了皺眉,他不知道沈溪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沈中丞,您將要審理的案子,也跟匪寇有關?」按察使林廷選連忙問道。

    沈溪正色回答:「那是當然,否則本官為何要借公堂審案?來人,把案犯押上來!」

    說話間,從衙門口押送進來一個蒙著頭罩之人。

    此人渾身是傷,露在外面的肌膚幾乎沒有塊囫圇的地方,等押解到公堂上跪下後,頭罩取下,但讓人吃驚的是,這人眼鼻部位依然蒙著黑布,嘴巴被堵著,因為看不清楚相貌,章元應忍不住站起來,仔細端詳,想弄清楚沈溪搞什麼鬼。

    旁邊林廷選問道:「沈督撫,這是何意?」

    沈溪嘆道:「本官也想知道,來人啊,將堵在此人嘴上的布條取出,還有他耳朵裡塞有棉花,一應取出來……」等馬九按照沈溪吩咐施為後,沈溪「啪」地一聲拍響了驚堂木:「老實交待,是誰派你謀害督撫大人?」

    那人奄奄一息,雖然目不能視物,但好歹恢復聽覺和說話能力,他稍微適應了一下,才老實招供:「回大人的話,是……是倭人派我來,意圖對沈大人不利,藩司亦派人……送來一百兩銀子,說事成之後,藩司衙門會想辦法……讓沈大人落罪……」

    雖然這話說得不清不楚,但話音落地後,在場一片死寂。

    倭人,藩司,本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名詞,居然湊到了一塊兒!

    「章藩台,此事你如何解釋?」沈溪目光如炬,瞪著章元應道,「與倭寇勾連,意圖陷害欽差,這可是謀逆的大罪啊!」

    章元應怔在當場。

    就算他老謀深算,也沒料到沈溪借南海縣衙公堂審案,將事情鬧大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引出這一茬。

    這人到底是不是倭寇派來的,亦或者藩司衙門有沒有暗中與之勾連,章元應自己都不清楚,在短暫錯愕後,他指著沈溪道:「沈督撫,你不要血口噴人!」

    沈溪一臉冤枉的神色:「章藩台這頂帽子扣得可真大,本官何曾血口噴人?本官提審此人,不過是問問章藩台到底是怎麼回事……案子尚未審結,莫不是章藩台已做賊心虛,意圖反咬本官一口?」

    大堂外百姓議論紛紛,聲音越來越響亮。

    如果只是閉著衙門審案,就算再來一百個人指證布政使司跟倭寇勾連,章元應也不怕,他只要咬緊牙關拒不承認,沈溪上報朝廷也沒轍,因為光有這幾個人證,還屬於屈打成招,朝廷不會採信。

    可現在情況卻不同,沈溪當著廣州城的百姓作出如此論斷,事情一旦傳開,那布政使司就會被千夫所指,百姓可不管這是不是誣陷,堂堂欽命的正三品督撫,節制三省,辦的就是匪寇的案子,一旦做出結論,其真實性自然毋庸置疑。

    如此一來,必然導致民怨沸騰,如果彈壓不住,禦史言官就會根本風聞上奏朝廷,哪怕沒事也會有事。

    「沈督撫……你這……你……」

    這會兒章元應已經氣得差點兒背過氣去,一手指著沈溪,一手捂著心口,身體劇烈顫抖。

    南海知縣劉祥趕緊上前扶住章元應,道:「藩台大人,您……您別急……事情……事情尚未查明。」

    沈溪道:「是啊,章藩台,事情尚未有定論,何必如此大動肝火?本官倒覺得,此人意圖不軌,膽大包天居然污衊朝廷大員,不妨先押下去……本官還抓了幾個同黨,一同提上來審訊如何?」

    章元應這會兒恨不能將沈溪剝皮抽筋,有一個不算,竟然多找幾個上堂,那豈不是要把他的罪名坐實?

    布政使司確實暗地裡跟匪寇有一些聯絡,不過是保持彼此相安無事,收受孝敬的同時圖個太平,但尚未到相互勾結陷害朝廷命官的地步,就算有,那也是下面的人安排,跟他章元應無關。

    在章元應看來,一切都是沈溪的陰謀詭計。

    沈溪道:「扶章藩台到後堂休息,本官要繼續審案。」

    「威武……」

    大堂兩邊的衙差這會兒已經看出誰在公堂上佔據上風了,之前他們義無反顧站在布政使司一邊,對蔣百富等人高舉輕放,看起來板子打得慘烈,但卻只是皮外傷,回去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康復。

    可這會兒他們卻恨不能再次把蔣百富幾個狠狠揍一頓……原來你們是布政使司派去跟倭寇勾結陷害督撫大人的亂臣賊子,枉我們這麼信任你們!

    大堂外的老百姓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喧譁聲越來越大,隱隱有發難的跡象。

    都指揮使李徹看情形不對,離座來到沈溪跟前,小聲說了一句,沈溪猶豫一下,點了點頭:「此案押後一炷香再審吧!」

    說完,沈溪在前,李徹和林廷選跟隨在後,一行人進到後堂展開商議。

    等人一走,公堂外已經炸鍋一般,沸反盈天,南海知縣劉祥見勢不妙,來到桌案前,拍打驚堂木:「不得喧譁!不得喧譁!」

    但這會兒他的話已經起不到任何作用,只得派衙役出去維持秩序,阻止民眾衝擊大堂。

    過了一炷香時間,裡面的人相繼出來,除了沈溪、李徹和林廷選外,連章元應也被人攙扶出來。

    沈溪回到案桌後面,衙門內恢外頓鴉雀無聲,這會兒只要沈溪說,布政使司跟倭寇有勾連,百姓定會群情激憤地去把布政使司衙門給砸了,到時候就是一場民變。

    沈溪也知道布政使衙門被砸會是何等嚴重的後果,沒有再窮追猛打,當下黑著臉對章元應說道:「章藩台年歲大了,身體也不好,若是能主動向朝廷請辭,本官不會追究馭下無方之罪。」

    章元應之前還氣勢洶洶,但此刻不自覺地說了軟話:「謝沈督撫寬宏大量!」

    百姓中有人問道:「沈大人,藩台衙門到底有無跟倭寇勾連?」

    「是啊,有沒有?」

    百姓發出一片質問聲。

    縣衙的衙差也齊刷刷看向沈溪,想從督撫大人那裡得到確切的答案。

    章元應面如死灰,低下頭一語不發。

    沈溪輕嘆:「諸位難道看不出來,這是倭寇所使離間之計?我大明屢遭外夷犯邊,有人不思精忠報國,居然與倭寇狼狽為奸,這些人都是人渣。本官奉皇命前來剿滅倭寇,絕不會因其奸計而令無辜之人受屈……故此,本督相信藩司衙門在這件事上是清白的!」

    「這麼說來,那蔣百富等人就是賊子咯?」百姓當中有人起鬨,隨後嗡嗡的議論聲再次響起。

    沈溪慷慨陳詞:「蔣百富等人是否通倭,尚需進一步審理,本督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但不管如何,本督在這裡向諸位莊重承諾,一旦時機成熟,定會親率三省兵馬,踏平倭寇,還百姓安居樂業!」

    「好!」

    百姓之前氣憤難平,準備跟布政使司算帳,但這會兒受沈溪蠱惑,不自覺地把對布政使司衙門的怨恨轉移到了倭寇和貪官賊子身上。

    眼看一場軒然大波,終於被沈溪平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0
第八三九章 出爾反爾

    審案還在繼續,不過到了這個地步,案情有無結果已沒有太大意義。

    此番公堂審案已經超出案子本身,變成沈溪利用輿論,給廣東三司衙門施壓,逼迫三司承認他在剿匪這件事情上的絕對權威,由此樹立他這個三省督撫在廣東地區的絕對老大地位。

    照理這個案子繼續審下去,就該深挖細節,章元應這會兒已坐不住,起身道:「沈督撫,老夫偶感不適,先行回衙。」

    沈溪微微一笑:「章藩台,本官尚有許多話要說……來人啊,為章藩台在後堂設座,本官稍後自會與章藩台商議。」

    此話一出,等於沈溪不打算罷手。章元應正遲疑間,唐寅已過去,做了個請的手勢:「章藩台,裡面請。」

    章元應冷笑一聲,看了按察使林廷選一眼,在藩司隨從的攙扶下,先進後堂等候。

    沈溪宣佈將所有案犯,包括原本以為脫罪的蔣百富等人押入大牢,這才站了起來:「諸位鄉親,本官到任地方,旨在剿滅匪寇,若有人與之勾連,形同叛國謀逆,有人知情,當速來縣衙舉報,本官查證後重重有賞!」

    劉祥趕緊小聲提醒:「大人,這裡是南海縣……」

    沈溪喝斥道:「如今本官在廣州府城內並無現成的衙所,暫時借用你的衙門辦公,難道你敢抗命?」

    劉祥搖頭苦笑,借一次縣衙就鬧出這般動靜,後面再多借幾次豈不是要鬧得滿城風雨?

    沈溪抬手宣佈:「諸位鄉親,本官有剿匪事宜與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商議,散了吧!」

    「哦,哦。」

    百姓中發出一陣歡呼,雖然對於案子沒有結果有些失望,但想到不遠的將來地方匪患就會根除,還是聽從命令離開縣衙。

    衙差出去維持秩序,等人散盡後,按察使林廷選向沈溪道:「沈中丞,這平息地方盜寇之事……不能操之過急,前些日子周藩台在任上去世,朝廷固然失一棟樑,損失更大的卻是地方,藩司衙門的政務處理已受嚴重影響,若章藩台再去,那地方施政必將一片混亂。在我看來,章藩台請辭之議不妥。」

    之前沈溪與林廷選、李徹、章元應在後堂商議,拿出的結果是章元應自動請辭右布政使,換取沈溪不再繼續追查藩司衙門與倭寇勾連之事。沒想到現在人群一散,林廷選立即出爾反爾,率先表明不支持章元應辭官。

    沈溪詫異地打量這位素有青天之美譽的按察使,我當你是歷史上卓有清名的官員,信任有加,轉眼間你就露出醜陋嘴臉,真讓人大跌眼鏡!

    沈溪沉默了一下,道:「章藩台可以留任,但必須配合本督剿滅匪寇。今天難得三司首腦齊聚南海縣衙,若不能商議出個切實有效的平匪之策,本官不好對朝廷和地方百姓交待……林臬台,你不會沒聽到本官之前對百姓做出的承諾吧?」

說到這兒,沈溪作出個「請」的手勢:「諸位,請一同入內商議如何?」

    都指揮使李徹看了林廷選一眼,隨後道:「沈大人,末將看來,還是不必了吧。這廣東沿海匪患,並非朝夕形成,一切當從長計議才是。」

    沈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章元應剛鬧了個灰頭灰臉,轉眼林廷選和李徹就變得氣焰高漲,不甘馴服。這足以說明廣東三司衙門同氣連枝,沈溪剛用倭寇和海盜之事打擊章元應的威望,林廷選和李徹迅速還以顏色。

    沈溪不悅地說道:「如此說來,臬司衙門和都司衙門都不想配合本督咯?」

    林廷選冷冷一笑:「臬司衙門只負責刑獄和督查之事,剿匪事宜與本官無關,何來配合之說?」

    沈溪問道:「若本官即刻就要調集錢糧、兵馬呢?」

    林廷選用無比肯定的語氣說道:「三司衙門愛莫能助!」

    沈溪終於明白章元應為何會在氣急敗壞後迅速冷靜下來,感情他早就知道林廷選和李徹會堅定地站在他一邊。

林廷選和李徹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態,如今布政使司勢弱,他們就承擔起原來章元應的職責,跟沈溪大唱反調。

    李徹到底是武將,原則上廣東兵馬都要歸沈溪這個三省督撫調遣,所以他不敢把沈溪得罪得太過徹底。林廷選卻仗著是文臣,資歷深厚,又素有清名,在朝中根基深厚,就是不買沈溪的賬。

    沈溪與林廷選對視許久,皆都不語,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火藥味。

    這時李徹卻有些坐不住了,督撫跟廣東三司衙門對峙,對他的損害最大。

與沈溪作對,勝了還好說,沈溪哪裡來回哪裡去,一切相安無事;但若是敗了,章元應和林廷選作為文官,大不了調往別處為官,而他身為武將,不聽從上峰調遣,很可能會丟官去職。

    「兩位……」

    李徹剛要說什麼,沈溪抬手阻止了他。

    沈似乎想明白了,揮手道:「來人,送章藩台和林臬台回衙!」

    「是。大人。」

    沈溪手底下沒什麼人,要送客,只能勞煩馬九和朱起。

    「沈大人,告辭。」

    林廷選昂著頭,趾高氣揚而去。隨後章元應被人從後堂扶出來,冷笑著看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說,就算被你勝我一局又如何,你依然無法從我三司衙門打開缺口,最後免不了灰溜溜滾到梧州當光桿司令!

    等章元應離開,李徹預料沈溪會拿他作為突破口,趕忙行禮:「沈大人,末將告辭。」

    沈溪笑眯眯地挽留:「李將軍何必著急呢,本官奉皇命剿匪,有許多事要跟李將軍求教,不知可否後堂一敘?」

    李徹臉色大變,忙不迭推辭:「不必了,沈大人有何交待,在這公堂上說便好。」

    沈溪點頭:「既如此,那本官直說了。要平息這廣東地面匪寇,起碼得抽調三千裝備齊全的兵馬和十艘戰船,不知都司衙門幾時能準備齊全?」

    李徹道:「沈大人,都司衙門調動兵馬需要與各衛所協調,朝廷規矩,地方若無叛亂之事,無兵部調兵手令,即便是都司衙門也無權調集兵馬……」

    朝廷為了防止兩京及十三布政使司的都指揮使許可權過大,帶著軍隊發生譁變和叛亂,對此有嚴格規定,就算都指揮使司名義上執掌地方軍權,但沒有兵部的命令,無權直接調遣地方兵馬。

    但規矩是一回事,具體施行又是另一回事,廣東全省軍權都歸都司衙門,而沈溪作為三省督撫,奉皇命剿匪,相當於欽差,並無此等限制。

    沈溪板起臉孔:「這麼說來,李將軍不願意配合本官咯?」

    李徹趕緊行禮:「不敢。沈大人雖然是督撫,但調集兵馬依然需要兵部手令,同時行軍之事需交由衛所全權負責,沈大人自身……無權統兵。」

    沈溪臉色變得冷淡:「李將軍,你這是要本官參奏你一本,說你對欽命剿匪之事敷衍推搪?」

    李徹為難地說:「沈大人,末將並非不想配合,只是朝廷規矩一向如此,您要調兵,必須要……」

    沈溪冷哼一聲,一把將之前就準備好的兵部手令塞到李徹手裡,這是他離京前辛辛苦苦從劉大夏手裡磨來的:「拿去吧,有了它,我就可以調廣州左衛、廣州右衛和廣州前衛三個衛所的衛指揮使前來面見本官了嗎?」

    李徹看了一眼,大為吃驚,他沒想到沈溪居然真有兵部手令,但想到之前三司衙門的約定,依然沒有屈服,推諉道:「沈大人,您無權直接見衛指揮使,須經都司衙門代為引薦……」

    沈溪問道:「那李將軍是否願意為本官引薦呢?」

    李徹回答:「末將公務繁忙,恐無暇為沈大人引薦。」

    沈溪並未發怒,而是氣定神閒地看著李徹:「李將軍如今不就有閒暇嗎?來人,傳本官和李將軍話,即刻調集廣州左衛、廣州右衛、廣州前衛三衛指揮使前來相見,本官要商議具體出兵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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