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86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45
第八一〇章 折道蘇州訪故人

    春汛之後,運河水位相對較高,南下的路途比起枯水期平順許多。

    到五月初六,端午節過後的第二天,一行人抵達此行的中轉站南京城。

    沈溪本想過南京而不入,他自己準備走東路沿海一線,好好觀察一下這兩年東南沿海盜匪和倭寇橫行的情況究竟有多嚴重。

    在此之前,他打算讓家眷乘坐船隻順江而上,從湖口經洞庭到南昌,再溯贛江而上,走西路到汀州府省親完畢,再往梧州。

    但這次沈溪所負差事跟上次前往泉州不同。

    上次造訪泉州,沈溪是臨時欽差,但這次他卻是以封疆大吏的身份到地方,非要在南京城裡駐留幾日不可,不為別的,就為「拜山頭」。

    大明在南京有自己的一套朝廷體系,看似冗員,但其實是大明為了加強對南方各省的控制和治理。

    南京城裡勳貴不少,公候伯林林總總一二十個,這些人在軍方有很高的地位,而且世襲罔替,沈溪此番要往閩粵之地擔任擁有節調兵權、行政權的大員,必須要跟這些勳貴打好關係,不然到了地方就有可能被這些人刁難。

    要拜山頭,就要送禮。

    沈溪準備的禮物不多,不能盡數拜訪,不然這一趟下來就能讓他傾家蕩產,他只能挑揀諸如魏國公、定國公、成國公等擁有實權的公候前去混個臉熟。

    畢竟在土木堡之變後,大明朝勳貴掌兵的情況已經大有轉變,勳貴的權威已經不像宣宗、英宗時那麼大。

    沈溪把拜帖具都送去,結果一天下來沒一家願意見他。

    明擺著的事情,嫌棄沈溪的禮單太薄。

    一個封疆大吏,節調東南三省兵權,多麼重要的差事,你就送這麼點兒寒酸的禮物,你打發叫花子呢?

    朝廷委派封疆大吏,要麼是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諸如王越、劉大夏這樣的人,他們不用送禮,這些勳貴也要給面子。

    要麼本身就是勳貴,像保國公朱暉、平江伯陳銳這些人到地方總理軍務,他們跟勳貴算是哥們兒交情,那些勳貴為了套交情,指不定誰給誰送禮。

    還有一種便是本身威望不高,靠在權貴中交際應酬爭取到封疆大吏的資格,由於他們本身就是花大價錢「買來」的官位,為了在地方上做官撈錢方便一點兒,打點勳貴方面那是毫不吝嗇。

    沈溪這樣本身沒什麼威望,又是一窮二白沒有爵位之人,被委派到東南沿海督撫一方,實屬異類。

    可南京這些勳貴對沈溪並不什麼瞭解,他們只是聽說沈溪跟謝閣老是姻親,那不用說就是個善於經營人脈關係的年輕官員,所以擺出姿態準備在沈溪身上大撈一筆。

    拜帖和禮單送出去,那些勳貴連理會都欠奉,這讓沈溪非常無奈,若是把禮物加厚才肯接見,他可沒那能力,就算舉債去送禮,也沒人願意借錢給他。

    倒是玉娘非常識趣,親自到驛館來拜訪,問道:「沈大人可是需要幫忙?」

    玉娘雖然正式的身份是廠衛細作,但她自己還經營秦樓楚館,可是個標準的「富婆」,她那意思好像在說,你缺銀子可以暫時找我幫忙啊,我們老交情,利息我給你打折。

    「玉當家的能幫什麼忙?」沈溪冷聲問道。

    玉娘道:「奴家在南京城中倒是認識一些人,可以幫沈大人走動一番,若是沈大人有需要請託的地方,奴家也盡力相幫!」

    果然是交際場中的老手,認識的人多,沈溪心想,那些人不會都是你的恩客吧?

    但玉娘這人,出了名的狡猾,她以前說自己的身份可能都是編的,她過去到底有什麼背景,只有天知地知她自己知。

    沈溪對於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不想知悉。

    「不必了。」

    沈溪直接回絕了玉娘的好意,因為他不想再欠玉娘的人情,免得到了梧州後,被玉娘打感情牌,又讓他幫忙做事。

    沈溪相信,今天收穫的任何好處,都是需要將來回報的,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玉娘看起來對他畢恭畢敬,但身上蘊藏的秘密太多,並非可信之人。

    雖然送禮不成,但過路的交接文書還是要辦理的,此去梧州上任,沈溪首先要跟南京的六部衙門接洽,這大概需要一天時間。

    在此期間,沈溪把謝韻兒等人送上前往江西折道南下的船隻,連馬九他都沒有留下,徹底把自身安全交付給玉娘和江櫟唯等人。

    沈溪並不擔心江櫟唯和玉娘會耍什麼花樣,他們再怎麼包藏禍心,也不敢跟倭寇和盜匪勾結。

    江櫟唯本為南京大理寺左丞出身,在南京城裡倒有一定人脈,他出手闊綽,給那些達官顯貴送去不少禮物,也獲得參加各勳貴舉行的私人宴會的資格,倒比沈溪這個正經的封疆大吏還要風光。

    對此,沈溪只能表示呵呵。你江櫟唯再有銀子又如何,到頭來我是封疆大吏,而你只是奉命協助辦差的錦衣衛頭子。

    ……

    拜訪勳貴不得,沈溪沒轍,總不能違著良心去跟玉娘借錢送禮,這種事他可做不出來。

    沈溪的選擇很簡單,惹不起我躲得起,早日動身南下,你們這些勳貴不幫忙就罷了,若是給我找麻煩,就要要比誰的手段高明了。

    王守仁往江西上任,也分道揚鑣,沈溪身邊就顯得人單勢孤,這會兒他迫切想找個幫手,而在京城時他就計畫要找尋的一個人,非去拜訪一次不可……正是在蘇州老家生活逐漸變得窘迫不堪的風流才子唐伯虎。

    沈溪自問算是個狡詐多端的人,他要請幕僚,一般人可入不了他的法眼,但唐寅卻有不尋常之處。

    唐寅不但才學廣博、詩畫了得,更重要的是有一定智計。

    歷史上唐寅能提前洞悉甯王的陰謀,並且能靠裝瘋賣傻如此「下作」的手段求得自保,就知這人行事不拘泥於禮法,能夠「對症下藥」地想出好點子。

    而且沈溪對於歷史上清高孤傲的唐寅頗為敬仰,現在有機會把如此一個歷史名人招攬為自己所用,閒暇時還可以切磋學問,他心裡還是頗為期待的。

    沈溪本來就打算從東路南下,那從水路由南京走鎮江,再由南運河去一趟蘇州也有其必要性。

    在南京這兩天,沈溪打聽到了唐寅的一些情況。

    這會兒,唐大才子剛跟妻子和離,又斷了科舉之途,就算有點兒聲名但卻沉浸在科舉失利、妻子背叛的痛苦中,連詩畫方面也由於受到沈溪的打擊,令他一蹶不振,聽說整日飲酒買醉,靠朋友接濟過活。

    唐寅原本有謀生技能,那就是他那一手好畫功,歷史上唐寅在經歷科舉失敗之後,便是靠賣畫來養家餬口,並以此修築起歷史上有名的桃花塢。

    但這會兒的唐寅,由於受到與沈溪比畫失利的影響,畫功尚未到達大成境界,除了朋友為了讓他面子好過而出資買畫外,沒哪個收藏家真願意花大價錢向他求畫。

    沈溪這次往蘇州,帶了二百兩銀子,以求畫的名義上門拜訪唐寅。

    因為在己未年會試之前的一點「過節」,沈溪跟唐寅算不上朋友,但沈溪在唐寅落難之後曾去拜訪,兩人算是化解了一段恩怨,但關係遠說不上好。

    唐寅跟沈溪鬥畫,變相成全了沈溪在畫壇的名聲,但隨後沈溪在官場崛起,其實又變相成全了唐寅的名氣。

    只是唐寅心裡充滿了挫敗感,再加上沈溪久居北方,他自己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種變化而已。

    沈溪前往蘇州,在江櫟唯看來簡直不可理喻,本來沈溪倉促從南京城出發導致他失去參加許多勳貴舉行的私人宴會的資格就讓他滿心怨言。

    但畢竟沈溪如今是正三品的文官,而他只是個正五品的武職,已經徹底沒了跟沈溪叫板的資格,他只能婉轉的表示,讓沈溪早些趕赴上任之地為上策。

    沈溪的回答很簡單,你是來保護我的,我要怎麼走,由不得你做主。

    民間有一諺語,蘇湖熟天下足,說的是南直隸的蘇州和浙江的湖州一年豐收,能夠解決全天下老百姓吃飯的問題。

    自從歷史上江南大開發之後,江南魚米之鄉的地位逐漸得到鞏固,連大明開國也是建立在佔據江南的基礎之上,並且在成祖遷都後還保留了南京首都的地位。

    沈溪第一次到蘇州城,這裡的繁華,絲毫不遜色於南北兩京,尚且在城外,便可見沿城而建的屋舍,店招林立,販夫走卒穿梭其中,吆喝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沈溪心想:「沒帶黛兒她們過來看看,實在可惜。」

    沈溪身為正三品大員,來到蘇州,地方官府顯得很重視,蘇州知府甚至親自派人來請,說是在府衙設宴款待,卻被沈溪推辭。

    在南京城,沈溪堂堂的三品大員被人當成孫子一樣,可到了蘇州城,轉眼就變成了爺爺。

    那些勳貴不在乎什麼東宮講官、日講官,可地方知府,卻知道這位三品的封疆大吏,不但節調東南三省的軍政大權,還是當今太子之師,標準的翰林出身,而且是皇帝器重的欽差。

    朝廷那麼多勳貴和有名望的大臣,皇帝誰都沒委派,偏偏選擇了沈溪,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沈溪推掉了知府衙門的好意,但就算如此,驛館內為他準備的菜餚以及住宿條件依然非常高。

    江櫟唯和玉娘等隨從跟著吃香喝辣,晚餐時,玉娘看著滿桌子的美味佳餚,笑著問道:「沈大人不會是特別為了享受江南美景、美食,才來蘇州的吧?」

    「玉娘覺得本官像是貪圖享樂之人嗎?」

    沈溪匆匆扒了兩口飯,站起來道,「玉娘只管自用便是,本官旅途勞頓,要休息了,明日玉娘陪我去城裡見一個人。」

    沈溪沒什麼胃口,正要回房,玉娘卻跟上來恭敬問道:「大人可需要人伺候?」她的意思很明顯,沈溪既然把身邊女眷送走了,獨守空房,或許可以讓一路跟隨的雲柳和熙兒去他房裡侍奉。

    「不必了,本官喜歡獨睡。」沈溪板著臉回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46
第八一一章 沽酒錢

    沈溪抵達蘇州城的當晚下了場雨,到了第二天小雨仍舊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沈溪跟玉娘一前一後,各自撐著傘,走在蘇州城的街巷。

    一路上行人很少,無從打探唐伯虎的下落,但沈溪卻根據記憶中對蘇州古城的一些瞭解,往吳趨坊方向而去。

    歷史上的唐寅,在經歷弘治十二年的科場舞弊案後,被罷黜為浙藩小吏,個人深以為恥堅決不去就職,歸家後夫妻失和,休妻。

    失意之餘,唐寅從蘇州出發,遠遊閩、浙、贛、湘等地,一路飽覽名山大川,寫寫畫畫,為他日後的書畫帶來許多素材,輾轉近一年後才回到蘇州,此時他家中已經一貧如洗,連他在吳縣內的祖宅和田地都悉數變賣,只能在蘇州城中的吳趨坊一座小樓內賣文畫維持生計。

    就算這一世有沈溪出現,仍舊沒改變唐寅的狀況。

    唐寅已經徹底失去對官場的興趣,沈溪心裡沒底,預感到這趟過來多半要鎩羽而歸,但買畫的事,他還是要做的,就當接濟唐寅好了,或者是為自己在弘治十二年時沒有出手相助,而對唐寅的一種補償。

    但據實而言,當時的沈溪不是不想幫忙,實在是有心無力。

    歷史的潮流,很多時候都不可預知,而那時的唐寅心高氣傲,根本不會聽從他這樣一個後生小子的建議。

    到了蘇州吳趨坊內,沈溪卻分辨不出哪座才是唐寅寄居的小樓。

    好在街邊有一家賣雨傘的店舖開著門,沈溪過去買了把油紙傘,詳細問過,才知道唐寅住在街口一座破落的二層小樓內。

    「……幾位要去,可要快些,過幾日可不一定能瞧見了。」

    油紙傘店的掌櫃祖籍京師保定府,他說的話沈溪能聽懂,若是真正的吳儂軟語,對沈溪來說聽起來可就太費勁了。這年頭雖然有官話,但因教育落後,百姓只是生活在很小的圈子內,畢生估計都難到百里之外,很少有精通官話之人。

    沈溪趕緊問道:「為何?」

    掌櫃搖了搖頭,道:「鬼棄神嫌,妻子離異,身無分文,你覺得他能在那裡住多久?這種頹喪之人,不如死了算了。」

    沈溪突然意識到,因為他的出現,唐寅或許知道好友都穆的背叛,再加上鬥畫帶給他的挫折,使得如今的唐寅比之歷史上更為頹廢,整日買醉,連書畫可能都拋諸腦後,指不定什麼時候便在病痛和饑餓中死去。

    「有勞了。」

    沈溪撐起傘走出店門,望著遠處的小樓,想著一代大才子就住在這種寒酸破舊的地方,心裡唏噓不已。

    玉娘問道:「沈大人,你要找的人……是唐解元?」

    「沒錯,我與他,算是故交了吧。」沈溪輕嘆。

    玉娘搖頭,臉上滿是不解:「大人與唐解元同年應會試,而唐解元又牽扯進鬻題案中,斷了科舉的門路,之前還有傳言說唐解元曾洩題於沈大人,大人您此時不應該遠遠地躲避開嗎?」

    沈溪側目望向玉娘,問道:「那玉當家認為,本官是通過鬻題考上的狀元?」

    玉娘苦笑:「奴家並無此意,沈大人年少有為,奴家親眼見識過您的才學。奴家只是想提醒沈大人,旁人或許會以此來攻訐……」

    「旁人怎樣,那是他們的事情,就算我什麼都不做,背後的非議聲可曾少了?如今我只是拜訪一個曾經惺惺相惜的朋友,無論他榮華富貴還是貧賤悲哀,這都是朋友之義,無關世人之見。」

    沈溪說完,迎著風雨往小樓的方向走去,玉娘稍微思索沈溪的話後,甚為感懷,跟著前去。

    小樓沿街而立,但其實蘇州城的街巷,多為青石小巷,沈溪抬頭看了一眼,上去敲門,並無人回應。

    沈溪又敲了幾下,還是無人應答,只好湊進門縫,向裡面看了進去,屋內好像是店舖一樣的正屋,黑漆漆的不見任何人影。

    「別敲了,這會兒人不在家,多半是走親訪友或者買醉去了。」有街坊路過,隨口說了一句。

    「在下是來求畫,不知唐解元喜歡去拜訪哪位友人?」沈溪問道。

    那人又嘰裡咕嚕說了一句,正是地道的吳儂軟語,沈溪仔細琢磨了一會兒,才大概分辨出,說唐寅往東街那邊去了,還說那邊有個沽酒的小店,或許人在裡面。

    沈溪抱拳謝過,帶著玉娘一路前行,果然在街口一個店門半開的酒肆大堂一隅見到個正伏案呼呼大睡之人,酒肆夥計正在推搡,可這位睡得那叫一個旁若無人,沈溪猜想,或許那呼嚕聲是裝出來的。

    從身形和側臉分辨,沈溪基本可以確定是唐寅無疑,但此時唐寅是真醉還是裝醉,不好分辨。

    沈溪走了過去,把紙傘合上,朗聲道:「下雨天,睡覺天,小二哥如此打攪人清夢,不覺得殘忍了一些?來來,打四兩酒來,用上好的酒壺乘著,我要嘗嘗姑蘇城的桃花美酒……」

    沈溪說著,在桌子邊的長凳上坐下,玉娘無奈搖頭立在一邊。

    對玉娘來說,沈溪自找麻煩完全不可理解,就算你把唐寅當朋友,人家唐寅當初鬥畫輸給你,又眼睜睜看著你中了狀元,豈能跟你交心?

    剛才還打呼嚕的唐寅,瞬間安靜下來,但他並未抬頭,但沈溪知道,他不是睡醒了,而是壓根兒就沒睡。

    「這位兄台一定也是好酒之人,既然醒了,不知可否一同飲酒?」沈溪笑著招呼,「聽聞姑蘇城的桃花美酒,乃是城中一絕。」

    「咳咳。」

    聽到這話,唐寅終於坐直身子,抬起頭仔細打量沈溪一番,一時間並未認出眼前是誰。

    當初相識時,沈溪不過是十三歲少年,就算有幾分雍容的氣度,身上卻稚氣未脫,如今年過三載,沈溪已經徹底脫變成青年,臉上多了幾分成熟和滄桑感,再加上二人本非故交,一時間認不出沈溪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唐寅面貌倒是沒多少變化,唯有臉上的鬍渣多了,這會兒好像是個四五十歲飽經滄桑的老者。

    「閣下,要請我喝酒麼?」

    唐寅問了一句,再仔細打量沈溪,覺得似曾相識。

    見沈溪笑著點頭後,唐寅撇撇嘴道,「蘇州城何時有過桃花美酒,我怎麼從未聽聞?更何況這五月中連桃子都快成熟了,又何來桃花可言?」

    沈溪笑道:「心有桃花,酒中便有桃花。」

    一句話,讓唐寅神色一凜。

    唐寅自負清高,身邊結交了不少文人墨客,可能準確說中他心中嚮往,又能說出「心有桃花,酒中便有桃花」如此滿含哲理之言的,絕無僅有。

    「你……你是……」

    唐寅似乎已經意識到眼前是誰了。

    沈溪笑著起身,行禮道:「伯虎兄,一別三年,久違了。」

    等沈溪把這話說明,唐寅已經猜出眼前這位正是三年前便開始聲名鵲起的狀元沈溪,原本在自負的他看來,正是沈溪搶走了他的狀元之位,獲得本該屬於他的榮耀,所以他對沈溪充滿了嫉妒和憤恨。

    但畢竟沈溪曾在他落難之時,前往拜訪,就算心有不甘,也顧著臉面,沒有即刻拂袖而去或者是把沈溪直接趕走。

    沈溪大老遠來見他,雖然不知是特地來見,還是順帶拜訪,但總算是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請他喝頓酒,以唐大才子那灑脫不羈的性格,基本可以不計前嫌。

    「沈狀元來作何?」

    唐寅避開沈溪的目光,語氣不善,「莫非是來看在下落難時的窘迫不堪?」

    沈溪搖頭:「伯虎兄誤會了,在下只是往閩粵之地履任,順道過來拜訪。」

    一句話,讓二人關係拉近不少。

    唐寅聽說沈溪是往閩粵當官,心裡自然就想,你小子肯定是做了錯事,才會被皇帝老兒從翰林院這種清貴的衙門,流放到邊遠之地。

    既然當沈溪是被趕出京城,唐寅平添幾分感懷,心說這朝廷的官果然當不得,就算再有本事又如何?說被流放就被流放!反倒不如我,從開始就不當官,就沒這麼多煩惱了。

    沈溪不知唐寅心裡所想,嘴上招呼:「伯虎兄,不知可否賞面一起喝個酒?」

    「好。沈狀元遠道而來,應該是在下請你喝頓酒,當作踐行。」唐寅也不客氣,直接把扣著的酒杯翻過來,大喝一聲,「小二,沽酒半斤,記在我賬上。」

    那夥計把沈溪剛才叫的四兩酒遞過來,陪笑道:「解元爺,您見諒則個,小店被您賒的酒錢不少了,您不能總惦記著我們這小本生意不是?這位小公子,您不會真的要……把賬記在解元爺身上吧?」

    夥計頓時緊張起來,剛才還以為下雨天來了生意,現在唐寅主動請客,這不但賺不到銀子,很可能還要倒虧錢。

    沈溪笑著拿出一串錢,道:「夠了吧?」

    「夠了夠了。」

    店夥計正要伸手去接,唐寅黑著臉將酒杯扣到他手上,道,「不但夠了,還有餘,再上半斤酒,不許摻水……再來兩個小菜下酒!」

    店夥計為難道:「解元爺,這點錢,跟您老欠的酒錢相比……」

    「上不上?」

    唐寅這會兒也就是窮橫,欠了人家的酒錢,反倒別人欠了他一般。

    「好,您稍等。」

    店夥計點頭應著,手這才恢復自由,把銅板拿起來掂了掂,小聲嘀咕,「有本事跟掌櫃的去橫,總跟我這做夥計的計較個甚?」

    等店夥計退下,唐寅輕嘆:「這世道,人心不古,就連販夫走卒之輩也學會仗勢欺人!」

    沈溪想說,你沒錢就別來喝酒啊,人家這不是仗勢欺人,是認錢不認人!

    沒錯,你以前是解元,風光無限的大才子,別人當然敬重你,可你自己看看現在自己是個什麼樣子?

    渾身的酒氣,邋裡邋遢的,都快入夏了還穿著早春的衣衫,而且這衣衫上滿是油漬,別人能敬重你那就怪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47
第八一二章 誰跟你講道理

    曾經的解元公,風流才子唐伯虎,如今卻變成為幾文錢斤斤計較的「小人」,這多少讓沈溪覺得歲月磨練人。

    不經歷社會最底層的艱辛,你唐大解元怎會理解世態炎涼,明白人情冷暖、世道之不易?

    酒水和小菜相繼上來,唐寅親自為沈溪斟酒一杯,又給自己滿上,隨後舉起酒杯道:「沈狀元,久別重逢,先幹為敬。」

    說完,一杯酒一飲而盡,馬上又給自己倒上第二杯。

    沈溪將酒湊到唇邊淺嚐一口,心想:「看你這喝酒的模樣,就好像幾輩子沒摸著酒杯一般。」

    酒過三巡,唐寅面帶憂色:「如今國祚不安,北患頻頻,然帝王寵信奸佞,國將不久矣。」

    沈溪搖頭苦笑,都說不得志之人,往往都會帶著對家國的抱負,今天他總算是見識到了,然並卵……唐寅現在所說完全屬於空談,你有再大的抱負又如何?

    在我一個朝官面前說這些,你這是找死啊!

    「伯虎兄久居南方或有不知,韃靼入侵我邊陲,兵部劉尚書征塞北,大勝而回,如今韃靼內亂自顧不暇,北患基本掃除。」

    沈溪把大明朝的大致情況說給這幾年完全閉目塞聽的唐寅知曉,「不過,大明各地災害匪患倒是綿延不絕,國庫銀錢和糧食頻頻告急,百姓流離失所屢見不鮮……」

    沈溪在表示大明北部邊陲相對穩定這個事實後,又婉轉說出地方上存在災情和匪患的現實,為接下來遊說唐寅跟他南下做準備。

    他也察覺出來了,現在唐寅之所以會坐下來跟他心平氣和地說話,除了他請客飲酒這個因素外,更重要的是唐寅覺得他被貶黜到地方為官,同病相憐,如果他把自己高昇為正三品右副都禦史的事說出來,別說是做朋友,連坐下來一起喝酒都沒可能。

    既然已打定主意要把唐大才子從頹廢中拯救出來,那我就不顧什麼方法和手段了,無非是坑蒙拐騙,只要你能夠跟我走,就算當一回騙子也在所不惜。

    唐寅對於沈溪的話表示贊同。雖然沈溪在前半段否定了他的看法,但後半段也表達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家國情懷。兩個「不得志」的人,最容易找到共同話題,看起來憂國憂民,其實就是想抒發自己「懷才不遇」的抱怨。

    二人說著話,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把十二兩酒給幹完了。

    沈溪很聰明,為了防止自己喝醉,往袖子裡倒了不下四兩酒,反正剛才冒雨走過來身上是濕的,唐寅這會兒都把注意力都放在酒上了,哪裡會想到沈溪這麼糟蹋酒?

    「小……小二,再……再上……半斤酒!」唐寅已經有些醉醺醺的了,喊話都有些口齒不清。

    店夥計走過來,不理會唐寅,而是用圍裙擦著手,笑嘻嘻地看著沈溪。

    明擺著的事情,現在唐寅要點什麼東西他是絕對不會接受的,要沽酒也應該由沈溪這個金主來說話,而且必須先付錢。

    沈溪這次拿出個一兩的小銀錁,道:「按照唐解元說的,順帶……把唐解元欠下的酒錢給結了。」

    沈溪相信,這種街邊的小酒肆基本都是小本買賣,絕對不會容許唐寅欠下一兩銀子以上的酒錢。果然,那店夥計看到銀子後眼睛都直了,千恩萬謝道:「這位小爺,您真是爺,出手沒的說……」

    「什麼爺,該找多少錢找多少!」唐寅咆哮著,一拍桌子,「再……再把酒水送上來!」

    沈溪心想,這唐寅真是窮橫到沒譜的地步,這還是那個「又摘桃花換酒錢」的江南才子嗎?

    有沈溪請客,唐寅敞開了喝,從上午一直喝到中午,一直喝得酩酊大醉。沈溪本要扶他,可他兀自提著酒壺道:「無花無酒鋤做田……喝!」

    沈溪使了個眼色,在旁邊坐了半晌的玉娘終於站起來,她跟著沈溪出來大半天了,這會兒外面的雨已經停了。

    玉娘問道:「沈大人,您不是說來求畫嗎,為何要陪唐解元飲酒?」

    「真當我是要陪他飲酒?去叫人過來,把人綁回去!」沈溪不動聲色地說道。

    「綁人?」

    玉娘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見面前說什麼朋友道義的話,還以為你多講義氣,見面後你們言談甚歡,宛若多年不見的老友,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現在剛喝完酒,居然就直接動粗綁人了?這前後反差也未免太大了吧?

    沈溪見玉娘沒有動靜,臉色一肅,問道:「玉當家,難道不行嗎?」

    玉娘搖頭道:「沈大人,您綁唐解元回去作何?」

    「一同南下!」

    沈溪道,「作為朋友,不能看他如此沉淪,大丈夫當有抱負,帶他往梧州,讓他重拾自我!」

    這回答,讓玉娘瞠目結舌。

    顧全朋友道義,所以就把朋友給灌醉,然後綁朋友上路……沈溪這種對待朋友的方式,實乃玉娘生平僅見,但不知為何,她心裡卻對沈溪佩服得五體投地。

    剛才唐寅那頹喪和斤斤計較的模樣她見識到了,一代解元才子落得如此下場,她心裡也有些感慨,但感覺應該沒什麼辦法能拯救這頹廢之人,結果現在沈溪卻說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綁架!?

    「沈大人稍候,奴家去去便回!」

    玉娘匆忙而去,用了不多久,便將守在街口馬車旁的侍從叫了過來,一起幫著把唐寅攙扶到馬車上。

    因為雨剛停,路上沒多少人,就算有人看到,也不會想到會是綁架,畢竟唐寅那落魄寒酸的模樣,根本就沒有餘財值得被人搶,而且唐寅還處於酩酊大醉的狀態,誰敢上前詢問觸霉頭?

    「用繩子綁了,嘴也堵上,他醒來之後無論說什麼都不要理會!」沈溪下令道。

    「得令!」

    隨從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但沈溪是堂堂的正三品朝廷大員,在他們看來做事一定有其道理,只須遵命便可。

    沈溪為了防止節外生枝,讓馬車直接出城,在約定的地方會面,而他則先回驛館,簡單整理過後,跟江櫟唯、玉娘等人乘坐馬車離開蘇州城。

    ……

    唐寅一醉不起,一直到夜半三更,才因為尿急而醒轉,感覺自己的身體顛簸著,想伸手摸摸發痛的腦袋,卻發覺手腳被人綁著,想開口求救,發覺連嘴巴也被人堵上了。

    「嗚嗚……」

    唐寅雖然是文人,但體型不算瘦削,力氣倒有幾分,腳踢了幾下後,車簾被人掀開,一人喝道,「居然醒了!少動彈,不然把你丟出去喂狼!」

    唐寅一聽馬上一動不動。

    大明中葉,就算江南富庶之地,也有許多荒山野嶺,別說是狼,就連老虎都有。

    因為不清楚這些人的身份,唐寅在喝醉之後記憶完全斷片,這會兒對眼前的形勢兩眼一抹黑,對方是仇家還是賊人都不知,本著好漢不吃眼前虧,只能是忍著心頭的恐懼,繼續在馬車上顛簸。

    到了半夜,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兩個人進來,把他抗下馬車,因為唐寅眼睛沒蒙上,已經看清楚,這應該是某個地方驛站的後院,馬廄裡發出刺鼻的牛馬糞便味道。

    他心想,不會是要把我丟到馬廄裡吧?

    突然走過來個人,好奇地打量唐寅,指了指問道:「怎麼回事?」

    「江大人,是沈大人吩咐我們把人綁回來,具體不知。」隨從對過來質詢的江櫟唯回了一句。

    唐寅跟江櫟唯有過照面,那是在鬻題案發生後的事情,不過時過境遷又是在黑夜中,兩人都沒認出對方。

    但唐寅卻聽到是「沈大人」安排他們這麼做的,想起之前跟沈溪一起喝酒,那不用說,綁他回來的就是沈溪沈大人。

    「嗚嗚嗚……」

    唐寅本來覺得自己跟沈溪同病相憐,又被沈溪請客吃酒,心裡帶著些許感激,這會兒突然知道沈溪綁他回來,他已經忍不住重新「嗚哩哇呀」起來。

    江櫟唯面對一個滿身酒氣看起來邋裡邋遢的酒鬼,半點要探查究竟的興趣都欠奉,一擺手,讓隨從把人送到驛站柴房裡面。

    「砰!」

    唐寅被重重地摔在稻草堆上,疼得半天都沒緩過勁兒來。

    過了一會,門重新打開,柴房裡燈亮了起來,之前跟他一起喝酒的沈溪出現在門口,不過這會兒的沈溪一臉心高氣傲,昂著頭趾高氣揚地看著他,讓唐寅一陣惱火。

    「嗚嗚!」唐寅不由想出言質問。

    沈溪擺了擺手,旁邊立即有人過去把唐寅的堵嘴布取下,但並未解開他身上的繩子。

    唐寅馬上叫天屈道:「沈狀元,我與你飲酒,為何要綁我回來?你眼中可有朝廷王法?」

    「伯虎兄,你這頂帽子可真是壓人……不過,在下請你回來,只是要跟你好好商量一下,何時還錢的問題。」沈溪攤攤手道。

    「還錢,什麼錢?」

    唐寅想了想,道,「不就是一頓酒錢嗎?哦不對……不是說你請客嗎?那點兒銀子……你至於綁我回來?」

    唐伯虎嘴裡說「那點兒銀子」,但已經沒之前的強硬,對他而言,現在別說一兩銀子,就算是一錢銀子那也是天文數字,他渾身上下可是一個銅板都沒有,他本來打算下一步便去文徵明、徐禎卿、錢同愛等好友府上走動走動,看看能不能借幾十文錢回來買米買酒。

    沈溪從懷裡拿出一張紙,道:「不是一頓酒錢,是一百兩銀子,當初唐兄離開京城時,曾跟本官借下一百兩銀子,說是一年後歸還,卻是一去不歸。此番本官南下,路經蘇州,本想跟唐兄追討這筆賬,未料唐兄故意飲酒買醉,在下只好出此下策!」

    「什……什麼?你……你……一派胡言,我……我何時欠你……一百兩銀子?」唐寅這一驚不老小,連說話都結巴起來。

    沈溪讓隨從把燈籠靠前一些,親自把有些歷史的微黃欠條拿到唐寅面前,道:「唐兄不會連自己所寫的字都不認得了吧?」

    唐寅一看,直接傻眼了,別人的字他或許不認得,自己的字那絕對是一眼就能分辨清楚,上面無論字體,還是行文的語氣風格,完全是出自自己的手筆,連最後的落款,也確定是他自己的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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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三章 捨近求遠

    沈溪道:「伯虎兄,這白紙黑字,雙方可都簽字畫押坐實,你不會是想賴帳吧?」

    唐寅高叫道:「你憑空栽贓,我要告上官府,讓知府和知縣老爺為我做主,放開我!聽到沒有,放開!」

    沈溪冷笑著搖頭:「就算到了官府,欠債還錢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伯虎兄還是冷靜一下吧……來人,送唐解元到客房內休息,可要看緊了,若人走丟了,拿你等是問。」

    等人出了柴房,唐寅仍舊高聲吼叫,他無緣無故就欠債一百兩,現在還被沈溪強行綁架,就算他再落魄也受不了此等屈辱。

    可偏偏那欠條上還是他自己的簽字畫押,這讓他覺得很是鬱悶,心想:「難道是我喝醉酒後,稀里糊塗跟他借了銀子?」

    玉娘眉宇間帶著極大的不解,靠近沈溪,問道:「沈大人,這到底是唱哪一出?」

    「玉當家的,我到蘇州追一筆舊賬,合乎法度吧?」沈溪板著臉問道。

    「就如同沈大人所言,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過……唐解元當初為何要借一百貫?」

    玉娘對於沈溪的舉動沒什麼疑議,只是沈溪這一天三變臉,讓她頗為不解。沈溪先是說去拜訪故友,順帶買畫,但結果卻是去一起喝酒,然後把人綁架說是為了唐寅好,現在把人綁回來又說要追債。

    沈溪道:「那玉當家之意,本官這欠條乃是偽造?」

    「奴家並無此意。」

    玉娘感覺沈溪詭計多端,但現在她卻無法跟沈溪探討這欠條是真是偽,之前連唐寅都無法直接反駁說那欠條是假的,這件事撲朔迷離,透著一抹詭異。唐寅被綁架倒是真的,至於沈溪是要追債,還是要讓唐寅做什麼,她就不得而知了。

    沈溪走出柴房,仰頭看著天,道:「今晚真是個好天氣……準備香湯,本官要沐浴更衣。」

    旁邊有人發出「噗哧」的笑聲,隨即那人嬌聲問道:「事情真多,要不要齋戒?」

    不是旁人,正是伶牙俐齒的熙兒,她身旁還立著正在扯她衣袖的雲柳。雲柳埋怨道:「不得對沈大人無禮。」

    沈溪道:「趕路途中,本官無心齋戒,還是等到了梧州再說!」

    說完,沈溪趾高氣揚上樓去了,驛站內隱約聽到唐寅的吼叫聲,不過很快唐寅的嘴就被堵上了,原因是他的吵鬧影響到了別人休息。

    把唐寅綁回來,是沈溪不得已而為之的下策,他知道眼下的唐寅就算落魄,也無心為朝廷效命,因為唐大才子心高氣傲,就算他不得已要為現實彎腰,也斷無可能給人幫閒。

    沈溪就「成全」他,你不是心理上過不去嗎,那你就當自己是被迫的,為了還債不得已為我效命,慢慢你就適應了。

    這就好像逼良為娼一樣,許多良家剛入娼門都要死要活,那就來點兒強硬的,「被迫……」事後你要死要活由著你,等慢慢習慣之後,就會平淡處之,到後面為現實低頭,只能不停接客,然後就「幹一行愛一行」,等從姑娘熬成老|鴇|子,連逼良為娼的事也會做。

    整個社會其實跟「逼良為娼」差不多,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沈溪好像都處在這種生存模式之中。

    現實會逼得你磨去棱角,逐漸低頭。

    ……

    至於唐寅是不是願意,那就不在沈溪考慮範圍之列,人綁都綁來了,你不接受也要乖乖地接受。

    重新上路,沈溪就好像帶著個囚犯上路一樣,路上只要把唐寅的堵嘴布拿下來,他就會大喊大叫,最初還有人管,到後面整個隊伍已經見怪不怪。

    就連到了驛站,也沒人願意出頭按照唐寅的吩咐去「報官」,一行中不但有正三品的右副都禦史,還有錦衣衛的人,報到衙門,別說是知縣,就連知府也不敢吭聲,為了個狂傲欠錢的書生,把自己也搭進去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沈溪最初給唐寅好飯好菜,發現效果遠不如每天讓他酒水管夠,這樣就算不去堵他的嘴,他也不會再亂吼亂叫。

    唐寅似乎也很喜歡這種被人用酒水「豢養」的節奏,後半程的他,乾脆就像個囚犯一樣,每天坐在馬車上,抱著酒罈一邊喝酒,一邊詩詞歌賦吟唱,儼然一個狂放不羈的書生。

    只是這位狂生不怎麼得志,一副窘迫的模樣,沈溪本來讓人給他準備了換洗衣服,不過唐寅倒是習慣這種邋遢不堪的生活方式,澡不洗不說,連衣服都不換,晚上睡覺直接是和衣而睡,恰好臨近盛夏,以至於為唐寅趕車的隨從苦不堪言,那撲鼻的搜臭味道對身心是一種巨大的煎熬。

    一行人走的是東路沿海道路,嘉興、杭州、紹興、寧波四府倒還好,等過了天臺山到了台州境內,地方上就能看到倭寇和盜匪劫掠的痕跡,有的地方連驛站都被賊子劫掠一空,別說走夜路了,到下午路過城鎮就要停下來,找地方歇宿。

    「沈大人,看來此行非常兇險,我等是否改換路徑,再繼續南行?」

    玉娘在跟江櫟唯商量過後,覺得應該馬上換路走,再沿著靠海的路走,用不了幾天,指不定他們自己倒先成為倭寇和盜匪劫掠的目標。

    沈溪反問:「怎麼?玉當家害怕了?」

    玉娘謹慎地回答:「沈大人,這浙東南山路崎嶇不平,許多地方人跡罕至,奴家提出更換路途,也是想沈大人早日抵達梧州,以如今的速度,恐要要到六月中旬方能抵達目的地,大大延誤行程。」

    「玉當家為本官的行程而擔憂,實在是良苦用心。」

    沈溪搖了搖頭,道,「不過玉當家切莫忘記,本官任所是在梧州,但差事並不限於梧州,閩浙、粵桂之地皆在沿海,這些地方的盜匪和倭寇都在本官打擊的範圍中,本官現在已經開始履行差事,所以並不存在延誤一說。」

    玉娘被沈溪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

    的確,沈溪到東南沿海來,可不是為了待在梧州衙所內辦公,而是要打擊盜匪和倭寇,眼下沈溪已經在履行自己的差事,朝廷不能因此而追究沈溪延誤行期的罪責。

    玉娘把這番話回去告訴江櫟唯,就算以前二人可以拿劉大夏來壓沈溪,但現在他們卻對沈溪沒半點兒辦法。

    他們可不能像沈溪對唐寅那樣,直接把沈溪綁上路,就算把劉大夏抬出來也沒用。

    劉大夏是正二品的兵部尚書,沈溪則是正三品的封疆大吏,二者之間互不統轄,就算你背後有劉大夏的一些吩咐和指示,最多只能把事情提出來,讓沈溪作為參考之用,至於沈溪是否接受,那就要看沈溪給不給劉大夏面子。

    而眼下沈溪肯定是不會給他們面子的,劉大夏沒交待過他們一定要走哪條路,他們作為沈溪的隨從,奉皇命保護和護送沈溪,無權來左右沈溪的意志。

    沒轍,一行人繼續沿著沿海之地往南,相繼翻越括蒼山、盤山、溫嶺、雁蕩山、白沙嶺,過永甯江,進入溫州府城。在溫州府城的官驛休息兩天後,繼續啟程,過飛雲關、玉蒼山,由分水關進入福建東北部的福甯州福安縣城。

    這一路穿州過省,翻越的大山不知幾許,沿途折騰得夠嗆。隊伍當中有兩個「瘋子」,一個是沈溪,另一個則是唐寅。

    唐寅一路都在亂吼亂叫,沈溪則屢屢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諸如在豔陽高照的時候選擇停止前行,駐紮休息,又或者是在下雨天冒雨行路。

    盜匪和倭寇倒是沒見到,不過單是沈溪就已經把一行人折騰得半死不活,那些個錦衣衛和隨從,面上不敢對沈溪有所不敬,但私下裡已經不停抱怨。

    沈溪的想法其實不複雜,他不是非要折騰人,而是切實考察地形地貌。

    因為沿海這條路,很可能是他未來幾年內平息盜匪和倭寇要經過的地方,他必須要細緻地瞭解地理環境,所以才會經常停下來,去找一些鄉民打聽「小路」、「捷徑」,也會在下雨天趕路,看看官道是否順暢,是否有山洪或者塌方的危險。

    一行人中有大量士兵和錦衣衛,別說是小股盜匪,就算是大批海盜,聽說是官兵,他們也不敢亂來。

    所以沈溪走沿海這條路,相對還是比較安全的。既然無法實際考察盜匪和倭寇的情況,那就索性先摸清楚道路狀況,算是沒白走沿海一途。

    在福安縣城時,沈溪打聽到前往寧德的官道,因為閩北連降暴雨,太姥山山洪暴發塌方,官道也掩埋了幾十里,導致交通中斷,同時沿途幾條江水暴漲,渡口被毀,南下的道路已經斷絕。

    沒有辦法之下,沈溪吩咐向西走,輕車簡從,由周寧、政和到建寧府,然後乘船到延平府府城。

    好不容易到延平府後,一行人上岸好好休息了一天。

    不過,如今擺在沈溪面前的卻有兩條路,一條是走陸路,經沙縣、永安,進入汀州府境內,然後再由長汀縣城乘船南下,直接進入廣東地面。

    第二條路則是順著閩江到福州城,到了福州後繼續沿著沿海的官道往南,過興化府、泉州府、漳州府進入廣東。

    走汀州一線,除了距離更近外,還更安全,沈溪也能趁機回鄉省親,跟地方官打招呼,榮歸故里。

    第二條路途除了閩江一段順風順水,但等從福州上路後,就又跟在浙南和閩北一樣,需要翻山越嶺,道路難行。

    玉娘和江櫟唯都以為沈溪會舍遠求近,畢竟在朝為官,為的是有一天能衣錦還鄉,沈溪現在才當官三年,就已是正三品的大員,節制地方軍權,淩駕於府縣官員之上,這是多麼好的回鄉顯擺的機會?

    可沈溪的選擇永遠都是那麼出人意表,沈溪執意走福州一線。

    「……沈大人,福建承宣佈政使司曾惡意刁難汀州商會,現如今城中仍舊混亂不堪,您看……更換路途可好?」

    玉娘說這番話時,自己也很為難。

    顯然玉娘不想見到訾倩,兩個女人有一定仇怨,玉娘雖然現在有劉大夏做靠山,屬於「強龍」,但畢竟訾倩背後有都司衙門和布政使司衙門的庇護,屬於「地頭蛇」。

    「玉娘擔心了?」

    沈溪笑了笑,在得到玉娘否定的答案之後,他笑道,「本官節制閩粵沿海兵權,往福建都指揮使司走一趟,也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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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四章 收禮,送禮

    一行人乘船順閩江而下,至五月二十五日下午未時,終於到達福州城外的刺桐港。

    沈溪奉旨節制福建、廣東、廣西三省沿海軍務。

    等於說他有提調福建都指揮使司、廣東都指揮使司、廣西都指揮使司的權力,若遇戰事,就連福建行都指揮使司他也有節調的資格。

    三省有三都司、一行都司,沈溪是名義上的最高長官,但其實他的官秩尚不如正二品的都指揮使和從二品的都指揮同知高。

    更別說地方上還有守備太監和鎮守太監,這些太監屬於皇帝的家奴,權柄甚重,負有監督地方軍政事務的權利。

    但沈溪是文官領兵,他的正三品,貨真價實,明朝中葉後,武將地位大幅度降低,沈溪就算面對官品比他高的都指揮使,也絲毫不落於下風。

    下船後,沈溪執意要進福州城,入住城中的官驛。玉娘卻直接留宿城外的客棧,亦或者直接過閩江,抓緊時間趕路,夜宿福清北面的大田驛,勸解不過,只好求助於江櫟唯。

    江櫟唯也覺得最好不要招惹福州的牛鬼蛇神,一拍即合。二人輪番上陣,希望沈溪看清楚形勢,儘早離開福州城這個是非之地。

    臨出發前,沈溪帶著謝恆奴回門時,謝遷就提醒沈溪到地方後安分守己,讓他平平穩穩把這一任差事做完。

    沈溪估摸劉大夏那邊交待基本一樣,只是劉大夏沒直面跟他說,所以交待玉娘和江櫟唯,讓他們代為轉達。

    江櫟唯帶著幾分不忿,道:「沈翰林進福州,是將我等置於險地,殊為不智!」

    「哦?」

    沈溪笑盈盈地說道,「那按江鎮撫之意,是有人會在福州城對我們不利?」

    江櫟唯沒有答覆,但他的神情已經表露無遺……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之前汀州商會覆滅,不但福建布政使司的人有參與,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的人也牽涉其中!

    他們明知道你是翰林官,天子近臣,還敢這麼做,就是擺明瞭有人為他們撐腰。

    你現在這個時候進福州城,分明有清算之意,那些人豈會放過你?

    「在下可不敢如此說。」

    江櫟唯道,「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沈翰林當知何處是危牆,若是要跟福建都司的人接洽,派人去便可,犯不著親身進城犯險。」

    沈溪笑了笑,心想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江櫟唯轉性了,居然關心起我的安危來……你不是早覺得既生瑜何生亮,巴望我早點兒死嗎?

    「江鎮撫若是覺得此行不安全,不進福州城便是,本官孤身進城,生死由天,絕不會給江鎮撫……還有玉當家添麻煩。」沈溪冷笑著說道。

    這笑容讓江櫟唯生氣不已。

    沈溪說不用他管,可他是奉皇命護送沈溪的,若沈溪死在福州城,他還用回京城覆命?

    江櫟唯心想,這小子分明當官場都是明刀明槍,卻不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身邊這麼點兒人手就敢進城,真不知「死」字是怎麼寫的啊!

    這會兒江櫟唯真恨不能將沈溪綁去梧州履任,但沈溪現在打著進城跟福建都指揮使司接洽的名頭,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時過境遷,江櫟唯感覺到在沈溪面前有心無力,彼此官職越差越大,更可氣的是,自己是武職,而沈溪卻是地位尊崇的文官。

    「今晚咱們還是夜宿港口的客棧,稍事休息,明日在下全力保護沈翰林進城!」江櫟唯生氣地甩下一句話,抽身而去。

    沈溪嘆息著搖頭。

    或許江櫟唯說的對,過福州城不入是最好的,免得自找麻煩,可他偏偏是那種不怕麻煩的人。

    想到地方官府為了掠奪汀州商會的錢財,對商會中人大肆搜捕,連尹掌櫃都受到牽累慘死,而尹文那小妮子顛沛流離,沈溪的拳頭便情不自禁握緊。

    若此番過福州城而不入,你們會當我是軟柿子,以後我再把商業發展起來,你們還是會拿我開刀!

    如今,就讓你們知道鍋兒是鐵鑄的,知道我沈溪的厲害!

    ……

    次日一早,沈溪一行進了福州城。

    因為沈溪並未提前派人通知,直到他進入福州城南門時,地方官府方知弘治皇帝親自委派的封疆大吏抵達。

    沈溪進城後,直接入住福州城中的官驛。

    一行並無家眷,包括玉娘所帶之人都是公差,所以安頓起來相對方便,沈溪屁股還沒坐熱,福建都指揮使司便派人前來送禮。

    沈溪作為朝廷派來節調東南沿海三省軍權之人,還是正三品的右副都禦史,地位可不是地方官可比。

    沈溪進城,首先被地方有司以為是要進城搜刮,所以先把禮物送來,禮物只有一口木箱和一個木匣子,份量卻很重。

    送到沈溪面前打開,木匣裡面是二百兩紋銀。至於箱子裡,則是綾羅綢緞,也價值幾十兩銀子。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來人是福建都指揮使司的一名經歷,官居正六品,四十多歲,微胖,看上去跟笑面佛一樣。此人名叫周夏祖,沈溪一見到他就想到狡猾多端的周胖子,這個算是「周胖子二號」。

    都指揮使司中的經歷司是文職衙門,所以裡面履職的通常是文官,但本身並非是從進士和舉人中選拔,以蒙蔭者居多。這些人負責與文官、勳貴打交道,涉及到送禮、納賄,因為可以變相剋扣,可以說是都指揮使司衙門中難得的優差。

    賺得多,吃的就好,生活富足,難免體態也就臃腫了。

    沈溪笑道:「本官剛到地方,福建都司就要對本官行賄?」

    「絕非行賄,是辛苦錢。」

    周夏祖趕緊申明,「這是我福建都司衙門的規矩,凡朝廷過往大員,都要送上表示,無一例外。沈大人在朝中位高權重,又位列東宮講班,擔任陛下的日講官,將來前途不可限量,這點表示還是要有的。」

    周夏祖很聰明,他故意不提沈溪對福建都指揮使司的節調關係,強調沈溪是京官,而且是翰林官。

    其實是想提醒沈溪,您老是京城裡的清貴之官,到地方來混資歷,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別跟我們這些小地方的官員斤斤計較,大家和和氣氣,您發財,我們日子也好過,相安無事便可。

    沈溪笑道:「周經歷這一說,看來本官不得不接受這番好意了。來人,把禮物抬下去。」

    沈溪如此識相,頓時讓周夏祖放下心來,他適時提出告退,回去跟福建都指揮使常嵐覆命。

    卻說這常嵐,從西北三邊調任福建,履職福建都司不到一年。

    常嵐並非勳貴,但因勳貴保舉一路高昇,做到如今的福建都司,屬於在地方上撈足錢財,再把錢財上貢的那類人,這樣的人說白了就是勳貴的白手套,掛著正二品的武將銜,在地方上卻不會做什麼實事。

    等人走了,沈溪自言自語:「莫非這常指揮使,不知我是汀州商會的少東?」

    常嵐剛到地方,在常嵐抵達後,汀州商會的案子已經審結,該撈的銀子,該查封的商舖,都已經完事,前任早就把銀子撈走了,所以嚴格來說常嵐並未牽扯進掠奪商會的案子中。

    但福建地方三司,向來是一丘之貉,無論前任還是繼任,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就好像當初都指揮使方貫,跟他的兩任後繼者都交好。

    玉娘進到正堂,好奇地問道:「大人,您為何要收下福建都司送來的見面禮?」

    「玉當家認為不該收?為何不收?」

    沈溪淡淡一笑,問道,「莫不是怕被人檢舉揭發?」

    玉娘苦笑:「這點見面禮,就算上報朝廷,又能如何?只是這會損害大人的清名……」

    沈溪聳聳肩:「那我就順著玉當家的話說,這點小小的見面禮,於本官的聲名會有多大損害?」

    這下玉娘無話可說。

    沈溪南下後,作出許多在她看來不可理解之事,與親眷分路而行、綁架唐寅、捨近求遠走沿海路途、進福州城等等,現在又多了一項受賄。

    若沈溪跟別人一樣,寒門出身而且吃夠了苦頭,那受賄無可厚非,越是從社會底層出來的官員,越容易被腐化,因為他們知道沒權沒錢的痛苦,可沈溪是什麼人?

    當初汀州商會斂財巨萬,到如今沈溪也從未為錢財發過愁,怎麼會為了二百兩銀子而出賣自己的節操?

    沈溪嘆道:「玉當家的要理解本官的苦楚,本官若不收,除了會令福建都司的人警惕,回頭用什麼來募兵養兵?沒有兵,誰來平息匪寇呢?」

    玉娘想了想,是這麼個道理,可她還是不能接受沈溪受賄。

    可一回頭,沈溪便吩咐:「來人,把這些禮物,送到布政使司衙門,就說是本官路過福州,送去的一點見面禮。」

    玉娘聽了哭笑不得,沈溪這種出人意表的舉動簡直要把她給折磨瘋了。

    「大人,您這又是作何?」玉娘有種想把沈溪的腦袋扒開,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的衝動。

    沈溪解釋道:「本官突然意識到,福建都司是給本官提供兵馬的衙門,要徵募錢糧來養兵,非需要布政使司衙門配合不可。那就不妨借花獻佛,把都司衙門送來的禮,送到布政使司衙門去。」

    「那大人此舉,不是太過張揚?若禦史言官參奏大人一本……」

    玉娘不由想提醒沈溪這樣做的危害。

    你悄無聲息地受賄也就罷了,現在居然要大張旗鼓用受賄來的銀錢去行賄,這動靜鬧大了,朝廷不可能視而不見。

    沈溪擺擺手道:「沒辦法,誰叫本官手頭拮据?不借花獻佛,難道還要跟人借錢去送禮不成?就這樣吧,把禮物送去布政使司衙門,就說是本官送去的,多餘的話且不可多說!」

    「好了,本官旅途勞頓,要進房休息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50
第八一五章 反咬一口

    「他要收禮,只管收好了,與我等何干?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等順利抵達梧州,你我的差事計算完成,至於他在梧州城的死活,輪不到你我去管,也犯不著費那心思。」江櫟唯把手上一封密函上了火漆,冷笑著對玉娘說道。

    玉娘回敬:「看來江大人確實不關心沈大人的安危,卻不知是否一轉頭,江大人就將此事上奏朝廷?」

    江櫟唯瞪著玉娘:「本官至於跟他一般計較?」

    「江大人跟沈大人計較的時候可不少,連栽贓誣陷的手段都使出來了,不會跟地方有司衙門勾連,讓沈大人有來無回吧!?」玉娘針鋒相對道。

    「隨你怎麼說。玉娘,你可愈發老奸巨猾,以為有人為你撐腰,就可以不將本官放在眼裡?」

    江櫟唯說著,想要靠近玉娘,卻被玉娘巧妙地躲避開。

    玉娘笑道:「江大人還是自重一點好,此行乃公事公辦,若有任何差池,你我吃不了兜著走!」

    等玉娘離開,江櫟唯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直,最後變得陰測測的極為可怕。玉娘的改變是江櫟唯不願看到的,以前這女人還能在一些方面幫到他,可現在二人真成了對等的同事關係,玉娘如今依然身無官品,他卻已經壓不住這女人。

    此時溪,還在享受難得的休閒時光,躺在高床軟枕上非常舒服,很快就進入深度睡眠。等他醒來時,見外廳坐著個人,定睛一看卻是玉娘。

    「沈大人睡的可真踏實,難道不怕有人前來,對沈大人不利?」玉娘起身行禮,問道。

    沈溪下床,穿好鞋子,又整理了一下衣襟,這才笑著說道:「這不是有玉當家為本官保駕護航?怎麼,有事嗎?」

    玉娘道:「布政使司衙門派人來問,沈大人到底是何用意,還請來地方監察禦史旁聽,似要與沈大人為難。」

    「監察禦史?玉當家,本官不太明白,這監察禦史,與本官送禮與布政使司衙門有何關係?」沈溪不解地問道。

    玉娘蹙眉打量沈溪一番,好似在說,你是真傻還是裝糊塗?

    你送禮到布政使司衙門,擺明瞭是行賄,現在布政使司將計就計給你設下圈套,你要是無法解釋這銀子和綢緞是怎麼個意思,那監察禦史就會上奏朝廷彈劾你。

    玉娘道:「沈大人可千萬別當監察禦史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雖然是都察院的官員,名義還是沈大人的下屬,但其實與地方勾連甚深,乃至蛇鼠一窩。」

    沈溪笑著點頭,道:「玉當家費心了,與我出去會見過這些不速之客便是。」

    說完,沈溪氣定神閒往外面行去。

    玉娘有些著急,心想:「你先是受賄,又拿受賄所得的銀錢去行賄,這可是雙重罪名,別還沒到任,朝廷就把你的官給罷免了!」

    沈溪來到外面的大廳,福建道監察禦史費暄已等候多時,在費暄旁邊坐著的還有幾位布政使司的官員,但都是些小官,旁邊沈溪剛送到布政使司衙門的兩口箱子,一個大箱一口木匣都給退了回來,在正堂當中擺放著。

    沈溪畢竟是正三品的封疆大吏,這些人見到沈溪出來,俱都起身相迎,不過布政使司衙門的人面帶警惕之色,顯然是擔心沈溪可能會為汀州商會覆滅之事加以報復。

    各自通報姓名後,沈溪笑道:「諸位駕臨,有失遠迎。本官本想親自拜訪,卻是旅途勞頓,剛休息一番,未料諸位便來了。」

    旁邊有老朽不堪的官員恭維:「沈大人特意遠道福州,勤勉克己,實乃吾輩楷模。」

    他的聲音很尖銳,說此話並非全然是恭維,而是為了挑事特意遠道,意思是你不做正事,跑到福州來,居心叵測啊!

    這老儒官,姓王名弘,是布政使司來人中官職最高者,為從七品的都事。

    福建道監察禦史是正七品,別看級別不高,但監察禦史通常又稱為「巡按禦史」,美其名曰「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主斷,權勢頗重,戲文中參倒嚴嵩的「八府巡按」鄒應龍,其實質便是「巡按禦史」。

    不過,相對於沈溪這個都察院的右副都禦史,正七品的巡按禦史的官銜就不夠看了,大家都是禦史言官,我比你高八級,壓都壓死你,所以在沈溪面前,這些官員通通都是「七品芝麻官」。

    沈溪雖然年少,但氣度卻很好,畢竟他的官職實在太高,這些人平日只有仰望的份。沈溪笑著問道:「不敢得王都事如此讚譽,只是為朝廷效命而已。」

    「好一句為朝廷效命。」費暄道,「卻不知沈大人為何要備禮,送往承宣佈政使司衙門?可是要行納賄之實?」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沈溪身上。

    面對監察禦史的質問,沈溪必須要作出應答,雖然彼此都是都察院系統的官員,但他卻是欽差大臣,領有軍務,監察禦史本來就可以風聞言事,彈劾朝官即便你是我的上司我也不會屈服。

    沈溪趕緊申明:「本官並無此意。諸位不問問,這些東西是如何得來?」

    費暄道:「此事下官並不想得知,如今只知沈大人公然行賄,證據確鑿!」

    隨著費暄給沈溪行賄下了定論,布政使司衙門的人感覺理直氣壯許多,他們故意不說沈溪納賄的事情,而只計較沈溪行賄,是因為他們不想把都指揮使司給牽扯出來。

    玉娘想上前幫沈溪說話,卻被江櫟唯給攔下,很顯然江櫟唯在這件事上也想落井下石,坑沈溪一把。

    沈溪語色轉冷:「費禦史如此草率做出定論,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難道沈大人要說,這禮物送到布政使司衙門,並非是要行賄不成?」

    費暄質問沈溪,也是背後有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門給他撐腰,以老賣老,以為吃定了沈溪這樣不諳世事的後生,以為自己越是咄咄逼人,越能讓沈溪膽怯。

    沈溪卻一點兒驚惶的意思沒有,反倒驚訝地問道:「這些禮物不是布政使司衙門之前送來給本官的嗎?」

    王弘冷笑:「沈大人可不要倒打一耙!你送去布政使司的財禮,何時變成我們送給你的?」

    沈溪嘆道:「那就是本官搞錯了,或許是都指揮使司送來的禮物,本官想給退回去,卻不小心退錯了衙門。本官這就叫人退還都司衙門」

    沈溪這番話說完,在場的人臉色都很難看。

    其實他們對於這二百兩銀子和幾匹綢緞的來歷心知肚明,只是想以此來擺沈溪一道,就算不能讓朝廷追究沈溪的責任罷掉沈溪的官,也等於給沈溪這個欽差一個下馬威,讓沈溪在福建地面上不能耀武揚威。

    可現在,沈溪卻直接說退錯了衙門,那沈溪就沒過錯,有錯的反倒成了都指揮使司。

    王弘質問:「沈大人說是就是?都指揮使司為何要給沈大人送禮,沈大人當時為何沒有回絕?」

    沈溪拍了拍手,笑道:「王都事這問題問得好,本官當時為何沒有回絕呢?」

    費暄道:「沈大人,這是王都事問您的問題。請您必須作答。」

    沈溪輕嘆道:「官場上若要行賄,必須有納賄和受賄之人,費禦史,本官沒說錯吧?」

    費暄看了王弘一眼,神情有些怪異,但還是點了點頭。沈溪續道:「若說本官行賄,那請問,誰是受賄之人呢?」

    這問題,直接把王弘給問住了。

    沈溪只是讓人把兩個箱子抬去布政使司衙門,並沒有說是給誰的,布政使司那邊卻覺得這是要脅沈溪的大好機會,便趕緊聯絡相熟的道禦史,派人前來質問,之後便彈劾上奏沈溪向地方有司行賄。

    歷來官場行賄,只有官小的給官大的行賄,無權的給有權的行賄,沈溪已經官至正三品,王弘若要誣賴沈溪,必須得合情合理,那就是一口咬定沈溪是給福建左、右布政使行賄,因為整個布政使司中,只有左右布政使的官品是正二品,比沈溪高,其餘的官都沒沈溪大。

    但王弘不敢隨便亂咬,因為事後追究,朝廷難免會問,為何沈溪不給別人行賄,要給左布政使或者右布政使行賄?

    難道受賄之人本身就是貪官?

    就算朝廷不追究,王弘隨便說個人,那沈溪也會知道是誰加以針對,之後可能就會加以報復。

    可若是不攀咬,那沈溪行賄的罪名就不成立!

    總不能說,沈溪是對布政使司全體成員行賄,沈溪可不是民,是官,當官的沒誰這麼傻,把禮物直接送給整個衙門的官員。要說沈溪這個上官給整個布政使司的人行賄,還不如說沈溪是在花錢犒勞布政使司的人,沒過反倒有功了。

    王弘一咬牙,道:「沈大人欲行賄之人,正是我王某人!」

    王弘也是拼了,上面交待的差事,怎麼都要完成,不管邏輯上通不通,現在一定要找到受賄的人,說官大的怕招惹是非,乾脆就說自己。

    沈溪用鄙夷的目光望著王弘,道:「王都事是吧?你官居幾品,在衙門中辦的是何差事,本官乃是欽命的右副都禦史,堂堂的禦史台大員,為何到福州之後,要對你行賄?」

    「誰知沈大人心中安的是什麼心,但沈大人欲行賄之人確實是我王某人,費禦史,儘管照實上奏便是!」

    王弘這會兒已經氣急敗壞了。

    一個老儒生,有點急才,但卻不堪大用,儒家的思想沒教給這些書呆子嚴謹的思維邏輯能力。

    沈溪無奈搖頭:「王都事,你之前問本官,為何沒有立時把財禮退還給都指揮使司衙門的人,那敢問一句,你之前為何未直接退還本官呢?」

    王弘這會兒舌頭已經有些發僵,辯解道:「本官要找到證據,告沈大人行賄之罪。」

    沈溪輕嘆:「王都事果然思維敏捷,還是位剛正不阿的大臣。可惜王都事忘了一件事,都指揮使司衙門為本官送的是官銀,上面還有你們福建承宣佈政使司的火印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51
第八一六章 同坐一條船

    大明朝的銀錠,分為官鑄和私鑄兩種,從明初開始,朝廷一直限制銀子的流通,使得民間私自鑄造銀錠屬於違法。

    一直到成化、弘治年間,因為大明寶鈔名存實亡,使得銀錠的流通開始呈現官方合法化的趨勢,但官府對鑄造銀錠仍舊未正式放開限制。如果歷史沒有改變,要到正德年間大明寶鈔被廢止後,銀錠的流通才算正式合法。

    民間私鑄銀錠,成色不一,折價嚴重,一兩銀錠折色後可能只能兌換到七八百枚銅幣。而官錠成色則要好許多,但官錠都有地域性,這跟地方保護主義差不多,走出一個地方,成色再好的銀錠也無法兌換。

    等費暄等人將銀箱打開,看到銀錠下「福州寶」的火印字樣,還有旁邊「壬戌」「十兩銀」的小字,一個個面如死灰。

    這是弘治壬戌年在福州鑄造的官錠,如果非要狡賴,說這壬戌年不是弘治十五年,而要往前數六十年,那就是正統年間的事情,正統年間的官錠絕不會有這麼好的成色和外觀。

    沈溪笑道:「王都事,本官倒是想問問,這銀錠不會是本官到了地方後,從銀庫內盜取的吧?你不會再控告本官一條,盜竊官銀之罪?」

    王弘面如土色:「不下官不敢。」

    沈溪冷冷一笑:「王都事,你膽子可不一來就給本官扣上一頂大帽子,本官還只是在上任途中路過福州,就敢橫加誣陷以後本官還敢到福州來辦差嗎?」

    費暄出來說場面話:「沈大人儘管放心便是,你如今是名義上閩粵桂三省最高長官,無人敢跟您為難。」

    沈溪頓時板起臉:「費禦史口是心非,這不你這就在跟本官為難!?來人啊,將一干人等拿下,嚴加拷問,這些人膽敢誣陷本官,背後一定有人主使!」

    「得令!」

    外面馬上有侍衛進來,將堂門攔住,刀劍相向。

    費暄緊張地說道:「沈大人,一場誤會而已,何必大動干戈?再說,你就算要與布政使司衙門的人對質,也該讓下官告退後再說!」

    費暄一見形勢不對,才不管王弘和布政使司的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為自己開脫現在這些人得罪了身為他頂頭上司的正三品都察院右副都禦史,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費禦史何必著急離開?本官覺得費禦史有意與本官為難,怕是收取了旁人的好處,不妨留下來,讓本官仔細盤問一番將人拿下!」

    「你敢!」

    王弘見勢不妙,高聲叫道,「吾乃布政使司啊!」

    話沒說完,就被沈溪所帶隨從給扇了一巴掌,王弘怒指著打他那人道:「你敢毆打朝廷命官?」

    那個被他呼喝的侍衛亮出腰牌,卻是錦衣衛總旗,正七品。錦衣衛作為拱衛天子的欽命侍衛,可以在朝堂對那些犯事的六部堂官施加廷杖,更何況是王弘這樣的從七品地方小官?

    「拿下!」

    一群隨從進來,把王弘和費暄等人擒拿住,頭朝地按倒在地上。

    王弘和費暄還以為就算給沈溪潑髒水,沈溪也不敢拿他們如何,現在卻被沈溪直接反詰誣陷,要讓他們吃點兒苦頭。

    江櫟唯趕忙進屋勸阻:「沈翰林,如此是否合適?」

    沈溪眯著眼道:「本官遭人誣陷,如今查出事情緣由,只是依法辦事而已。江鎮撫出言相阻,莫非跟這些人有所勾連?」

    「哪哪兒有此事!?」

    江櫟唯這話說有些不夠硬氣,隨後又補充一句:「沈翰林說如何,便如何吧,在下不再多做阻攔!」

    王弘和費暄等人被帶到驛館後院,趴在長凳上一人打了二十大棍,慘叫聲震天響起。玉娘看了有些為難,對沈溪道:「沈大人,咱們把布政使司衙門的人得罪慘了,這福州城容易進可不好出了啊。」

    沈溪微微搖頭:「福州城依山傍海,盛夏時也算清涼,為何要急著趕路?說起來本官這旅途勞頓尚未化解,還得進去再補上一覺,玉當家自便就是。」

    沈溪並沒有真正睡著,等一個時辰後他從房間裡出來,福建布政使司又派人來了,這次派來的人級別就高了許多,乃是福建承宣佈政使司的左參政馮遇。

    左參政是從三品,在一省布政使司衙門中官位僅次於左右布政使。

    或許是福建布政使司的人意識到,沈溪是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禦史,掌監察、彈劾及建議之責,派個從七品的都事來遠不夠格,乾脆派個從三品的地方大員來。

    就算你沈溪再張狂,如今彼此官品只差一級,你總不敢再貿然打人了吧?

    馮遇五十多歲,三角眼鷹鉤鼻,帶著幾分奸猾之相。

    一來,就笑著對沈溪見禮,而後道:「沈中丞遠道至福州,甚是辛苦,藩司衙門為沈中丞準備好了酒宴,請移步一敘。」

    沈溪淡淡一笑:「馮參政有禮了,本官一路上舟車勞頓,胃口不怎麼好,我看這酒宴還是免了吧。」

    「沈中丞,藩司衙門盛情相邀,美味佳餚和地方名茶均已備好,不去恐怕不好吧」

    沈溪臉色轉冷,道:「馮參政,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前來可不是為了讓本官過去飲宴喝茶的吧?本官扣了你們布政使司衙門的人,要想說放人,直言就好,何必繞那麼多圈子?」

    「什麼?竟有這等事?」

    馮遇故作驚訝,「想來是一些小小的誤會,沈中丞,你或許對我福建藩司內情不瞭解,如今夏藩台調任之後,朝廷特命杜公南下赴任,前日剛得到消息,杜公不幸駕鶴歸西,福建藩司群龍無首啊」

    沈溪知道年初時,吏部尚書馬文升向弘治皇帝舉薦,讓老臣杜整到福建來任左布政使,也就是俗稱的「藩台」,誰知道杜整沒到任就在路上病逝,如今朝廷尚未有新的人選,所以福建左布政使的位子暫時空缺。

    沈溪輕嘆:「杜公之去,本官心情頗為沉痛。」

    「所以尚藩台想請沈中丞移步藩司衙門,商議福建地方行政」馮遇找了個合情合理的藉口,杜整不是在上任途中死了嗎,現在布政使司衙門缺少正主,右布政使請你過去敘話,你總要給面子吧?

    誰叫你是欽命的封疆大吏,管著閩粵桂三省呢?

    沈溪聽到「尚藩台」的名字,眯了眯眼。

    右布政使尚應魁,就是當初對汀州商會下手的元兇,訾倩的靠山,到現在依然在福建當他的土皇帝,為非作歹。

    沈溪眯了眯眼,道:「馮參政,之前王都事誣陷本欽差行賄,還帶了道禦史前來問罪,不會是你安排的吧?」

    馮遇未料沈溪突然提到王弘誣陷欽差之事,緊張地說道:「啊?沈中丞,你可不能血口噴人!」

    「至於馮參政是否是幕後主使,本官要親自查問一番才知曉。來人,將馮參政請到內堂,好茶招待。」沈溪擺了擺手道。

    馮遇先是一怔,馬上反應過來沈溪要對他動粗,趕緊道:「沈中丞,你你無權對本官」

    沈溪驚訝地問道:「馮參政多慮了。本官請你進去喝茶,可是真的喝茶,不是請你吃棍子,緊張作甚?莫非你是心裡有鬼?」

    「我你」

    馮遇之前以為吃定了沈溪,現在才知道沈溪比他想像中的更可怕,一個正三品的官,居然把他一個從三品的參政給當場拿下?!

    「請吧。」

    沈溪作出「請」的手勢,讓隨身侍衛把馮遇帶到內堂去喝茶,外面幾個馮遇帶來的隨從正覺得不妥,轉身欲逃,卻被錦衣衛一個個逮了回來。

    這下江櫟唯感覺大事不妙,再次進來提醒:「沈翰林,若是一個從七品的都事,扣也就扣了,打也就打了,可這.....」

    「有罪不分官職是什麼。」沈溪冷冷一笑,「江鎮撫不用如此看著本官,話粗理不粗,難道因為他是布政使司左參政,有可以有法不依?」

    江櫟唯硬著頭皮問道:「那敢問沈翰林,馮參政犯的是何罪?就因沈翰林懷疑他指使王都事誣告?」

    沈溪搖頭:「是否有罪,又有何罪,由本官定奪,江鎮撫只管聽命便是。本官此行有整頓地方吏治之職責,這福建官場的水有多渾,江鎮撫不會全然不知情吧?」

    江櫟唯猛然意識到,沈溪此番到福州城,不是為了跟都指揮使司的人打招呼,而是要來算舊賬,或許之前收禮送禮也是沈溪設計好的,故意讓布政使司的人拿住罪證,過來行誣陷之事。

    難道那是沈溪的誘敵之計?!

    沈溪節調三省沿海兵權,行的是總督、巡撫之職責,只要沈溪有足夠的理由,說這件事與地方的匪寇有關,那沈溪就有權力拿布政使司衙門的人開刀。

    「沈翰林,您可真是好算計,將我等蒙在鼓裡,卻是利用我等來為您打擊異己?」江櫟唯突然感覺自己上當受騙了。

    沈溪說是要整頓吏治,其實根本是要為當初汀州商會的覆滅施加報復,他所帶的錦衣衛,就是沈溪唯一可以依靠和調動的武裝力量。

    沈溪笑道:「隨江鎮撫如何說。不過江鎮撫如今跟本官在同一條船上,現在就算江鎮撫想退出也不行,還不如好好想想,該如何跟福建藩司的人周旋。」

    江櫟唯本想說,誰說來不及,我把人放了不就行了?

    但隨後又一想,現在沈溪已經徹底得罪了福建布政使司衙門的人,就算把人放了,福建布政使司的人也不會放任他們離去。

    地方官府,可不只會明刀明槍行事,暗地裡的陰謀詭計也有不少,在這些有權有勢的人眼中,殺個人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現在為了報復,就算把沈溪這等朝廷命官殺了也在所不惜。

    「一條船上?哼哼,沈翰林,您這是強行把我等拉到跟您同一條船上,分明是強人所難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52
第八一七章 拉唐寅下水

    沈溪將王弘、費暄和馮遇等人相繼扣押,顯得有恃無恐,卻讓玉娘和江櫟唯感覺事情大大不妙。

    這到底是福建布政使司的地頭,沈溪頂著一個都察院右副都禦史的名頭,跟地頭蛇相鬥,在他們看來,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江櫟唯已在想辦法脫身,或者乾脆把沈溪「綁」出福州城,押送到梧州城上任,那此次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玉娘對沈溪倒有幾分自信,這源自於她對沈溪的瞭解,她知道,沈溪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情,以往比這更困難的情況,沈溪都能坦然面對並順利度過難關。

    在榆溪時,沈溪面對數萬韃靼騎兵都未曾退卻,更何況今日面對的只是一群迂腐不堪、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

    但玉娘知道,韃靼人不可怕,人心的陰險詭詐才是最可懼的。

    這些個地頭蛇,坑害的地方百姓比韃靼人還要多,多少人因為他們而流離失所,多少人因為他們妻離子散。

    此時的沈溪,卻好像個沒事人一般,正在跟唐寅商量還債和工錢的問題。

    「……伯虎兄,你別怪在下斤斤計較,這自古以來欠債還錢便是天經地義之事,在下可是通情達理之人,只要你為我做事,我每月給你開二十五兩銀子的俸祿,四個月後,你就可以償還所有債務,得到自由!」沈溪笑眯眯地說道。

    唐寅怒不可遏:「欠債之事純屬子虛烏有,我為何要償還?就算你給二百五十兩,也休想折我志氣,君子豈能為五斗米折腰?」

    沈溪拍手道:「說的好,那唐兄可否把之前的酒錢先給結了?」

    「……」

    唐寅無言以對。

    若說欠債的事子虛烏有,這一路上他吃喝用度,可全都出自沈溪供給,就連路上因為他太邋遢,驛站的人捨不得拿被縟給他蓋導致染上風寒,抓藥的錢也是沈溪出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唐寅剛才還號稱不為五斗米折腰,這會兒語氣就沒之前那麼強硬了:「你綁我至此,這筆賬又該如何算?」

    「那就不算了,要不這樣,在下這就讓伯虎兄回去,至於欠條的事,本官就不計較了,伯虎兄自便可好?」沈溪笑眯眯地說道。

    唐寅暗忖,這都到福州地界了,要回蘇州,起碼要行大半個月,回去這一路的吃喝用度該如何解決?

    就算不吃不喝,也不能用兩條腿走回去,還要僱傭舟船和馬車,如今他身無分文,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更何況他還是個文弱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根本就沒辦法靠體力賺錢。

    唐寅有些發怵,不過嘴上可不服輸,一股氣堵在心口,就算餓死累死在路上也不能折了威風,當下拱手一禮,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告辭!」

    沈溪適時地給唐寅臺階下,攔住他道:「伯虎兄何必著急呢?伯虎兄的才學自然是極好的,如今在下遇到一點困難,實在是想得到伯虎兄的幫助,若伯虎兄能施加援手,在下必定厚禮相謝,親自派人送伯虎兄回蘇州。」

    唐寅冷哼一聲,擺起臉色,道:「你有何事?」

    沈溪心下暗笑,孤傲如斯的唐寅,還不是折服在他一系列手段之下?如果是在蘇州城時開口相求,唐寅必定當場回絕,絕不會跟他南下,因為唐寅重臉面,又因為鬻題案而心有不甘,不想為朝廷謀事,這是唐寅的風骨。

    可如今人被綁架到福州,情況便大相逕庭,唐寅知道憑自己的能力回蘇州不現實,不免向現實妥協。

    沈溪適當地表現出,他不但當唐伯虎是朋友,而且會玩「陰謀手段」,身邊又有一群人為他效命,你唐寅如果不從,我可以用各種手段折磨你。

    沈溪用上威逼利誘的一套,把唐寅給唬住,再用謙卑的姿態請唐寅幫忙。

    唐寅畢竟不是傻子,他就算一身傲骨,但為人處世還是有分寸,稍微琢磨一下,跟沈溪對著幹只會遭罪,打腫臉充胖子的結果便是餓死在返鄉之途,還不如虛以委蛇,等賺點兒盤纏才好回蘇州。

    沈溪臉色為難,把如今在福州城的困局一說,唐寅霍然站起,道:「你……你真是害人不淺!」

    唐寅本來以為從沈溪身上坑點兒盤纏就可以回鄉,等沈溪說完他才知道,原來他現在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因為得罪了福建布政使司的人,他之前跟沈溪住在官驛,福建布政使司的人只會當他們是一夥的,豈會輕易放他回蘇州?

    「在下奉皇命前來東南沿海平肅盜匪和倭寇,同時有整頓吏治之責,伯虎兄這句『害人不淺』從何說起?」沈溪心平氣和地問道。

    唐寅氣急敗壞,你害的人分明就是我!

    我管你是奉皇命來幹嘛,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你非要綁架我到福州城來,往火坑跳還不忘拉我一把。

    他不作回答,來回踱步之後,打量沈溪問道:「不怕布政使司派人來搶人?」

    「搶人?這倒不怎麼擔心!」沈溪回答,「畢竟這裡是官驛,隨行之中又有廠衛之人,料想布政使司的人斷不至於狗膽包天。」

    你現在是在觸及人家最根本的利益,人家有什麼不敢的?不知道這裡山高皇帝遠王法那一套行不通嗎?

    唐寅道:「沈大人,是否現在就把人放了,再派人去藩司衙門賠禮,然後動身離開福州,相安無事?」

    沈溪笑而不語,那神色好像在說,如果你就這點兒腦子,那我還綁架你做什麼?乾脆外面找個不識字的莽夫,他也能說出跟你同樣的話。

    「唐兄或有不知。」

    沈溪語氣轉冷,「本官與你一樣,都是出身商賈之家,福建布政使司的人曾與朝中權貴勾連,為一己私慾置王法不顧,竊奪我祖產,與我素有舊怨。就算本官罷手,他們的人也不會善罷甘休!」

    唐寅聽了心裡直打鼓,好麼,不但有公仇,還有私怨。

    你這是有多麼有恃無恐,帶著幾個錦衣衛就敢進福州城,與福建布政使司的人對著幹?

    「沈中丞,那我等……連夜出城,如何?」這會兒唐寅感覺背脊發涼,之前他雖然被沈溪綁架,但斷然不至於有身家性命之虞。但現在情況又有所不同,福建布政使司的人要殺人滅口,他這個活口斷無留下的可能。

    沈溪嘆了口氣:「就算出得了城,能一口氣出福建地域?」

    「直娘賊,這福州城還出不去了?」

    唐寅情急之下,直接爆起了粗口。

    也是他無緣無故牽扯進沈溪這個都察院右副都禦史跟福建布政使司的仇怨,惹禍上身性命難保,所以大為失態。

    沈溪根本就沒有指望唐寅馬上就能想到好主意,當下他滿意地站起身來……不管怎麼說,目的總算達到了。

    讓唐寅知道現在跟他在同一條船上,必須共同進退,唐寅就會挖空心思出謀劃策,當然他也要防備唐寅連夜潛逃。

    「還要勞煩伯虎兄費神,若是可以化解今日之困境,本官倒不介意免去之前的債務,送唐兄回鄉。」沈溪語氣中帶著幾分真誠。

    唐寅心想,這會兒還有心思說之前的欠債,你要送我回鄉,我現在回得去嗎?

    沈溪轉身道:「來人,為唐解元準備香湯,沐浴更衣,然後上最好的香茗、酒水和菜餚,不得怠慢!」

    以前沈溪給唐寅什麼,唐寅都不肯收,現在唐寅想到自己小命都快被沈溪給害了,就再不用有什麼客氣了:「娘希匹,好久沒洗過澡了,真難受。等洗完澡,什麼狀元紅、女兒紅、杏花村,有什麼好酒通通給老子端上來!」

    ……

    夜幕降臨,福州城裡一片安靜。

    在汀州商會被連根剷除之後,福州城內訾倩的勢力一家獨大,由於對商家的打擊太狠,城中百業蕭條,臨街店舖十家有五六家都關著。

    以訾倩的能力,根本無法繼承汀州商會的經營模式,就好像沈明有接管沈明鈞的茶肆所帶來的反應一樣,那些原本可以賺得盆滿缽滿的產業,在短短兩年時間內就已沒落,大多閉門歇業。

    要不是訾倩靠壟斷那一套,維持城中衣食住行等基本產業,恐怕賺的錢根本就不夠在上貢的同時養活一干打手。就連訾倩手底下的人,也懷念當初汀州商會尚在時,水旱兩路車馬船隻雲集商貿興旺的景象。

    那時候就算是跟汀州商會為競爭對手,但卻有足夠的門路讓他們衣食不愁手頭零花銀子大把。

    現在,每天累死累活勉強填飽肚子就算是不錯了。

    此時訾倩,已得知沈溪抵達福州城的消息。

    她剛知曉當初汀州商會少東家成為正三品的右副都禦史,督撫東南三省沿海時,心中著實擔心一把,但想到沈溪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在朝中沒什麼根基,而她自己卻有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作為靠山,心裡便有了對抗的底氣。

    你有本事就來跟我鬥,看最後是你強龍能出頭,還是我地頭蛇把你給活吞了。

    當訾倩得知沈溪到福州,跟布政使司衙門發生直面衝突,訾倩只當沈溪復仇心切,已經失去平常心。

    「你這是自尋死路,怨不得旁人!」

    訾倩心中無比得意,只要殺掉沈溪,她就可以高枕無憂,再也不用擔心這翰林官將來有出頭之日,會對她展開報復。

    訾倩看著旁邊一個老儒生,問道:「林先生,你覺得我們該如何下手?」

    訾倩並不是一個實幹的人傑,她比宋喜兒更懂得逢迎上官的技巧,但她做事能力跟宋喜兒有很大差距,她唯一的長處便是善於模仿,當初宋喜兒找一名江浙師爺引為心腹,她也從江浙一代找了一名老儒生回來當智囊,平日有什麼事都會徵詢老儒生的意見。

    林師爺道:「當家的,當然是殺人滅口。現在這沈大人人單力孤,正好下手,但若是讓他順利到了任所,待他兵強馬壯回來之日,就是你我覆滅之時。」

    「您看,這月黑風高,正是放火燒驛館的最佳時機,把人燒死在裡面,藩司和臬司那邊打聲招呼,報個意外失火,朝廷都不會追究,不是皆大歡喜嗎?」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52
第八一八章 放火殺人

    訾倩臉上湧現陰測測的笑容,顯然對林師爺的提議感到滿意。

    在她看來,現在要做的便是來個先斬後奏,以失火的名義把沈溪燒死在官驛內,再跟布政使司衙門打招呼,這樣右布政使尚應魁不會說什麼,或許還會誇她殺伐果斷。

    訾倩當即下令:「將嚴老二喚來。」

    不多時,年近四十身材魁梧的「嚴老二」出現在訾倩面前。

    在宋喜兒被剷除後,訾倩把宋喜兒的人悉數接收過來,又把其中的頭目逐步剔除。如今她手底下的人,都是她這幾年一手栽培的,在她看來對她忠心耿耿。

    尤其是這嚴老二嚴當家,以前是殺人越貨的強盜,被官府捉住判了秋後處決,被她用一些手段給疏通出來,為她所用,這幾年幫她剷除異己立下汗馬功勞。

    之前對付汀州商會,跟車馬幫火拚,也是這「嚴老二」帶人沖在第一線。

    「大當家,您有何吩咐?」

    嚴當家平日話不多,為人沉著冷靜,正是訾倩欣賞他的地方。

    「帶人去城中官驛,先用桐油和柴火把官驛給圍了,再放把火……若裡面有人逃出來,見一個殺一個,不留活口!」

    訾倩臉上帶著瘋狂猙獰的笑容,彷彿已經看到沈溪在火海中被燒成焦炭的模樣。她準備大火燒起來後,親自去看看,最好能親眼目睹沈溪在火海中掙紮著倒地斃命。

    和傳聞中汀州商會大當家在刑部大牢被燒死時的場景類似,她還希望見到與沈溪同行的玉娘也被大火活活燒死。

    她可不管什麼馮遇、王弘、費暄,在她看來,那些人都是壓榨她的人渣,死一個少一個。

    為了保證計畫順利實施,訾倩派出去的弟兄足足有六七十人,後來她還擔心嚴當家做事不牢靠,又派了二十多人出去,一方面是盯著城中各衙門,一方面是阻止城內火龍隊到火場救援。

    按照她的吩咐,就算整個福州城都燒成白地,也不能讓火龍隊的人出現!

    帶著隊伍出來的嚴當家,心裡犯嘀咕,為什麼要燒官驛,裡面住著什麼人,燒完後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他一概不知。

    嚴當家身後的跟班察覺不妥,問道:「二當家,您看咱這要去燒的可是官府的驛站,鬧不好,我們可是有去無回啊!」

    以前訾倩財大氣粗的時候,手底下的弟兄願意為她賣命,可現在城裡生意不好做,商貿凋零,連帶著錢也不好賺。

    可官府那張貪婪的大嘴卻絲毫也沒有鬆口,訾倩每月上繳的孝敬銀子不但沒見少,反倒日益增多,而這些錢只能從手下這些弟兄身上剋扣,弟兄們的養家銀越來越少,意見愈發增多。

    一家老小都吃不飽,還讓我給你賣命,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大當家既然交待下來了,照做便是,帶幾個人去運幾車柴火過來,再把白馬河倉房裡堆放的幾桶桐油運過來!」

    嚴當家有一點好處,就算他心裡有不同意見,但並不會反駁和拒絕訾倩做出的決定。

    福州城的夜晚非常安靜,不過快要到隆夏了,就算是深更半夜,街道上也都有人納涼。

    這邊行動的人也都滿頭大汗,有的索性光著膀子做事。一直忙到三更天,該準備的物事才準備妥當,嚴當家有些不放心,又特別問了一句:「火龍隊那邊可有人前去打招呼?」

    「二當家請放寬心,那邊已經說好了,今天不管多大的火,都不會有人前來打攪。」

    嚴當家這才點頭:「那就好,咱們出發!」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官驛而去,快到官驛所在大街時,遇到打更的人,嚴當家下令手下把打更的綁了,務必做到悄無聲息,不走漏任何風聲。

    「小心點兒,柴火堆放好,再傾倒桐油,摸黑做事,小心火摺子出火星,等人撤走後再點!」

    正式開工後,由於人多,一人提著一捆柴火沖上去,只是兩三趟就把官驛外面堆滿柴火,再有人上去撒桐油,接下來差不多就可以點火了。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哄鬧聲,把嚴當家的目光給吸引過去,嚴當家看了眼吵鬧聲傳來的方向,眉頭皺了起來。

    「二當家,好像是教坊司方向。」

    遠遠的便能看到衝天而起的紅光,像是是著火了,而且火勢很大。

    嚴當家心裡犯迷糊,怎麼我這邊還沒點火,那邊反倒著火了?莫非有弟兄誤會了命令,燒錯地方了?

    「不管了,先把手頭的事情做好!」

    嚴當家一聲令下,許多人相繼點燃火把,正要投擲,突然官驛院牆上出現一條條黑影,只聽「嗖嗖嗖」的聲音,嚴當家還沒反應過來,身邊已經有弟兄一頭栽倒在地。

    「有官兵?!」

    馬上有弟兄喊出聲來。

    倒下的那些弟兄身上中的是箭矢,這下嚴當家的人馬亂成一團。

    嚴當家趕緊呼喝:「別慌張,沒幾個人,點火!」

    火終歸還是引燃了,不過顯然官驛方面早有準備,火剛燃起,驛館周圍店舖便衝出來大批人,手上端著木盆等盛水的容器,還有人拿著長矛、盾牌衝出來,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衙差或者是巡檢司的人馬,而是衛所的官軍。

    官軍實在太多,嚴當家沒反應過來,還想負隅頑抗,但今天他只是來放火的,最多幾個弟兄帶了刀,等著守著官驛出口宰人。

    就聽到有人呼喝:「將這幹匪徒全數拿下!」

    聲音洪亮,中氣十足,一聽就知道是行伍多年的軍將。

    嚴當家帶來的人本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再加上又是在猝不及防之下遭遇襲擊,混亂中,大多數就地被制服,也有少數人逃走,黑燈瞎火不好追擊。帶頭的嚴當家,則被幾名官兵給按倒在地,五花大綁。

    這會兒沈溪才從官驛旁邊的沿街二層小樓內走了出來,此時空氣中兀自散發著柴火燒焦的味道,就算救火及時,還是燒了幾間靠近圍牆的偏房。

    沈溪掩住口鼻,搖搖頭道:「可真亂啊。」

    江櫟唯和玉娘這會兒剛從官驛內走出來,他們不知沈溪何時出來的,至於驛館外紛亂的場景,完全超出他們的預料。

    紛亂中,江櫟唯和玉娘各自帶人到沈溪身邊,玉娘有些驚訝地問道:「大人,怎麼回事?」

    沈溪指了指周圍明滅的火光,道:「不是一目瞭然嗎,有人想放火燒死本官,本官及時逃脫,才倖免於難。唉,可惜啊,賊人陰謀周詳,終歸是功虧一簣。」

    唐寅咳嗽著出現在沈溪身後。

    沈溪連江櫟唯和玉娘都沒通知,唯獨把唐寅從官驛里拉出來,也是防止出現意外把唐大才子燒死,給歷史留下遺憾。

    玉娘看了江櫟唯一眼,才繼續問道:「官兵……從何而來?」

    「哦,玉當家問這些兵丁嗎?本官既然要赴任地方,整頓吏治,自然要帶一些兵馬保駕。」沈溪不以為意地說道。

    玉娘又氣又急,她想問的是這些官兵從哪裡鑽出來的。

    若說沈溪能提前察覺別人要加害的陰謀,這倒不奇怪,他本來就足智多謀。

    稀奇的是明明沈溪只帶了他們一行進城,卻能「變」出這麼多官兵,而福建都指揮使司的都指揮使常嵐跟沈溪素昧平生,人家可是勳貴的人,肯定不會聽從沈溪的調遣,除非沈溪離開京城前,已經拿到調令,買通地方衛所的人。

    沈溪道:「本官奉命督撫三省沿海防務,徵調兵馬,莫不是還要徵詢你們二位的意見?」

    這下,玉娘無話可說。

    沈溪連解釋的興致都欠奉,開始安排人手救火以及捉拿那些縱火之人,隨後,沈溪進到官驛正堂,帶人前來縱火的嚴當家已被押解到堂中,被兩名官兵按倒跪在地上。

    此時沈溪,宛若掌管他人生死的判官,喝問:「誰派你來加害本官?」

    嚴當家雖然身上帶著傷,又被人架著,身體疼痛得厲害,但卻一聲不吭地趴在那兒。沈溪點頭道:「不錯,有骨氣。但加害朝廷命官,罪不容赦,拖出去,斬了!」

    「得令。」

    那些士兵一聽就是閩地口音,直接拖著人往外走。

    江櫟唯趕緊勸阻:「沈大人,您並無生殺予奪大權!」

    這會兒江櫟唯感覺頭皮發麻,之前他一直稱呼沈溪為「沈翰林」,現在卻主動放低身段,稱呼「沈大人」。

    沈溪無奈嘆息:「江鎮撫此言差矣。有人要殺本官,本官就算並無生殺予奪大權,也不能束手待斃。本官只需當他們是盜匪和倭寇的同黨即可。」

    不多時,官兵已經提著嚴當家的人頭進來,站在沈溪身後的唐寅一見到這鮮血淋漓的模樣,一時忍不住嘔吐起來。

    就算見慣拷問、殺戮之事的江櫟唯和玉娘,心頭也帶著極大的震撼。這裡畢竟不是戰場,沈溪一句話直接要了一條人命,而且是未審先殺。

    沈溪則是一臉無所謂,擺擺手道:「人頭沒什麼好看的,再提幾個人上來!」

    這下帶上堂的,卻是跟著嚴當家來的那群人。

    這些人進來就見到嚴當家被斬首,頓時嚇得六神無主,他們平日欺行霸市在普通百姓面前耀武揚威尚可,但在真正的殺戮面前,腿腳早已經軟了。

    「誰派……」

    「大人,是訾當家,教坊司的訾當家訾倩,跟小人無關啊……」殺雞儆猴這招很管用,這次不用沈溪把話問完,這些人就已經老老實實把訾倩給供了出來。

    事無鉅細。

    聽完之後,沈溪怒喝:「一個教坊司的風月女子,居然敢意圖加害朝廷命官?來人啊,去把姓訾的給本官押來!」

    沈溪頓了頓,「……如果她還沒被燒死的話。」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53
第八一九章 臨時公堂

    這一晚福州城裡一片混亂。

    教坊司著火,火龍隊無法出動,只能靠街坊拿著鍋碗瓢盆,依靠自家水井、水缸的水出來救火。

    城中兵荒馬亂,到處都有官兵路過,這會兒負責城中治安的衙差連人影都瞧不見,顯然福州城已經被軍管了。

    福州左衛和福州右衛的兵馬在常嵐的調度進城,可他們發覺,城中的官兵並不隸屬於福建都指揮使司,常嵐無權調度。在沒搞清楚究竟是個什麼狀況的情況下,常嵐只能帶著親兵前去官驛詢問始作俑者沈溪。

    而此時江櫟唯和玉娘已經弄清楚,沈溪調動的兵馬,來自於沈溪能調遣的三都司、一行都司中的行都司,也就是福建行都指揮使司。

    大明在各地共設五處行都指揮使司,負責鎮壓地方少數民族的叛亂,而福建行都指揮使司的治所在建寧府,距離福建布政使司所在的福州大約有五百二十多里。

    江櫟唯和玉娘終於知道沈溪為什麼自南京出發後會故意拖慢行進速度,原來真正的目的並不是調查地方匪寇情況,而是要等調兵的人前去建寧府,將行都司的人馬調到福州,以應不時之需。

    「沈大人,城中涉事人等全數拿下,布政使司衙門被重兵圍困,隨時可以強攻拿人。現都司人馬業已進城,請您示下!」

    福建行都司領兵而來的是都指揮同知馬瑛。

    馬瑛是世襲武官,年輕氣盛,繼承的是他父親馬雄的都指揮使同知的位子。馬瑛父子與現任吏部尚書馬文升交情深厚,又曾在劉大夏手下做過事,得到沈溪調令後,馬瑛不敢怠慢,親率兩個千戶所的兵馬,星夜兼程,朝福州城而來。

    「做的很好。」

    沈溪滿意地點了點頭,「即刻請藩台尚應魁前來問話!」

    尚應魁是福建右布政使,官從二品,等於後世福建省省長。

    而沈溪只是正三品的右副都禦史,在官職上沈溪低了尚應魁一級,但論實權沈溪猶在尚應魁之上。

    沈溪作為督撫,負責提調和總理軍務,有調兵權,同時還有整頓地方吏治的權力,這也是歷史上明末以及滿清時期,地方總督、巡撫比之布政使官級高的原因。

    沈溪直呼尚應魁的名字,顯然已把尚應魁當成罪臣對待。

    馬瑛領命而去,江櫟唯趕緊過來提醒:「請沈大人三思而後行,如今福建左布政使空缺,若是再扣押右布政使,地方行政無度,無法對朝廷交待。更何況沈大人並無直接證據,證明尚藩台有罪!」

    沈溪冷笑不已:「江鎮撫可真健忘,是否有罪,是由你來定奪的嗎?」

    江櫟唯臉色漆黑一片,雖然自京城出發時他就知道官職遠比沈溪低,這一路上會受氣,卻沒想到會被沈溪玩弄於鼓掌之上。沈溪無論要做什麼,根本不與他商議,也不採納他的任何意見。

    玉娘帶著幾分悲哀看了江櫟唯一眼,好似在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訾倩還未被押解過來,生死不知,這時尚應魁倒是先被「請」到了官驛。此時官驛成為臨時公堂,受審的對象竟然是從二品的地方大員。

    尚應魁五十來歲,身材微胖,臉圓乎乎的,留著八字鬍,一來便趾高氣揚:「哪位是沈中丞?」

    沈溪坐在正堂匾額下方的椅子上,喝了口茶,皮笑肉不笑地說:「尚藩台可真是年老眼拙,本官坐在如此當眼的位置,身著大紅的官服,難道看不出來嗎?」

    「就你?哈哈。」

    尚應魁不屑地打量沈溪幾眼,冷笑不已,「大明官場,講究尊卑有序,沈中丞見到本藩台,為何不行禮?」

    沈溪放下茶杯,搓了搓手,道:「本官乃是欽差,尚藩台讓本官給你行禮,視天子威嚴何在?再則,本官提醒你,你一介區區罪臣,有何能耐讓本督禮遇?」

    「沈中丞才是罪人!」

    尚應魁喝道,「私自扣押朝廷命官,調集行都司兵馬往布政使司治所,意圖不軌,如此謀反大罪,人人得而誅之!來人啊,將此罪人拿下!」

    尚應魁在各地擔任布政使多年,習慣了耀武揚威,雖然如今淪為階下囚但依然氣勢十足,明知沈溪有備而來,也要在場面上爭取主動。

    可這裡的人,都是沈溪帶來的,尚應魁哪裡調遣得動?

    沈溪哈哈一笑:「看來尚藩台的話不怎麼管用啊……現在本官定不了你的罪,暫到後堂歇息。」

    正說話間,福建都司的都指揮使常嵐親率兵馬到了官驛外,為了避免事態惡化,常嵐不敢公然率兵與沈溪對抗,因為久在三邊當差,常嵐明白督撫的許可權有多大。

    雖然沈溪僅僅是三省沿海地區的督撫,但其實準確地說,沈溪是福建、廣東、廣西三省的督撫,三省兵馬都歸沈溪節調,三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亦歸沈溪監察。

    沈溪雖然不負責三省具體軍政事務,但算得上是三省三司衙門的總上司,這也就意味著沈溪的地位淩駕於所有軍政大員之上。

    沈溪的正差是平息地方盜匪和倭寇,只要沈溪以這個目的行事,三省軍政部門都要配合,這也是沈溪調福建行都司兵馬到福州的依據。

    沈溪有權以剿滅倭寇和盜匪的名義,徵調三省任何軍隊。如果常嵐帶著都司的兵馬跟沈溪統轄的行都司兵馬內訌,事後被追責的只能是常嵐。

    現在要打擊沈溪的囂張氣焰,只能從沈溪調兵的合法性來做文章,證明福州城裡沒有盜匪讓沈溪剿,那常嵐才能佔據法理和道義的制高點。

    但目前的現狀卻是常嵐連城中是個什麼狀況都不知曉,只能親自到驛館問詢,一進大堂就見到沈溪、江櫟唯、玉娘等人,還有行都司的軍校。

    「常都指揮使來得正好,進來敘話!」

    沈溪對尚應魁屬於針尖對麥芒,但對常嵐卻非常客氣。

    常嵐是都指揮使,按照官職來說,乃是正二品大員,比起尚應魁還要高一級,但因他是武職,在大明,一個正二品的武將還沒一個正四品的普通京官地位高,更別說是沈溪這樣的天子近臣,兼任東宮講官、日講官的翰林官。

    常嵐到任地方不到一年,之前掠奪汀州商會的事他並未參與,沈溪沒打算跟常嵐計較,沈溪要追究的只是罪魁禍首尚應魁和訾倩的責任。

    沈溪在已經樹下強敵的情況下,不宜得罪更多人,就算沈溪未來會對常嵐這樣的武將有所動作,此時也要虛以委蛇。更何況,沈溪的差事是要掃平東南沿海的盜匪和倭寇,暫時還需要常嵐的説明。

    「沈大人……」

    常嵐心裡有些犯嘀咕,這位少年督撫是要做什麼,至於對我這麼客氣?

    很快,福建按察使司按察使陶琰也聞訊趕到官驛。

    按察使司負責一省刑獄,是三司衙門之一,不過按察使只是正三品,要低於另外兩司負責人。

    但沈溪對陶琰極為尊敬。

    陶琰,字廷信,成化十七年進士。

    陶琰調任福建按察使時是在弘治十四年汀州商會的案子結束之後,陶琰上任,相繼將無辜的商賈釋放回鄉,對商會算是有恩。此人在嘉靖初年官至工部尚書、南京吏部尚書,頗有賢名。

    沈溪在驛館內所設的臨時公堂,同時把三司負責人請到,現在就差開堂審案了。

    沈溪剛請陶琰坐下,院子裡傳來哄鬧聲,卻聽一個女子喝道:「你們是誰,我要見尚藩台!」

    正是訾倩。

    等人進到正堂內,訾倩猶自在叫嚷,此時她衣衫不整,剛從火場裡被人拎出來,就被套上枷鎖押送到官驛,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此時正堂內燈火通明,沈溪坐在堂中央,左右兩側坐著的分別是陶琰和常嵐,他身後左右還立著二人,就好像左右護法一般,一個是江櫟唯,一個是玉娘。

    訾倩見到玉娘,喝道:「是你?」

    玉娘在這種場合,連大氣都不敢喘,更別說是應答了。

    沈溪沒有起身,笑著拱了拱手:「這位想必就就是訾當家,久仰久仰!」

    沈溪沒有虛言,他對訾倩的確是「久仰」,今天他就是個笑面虎,好像他對宋喜兒的態度一樣,今天訾倩落在他手上,他就沒打算讓訾倩看到明天的太陽。

    訾倩剛被人按倒在地,後面又推搡著進來幾個人,當先一位便是之前給訾倩出謀劃策,說要燒死沈溪的林姓儒生。

    「參見大人,參見幾位大人。」

    那林師爺可不像訾倩那麼囂張,臉上不知為何竟然沒有惶恐之色,一來就主動跪下,磕頭不止。

    見人到齊了,沈溪叫人把尚應魁從後堂帶了出來。

    「你就是沈溪……沈諭德?」

    訾倩抬起頭來,剛好看到尚應魁現身,心情一陣激動,隨後用憤怒的目光瞪著沈溪。

    沈溪不動聲色道:「那是過去,如今本官身為右副都禦史,奉皇命節調閩、粵、桂三省兵權,平息地方匪患。訾當家,你不會第一天知曉吧?」

    「那跟小女子有何關係?」

    訾倩冷冷一瞥,把目光轉向尚應魁和常嵐,道,「尚藩台,常都指揮使,二位老人家可要為奴家做主啊!」

    在訾倩看來,你一個正三品的官在這裡囂張什麼?常嵐和尚應魁的官職都比你高,這裡可是福州的地頭,就算我沒燒死你,你也別想活著出城。

    沈溪臉上帶著幾分驚訝,問道:「尚藩台,看來你與這位訾當家的關係匪淺,居然讓你為她做主?」

    「是又如何?」

    尚應魁剛好被官兵押解到大堂中央,他站在訾倩身邊,手撫著訾倩的腦袋,就好像護犢一樣,冷聲道,「沈中丞無端調集兵馬,扣押朝廷命官、教坊司人等,擾亂城防,本官正要問你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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