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07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56
第七八〇章 共商票擬

    謝遷直接把自己的要求提出來後,自己都覺得老臉有些擱不住。

    要不是實在沒辦法,弘治皇帝那邊又催得緊,他實在不想在一些大事上請教沈溪,那豈不意味著,他在做事能力上還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小娃娃?

    「謝閣老盡可直言。」沈溪恭恭敬敬說道。

    讓謝遷自己把麻煩說出來,這不符合其性格,他板著臉甩給沈溪一個奏本,道:「自己看吧!」

    第一個奏本,是三邊抱怨軍糧不足。

    入冬後,朝廷以京城周邊大雪為藉口,屢屢延誤送糧到三邊,使得邊軍將士滿腹怨言。

    裡面夾著一張票擬,正是謝遷擬寫:「交有司衙門酌情處置。」

    沈溪心想,難怪弘治皇帝會直接把票擬打回來……既然是交有司衙門處置,你這寫了票擬跟沒寫有什麼區別?

    皇帝是要你拿出具體的對策,而不是讓你推諉和敷衍。

    「你怎麼看?」

    謝遷看了沈溪一眼,這才想起來忘了把之前的票擬抽出來,老臉一紅,心說這下讓沈溪見識到自己的「無能」了。

    沈溪卻裝作什麼都沒看到,低著頭道:「入冬後,大雪的確阻隔了道路,但最關鍵的原因……還是朝廷缺糧吧?」

    謝遷黑著臉道:「這還用你說?這幾年邊關用兵不斷,地方災情頻,朝廷錢糧調度一向吃緊,你小子別拿這樣的理由來搪塞。」

    「學生並未搪塞。」

    沈溪搖搖頭道,「既然朝廷缺糧,就算把此奏本送到戶部或者兵部,他們仍舊要請示陛下,何必多此一舉?」

    這下謝遷無話可說,仔細想想的確是這麼回事。

    弘治皇帝不滿意他的票擬,是想向他徵詢對策,而不是讓他跟別人一樣推卸責任。謝遷問道:「那你有何良策。」

    沈溪道:「既然邊關如今暫且安定,之前學生建議還兵入民,為何不借此向陛下提請?」

    「這……有何區別?」

    謝遷疑惑不解道,「若把士兵悉數裁撤,屯田尚需一年才可見效,一則遠水救不了近火,再者沒了戍邊的官兵,斯時北方狄夷殺來,當如何?」

    沈溪認真解釋:「裁撤的只是冗餘兵馬,真正的精兵自然要保留。如今韃靼內鬥,自顧不暇,豈有時間入侵我大明疆土?」

    「正好趁著眼下這喘息之良機,精兵簡政,部分官兵解甲歸田,其餘則可以組織成為建築隊伍,修繕長城關隘,同時維護三邊的官道以及渡口暢通,如此便可做到幾方都不延誤。」

    謝遷琢磨了一下,還是有些不明所以:「如你所言,眼下這奏本,該如何票擬?」

    沈溪道:「如今三邊糧草不濟,若是朝廷從中樞調撥錢糧,時間上恐來不及,要是邊關將士不滿進而譁變,那就不美了。不若派人前往關中,以高出市價三成並減免明年稅賦為餌向地方商賈買糧,只需把交貨地點設定在邊關即暫解三邊缺糧之困。」

    「此舉恐有不妥……」

    謝遷皺眉,他沒覺得沈溪這建議有什麼好的。

    沈溪無奈搖頭,謝遷到底缺了實幹的才能,看不清楚這奏本背後蘊含的深意。

    三邊真的缺糧嗎?

    去年戰事結束後,三邊受到的犒賞可不少,問題其實出在朝中的蛀蟲以及邊關的將領身上,他們把這些獎勵給私吞了,廣大的低層將士沒有從中受益,再加上往年的糧餉也大多被人貪墨,於是下面的官兵鬧情緒不幹了。

    要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把朝廷以及邊關涉嫌「漂沒」糧餉的官員清洗一遍,所欠錢糧自然就可以補上。

    但如此牽涉太大,到時候不僅邊關那些巡撫、總兵、遊擊等官員一個跑不了,恐怕連外戚張氏兄弟也都要吃掛落。為保持朝局穩定,弘治皇帝肯定不允許這麼幹。

    既然這條路走不通,就只能另外想辦法。

    為平息民怨,必須要讓邊關將士看到朝廷有所作為,而努力調度糧食準備把歷年的虧空補上是最直觀的表現,這樣三軍將士情緒就會暫時穩定下來。

    與此同時,就是裁撤兵馬,一部分邊軍將士安排到地方屯田,一部分驅使修築城牆和築路,等於是把心懷不滿的將士給拆散,一旦人分散開了就不怕他們鬧事,所欠錢糧又可以多拖延一段時間。

    沈溪這招可說極為陰損,並不能根本性解決問題,而是想辦法先給將士們吃定心丸,然後再繼續拖欠。

    當然沈溪不能把話說得太過明顯,不然正直的謝遷絕對不會採納他這建議。沈溪道:「閣老何不試試看,或許陛下會同意呢?」

    謝遷想了想,暫時沒別的好辦法,只好先按沈溪所言,把票擬寫好。

    接下來第二份奏本,是禦史楊英彈劾馬文升等一眾老臣,說他們年老體邁,無法任事,導致有司衙門積壓公務嚴重。

    這種彈劾的奏本,內閣一向的規矩是不管不問,連票擬也不用寫,直接交由皇帝定奪。

    誰被彈劾,誰主動遞交辭呈,皇帝若是採納彈劾意見,就會准許乞老歸田,若是皇帝不採納,就會駁回,繼續對老臣加以重用。

    還有一種做法,就是皇帝留中不。說白了就是皇帝要好好考慮一下,或者是皇帝不作為。

    但這次,謝遷把彈劾馬文升等老臣的奏本遞上去,弘治皇帝卻給直接打了回來,意思很明顯,朕要問問內閣的意思,到底應不應該撤換馬文升等一眾老臣。

    馬文升今年七十有五,隨著年齡增大,已經沒有了以往的精明強幹,處理公務顯得拖拖拉拉,導致整個吏部的運轉都減慢了節奏,大量人事任免和陞遷得不到及時有效的結果,怨言四起。

    弘治皇帝是因為馬文升聲望高,所以把他安排在六部之的吏部尚書位子上,但如今弘治皇帝把奏本打了回來,那說明朱佑樘已有撤換馬文升的意思,只是不好意思開口,想讓內閣提出個票擬,再把奏本拿到朝堂上議論一下,以便皇帝和馬文升都有臺階下。

    沈溪道:「馬老尚書為國盡忠,理當厚待。」

    「你……何意?」謝遷瞪著沈溪。

    沈溪心想,弘治皇帝這會兒多半猶豫不決,既想撤換馬文升,又覺得自己身體不濟,怕過兩年傳位給太子時,缺少馬文升這樣的肱骨大臣為兒子撐腰。

    馬文升雖年邁,但聲望卓著,能文能武,又對大明皇室忠心耿耿,皇帝這會兒應該很矛盾。

    沈溪道:「馬尚書既然勞苦功高,朝廷當賜予其豪華官邸,留在京城頤養天年。又賜予其僕婢,以顧全馬老尚書起居。此外,馬老尚書家眷可盡數送到京城,蒙蔭其子孫,讓馬老尚書老有所依……」

    謝遷眉頭深蹙,他想了想,依然不明白沈溪為何會如此提議。

    沈溪這個建議有其道理。

    弘治皇帝既覺得馬文升年老昏聵,想找新人來代替馬文升,又怕將來一旦有變,需要馬文升這樣德高望重的人來輔佐他兒子順利執掌大寶。

    所以弘治皇帝留馬文升不是,准允馬文升乞老歸田也不是。

    那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馬文升暫時掛吏部尚書銜,吏部的事情,交給兩位侍郎處置。亦或者讓馬文升把吏部尚書的官職讓出來,但留在京城,這樣需要馬文升的時候,可以隨時啟用。

    弘治皇帝為了體現對老臣的厚待,必須要作出一些頒賞,最好在賜予府宅和下人時再賜予其三公的榮銜,這樣馬文升就會覺得是皇帝的恩待,將來再啟用時,馬文升就不會對皇家有所牴觸。

    謝遷雖然對沈溪的提議不是很贊同,但想了想,好像沈溪說的有那麼幾分道理,於是又按照沈溪所說,寫出票擬。

    其實這很好理解,謝遷同意馬文升致仕就是要做這個「壞人」。不管什麼時候,壞人一定不能讓皇帝來當,只能由謝遷這個內閣大學士來替皇帝背黑鍋。

    謝遷手頭上最麻煩的兩份奏本暫時有瞭解決方案,剩下一些,無非都是圍繞吏治以及錢糧展開,現在朝廷處於入不敷出的狀態,對於很多事能省則省,但有一樁,謝遷想省錢,結果弘治皇帝把奏本給打了回來,讓謝遷重新寫票擬。

    弘治皇帝準備維護一下宮殿,叫人上書撥款修繕擷芳殿、坤甯宮和清甯宮。此項工程需要帑幣六百萬錢,也就是六千兩銀子,結果這個奏摺被謝遷給駁回,認為皇家應該身體力行節儉云云。

    但朱祐樘顯然對謝遷的這一主張不買帳。

    擷芳殿是太子住的地方,坤甯宮是張皇后住的地方,而弘治皇帝跟張皇后又如同民間夫妻,朱佑樘會經常留在坤甯宮過夜,身為一國之君想讓自己和妻子、兒子住得舒坦些,有何過錯?

    至於清甯宮,則是周太后住的地方,皇帝為了表示孝道,在弘治十一年清甯宮失火後,曾於弘治十二年重新修繕過,但因當時缺錢,修復很潦草,現在皇帝想讓天下人覺得他是孝子,又有何錯?

    你謝遷連六千兩銀子的奏請都駁回,說那些大道理是幾個意思?

    體現朕是貪圖享樂的昏君,你是諫臣是嗎?

    沈溪道:「既然朝廷並無這筆款項支出,不妨向陛下進言,以民間捐助資金修繕宮殿,如此既可令陛下滿意,又能兼顧百姓忠君愛國之心。」

    「你瘋了是吧?民間……誰會主動捐錢給皇家修繕宮殿?」

    謝遷氣得差點兒蹦起來,若說之前的奏本,沈溪所提還算靠譜,眼下這提議簡直想讓他謝遷成為朝中的笑柄。

    沈溪微微一笑:「謝閣老想必也在猜想,民間是否有人會願意向皇家捐獻資金,那陛下何嘗不是呢?」

    「嗯!?」謝遷稍微猶豫。

    他心想,難道這小子是讓我用這種辦法來行緩兵之計?

    其實沈溪的意思,你謝遷不想花銀子修繕宮殿,皇帝又何嘗願意從內庫出這筆錢?

    最好是有人主動捐錢修繕宮殿,這樣皇帝一家子都住得舒心,還能讓皇帝覺得,我深得臣民擁戴,一呼百應,心情自然舒暢。

    沈溪笑道:「謝閣老儘管放寬心,只要陛下提出願意接納民間捐獻資金修繕皇宮,總會有人把銀子拱手送上!」

    「這是何道理?」

    謝遷瞪著沈溪,不明所以。

    沈溪笑而不語,其實他想說的是,就算別人不捐錢,皇帝的兩個舅子也會暗中出資,這既拍了皇帝姐夫的馬屁,讓皇帝有面子,還能讓姐姐和小外甥高興,拉近彼此關係,可謂一舉多得。

    說白了,沈溪讓謝遷如此擬寫票擬,不是坑謝遷和皇帝,而是把矛頭指向了張鶴齡和張延齡。

    因為張延齡現在正在爭取封侯,需要一個表現的機會。

    就看看你們會不會做事了,有本事你們當個鐵公雞什麼都不出,讓弘治皇帝深感失望,讓皇后埋怨你們不會做事!

    「六百萬錢,並非天文數字,謝閣老何不試試呢?」沈溪眨眨眼笑道。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6:45
第七八一章 攤派和轉嫁

    商量完票擬的事情,已經快二更天了,沈溪出來時跟謝韻兒說過要到謝府飲宴,如果晚了可能會留宿,所以並不顯得心急。

    謝遷放下奏本,想了想,道:「正事談完,有些話也該問清楚了你準備幾時跟老夫提親啊?」

    「這個」沈溪有些為難,「請閣老給學生一點兒時間,等學生回家跟父母高堂徵求過意見再說。」

    謝遷有些氣惱:「你小子,莫非要老夫求著把孫女嫁給你不成?」

    「罷了,時候不早,你若要留宿,老夫讓人給你準備廂房,你若要走,我找輛馬車送你!老夫要進宮一趟,就不陪你了。」

    「先跟你說明白,你若不早些將消息告知老夫,老夫指不定何時會改變主意,為那丫頭另覓夫家!」

    沈溪跟在謝遷身後,離開謝府,關於迎娶謝恆奴的事情,他的確要回去跟沈明鈞夫婦和謝韻兒、林黛商量一下。

    既然謝遷主動要把孫女嫁給他,意味著以後他就是謝遷的孫女婿,而謝恆奴是謝遷嫡出的長孫女,從此後沈溪跟謝遷就捆綁在了一起,從仕途的角度來說,或許是好事,又或許是壞事。

    主要是沈溪知道,歷史上謝遷再過幾年就要被劉瑾、焦芳等人算計,最後連官都沒得做,不得不黯然返鄉。

    更有甚者,甚至連累到謝氏族人,在全國各地擔任官員的謝家人均被罷免。

    沈溪跟謝遷聯姻,等於是早早便選擇了站隊,在政治大風暴到來前,未必是好事。

    沈溪沒有打算回家,準備到惠娘那裡留宿。

    臨近年關,因為家裡走不開,沈溪已有多日未曾到惠娘處。每逢佳節倍思親,惠娘到年底時,會越發地形單影隻,此時沈溪過去陪她,其實是想安慰一下,不要讓惠娘胡思亂想。

    到了惠娘住處,沈溪敲門後,裡面沒有傳來聲音,甚至連亮著的燭火也熄滅了。由此可見,惠娘是個極其敏感之人,她知道自己身份尷尬,既是已經死過一次的朝廷欽犯,又委身給一個有婦之夫做外宅,生怕被周氏等人知曉,一點異動都讓她擔驚受怕。

    「是我。」

    沈溪用低沉的聲音說了一句。

    惠娘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她一直自己照顧自己,沈溪數次提出要給她找尋均被其拒絕。

    「主主子。」

    惠娘顯然並非從睡榻上起來,合衣而出。

    惠娘久居南方,到京城後有些不太適應北方的嚴寒,身上裹的衣服不少。沈溪進到院子裡,才發覺惠娘已把積雪清掃乾淨,這應該花了她不少時間和精力。

    「主子,到裡面吧,燒了火盆。」惠娘縮了縮身體。

    沈溪點頭,隨惠娘一起到了屋子裡。

    屋子靠外的地方點著個燒木炭的火盆,在這種寒冷的環境下,沈溪非常擔心惠娘燃燒火盆會有一定危險,畢竟房間幾乎是密閉的。這裡沒有火炕,也沒有先進的壁爐,只能靠火盆這種最原始的取暖方式。

    「換個地方吧。」

    沈溪皺了皺眉,「城南的院子一直空著,過去後我找個丫頭陪你,除了說說話,晚上還能讓你暖和一些。」

    惠娘堅定地搖頭:「不用,這裡很好」

    沈溪一直覺得自己能打開惠娘的心扉,可現在看來,惠娘只是默認兩人間這種主僕關係,好像是對命運的妥協,對他的感情不冷不淡,讓沈溪有些失望。

    因為沈溪喜歡的不是逆來順受的孫惠娘,而是喜歡那個剛毅果決的女掌櫃。

    「主子今晚不回去嗎?」惠娘問道。

    沈溪坐在火盆前烤手,搖頭道:「之前到謝閣老府上飲宴,跟韻兒她們打了招呼,不一定會回去。今天晚上我會留下來陪你,等明日上午再歸家。」

    「嗯。」

    沈溪要留宿,並沒有換來惠娘的欣然,反倒讓她更為拘謹,「可是妾身並未燒水」

    「又不沐浴,如果渴了,喝點兒涼水就行了,反正年輕,身子骨尚可。」沈溪笑了笑,囑咐道,「天寒地凍,你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

    惠娘又點了點頭,目光中帶著些許迷茫。

    她有些看不懂眼前的沈溪,有時候像個任性的孩子,但深沉起來,卻是一個成熟而穩重的男人。

    在她被沈溪「霸佔」後,沈溪在她面前愈發把成熟的一面表現出來,逐漸讓她折服。

    但僅僅只是折服而已,她還無法把全部感情都傾注到沈溪身上,心中帶著極其複雜的感情。

    歸納起來便是她始終無法原諒自己。

    帶著負罪感的惠娘,在床榻上完全放不開,一直把主動權交給沈溪,偶爾還要表現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樣子,說明她此時的奴僕身份心裡明明喜歡,卻又要抗拒,這種矛盾的心理讓沈溪看了覺得異常糾結。

    什麼時候能打開惠娘身上套著的枷鎖,什麼時候才算真正擁有她吧。

    現在看起來沒什麼好辦法,或許只有一條路可以嘗試,就是讓惠娘早些懷上他的骨肉。

    臘月二十九,新年前的最後一天,這天是年前紫禁城最後一次朝議。

    謝遷在朝議上大放異彩,在劉健和李東陽不在的情況下,謝遷成為主角,但凡奏本中所提疑難,都能侃侃而談,寶座上的弘治皇帝一直滿意點頭,這讓一同參加這次朝議的張鶴齡很不爽。

    從皇宮出來,張鶴齡直接打道回府。

    剛來到前院正堂,就見張延齡又在跟他府上的丫鬟「黏黏糊糊」。

    「咳咳。」

    張鶴齡發出一聲咳嗽,張延齡見兄長回來,這才把伸出去的手給收了回來,那丫鬟趕緊告退。

    張鶴齡瞪著弟弟:「不知道個規矩,你把侯府當成什麼地方了?」

    張延齡笑道:「看兄長這話說的,不過是個丫頭,我若跟兄長討,兄長還能吝嗇不成?」

    「一個丫頭倒是不打緊,但最重要的是你的名聲。」張鶴齡道,「為兄正在全力為你走動,讓你早日封侯,如此我張氏將一門三侯。」

    「真的?」

    張延齡一聽,馬上打起了精神。上次皇宮家宴,原本弘治皇帝準備主動給張延齡晉爵,但卻被熊孩子朱厚照給攪黃了,張延齡原本都已經絕望,現在聽兄長提及,眼神裡迸出一抹神采。

    「那要看你是否爭氣了!」張鶴齡道,「對了,之前你娶的那如夫人,最後如何處置的?」

    張延齡嘿嘿一笑:「人早打發了,模樣是有,就是鬧騰的厲害,碰巧那段時間我心煩,就把人送回老家,幽閉起來。兄長請放心,沒人對此說三道四,而且以後我行事也會儘量小心,不再授人以柄!」

    「嗯,送走就好。不過眼下,卻有一件著緊之事,你和我可要小心辦理。」張鶴齡略帶憂慮地說道。

    「大哥,何事要你我去做?難道是皇上的事?」

    等張鶴齡將謝遷提出的由民間捐資來修宮殿的事一說,張延齡皺眉:「謝於喬這是唱的哪出戲?京裡無論是尋常百姓還是官宦人家,恐怕沒誰願意為皇室捐資吧?」

    「你懂什麼?分明是姓謝的想利用我們!」張鶴齡有些氣惱。

    「大哥,我這就聽不懂了,謝於喬跟皇上提出讓民間捐資修繕宮殿,皇上就算答應,這銀子也不會攤派到我們頭上六千貫錢雖然不多,但也不少了,折換成鋪子,恐怕要好幾間。」

    張鶴齡道:「你是看不出這個安排的狡詐之處。眼下為兄正幫你疏通關節,以便你順利封侯,可如今朝中錢糧吃緊,陛下又想修繕宮殿,說白了,還不是讓皇后和太子能住得更舒心一些?」

    「同時,陛下也想親眼看看,百姓是否忠君愛國。若無人願意捐資,最後依然要動用內帑修繕宮闈,陛下必然著惱,你封侯之事,指不定要拖到何時!」

    張延齡不屑地說道:「就算捐資又如何,我們又不能以自己的名義捐獻,不然旁人會非議我們的錢來路不正。陛下不知是我們納捐,那跟我是否封侯,有何關係?」

    「你怎就這麼不開竅!難道你讓別人納捐,不會用一些手段,讓陛下明白這銀子其實是你孝敬上去的嗎?」張鶴齡道。

    「讓姐夫知道那我怎麼解釋這六千兩銀子的來歷?」張延齡攤攤手,「我才不會自討沒趣。」

    張鶴齡耐心解釋:「其實說起來,這也算是謝老兒給你表現的機會陛下不是賜了你許多田莊和宅子嗎,你大可暗中將一些不太常用到的宅子變賣,再把折現的銀子通過一些百姓和商賈捐獻出來,為兄自有辦法,讓陛下明白這其實是你的一片苦心。到那時,不用為兄找人提請,陛下主動就會給你封侯。」

    「這」

    張延齡雖然覺得這主意不錯,但總覺得心裡堵得慌,本來什麼不用做等著封侯便是,可現在還要花六千兩銀子。但既然是張鶴齡力主,他也就沒多說什麼,點頭道:「一切就按照兄長的意思辦理吧。」

    可一轉頭,他馬上想,不行,這筆銀子我可不能自己出,六千兩銀子,光是俸祿起碼要好幾年才能補上,姓謝的把這筆銀子轉嫁到我頭上,我就不能把這銀子轉嫁到那些想陞官發財的地方官身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6:46
第七八二章 做事拉你一把

    弘治十五年的春節,在大雪紛飛中到來。

    一整個冬天,京師周邊都大雪連綿,使得城中貨物稀缺,到年底時物價騰貴,百姓連採購年貨的錢都捉襟見肘。

    沈家如今不比從前了,隨著惠娘以及她掌握的商業體系倒臺,周氏存下的銀子基本被葬送進去,連周氏也不得不節衣縮食過日子。

    好在沈溪作為翰林官和東宮講官,年底時朝廷會下年貨,再加上沈溪親自叫人採辦的雞鴨魚肉,這個新年,對沈家人來說還算熱鬧和喜慶。

    只是因為惠娘的「離世」,喜慶中帶著那麼一點傷感。

    開年第一天,大雪驟停,早早地太陽便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

    辰巳之交,氣溫逐漸升高,周氏在府邸大堂裡燒起了紙錢,讓帶著妻兒過去拜年的沈溪非常尷尬。

    「我那妹子,生來就是個苦命人,嫁個丈夫沒過多久就去了,帶著閨女過日子。本來做買賣做得好好的,以為能到京城跟憨娃兒享福,誰知道就這麼去了,嗚嗚……連屍骨都沒葬回祖籍,客死異鄉……我那苦命的妹子。」

    周氏哭訴不說,還想給惠娘立一個牌位,以後都供著,這讓沈溪一陣無語。

    「娘,人死不能複生,您老還是看開點兒吧,相信孫姨泉下有知,也希望我們能過得開心一些。」

    沈溪過去攙扶周氏,卻被周氏一把推開。

    「你有本事了,可以不當你孫姨是回事,可你孫姨這輩子最疼的人就是你……嗚嗚嗚……她還說要收你當義子呢,可惜卻錯過了……你就繼續沒良心吧……」

    周氏這會兒就算罵沈溪,也沒了以前那種氣勢,倒好像個絮叨的老太婆數落人,光顧著過嘴癮,因為周氏心裡也知道,有些事其實怨不得兒子,只是幾句牢騷罷了。

    沈溪留在老宅這邊一上午,等中午吃過午飯,就帶著妻兒回府去了。

    藉口要去同僚家走一趟,沈溪趁機去跟惠娘見面。

    自從惠娘被沈溪贖買回來後,沈溪已經開始習慣這種兩邊走的生活,他能做到的就是儘量不把對謝韻兒和林黛的愛意分攤到惠娘身上。

    但沈溪自知終歸會厚此薄彼,畢竟一個人的精力有限。林黛或許大大咧咧什麼都察覺不出,但心思慧黠的謝韻兒,卻隱約覺一點端倪。

    到惠娘那邊坐了約莫一個時辰,出門後沈溪琢磨,京城年頭非要去一趟的除了謝鐸那兒也沒誰了。

    沈溪到了國子監祭酒官邸,跟謝鐸坐在太陽地裡喝茶,說些朝廷的事情以及學問上的疑難點,不知不覺日頭已西斜。

    沈溪告辭從國子監出來,剛想回家,又想起謝遷那邊也應該走走,順帶問問之前票擬的事情。

    到了謝府,知客請沈溪到書房,卻見謝遷沒有縮在屋子裡看書,也沒有到後院陪家人,而是在前院的空地上曬書。

    見到沈溪用疑問的目光看著他,謝遷道:「之前連場大雪,難得今日雪停陽光不錯,便把壓箱底的書拿出來曬曬。」

    曬書是一件雅事,不過現在氣溫依然很低,估摸著依然在零度以下。沈溪暗忖,這天寒地凍的曬書,也不知謝老兒怎麼想的。

    等謝遷把曬了一天的書收拾起來,引沈溪到了書房,道:「你之前參詳的那些票擬,老夫都呈遞上去了,陛下……還是有不滿意的地方。」

    謊言!

    要是皇帝不滿意,你老早就來找我麻煩,讓我重新跟你再擬,能像今天這麼輕鬆自在地在家中曬書?

    你為老不尊想獨佔功勞,我早就得悉,只要你記得把你的小孫女嫁給我就行了。

    「婚事,跟父母高堂提過了?」謝遷也想起這事,順口問了一句。

    沈溪搖頭:「尚未提及。」

    謝遷臉色一板:「你小子是誠心跟老夫置氣,是吧?我家君兒有何地方配不上你的?莫說給你當妾,給你做正妻,她也是能頂得起門楣!」

    沈溪知道,謝遷說的是大實話。

    謝恆奴雖然年少,但卻是閣老的嫡長孫女,絕對的名門望族出身,這樣的女人足可以挑起沈家門樑。

    但沈溪明白,謝恆奴根本就不懂柴米油鹽之事,他也不希望小妮子去懂這些,他只需要讓這個千金大小姐生活在一種無憂無慮的幸福中便可。謝韻兒是這個時代中少有的獨立女性,在沈家大婦的位子上,做得很稱職。

    「閣老不要誤會,其實學生之意,是想等謝小姐年長一兩歲後,親自上門提親,將她迎娶過門。如今……稍微年少了一些。」沈溪坦誠道。

    「年少?你幾歲成的婚,說我孫女年少,你自己也非老氣橫秋。」謝遷沒好氣地把書擺放好,嘴裡出威脅,「最多半年光景,再不接走,老夫隨時會改變主意。」

    沈溪恭敬領受。

    在婚事上,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主動一些。

    謝遷拉下臉把孫女嫁給他,其實嚴格來說都不能說是嫁,而是送,因為謝遷明知道孫女到了沈家是做妾侍,以謝遷如此的高傲和倔強,仍捨得孫女做小,他若不主動點兒,那可真就是不識相了。

    無論他沈溪再有本事,也不過就是個從五品的翰林官,謝遷完全可以棄他不用,在官場上,沒有缺了誰就不能運轉的道理。

    「年後,就是禮部會試。你有何想法?」

    謝遷坐下來,擺手示意讓沈溪坐在一旁,隨口問道。

    沈溪有些疑惑地望向謝遷:「閣老希望學生有何想法嗎?」

    謝遷笑了笑,道:「你小子倒也看的清楚,知道這屆會試與你無關,是吧?千萬別得意,若是不出意外,恐怕老夫會主考本屆會試,到時候老夫第一個把你拉上……讓你成天不務正業!」

    沈溪搖頭苦笑!

    我幫你那麼多忙,你就給我定性為「不務正業」?

    歷史上弘治十五年的禮部會試,主考是時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的吳寬和時任翰林院侍讀學士的劉機。

    但因為一些緣故,歷史生偏差,吳寬到如今仍舊為詹事府詹事,並未晉陞為吏部左侍郎,而劉機則在侍讀學士的位子上回家守制去了,已有兩年未在京城現身。

    這出現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隨著沈溪進入官場,接觸的人和物增多,形成的蝴蝶效應愈明顯,歷史上一些大事都已經生偏差,他已經無法站在歷史的高度去判斷一些事是否會生。

    就比如這弘治十五年禮部會試的主考官,到現在依然是一個懸案,到底皇帝會派誰來擔任主考。

    劉健稱病不上朝,李東陽在家為兒子治喪,屢次提出乞老歸田,但弘治皇帝並沒有增加內閣大學士的打算,如今內閣事務由謝遷一肩挑。

    照理說與謝遷、李東陽等同為朱佑樘為太子時擔任東宮講官的吳寬,入閣水到渠成,但由於上次鬻題案與他有一定幹係,不知如何竟然失去弘治皇帝的信任,而王鏊、李傑、焦芳等人,在皇帝看來尚不足以挑起大樑。

    一旦准允劉健和李東陽乞老歸田,想再找個稱心如意之人入閣很困難,所以弘治皇帝現在寧願把三個人的差事變成謝遷一個人來做,也沒在朝堂上提出增補內閣大學士的提議。

    「閣老即將主持會試?那……朝廷大事誰來主持?」沈溪詫異地問道。

    謝遷笑道:「你年歲不大,擔心的事不少……在家休養一段時間後,劉公的病差不多痊癒了,再加上今日氣溫轉暖,不出意外的話,年後應該就可上朝,至於李大學士那邊……喪事辦完,他也該回來了。到時候我這個最沒本事的,當然是去主持會試,算是人盡其用!」

    沈溪心想,您老可真會自謙,現在誰不知道你謝遷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很多人都說你是下一任輔大學士的不二之選?

    明擺著的事情,劉健年近七旬,李東陽也要比謝遷年紀大,只要二人致仕,那無論後面增補入閣的人是誰,謝遷都是輔。

    沈溪道:「閣老的意思,不是想讓學生也參與這次禮部會試吧?」

    謝遷思慮了一下,點了點頭:「老夫確有此意。你主持考核的順天府鄉試,陛下非常滿意,而且這也是近年來少有的一次未被外人非議的鄉試,看來你和靳貴盡了不少心思。」

    這倒是大實話。

    沈溪為了這屆鄉試,可說是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順天府和張氏外戚那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有人因此而報復他。

    「可學生畢竟才疏學淺,而且……上屆會試時,學生尚且只是考生。」沈溪要申明一個立場,就是我年輕資歷淺,不足以擔任重任。

    「又不是讓你當主考,當個房官總可以吧?若陛下真讓老夫主持禮部會試,在出題和閱卷之上倒是可以……」

    謝遷差點兒說溜嘴,把心中所想和盤托出。他分明是想說,如果皇帝讓他主持禮部會試,要是沈溪擔任房官的話,他就可以偷懶,把出題和最後選拔的重任都交給沈溪,反正沈溪有過主持順天府鄉試的經驗,而且在此之前沈溪幫他擬了不少票擬,用一次是用,多用幾次又用不壞。

    這態度,簡直讓沈溪無語。

    感情你把孫女送給我,是讓我給你做免費的苦力啊?什麼事情都找我,你乾脆內閣大學士也別做了,讓我幹怎麼樣?

    「陛下如今尚且未做出決定,此事估摸正月底就會有著落,若老夫為主考,必定點你的名字。以你如今的官職和身份,在各房官中算得上是佼佼者,甚至讓你做主考官也未嘗不可!」謝遷輕嘆。

    沈溪卻不領情,道:「若謝閣老想讓天下士子不服,大可一試,只怕到頭來,這屆會試鬻題之聲,會比上屆更為強烈。這恐怕不是閣老希望看到的結果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6:48
第七八三章 是劉瑾,還是張苑

    沈溪沒有貿然答應謝遷參與這次禮部會試。

    因為才三年光景,他就從學子變成考官,再加上他是從上屆會試鬻題案中摘出來的,別人肯定會想盡辦法來造謠、中傷和詆毀他。

    讀書人有多聰明,他們對別人就會有多狠毒。

    假道學真小人,永遠比真正的君子多。

    這段時間難得安靜,沈溪想把這簡簡單單的日子維持下去,何必非要去趟渾水主持什麼禮部會試?

    就算選拔出來誰,那些人也不會感念他的恩德,還不如好好鑽研一下如何打好跟熊孩子朱厚照的關係,這才是正經。

    年後沈溪正享受自己難得的休假時光,他的府上基本不會有人來打攪,要說最不和諧的聲音,還是來自於周氏。

    周氏以看孫子為名,白天幾乎都賴在沈溪府上,而且一直慫恿沈溪,讓她和沈明鈞搬過來住,湊成一個大家族,美其名曰把沈家揚光大,但實際上是滿足她當沈家大家長的一己私慾。

    沈溪對此的意見只有一個,過來走走可以,但最好還是各過各的日子。

    周氏距離更年期還有點兒遙遠,不過隨著她身邊少了惠娘這個貼心人,脾氣愈暴躁,沒事就在那兒數落,也不是針對誰。

    先說丈夫,再說大兒子,再說小兒子和老太太李氏,再數落兩個兒媳婦,就連尹文也成為她口誅筆伐的目標,最後連死去的惠娘也沒逃得過。

    沈溪最初覺得,沈明鈞夫婦離開老太太的陰影到京城過日子或許是好事,但現在看來,根本是個錯誤,還不如把他們送回汀州府,至少耳根子能落得個清靜。

    「相公,娘說膏藥鋪子的生意,以後她一個人負責,不用我們插手。」

    「喂,娘總罵我,你怎麼不替我說話?」

    「嗯嗯……」

    沈溪身邊三個女人都很委屈。

    謝韻兒難得找到精神寄託,在相夫教子的同時可以涉足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現在卻被周氏給剝奪了。

    林黛最怕的就是周氏罵她,現在周氏完全把她當成是撿來的,罵她是一點兒情面都不講;尹文則從來沒見過潑婦長什麼樣子,她很不明白為什麼那凶女人總跟她過不去。

    「娘喜歡打理生意,由得她去。」

    沈溪對謝韻兒道,「娘有事情做,至少不會天天過來煩我們。老人家越到老,性子越像小孩,同時越在意身邊人,我們對她多一些關心就是。」

    其實周氏根本就算不上老,她這會兒再生兒育女都可以,但她似乎對為沈家繼續開枝散葉失去了興致,反倒更希望謝韻兒和林黛能繼承她的衣缽,多多位沈溪生兒育女。

    主要是她覺得生了一個沒用的小兒子,對她自信心打擊很大……過了年,沈運便六歲了,沈溪在他這年歲時已經琢磨開蒙讀書,可沈運完全是個讀書了,沒事就哭鼻子,教他一個字半個月都學不會,怎麼看都不是個讀書種子。

    倒是沈亦兒張狂得不得了,每次到沈溪家裡,總會拿著書在那兒研究,雖然其中大半字都忍不了,但卻搖頭晃腦,好像將來真要當個女狀元。

    ……

    轉眼到了正月十九,沈溪年後第一次入宮給朱厚照上課。

    自大年初一開始便風和日麗,積雪消融,京城的天氣暖和了許多,但由於早晚溫差大,夜裡氣溫跌破冰點,京城尚看不到萬物復甦的春天景緻。

    因為是獨自進講,沈溪進宮不需要人作陪,可以一個人在路上看風景。

    要說這皇宮的景緻,確實要比外面的街巷好太多。京城雖然是這天下最繁華之地,但就算是幾條主要大街上,破舊的房子依然不少,沿街的樹木大多凋零,再加上隨處可見的牲畜糞便,大煞風景。

    尤其是在這種冬春相交的時節,宮牆裡面諸如青松、龍柏、黃楊等綠樹不少,再加上紅牆綠瓦,各種雕塑美輪美奐,讓人流連忘返。唯一可惜的是四週一片靜謐,沈溪行走其間,感覺好像闖進了凝滯風景的畫卷。

    年後第一堂課,沈溪沒打算教授什麼高深的學問,先檢查一下年前所學內容,隨便講講歷史故事即可。

    朱厚照裹著厚重的冬裝,見到沈溪咧嘴一笑,看得出來他還是挺熱情的。

    「沈先生,過年好啊。」朱厚照笑道,「聽說外面的孩童過年都會有壓歲錢,你能不能給點兒?」

    沈溪眯著眼打量熊孩子一眼。

    十二歲的朱厚照,跟九歲初見時除了個子長高了一些,臉也圓了一些,別的似乎什麼都沒變化,還是喜歡耍小聰明。

    「太子久居宮中,要壓歲錢何用?」沈溪問道。

    「錢啊,能買好東西,當然有用。」朱厚照想了想,剛想說欠款的事情,才覺這時候說這話似乎不太合適。

    沈溪正準備開講,從殿後走出一名低頭的太監,卻並非是之前一直作為朱厚照侍從的劉瑾,而是沈溪認識的另一個人,如今名為張苑的沈明有。

    「張公公,你進去拿一些點心出來,我有些餓了,再賞賜給幾位先生用過。」朱厚照顯得很體貼,居然讓沈明有去拿點心。

    東宮的侍從官,只要身為翰林,名義上都是朱厚照的「先生」。

    禮待先生本是應該的,但朱厚照不給這些「先生」找麻煩就不錯了,他賞賜點心尚是頭一遭。

    等沈明有退下去準備點心,沈溪問道:「為何不見劉公公?」

    對於東宮太子的貼身侍從太監換人,沈溪必須要問個清楚明白,因為劉瑾可是未來正德年間的風雲人物,而正德初年的政治風浪,也主要是因劉瑾的擅權而起。

    就連馬文升、劉大夏、劉健、謝遷等老臣,也都栽在這老閹人手上,甚至許多自詡清明的儒臣也都加入「閹黨」之列,在劉瑾伏誅後被罷官免職,終生與朝堂無緣。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父皇把他調去做別的事情了吧。」

    朱厚照撓了撓頭,道,「那劉瑾,沒事就會給我找麻煩,現在不在身邊更好,我覺得張公公挺會做事的,比劉公公好多了……」

    提到沈明有,朱厚照有一點高興,雖然他跟沈明有認識沒幾天,可很顯然沈明有已經通過一些手段把小太子給拉攏了。

    沈溪心裡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誰能討得太子的歡心,將來誰就能在這熊孩子貪圖逸樂時有足夠的權威,現在問題的關鍵是誰能成為正德初年的第一位司禮監太監?歷史上是劉瑾,如今劉瑾失勢,這個人不會就變成沈明有了吧?

    從親疏的關係來說,沈明有跟沈溪作為本家伯侄,沈溪的確不用太擔心,更何況沈明有曾經偷偷透露過皇帝的心思給他,讓他知道皇帝的想法。

    淺顯了去看,沈明有得勢,對沈溪來說有利,但若是把時間放長遠一些考慮,再從大局出,沈明有得勢,對沈溪來說或許是一場災難。

    沈明有得勢,他不會幫沈溪什麼,因為沈明有這個人自私自利,他之前洩露皇帝的心意,並不是為了幫沈溪,而是想達到他結交外臣的目的,跟沈溪攀關係,方便他兒子能得到沈溪的庇護。

    而沈明有是在成年,尤其是生兒育女後才淨身為太監的,前後不過幾年時間,這樣的人憤世嫉俗,心理扭曲,很容易把這股恨轉嫁到沈家人甚至是天下人身上。

    沈明有比劉瑾更圓滑世故,在沈溪看來,沈明有或許比劉瑾更危險。

    退一步來說,就算沈明有沒做出什麼惡事,光是他身為沈家人的身份,就讓沈溪很為難。

    最怕的是沈明有未來跟劉瑾一樣倒臺,最後別人會把沈溪歸為閹黨一類,那沈溪可真就嗚呼哀哉了。

    這並不是沈溪杞人憂天,歷史上身為前七子之一,也是弘治十五年的殿試狀元康海,就是因為與劉瑾是關中的同鄉,而且為了救李夢陽曾去找劉瑾吃酒飲宴,就被定為閹黨,終生不被允許踏入官場。

    很快,點心拿了出來,朱厚照笑道:「沈先生嘗嘗吧,都是好東西,平日裡我可愛吃了。」

    沈溪笑了笑,拿起一塊點心吃了,沈明有連頭都沒抬,拿著盤子繼續送去給別的先生品嚐。

    點心甜得膩人,沈溪心想,難怪這小子臉越來越圓,感情是吃甜食導致的。

    「先生,開講吧。今天講什麼?」朱厚照興沖沖問道。

    年底休息,朱厚照悶得無聊,讓他學習時就會想偷懶,讓他長時間偷懶反而覺得無趣,他又沒什麼同齡玩伴,跟沈溪年歲相仿,沈溪又懂得一些好玩的東西,知識淵博,上別人的課他沒多少興趣,但上沈溪的課他卻興致盎然。

    沈溪道:「今日複習。」

    說著,沈溪看了眼立在太子側後方的沈明有。

    跟劉瑾的張狂有些不同,沈明有為人處世更低調一些,也是沈明有知道他在東宮中沒什麼地位,更懂得察言觀色的重要性。

    「複習有什麼意思……先生,不如你給我多講一點兒歷史上的故事吧?」朱厚照瞪大眼睛請求道。

    沈溪跟別的東宮講官有一點不同,就是沈溪在課堂上用俚語非常多,倒也不是什麼粗俗的語言,只是平常對話能讓人聽懂,而非之乎者也那些。

    朱厚照最感興趣的,是沈溪把歷史上的人物串聯成故事,聽起來不會覺得單調乏味。

    「太子想要聽什麼故事?」沈溪問道。

    「最好是唐朝的,要不你講講李績的故事好不好?我依稀記得,此人原名徐世勣,好像在瓦崗輔佐程咬金,後來投唐後東征西討,被唐高祖李淵賜姓李,他率部破、高句麗,功勛卓著……」

    朱厚照最喜歡的還是打打殺殺的內容,尤其是對外戰爭,這熊孩子聽一次都不覺得過癮。

    沈溪道:「太子讀史,當以史為鑑,盛唐之衰,以安史之亂為轉折,中唐之後閹黨擅自廢立有關。」

    朱厚照疑惑了一下,才莫名其妙出一聲:「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6:48
第七八四章 閹黨之禍

    朱厚照對於歷史的學習,主要來自於廿一史。

    廿一史中說什麼,朱厚照聽什麼,大部分時候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只有沈溪把歷史事件串聯起來說的時候,他才能大概記住一些關鍵的人物和事件。

    至於唐朝的事,朱厚照記得最多的還是初唐之時的平定天下,與突厥和高麗人交戰,又或者是玄武門之變、女皇臨朝等等,讓他去研究一下唐朝是怎麼滅亡的,那就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眼下的沈溪,不過是提出了一個唐朝和大明的通病,就是閹黨的問題,就讓朱厚照不明所以。

    「先生,什麼是閹黨擅自廢立?閹黨我明白,就是太監,太監廢立什麼?」朱厚照好奇地問道。

    等朱厚照話問出口,旁邊的沈明有還有一眾侍從太監臉色都不太好看,閹黨廢立對他們而言一向是個非常敏感的話題,這涉及到皇家的信任,他們更希望太子壓根兒就不知道歷史上有這麼回事。

    若是換作劉瑾在,他肯定要開口阻止沈溪繼續說下去,但沈明有沒這資歷,只能把頭埋得更低。

    沈溪道:「閹黨擅自廢立的,當然是皇帝。」

    「啊?先……先生,你……你沒開玩笑吧,閹黨……就是那些沒卵子的太監,他們……他們有什麼能力自行廢立皇帝?不是說皇帝死了,便是太子繼位嗎?」

    朱厚照聽了後,心裡有點異樣……怎麼那些看起來卑躬屈膝的太監,居然也能決定我當不當得了皇帝?

    沈溪正色道:「閹黨擅權自古有之,秦趙高偷樑換柱,指鹿為馬,東漢黨錮之禍,北魏權閹弒帝害王、廢后戮相,中唐後宦官當政,以至北宋之時,有宦官童貫執掌兵權二十載,終致靖康之變。宦官當權之時,可擅自廢立君王……」

    朱厚照小臉煞白,看著沈明有等人的目光也沒那麼和善了,緊張地說道:「這麼厲害?他們……誰給他們的權力?」

    沈溪道:「這就要分情況了,但權力多半還是來自於帝王。以黨錮之禍為例,東漢之後,有諸多少主登基,主少國疑,太后臨朝,外戚當政。待少主成年之後,便以宦官打擊外戚,以致宦官實權在握。皇帝臨終,則又會出現主少國疑的狀況,週而復始。」

    「主少國疑?」

    朱厚照眨了眨眼,「這是什麼意思?」

    沈溪大致解釋了一下,道:「皇帝年幼,覬覦皇位之人甚眾,君臣之間有所嫌隙,大臣不能一心忠於君主,外夷虎視眈眈。謂之主少國疑。」

    「那意思是我沒資格當皇帝咯?」朱厚照呢喃道。

    沈溪繼續解釋:「宦官無後,少主長居宮中沒有可以信賴的人,若要奪回權柄,必須要以宦官為憑靠,待少主執政,則會投桃報李對宦官加以重用。此為皇權爭奪之禍。」

    「哦。」

    朱厚照聽了之後點點頭道,「那都是前朝舊事,我大明的皇帝都很英明神武,絕不會生這種事情……先生,我說得對吧?」

    對於這種話,沈溪只能用「呵呵」來形容。

    別的皇帝有資格這麼說,唯獨你朱厚照……最沒資格!

    因為歷史上正是在你的成全下,造就了劉瑾等八虎的閹黨之禍,就算沒你,你的那些祖宗們也沒做點兒好事,王振、汪直都是宦官當政的代表,英宗皇帝還因此而造成土木堡之變,險些連大明朝的江山都給葬送了。

    沈溪一臉平靜地說道:「現在,該跟太子說說幾十年前生的事情……」

    接下來沈溪要講的是土木堡之變。

    「土木堡之變」,是後世對於這次事件的一個總結,在大明,這種事基本屬於不能說的秘辛,畢竟涉及到國恥的問題。

    可沈溪作為主講廿一史的講官,如今弘治皇帝准許他講一些國朝的歷史,他可以提及一些非法定不能說的事件。

    建文帝之事,他依然不能說,但土木堡之變是既定的事實,後世皇帝也沒說要把這件事隱瞞到底,所以就算旁人覺得沈溪說這件事不妥,也無權阻止沈溪把事件說出來。

    甚至在場的靳貴等正直之東宮侍從官,他們覺得沈溪把此事說出有其必要,只有讓太子居安思危,方為東宮講官之職責。

    等沈溪說完,朱厚照驚愕得站了起來,道:「你是說,在幾十年前,我大明朝差點兒被那個叫瓦剌的部族……給滅了?連皇帝也被人給俘虜了?」

    這話問得太過直接,沈溪不好回答,但事實的確如此,他之前說的還是比較婉轉的。

    「嗯。」沈溪點了點頭。

    「你騙人,我怎麼不知道?還有,你說皇帝都被俘虜了,那這大明天下豈不是連皇帝都沒有了?」朱厚照怒氣衝衝地說道。

    關於明英宗和明代宗之間的這段典故,並不像建文帝事件那麼隱秘,雖然奪門之變後明代宗帝位被廢,但在英宗死後,他兒子就撥亂反正給他的叔叔上諡號為恭仁康定景皇帝,是為明景帝,承認了明代宗的皇位。

    但一直到南明後,才給明景帝上廟號為「代宗」。

    也就是說,到弘治年間,朝廷也基本承認明代宗皇帝的身份,跟建文帝的情況大相逕庭,這件事可以拿來說一說。

    「天子落難,本該傳位于太子,但太子年少尚在繈褓,為避免主少國疑,罪臣于謙等人與孫太后進言,迎郕王繼位……」

    當沈溪在說這些事情時,朱厚照瞪大眼睛聽著,中允官則不斷把沈溪所說的話記錄下來,旁邊的侍從和太監也都聽得目瞪口呆,因為沈溪說的這些,很多都不為人知,屬於是本朝之不傳之秘。

    等沈溪說完,輕嘆道:「若非天子輕信宦官,何至釀此之禍?」

    朱厚照聽完之後,六神無主地坐了下來,半天沒回過神來。

    若說沈溪以前說的那些故事都太遙遠,這次說的事情離他卻並不遠,明英宗可是他的曾祖,也就是他老爹的祖父,而他的祖父成化帝,甚至還因此被幽禁多年。

    「沈先生,我有些不舒服……先去更衣。」

    朱厚照徹底被嚇著了,以前用這招絕對是為了尿遁,而這次不過是想藉機出去冷靜一下。

    沈溪一抬手,意思是「你請自便」。

    朱厚照失魂落魄離開,人一走,擷芳殿後廡內便吵成了一鍋粥。

    「沈諭德,你對太子說這些,是否合適?」靳貴走到沈溪身邊,面帶憂色。

    沈溪點了點頭:「或許有所不妥,但為了讓太子防微杜漸,很多話還是要及早說為好。畢竟太子偶爾也貪圖逸樂,恐為奸佞所趁。」這話,深得靳貴的贊同。

    以前朱厚照有多信任劉瑾等人,他可是看在眼裡,本來太子應該跟東宮講官最親密,可現在看來,太子最信任的反倒是那些閹人,難保將來不會出現禍國殃民的閹黨。

    朱厚照去了沒多時便回來,沈溪繼續講課,不過接下來的內容熊孩子便聽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本來沈溪還想讓朱厚照複習之前所學內容,抽查驗收一下教學成果,現在看起來,不便破壞熊孩子的思考。

    朱厚照很少有對歷史事件深思熟慮的時候,這件事對其心理有多大震撼,就能讓其性格產生多大轉變。

    沈溪心想:「我這是為了你好,你可別怪我。」

    下午很早就結束一天的課程,朱厚照直接便往內殿去了,倒是沈明有主動過來幫沈溪整理講案。

    「沈大人提及那些話,是想讓太子遠離身邊的近侍?」

    沈明有話說出來時,臉上帶著幾分埋怨,好像在說,我現在可是閹人,難道你也像防備閹黨一樣防備我?

    沈溪道:「張公公別誤會,我並無此意。」

    「沈大人真是好心機,借古喻今,可是要把太子恐嚇出病來?」

    沈明有顯得憤憤不平。

    若是別人,他可不敢過來質問,但眼前這個人,雖然身在高位,但卻是他曾經看不起的小侄子,他覺得被沈溪擺了一道。

    沈溪笑了笑,道:「借古喻今說不上,只是想讓太子以史為鑑,引以為戒吧!」

    有時候解釋沒用,沈溪的確有讓朱厚照遠離身邊閹人的意圖。

    現在沈溪搞不清楚,將來朱厚照所信任之人,到底是劉瑾還是眼前的張苑,或者是高鳳那些人。

    歷史上只要能迎合朱厚照之人,在朱厚照登基之後,基本都會受到重用。

    沈明有氣呼呼離開了,沈溪卻覺得自己這二伯有些過於敏感。

    你還沒怎樣呢,就把事情往自己身上聯想,或者你來到東宮做近侍太監,就是準備將來做禍國殃民的閹黨?

    但沈溪現在卻有些麻煩,因為他知道,沈明有是皇后信任之人,皇后覺得「張苑」姓張,跟她是本家,別人或許會對她有所隱瞞,唯獨這個張苑一心向主。

    張皇后先讓張苑跟在弘治皇帝身邊,現在又讓張苑來照顧太子,若張苑覺得沈溪這些話不妥,扭頭就會把事情告知張皇后,張皇后可不管這是不是沈溪的教學內容,她只要覺得沈溪出言恐嚇兒子,就會加以報復。

    張皇后多少也算是蛇蠍女子的代表,她能固寵,並非她多麼的善解人意,溫柔體貼,主要是她有手段能籠絡皇帝的心。

    中國歷史上那麼多皇帝,與皇后恩愛與百姓夫妻無異,甚至連妃嬪都沒有的僅只有朱祐樘,張皇后的能力可見一斑。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6:49
第七八五章 謝沈兩家的婚事

    沈溪給朱厚照講完土木堡之變後兩天,謝遷把沈溪叫到家裡,先不說別的,劈頭蓋臉把沈溪喝斥了一通。

    「……你小子,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你可知曉自己擔當的是何等重任?跟太子講廿一史好好的,為什麼要牽扯進我大明舊事?」

    謝遷氣得不行,他從詹事府的奏報中得知沈溪授課時給太子講土木堡之變,這件事已經上報弘治皇帝。從宮內回饋的消息,弘治皇室似乎有要給沈溪治罪的意思。

    沈溪攤攤手,問道:「敢問閣老一句,為太子講廿一史,意義何在?」

    學習歷史,不外乎就是要做到以史為鑑,古為今用。

    從學史的角度來講,沈溪把一些壞的和惡的事情告訴太子,讓太子引以為鑑,這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

    可偏偏許多人不這麼認為,在他們的想法中,本朝一些醜陋之事一定要藏好,最好連修史書的人都不知曉,久而久之自然就會把這段不光彩的歷史給遺忘掉。

    以史為鑑,通常都不會涉及本朝。

    但任何一個國家、朝代都會有污點,沈溪現在只是提出了一個大明上百年歷史中一個小小的污點,有些人就受不了了,對敢於說真話的沈溪喊打喊殺,由此可見其面目之虛偽。

    謝遷指著沈溪說道:「你可真不讓人省心,聰明的時候比猴子還機靈,愚鈍的時候就好像榆木疙瘩。算了,就算陛下要追究,最多也只是訓斥兩句,你可記得,以後不該說的話,別去涉及!否則連老夫也幫不了你!」

    沈溪想了想,道:「多謝閣老相助之恩。」

    「我何時說要幫你?」謝遷有些驚訝地說道,「你小子別自以為是,老夫可從無幫你之意。」

    謝遷怎麼都不承認,但實際上為了沈溪,他還真動用了不少關係,比如找吏部右侍郎王鏊在天子面前幫沈溪說情。

    本來王鏊對沈溪頗有意見,此事詹事府上下皆知,主因是沈溪在教學內容和方向上不得王鏊歡心。如今謝遷找一個公認對沈溪有意見的人幫忙,可以說用心良苦。

    謝遷道:「你說的歷朝歷代那些宦官之禍,倒有幾分道理,但說話最重要的是適可而止。說到本朝,就要彰顯我大明國運昌隆,陛下可不希望太子過早知道一些事……」

    「那遲早還是要知曉。」沈溪提醒。

    謝遷苦笑著搖頭:「那你小子到底如何想的?」

    沈溪道:「既然太子遲早要知曉,學生認為,倒不若讓太子早些明白事理,才好預作防備。旁人不敢說的,學生來說,罪責由學生一人來承擔。如此,不是讓其他東宮講官更輕省一些?」

    謝遷用「你瘋了」的目光望著沈溪,不過他稍微一思量,卻覺沈溪說出這番話不簡單。

    沈溪是說了一些不該說的史實,但變相也證明他有擔當,弘治皇帝不是說不想讓東宮講官講這些,只是覺得太子年紀還小,本著溺愛的心理,想讓兒子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中成長,晚幾歲再接觸大明的醜惡之事。

    偏偏此時,沈溪把不該說的說了出來,對太子產生一定的心理壓力,讓弘治皇帝惱羞成怒,決意降罪。

    但弘治皇帝畢竟是開明的君主,等他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後就會覺得,其實沈溪不是出自惡意,而是有擔當要教育好自己的兒子,若因此而怪責顯然不對。

    那略加懲治後,弘治皇帝反倒會對沈溪多幾分信任。

    謝遷剛開始尚未理清楚頭緒,不明白沈溪為什麼聰明一時糊塗一時,但等他醒悟過來後,卻覺得自己被沈溪利用了。沈溪雖然沒有主動請他幫忙,卻利用他未來孫女婿的身份,讓自己關心則亂。

    「你行啊。」

    謝遷冷冷地笑了笑,道,「看來挨訓、罰奉,你是看不上眼,是吧?可別到時候,連送到我府上的聘禮都少了。這眼看開春了,老夫想,趁著春闈結束,你派人上府來提親,再晚的話,老夫就要再好好考慮了……」

    沈溪一時沒明白過來,這話題也未免轉得太快了吧!

    剛才還在訓斥他,怎麼一轉頭又提到提親的事情上?難道你老人家就這麼急著把孫女嫁出去?如今君兒不過十四歲,就算情竇初開,也不必急著嫁人啊。

    「閣老,是否太過急切了些?」沈溪試探著問道。

    「看來你小子沒有迎娶我孫女的誠意……我警告你啊,若是正月底見不到聘書,老夫就要改主意了!」

    謝遷此時,已經帶著威脅的口吻。

    沈溪沒轍,本來還說半年,結果提前到春天,這才一句話的工夫,又提前到了月底。

    或許是謝遷覺得二人眼下這種相處方式太過彆扭,堂堂內閣大學士時不時把一個後輩小子叫到家裡,非親非故,久而久之別人就懷疑……你謝老兒是不是腦子不好使,要找沈溪到家裡商議吧?

    等沈溪成了孫女婿,無論是把沈溪叫到家中,亦或者是找沈溪做事,都名正言順。

    我是你的長輩,找你做點事那是看得起你!

    ……

    沈溪回家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跟謝韻兒商量迎娶謝恆奴之事。

    沈溪的想法,先跟謝恆奴訂婚,等過個一兩年,再把謝恆奴迎進門。就算不馬上成婚,謝遷跟他之間也算是姻親。

    「相公是說,閣老願意把長孫女嫁進沈家門來?」謝韻兒聽到這消息驚訝無比。

    謝氏家族是餘姚的豪門望族,謝遷如今又身為內閣大學士,德高望重,權傾朝野。而謝恆奴並非庶女,正經的餘姚謝氏嫡出長孫女,謝遷怎會同意把寶貝孫女嫁給沈溪當妾侍?

    沈溪嘆道:「這件事我充分尊重你的意見,其實為夫也沒想好怎麼面對謝家小姐……就是那謝君兒。」

    謝韻兒白了沈溪一眼,道:「相公連人家小姐的閨名都已知曉,又是閣老親口許的婚,若是不娶實在說不過去。就是……讓謝小姐以妾侍的身份入沈家,是否……太過虧待了些?」

    沈溪一時間沉默無語。

    這件事,本來就帶著幾分匪夷所思。謝遷可是堂堂的內閣大學士,哪裡有把孫女嫁給別人做妾的道理,這件事到現在沈溪都沒想明白,所以無言以對。

    謝韻兒見沈溪緘默,螓微頷:「相公初入官場,朝中無人不好做官,不妨妾身讓出這……」

    「韻兒,有些話我們夫妻之間不必隱瞞。」

    沈溪明白謝韻兒的意思,當即一臉正色地打斷愛妻的話,「你若同意,我便與你去跟爹娘商議,擇期納采。」

    「那謝小姐……」

    「她進門後,仍然為妾侍。」沈溪道,「但我會一視同仁,不分伯仲。一家之事,仍舊需要你來擔當……韻兒,辛苦你了。」

    謝韻兒的意思,若沈溪為前途著想,非要迎娶謝恆奴進門的話,她願意把大婦的位子讓出來。

    但沈溪卻很堅決,我跟謝遷商量的,就是把他孫女娶進門當妾,你不需要作出犧牲,我能做的,就是一視同仁。

    「此事全憑相公做主。」謝韻兒臉色稍稍寬慰,「不過相公還是跟黛兒妹妹說說,就怕她會多想。」

    沈溪當然知道林黛的脾氣。

    這件事放謝韻兒身上,謝韻兒會考慮大局,想到沈溪是真心實意喜歡謝恆奴,又對沈溪日後當官有幫助,跟謝府聯姻對沈溪有百利而無一害,自然會同意。

    但放到林黛身上就行不通了,這丫頭根本就不懂什麼叫以大局為重……只要我不喜歡,我就不同意,除非你能用權勢壓過我,逼著我承認。

    沈溪早就有所預料,在跟林黛挑明的時候,特別把尹文叫了過去,等於是同時把事情告訴林黛和尹文兩個人。

    「嗯?」

    尹文聽到沈溪要跟謝恆奴訂親,好奇地打量沈溪,因為她不懂這意味著什麼。

    林黛那邊則鼻子眼睛皺到了一塊兒,道:「哼,你又有別的女人了!不行!我不同意!」

    因為林黛說話聲音很大,把尹文嚇到了。尹文怕林黛阻止她跟沈溪的親事,直接攬著沈溪的腰,把頭靠在沈溪懷裡,用驚懼的目光望著林黛。

    沈溪道:「小點聲,別把小文嚇著了。」

    「她也老大不句話,能嚇著她嗎?哼,你心裡只有小文,還有那個……謝家小姐,我再也不理你了!」

    林黛說完話,轉身進入裡面的房間,「砰」地一聲把房門給關上。

    沈溪早就料到會是這結果,只能帶尹文出去,然後親自去老宅那邊跟沈明鈞夫婦商量。

    沈明鈞對於沈溪納妾的事有些哭笑不得,他不明白為什麼兒子這麼有女人緣,家裡已經娶了兩個,還有尹文和陸曦兒兩個作預備,外面又將要娶一個。

    周氏則好奇地問道:「憨娃兒,那謝小姐……跟韻兒是啥關係?」

    「娘,沒關係,我跟你商量的這個謝小姐,是謝閣老的孫女,年方十四。」沈溪解釋道。

    「十四歲的小女娃啊。」

    周氏對謝恆奴的年歲不太滿意,在她想來,若是為開枝散葉考慮,沈溪怎麼也應該娶個十七八歲的回來,甚至十七八歲她都不滿意,因為林黛過了年就十八了,卻連個蛋都下不出來,「這個謝閣老,是誰啊?」

    沈溪現周氏對於朝廷之事幾乎沒什麼概念,以前跟她說過謝遷的事,可她轉頭就忘了,但她對鄰居家母雞一天下幾個蛋卻記得清清楚楚。

    沈溪道:「謝閣老,是內閣大學士,當朝宰輔,與孩兒多有走動,他是看得起我才決定把孫女嫁過來。」

    「內閣大學士?多大的官?」

    周氏繼續揚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

    沈溪道:「謝閣老如今為少傅、太子太保,官從一品。」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6:49
第七八六章 訂婚

    當週氏得知謝遷官居從一品,驚訝得合不攏嘴……她對朝廷官員的品階瞭解雖然有限,但也知道一品就是最大的官,至於從一品,雖然不是絕頂的,那也非常高了。

    「那這位謝閣老,怎麼就願意把孫女嫁進門來呢?有隱疾,要麼就是……以前有什麼不乾不淨的事情?」周氏開始犯嘀咕。

    沈溪心想,老娘也是快魔障了,生活中沒有像惠娘那樣跟她對等交流的存在,讓周氏的嘴皮子都快生銹了。

    沈溪道:「娘,謝家小姐清清白白,而且跟孩兒之前就認識,是個蘭心蕙質的丫頭。」

    周氏嘀咕:「這可說不準,堂堂的從一品閣老,把孫女嫁給你當妾,要是沒一點問題,怎麼可能?憨娃兒,把人娶回來之前可要好好想想,別娶回來之後才後悔啊。」

    對此,沈溪非常無語。

    但最後,周氏還是作出了肯:「既是閣老家的孫女,該娶還是娶吧,以後你就稱呼那謝閣老為爺爺,那咱憨娃兒以後在朝廷也有人幫襯……相公,你說好不好?」

    沈明鈞這會兒才想起來自己是一家之主,如夢初醒地點頭:「好,好,娘子說了算。」

    於是乎,迎娶謝恆奴的溝通就此完成,除了林黛那邊有一點小意見,別的環節倒也沒什麼波折。

    找了媒婆前往謝府納采,一切順利,才見一次面就把婚事給定了下來。沈溪將婚書送過去,雖然沒急著成婚,不過謝恆奴已經是待嫁的新娘子了……在這時代,婚書具有絕對的法律效力,不是說隨便就能反悔的,就連謝遷也不敢拿謝家的名譽開玩笑。

    訂完婚書後,謝遷特地叫人準備了宴席,款待准孫女婿沈溪。

    說是宴席,其實也就兩個小菜,擺了酒水,與宴的除了謝遷就是沈溪,屬於「爺孫」二人坐下來對飲。

    「結了親就好,這樣以後你進出家門方便多了,看誰還敢說三道四……」謝遷喝了兩杯黃湯下肚,話多了起來。

    沈溪心想,那就是之前說閒話的人不少?

    說閒話的,多是那些覬覦謝遷在朝堂地位和名望之人,以前謝遷身在高位但能力相對一般,這兩年謝遷隱隱有替代劉健和李東陽的架勢,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這段時間,謝遷更是獨自挑起內閣大樑。

    不招人妒是庸才,別人對謝遷妒忌,就會有一些揣測,其中不乏關於沈溪到謝府目的的揣度。

    沈溪道:「閣老,婚期定在秋末或者明年,您看如何?」

    「婚期不急,你小子家裡嬌妻美妾少了嗎?」謝遷瞪了沈溪一眼,道,「讓老夫再享一段時間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沈溪有點想罵人,之前還急著把孫女送給我,現在倒好,把婚事給訂了,你反倒不急著嫁孫女。分明是想用孫女套牢我,而不是真的想讓你孫女幸福。

    「閣老,可否讓學生見見謝小姐?」沈溪問道。

    「見什麼?成婚之前,你們還是別見面為好,連點規矩都不懂,真不知你這狀元是怎麼考出來的!你先吃著,老夫出去有事!」

    謝遷老懷安慰,多喝了兩杯,站起來時身體有些搖晃,沈溪想過去攙扶,謝遷還不讓。沈溪無奈搖頭,什麼有事,分明是喝多了要出恭。

    死要面子活受罪,說的就是謝遷這樣的老頑固。

    正想著心事,突然見到一個小腦袋從堂門後探出來,正是許久沒見過的謝恆奴。

    「君兒?」

    沈溪笑著招了招手。

    謝恆奴笑著走了過來,跪坐在地席上,靠在沈溪旁邊。剛才見到沈溪時無比欣喜,這會兒已經害羞地低下頭。

    「七哥,君兒給您倒酒。」謝恆奴伸出柔荑,乖巧地為沈溪倒酒,雙手捧著酒杯,送到沈溪面前。

    沈溪笑道:「君兒辛苦了,你要不要來一點?」

    謝恆奴搖了搖頭,道:「女孩子不能喝酒的。」

    沈溪笑了笑,把佳人敬過來的酒一飲而盡。

    謝恆奴正要斟下一杯,卻被沈溪按著她的纖手,謝恆奴的小臉「唰」地紅了,被心上人拿住手,心裡害羞,又喜歡,並沒有把手抽回去。

    「我們的婚事定下來了,你願意嫁給我嗎?」沈溪笑著問道。

    「嗯。」

    謝恆奴羞喜地點點頭。

    「那過些時間,我就派人來正式迎娶你。」沈溪道。

    謝恆奴微微抬頭,含情脈脈望著沈溪道:「七哥,一定要快一些啊,君兒就等著做您的小娘子……」

    真是個情竇初開天真無邪的小妮子!

    沈溪越看越覺得喜歡,謝恆奴跟尹文的性格有些像,都是活在一個相對封閉的世界中,心中最美好的東西就是跟沈溪之間的感情。

    但謝恆奴比之尹文要更活潑開朗,尹文是個內向、不善於表達的丫頭。

    這跟她們的生活環境有關。

    「咳咳。」

    身後傳來很不搭調的老邁聲音。

    謝恆奴側頭一看,見到謝遷那張老臉,趕緊抽回手站起身,踩著細步,斂著裙子匆忙往內堂的方向跑去。

    沈溪本以為謝遷坐下來又會數落他一頓,順帶連謝恆奴一起罵,可謝遷坐下來後,對剛才所見竟然隻字未提。

    從這點上看,謝遷也不是個老古董,至少帶著一些時代的開明,知道自己老邁不堪,不該去打攪年輕人的世界。

    ……

    進入弘治十五年正月下旬,隨著氣溫升高,大地開始有了一絲綠意,早春到來,京城前所未有的熱鬧。

    韃靼人內鬥不止,無暇南侵,北關各處風平浪靜,百姓難得過了一個安穩年,生活逐漸安定。

    京城周邊生意人逐漸多了起來,再加上今年時值會試年,從年底開始,京城各客棧便人滿為患,學習的氛圍相當濃厚,各種文會、筆會層出不窮。

    學子們還會邀請一些名人前往參加,給一些潤筆,其中以翰林出身的官員最為吃香,就算只是個庶起士,到了這些文會上,也能白吃白喝,順帶拿一二兩銀子回去。

    作為弘治十四年順天府鄉試的主考官,沈溪收到的文會邀請函不計其數,其中以順天府和江南各地的學子邀請居多。

    可沈溪一律避而不見,倒不是說他故意擺架子,而是不想過多張揚。

    沈溪正月第一堂課,給太子講土木堡之變的事情暫告一段落,在有王鏊、梁儲等人為他求情的情況下,弘治皇帝並未深究,甚至連訓斥都沒有,只是通過吳寬轉達對東宮講官的幾點要求,其中有一條是不涉國朝史政。

    這條要求主要便是針對沈溪,因為沈溪所教的是廿一史,別人講經、子、集的就算偶爾會提到大明的人物,也都是名儒名臣。

    至於不涉國朝史政,也是有選擇性的。總的來說,就是大明朝做得好的地方可以提出來,而那些抹黑的地方你就當不知道,至於皇家的缺失更是連提都不要提。

    弘治十五年禮部會試的主考官,朝廷遲遲沒有公佈。不過,當前呼聲最高的是吳寬和王鏊,至於梁儲、李傑、焦芳等人也都有可能,但就算是吳寬和王鏊,也缺少當初程敏政那種在學術領域的絕對權威。

    甚至有傳聞,說沈溪會成為本屆會試的主考官,至於理由不是沈溪的學問有多高,而是參考弘治皇帝讓沈溪主考順天府鄉試後大肆褒獎,認為弘治皇帝是趁著太子年幼,想重用提拔一批年輕有為的官員,為太子將來成年後登基做準備。

    所以也有風聲,說這屆禮部會試年輕的舉子會更有機會中進士,中進士之後會更能得到重用。

    一切都是參考沈溪這三年中的快崛起。

    在弘治十二年會試前,很多人都能猜到會試的主考官是程敏政,而在弘治十五年的會試前,主考官的身份卻一直是個謎,朝廷和民間士子當中多有議論。

    沈溪明白,若非程敏政涉及鬻題案,有這三年時間,或許已經位列禮部尚書或者是內閣大學士,因為弘治皇帝對於程敏政的能力一向是信任有加。

    禮部會試將在二月初九正式開始,主考官的人選大約會在一月底二月初公佈。

    跟主考鄉試有所不同的是,禮部會試的主考官不需要被關在貢院中一個月不出來,因為禮部會試的主考官通常都是朝廷大員,身兼別的差事。

    如同上屆會試擔任主考官的李東陽,只是在出題到開考前的幾天留在貢院中,剩下時間便自理,每天甚至可以上朝、回府,並不會受到太多影響。

    正月裡,劉健解除病假回朝,隨後李東陽也辦完兒子的喪事回到內閣,謝遷又從臨時的輔變成內閣第三號人物。

    跟謝遷預料的完全一樣,弘治皇帝對於這次的禮部會試主考官人選,第一個確定的人就是他,對外公佈的時間是在正月二十九。

    確定謝遷為主考官的第二天,皇帝又指定了另一位主考官的人選……翰林學士梁儲。

    謝遷被任命為主考官,雖在情理之中,卻也在一些人的預料之外,反倒是梁儲更接近學子的猜測。

    既然禮部會試的主考官是一個大學士加一個翰林學士的組合,那基本維持了弘治十二年己未科會試的傳統,主要的出題、閱卷工作將會由梁儲來完成,至於謝遷,則掛著主考官的名,行監督之責。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6:50
第七八七章 不主考,但出題

    禮部會試主考官名單確定後,隨即要公佈的就是各房同考官。

    明朝會試的同考官,並未規定具體數目,但到弘治年間普遍是十六到二十房,每房一名同考官,誰錄取出來,就是出自哪個房官,就比如成化十七年王華參加會試時,錄取他的正好是他的好友「禮記」房的同考官謝遷。

    當然,最後依然要由兩名主考官來做定奪。

    謝遷說會拉沈溪一把,沈溪很擔心自己真被謝遷提領到會試中當同考官,以他現在的官職來說,當同考官有些「屈才」了。

    好在沈溪擔心的事情沒有生,謝遷或許是手下留情,未讓沈溪牽扯進這次禮部會試中。

    對沈溪來說,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平穩當官,不要過多牽扯到無謂的事件中,他很希望就這麼無驚無險地當他的東宮講官,平平穩穩熬到朱厚照登基。

    可對一些人來說,卻望穿秋水,只盼著沈溪能當會試的主考官或者同考官,就比如說沈溪的兩個老朋友蘇通和鄭謙。

    「……唉,沈老弟若是能做考官,我和鄭兄就放心多了,現如今要進貢院了,心裡依然沒底啊。」

    蘇通請沈溪吃飯,鄭謙作陪,叫了一大桌子酒菜,說是為參加會試踐行,卻沒有一點兒即將入考場的緊迫感,一上來就先把自己的前途唱衰。

    沈溪心裡頗不以為然。

    不是因為我沒當考官你心裡沒底,完全是你跟鄭謙到了京城後光顧著花天酒地,沒心思複習功課,以至於到如今臨時抱佛腳也覺得機會渺茫。

    為了客氣,沈溪還是說了幾句恭祝的話語。

    鄭謙道:「沈大人不知可否嘗試押幾道題目,或許讓我二人有所準備?」

    「押題?」

    沈溪搖搖頭道,「還是不要的好,若是押中,或許會惹來無謂的麻煩,押不中的話,對二位參加會試又無甚幫助。」

    蘇通擺手道:「沈老弟這是不信我和鄭兄,我們一心求取功名,豈會害了沈老弟你?只管出兩題……一題也可,總歸讓我們先做一篇文章,也好心裡有個底。」

    做一篇文章心裡就有底,那你們之前學的東西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不好拂了面子,沈溪道:「『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兩位覺得這題目如何?」

    鄭謙和蘇通對望一眼……這題目很熟啊,《論語》中的句子,從最初開始背程文,就有涉及這道題目的程文,被大小科舉考試考過無數次的題。甚至在汀州府府試之時,高明城還拿「學而時習之有匪君子」作為題目。

    「沈老弟,這題目是否……」

    蘇通顯得很為難,他以為沈溪作為翰苑的名士出的題目會多麼有水準,結果卻是一個根本沒什麼營養,可以說一點水準都無的題目。

    沈溪笑著舉起酒杯道:「若兩位覺得此題目太過簡單,只管當作言笑罷了。」

    這可是你們讓我出的題目,我不出那是不給你們面子,現在我出了,你們自己覺得太過簡單,那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蘇通和鄭謙都有些失望,中午吃過酒宴,便告辭各自回去備考,但沈溪怎麼看這兩位都不是回去複習,而是睡大覺。

    這完全是「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節奏,你們說是要考進士問前程,可你們養尊處優慣了,平日喜歡糊弄了事,這樣或許能過得了鄉試,卻過不了會試這道關卡。

    從酒肆出來,沈溪乘坐馬車回家,因為他也喝了幾杯酒,直接躺在馬車上睡著了,等醒來時,朱山掀開簾子,好奇打量他:「老爺,外面有人找,說是請您到謝府一趟。」

    「哪個謝府?」

    沈溪先往車窗外看了看,確定朱山沒把車趕到某個連他都沒去的地方,這才放下心來,繼續閉上眼問道。

    「閣老的府上。」朱山道。

    沈溪道:「哦,讓他們帶路吧,過去看看怎麼回事……」

    說完,沈溪打個哈欠,繼續閉目假寐。

    朱山這個路痴趕車,很多時候都讓沈溪不放心,不過近來朱山對京城的街道和建築有些熟悉了,走彎路的時候少了,沈溪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朱山開竅了。

    到了謝府門前,沈溪睡眼惺忪下來,就見到遠處有頂轎子剛好過來,定睛一看,謝遷居然跟他前後腳到了謝府門口。

    「閣老,您這是?」

    沈溪看著從轎子上下來的謝遷,帶著疑惑問道。

    「叫你過來,有事情跟你商量。」謝遷指了指門口,「進去敘話!」

    到了書房,謝遷從懷裡掏東西……沈溪看了心想,這會兒劉健和李東陽都已經回到工作崗位上了,你不會還有什麼奏本票擬寫不好,讓我給你參考吧?

    最後,謝遷拿出來的卻是個空白的奏摺。

    「別緊張,老夫是準備擬幾道會試的題目,想跟你參考一下!」謝遷笑盈盈道。

    沈溪聽到這話,不敢置信地看向謝遷。

    你老當會試主考就好好當唄,題目你愛怎麼出怎麼出,問我是幾個意思?我一不是主考官,二不是同考官,你不怕我把題目轉頭洩露給旁人?

    「怎麼著?為難了?」

    謝遷見沈溪不言語,面色不善,「只是讓你出幾道題目,推三阻四作何?非要讓老夫求著你,你才肯做事!?」

    沈溪搖頭苦笑:「謝閣老,您是會試主考官,拿會試的題目來問學生……似有不妥吧?」

    「又不是真的讓你出,只是問你幾道題目,老夫代為參詳一下。你就說,肯不肯幫忙?」謝遷瞪著沈溪。

    沈溪點頭:「閣老既然這麼看得起學生,學生就勉為其難了……出幾道題目自然沒甚問題,就是要提前說好,閣老無論是否採納,可千萬別提跟學生有關。」

    「哼哼,你當老夫缺心眼兒?老夫也是實在太忙,沒時間去考慮會試的題目,這才讓你幫忙參詳一番,你只管出了題目,老夫還要過去跟梁學士商討,最終可不是你的身份所能決定的。」謝遷沒好氣地道。

    沈溪覺得有些異樣……也許是時運不佳,中午剛給蘇通和鄭謙出了題目,惹了一身騷,現在立馬要給謝遷出題,難道真要把「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這種題目說出來?

    「閣老,不知要出幾題?」沈溪問道。

    謝遷笑道:「會試考幾題,你出幾題就是。四書小題三道,五經大題各四道,至於別的題目……」

    沈溪突然明白過來。

    應該是謝遷和梁儲事前有過商議,二人各自先出一份題目,然後拿到一起比較,看誰的題目更切合些,就用誰的。

    結果謝遷偷懶,不琢磨出題,反倒來問他,那他現在要出的題目,有二分之一的幾率會被用做本屆禮部會試的最終考題。

    沈溪心想:「我這沒當會試主考,卻等於是拿捏住了天下舉子的命脈,這一道題目的好壞可就關係到大明未來官場的走向。或許將來某個名人,就因為我這一道題而中進士或者名落孫山……」

    「快出吧,先來《論語》題。」謝遷催促道。

    沈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謝遷提著的筆,突然落下來,他不滿道:「虧你還是在翰林院供事,為東宮講官,這算什麼題目?」

    跟蘇通和鄭謙的反應一樣,謝遷也覺得他這種題目實在是沒有什麼可取之處,沈溪苦笑道:「閣老讓學生出題,如今卻又埋怨。這題目不好嗎?」

    「這題目,太簡單了些,有朋自遠方來……嗯?有朋……你小子,這題目裡藏著東西嘛。」謝遷最初只是覺得沈溪這題目太膚淺,用來作為本屆禮部會試題目,只會讓別人笑話他謝遷沒文化。

    但隨即仔細一想,如今大明朝自詡為天朝上邦,號稱國泰民安四海來朝,什麼兀良哈人、韃靼人、佛郎機人、高麗人等等,來了一波又一波,這題目非常契合時代背景。

    「不錯不錯。」

    謝遷笑了笑,提筆就把題目給記了下來,「《孟子》題……」

    沈溪苦笑道:「閣老是否給學生一點考慮的時間?」

    「少敷衍,當老夫不知,你小子最是才思敏捷,有過目不忘之能,居然跟老夫在這裡打馬虎眼?《孟子》題,快些快些,老夫等會兒還要去見梁學士……」謝遷心急火燎道。

    沈溪心裡有些不爽,他有些促狹的想法,直接道:「逾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

    待沈溪說完,謝遷已經將手裡的毛筆朝沈溪扔了過去:「你一遍!」

    這句話的意思,很簡單,你跳牆過去,把鄰居家的處子給摟了,那按照禮法,她就是你的妻子,不去摟的話,那你就不能得到妻子,於是問你摟還是不摟。

    這問題聽起來荒誕可笑,卻確確實實是孟子所言,當然亞聖的意見,是就算你想得到妻子,也不能用這種卑劣的手段。

    因為這問題或許有一定偏頗,使得這題目幾乎沒被用到之前的任何科舉考題當禮教的束縛,不能宣揚一種「採花賊」的意識形態,哪怕這種意識形態最後是被孟子所否定。

    沈溪道:「閣老讓學生出題,敢問此話非出自聖人之口?」

    「嗯?」

    謝遷一時被問得啞口無言,「話是不假,但此題到底有何用意?」

    沈溪道:「有何用意,不該問學生,應該去問那數千應會試的舉子。」

    謝遷想了想,這道理似乎說得通。

    要說這題目出得不好,那也不是,就是這段話太容易引人遐思,到底是禮法重要,還是人的本身需求更重要?

    不用說,在一個崇尚「禮樂之治」的國度裡,當然要突顯禮樂的重要性,沈溪出這題目,也與弘治皇帝推崇「禮樂之治」的背景有關。

    「嗯。」

    謝遷思量之後,重新拿起一根毛筆來,「下一題,《大學》或者《中庸》,你自己挑選就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6:50
第七八八章 謝遷的臉面

    沈溪雖然是臨時想題目,但他出的題基本都緊貼當前的時代背景,並非只是考察舉子們的思維能力,進而還考察他們對時局朝政的把握力度。

    故此,沈溪出的題目讓謝遷連連點頭,到後面謝遷臉上的笑容愈燦爛。

    謝遷心想:「這小子,就是要時常鞭策一下,不然真不知道他腦袋裡藏著這麼多好東西。」

    題目很多,等沈溪一一出完,謝遷把落於紙上文字的墨蹟吹乾,道:「你自便吧,老夫要去翰林院尋梁學士。」

    說完謝遷完全不理會沈溪,就好像這兒不是謝府,他不是主人一般。

    望著謝遷的背影,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謝老兒也太大意了吧!

    就算不擔心我把考題外露,可畢竟你兒子謝丕也要參加本屆會試,難道不怕我告訴他考題內容?

    在大明朝,老子當會試主考官,兒子當考生的事情時有生。

    到了殿試,閱卷官有迴避原則,畢竟殿試是彌封但不謄錄,老子很容易認出兒子的筆跡。

    但在會試中,彌封之後還要糊名,房官那麼多,主考官在閱卷時的作用被大大弱化,作弊的可能微乎其微,使得老子也無須迴避兒子。

    但在出題上,該必須還是要迴避,也就是謝遷仗著自己是大學士擔任會試主考官,別人不敢太多質疑,還有便是謝遷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對此沒有特別避諱。

    沈溪正要離開謝府,還別說,真的遇上了謝丕,卻見謝丕在史小菁的攙扶下走出後院月門,他身上似乎有傷。

    「先生,知道您到府上,特地出來給您請安。」謝丕笑容燦爛,非常的陽光,一看就讓人心裡暖洋洋的。

    沈溪笑著點頭,看著他的腿關切問道:「你受傷了?什麼時候的事情?」

    「大年初二那天,城裡城外冰雪融化,出門訪友時……不小心滑倒,到現在還未痊癒。」謝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好端端出來走個路都能摔著,難道是因為謝丕逆天改命,提前三年中了舉人,所以老天要懲罰他?

    想到這裡,沈溪趕緊打消這念頭,他覺自己不知何時開始往迷信的方向展了。

    「小心養護,沒事不要出來走動。」沈溪囑咐道,「最好能快點兒康復,希望別影響幾天後的會試。」

    「先生過慮了,我現在已能下地走路,何況會試時又不需要站著……嘿,先生過來找家父,不知所為何事?」

    謝丕很熱情,但他的熱情,讓史小菁有些尷尬。

    史小菁之前跟沈溪有過衝突,最後被謝丕責駡,從那之後沈溪再沒見過她,不過現在她已知曉沈溪是謝恆奴的准夫君。

    也就是說,以後輩分上,史小菁將會是沈溪的「嬸嬸」,但現在夫君卻叫沈溪「先生」,這讓史小菁見到沈溪之後有些無所適從。

    沈溪當然不能說是跟謝遷商量會試考題的事情,這或許會影響謝遷在他兒子心目中的地位……堂堂的大學士,擔任會試主考官,居然還要一個後輩過來提點考題內容,這是有多無能?

    「與閣老有公事商討……」

    說到公事,謝丕馬上不再多問,他輕嘆:「要是學生也能早日入朝就好了,這樣也能早日幫到父親和先生。」

    沈溪笑著點頭:「會的。」

    本來沈溪要告辭離開,謝丕卻出言極力挽留,邀請沈溪到書房,詢問沈溪一些學問上的事情。

    沈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畢竟謝丕是他收的第一個學生,而且這個學生悟性非凡,大有前途。

    沈溪跟謝遷講解學問上的疑惑,史小菁坐在旁邊,情緒有些低落。她覺得自家相公見到沈溪時的熱情,比與她單獨相處時高多了。

    再聯想到自己丈夫明明年長,卻要做學生,而沈溪年紀輕輕就老氣橫秋當先生,心裡就不是個滋味兒,但她又心知肚明,沈溪學問要高過自己的丈夫。

    「……學生近來不能出門,未及參加京城各地舉行的文會,先生應該參加了不少吧?」謝丕想到什麼,好奇地問道。

    沈溪搖頭:「未曾參加。」

    「哦。先生該多參加才是,許多學子都想拜見先生,討教學問。卻不知先生可有對本次會試押題?」

    謝丕跟蘇通、鄭謙的心思一樣,臨近考試,都想尋找捷徑,看看能否押題成功,謝丕對沈溪很信任,覺得沈溪押題應該很靠譜,所以才出言相問。

    沈溪道:「謝公子還是嘗試多做一些文章,厚積薄發,不要靠押題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謝丕笑著應「是」,史小菁聽了卻輕哼一聲,因為史小菁感覺沈溪這是在敷衍謝丕。

    又交談了一會兒,沈溪提出告辭,謝丕道:「先生最好多來府上走動,君兒那丫頭最近總魂不守舍,估摸是想早些嫁入先生門內,母親時常讓內子去陪伴她,給她講一些夫妻間的事情……」

    「夫君……」

    史小菁埋怨地看著丈夫,好像在說,哪有把自家娘子的事情說給外人聽的?

    謝丕笑了起來:「哈哈,沒事沒事,先生不是外人,這是君兒自己選擇的夫婿,連父親大人也都同意……這門親事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史小菁沒好氣地瞪了沈溪一眼。

    沈溪看到這一幕,心裡暗自嘀咕,史小菁大概會趁著去給謝恆奴做一些婚前指導的時候,趁機貶低他,影響他在謝恆奴心中的地位。

    女人一旦動了壞心思,報復起人來那是相當可怕的,陰謀詭詐並不比男人少。

    宮心計啊!

    ……

    謝遷拿著沈溪給他出的考題,興沖沖去翰林院找梁儲。

    之前他跟梁儲商量好,等各自出一份題目,二人比對之後商討,誰的考題合宜,就用誰的。

    謝遷長久不治學,對於學問上的事有所荒怠,他生怕自己在梁儲面前丟面子,他本來的打算,只是隨便找些題目應付了事,誰知道用了沈溪一次,就覺得沈溪出的題目實在太妙了。

    「這面子,應該能掙回來吧?」

    見到梁儲,二人把各自所出題目拿出來比對。

    三篇四書文題目,梁儲看過之後,第一反應跟謝遷一樣,題目太過粗淺、粗俗,等仔細考慮其中的深意之後,梁儲出言恭維:「閣部思慮周詳,下官甘拜下風。」

    謝遷這下老臉上滿是笑意,拈著頜下一縷鬍鬚,連連點頭:「欸,沒有的事,做學問嘛,最重要的是互相探討。老夫覺得,梁學士這幾篇題目也甚為不錯。」

    梁儲自慚形穢:「閣部抬舉了。」

    最後一商定,三篇四書文全部用謝遷拿來的題目,至於五經文,取謝遷所帶題目半數,至於後兩場考題,也有小半採用謝遷出的題目。

    梁儲心裡有些犯嘀咕:「都說謝大學士除了嘴上會說,能力一般,可今日一見,才知道謝大學士不但能文善武,而且治學上造詣頗深。」

    二人雖然在朝廷上地位大相逕庭,但年歲只差兩歲,謝遷是成化十一年狀元,梁儲是成化十四年會試會元和殿試二甲第一名。

    二人在朝堂上有不少交集。

    要說謝遷的優勢在於在成化末年位列東宮講班,而梁儲一直到弘治年間才開始為太子朱厚照講課,二人等於是一個做了朱祐樘的先生,一個做了朱厚照的先生。

    謝遷道:「上屆會試出了鬻題案,本次陛下特讓我二人將所出題目送呈上聽,梁學士,我們這就往乾清宮如何?」

    「請。」

    梁儲在謝遷面前顯得很謙卑。

    謝遷畢竟是堂堂的內閣大學士,乃天子近臣,引領百官,而梁儲自己到現在仍舊只是東宮講官,主要任務是教導太子學問,或者是編書、撰寫誥敕。

    二人一同到了乾清宮,讓太監進去通傳,很快弘治皇帝便傳召接見。

    等朱祐樘把考題拿到手上,仔細看過後,連連點頭。

    「二位卿家所出會試考題,朕甚是滿意。二位卿家辛苦了。」朱祐樘抬頭望著謝遷和梁儲,滿臉關切之色。

    「陛下,這都是臣等應該做的。」

    尤侃侃的謝遷,其實對於溜鬚拍馬也很擅長,只是很多時候他都做得不露痕跡,「陛下為天下士子考慮,親自審核考題,這是天下士子是幸。」

    不但謝遷這麼覺得,連朱祐樘也有這種想法。

    朕在意這次會試,是因為這是禮部會試鬻題案後的第一屆,其中近半考生參加過上一屆會試,朕現在表現出關心的姿態,是不想有人動歪心思,天下士子當然要感謝朕。

    「這題目,尤其是三篇四書題,朕著實喜歡,尤其是這道孟子題,卻不知是哪位卿家所出?」

    朱祐樘不由想跟謝遷、梁儲二人討論一下考題內涵。

    論學識,就算天子貴為九五之尊,還是沒法跟謝遷、梁儲這樣從科舉路上走出來的大儒相比,但皇帝也有自負的時候,朕才學淵博,天下都是朕的,朕為什麼不能跟你們探討一下學問?

    「回陛下,是老臣所出。」謝遷行禮。

    「哦?」這回答讓朱祐樘有些意外,本來他派謝遷去主考會試,只是想找個大官把下面的人壓一壓,他並沒有想過謝遷在這次考試中揮多麼重要的作用,「謝先生,這真是你所出?」

    謝遷頓時感覺面目有光,但仔細想想,或許是因為皇帝不信任自己有那麼好的才學才有此問,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回陛下,老臣只是偶然翻《孟子》,對這幾句有所感悟,因而將其列出作為考題,與梁學士商討之後,這才決定要以此來考問天下舉子。」

    謝遷先表明一個態度,這是我靈光一現,並不是有意要搶皇帝您的風頭,而且我先跟梁儲商量過,他也同意,不是我擅作主張。

    「好,好啊。」

    朱祐樘點頭嘉許,「有二位卿家在,朕相信本次會試,定能取英才入朝,將來可為大明之肱股棟樑。」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6:51
第七八九章 重建商業版

    如果沈溪知道,他的考題大多數原模原樣用在本屆會試考題中,恐怕他會吐血三升,然後悲呼一聲……謝老兒,你真是太無恥了。

    謝遷用沈溪所出考題,得到弘治皇帝的嘉許,這會兒正洋洋得意。本來謝遷覺得把孫女嫁給沈溪作妾,是筆虧到不能再虧的買賣,經此一事,他覺這筆買賣不僅不虧,而且還有賺。

    轉眼到了二月會試開考,這事兒跟沈溪沒什麼關係,只是沈溪得知考題後,心情只能用跌宕起伏來形容。

    朝野都在矚目這次會試,而沈溪仍舊保持三點三線的生活,家裡、皇宮和外宅小院。

    經過小半年相處,沈溪跟惠娘關係精進不少。

    年初時,惠娘身體不適,一度讓沈溪以為她有孕,請來醫生診斷後才知虛驚一場,惠娘身體虛弱,再加上喜歡胡思亂想,引得身體不調,吃過幾副藥後,身體才調理過來,月事又變得正常了。

    「……你是不是悶得慌,想找些事情來做?」沈溪這天過來,拿起床頭上惠娘放在那兒的刺繡,問道。

    惠娘搖了搖頭。

    她並不是否定,只是心裡迷茫不知該如何回答。

    以前的產業悉數被沒收,沈溪的俸祿雖然不高,但卻絲毫沒有虧待惠娘,平日給的銀子不少,足以讓她衣食無憂。

    而惠娘只是把沈溪給的銀子存放起來,完全靠自身的努力養活自己,甚至沈溪每次過來,吃喝用度完全是惠娘為人刺繡賺來的錢。

    按照沈溪的理解,惠娘不想事事都依靠他。之前沈溪留下來過夜時,惠娘在魚水之歡後突然說出一句「遲早還你」,讓沈溪覺得惠娘這是在還債,想用這種做繡活攢錢的方式,把當初贖身的銀子還上,然後回歸自由。

    這讓沈溪很是鬱悶……我冒著生命危險把你救出來,就是為了讓你覺得虧欠我,進而委身於我嗎?

    我們現在貌合神離,將來某日你會毫不留情地離開我?

    既然註定要失去,那還不如從開始就不曾擁有。

    面對這樣固執的惠娘,沈溪能做的,就是不斷軟化她的內心,從目前的效果來看,惠娘的確很受感動,每次來對他的痴纏多了一些,但始終沒有夫妻間相濡以沫的感覺。

    「你要是覺得在京城過得不舒服,我可以想辦法送你回江西祖籍地,又或者汀州府。」沈溪道。

    「不。」

    惠娘堅定地搖頭,「妾身哪裡都不去。」

    沈溪問道:「你想繼續做生意?」

    惠娘還是搖頭。

    沈溪笑了笑,道:「要是想的話,儘管直說。其實我不是反對你做生意,以前的事已經過去,就算重操舊業京城也不是合適之處,可能要去別處東山再起。」

    「雖然我現在手裡的銀子不多,但技術和頭腦卻是別人沒有的。有了這些,要不了多久你就又可以富甲天下……」

    「富甲天下?」

    惠娘怔怔地望著沈溪,好像在想真有這一天會如何,「那又怎樣,到頭來,還不是官府的一句話,就可以讓人傾家蕩產?」

    沈溪道:「但若有一天,我做的官,足以庇護你呢?」

    惠娘一時茫然。

    很顯然,她從把生意搬到京城來時,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做生意的,當然需要官府作靠山,而她認識的官員只有沈溪。現在看來,沈溪的官越做越大,太子成年之後,沈溪在朝廷中的地位會更加鞏固。

    「不用了。」

    惠娘還是搖頭,「妾身不敢有妄想,伺候主子便是……」

    沈溪靠了過去,扶起惠娘的下巴,輕聲細語:「惠娘,何必總把自己當成奴婢呢?其實開始時,我只是想讓你安心留在我身邊,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援你,但你也得尊重我,聽從我的意見,這樣……我們可以跟真正的夫妻一樣。」

    等沈溪把手鬆開後,惠娘自然把頭垂下,她甚至從來都不敢主動凝視沈溪,哪怕是在她最需要沈溪關懷的時候。

    「生意的事,我會操持。」

    沈溪道,「我將給你打好基礎,讓你來接手。你放心吧,你將來的生活圈子,不會有原來認識你的人,你將用新身份來打理生意……或許這一天不會太久,按照計畫,估摸還有兩三年吧。」

    沈溪並未打算放棄他的商業帝國版圖,但眼下朝廷錢糧吃緊,對商賈多有掠奪,沈溪想趁著弘治末年皇位更迭時,把商業重新展起來。

    他現在手頭的資源不多,但有成熟的經驗,還有能派得上用場的幫手,一個便是惠娘,另一個則是李衿。

    除此之外尚有宋小城、馬九等人,他不會把所有籌碼放在一處,要重新展商業,就必須要把商業按照不同的體系區分開來,向各自的方向拓展。

    「為何要等?」惠娘好奇地問道。

    「因為,現在尚未到你重新出山的時候。」

    沈溪輕撫惠娘的面頰,「我更希望,等你為我生兒育女後,那時的你……將完全屬於我。」

    房中瞬間變得一片寧靜。

    惠娘並未言語,沈溪所說的話,著實震懾到了她。

    終生侍奉沈溪,惠娘是可以接收的,但為沈溪生兒育女,卻是惠娘心裡極度排斥的事情。

    但以她的身份,又無從拒絕,她只能時刻提醒自己,我只是主子買回來的奴婢,沒有權力選擇自己將來是否生兒育女,原來的我已經死了。

    沈溪不斷用一些出惠娘接受範疇的事刺激她,讓她從抗拒到妥協,從默認到接受。

    沈溪不敢奢求惠娘會享受如今的身份,若惠娘高高興興做他的妻子,他反倒會看不起,那並不是他喜歡的自立自強的女人。

    沈溪對惠娘的態度,其實也很矛盾。

    ……

    惠娘內心掙扎正厲害,沈溪沒有太緊逼她,兩個人的相處始終保持一種相敬如賓的感覺。

    如今沈家,周氏正在忙著撮合另一對年輕男女。

    一個是小玉,一個是馬九。

    馬九護送沈明鈞夫婦回到京城,沈溪一直沒有派他做事,馬九就成了沈家下人,幫沈家兩邊宅子搬搬抬抬。

    周氏對馬九很欣賞,在甯化時她就想撮合馬九和小玉,回到京城後,越看越覺得馬九跟小玉般配,也就越熱心,終於忍不住把此事拿來跟謝韻兒商議。

    小玉本是惠娘買回去的丫頭,如今惠娘不在,小玉等於是被轉手到了沈家,作為沈家主母的謝韻兒,的確有權處置小玉,可以自主地為她找個好人家嫁了。

    「……相公,馬九雖然目不識丁,但做事誠懇,倒不失為人夫的好人選,正好小玉溫婉且識字,二人可形成互補,或許能成就一段佳話?」

    書房裡,沈溪拿著本書正悠閒看著,謝韻兒一邊刺繡,一邊說著閒話。

    在周氏耳濡目染下,謝韻兒也開始往家庭婦女方向展,尤其是在周氏剝奪謝韻兒打理店舖的權力之後。

    沈溪笑道:「娘子,這些事你不應該先徵求兩位當事人的意見嗎?」

    「相公是說……馬九和小玉?」謝韻兒想了想問道。

    沈溪點頭:「不然是誰呢?若是他們互相看對了眼,我們幫忙安排撮合下,倒不失為一件好事……但要是老九心裡有別人,又或者小玉覺得老九不合適,那我們做這些就是白費力氣。」

    謝韻兒道:「還是相公思慮周全,那妾身這就去問問小玉。」

    沈溪這時候才知道,原來此事從開始張羅,到現在跟他說,好像只要他這個一家之主答應事情就成了。但事實上,這件事一直沒問過小玉和馬九兩個當事者,全是周氏跟謝韻兒在商議。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馬九和小玉都是沒有根的飄萍,他們所能仰仗的,好像除了沈家之外,也沒旁人了。

    馬九原本是個混混頭子,這幾年下來,不管是為人處世還是臨機決斷都顯得成熟不少,尤其是在領導才能上,沈溪覺得馬九已經具備獨當一面的能力。

    沈溪之前偶爾跟馬九說及過他的婚事,馬九的意思,是自己過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不想連累旁人,所以根本就沒有考慮。

    沈溪知道,這只是馬九的一種說辭。

    無論男女,到了一定年歲,都想成家立業,找一個貼心人照顧自己,或者,是去照顧另一半。

    小玉那邊,有謝韻兒去說,至於馬九,沈溪則親自把他叫過來詢問意思……沈溪沒想過自己會這麼悠閒,當著官還要關心自己手下弟兄的婚姻大事。

    等問過後,沈溪現無論是小玉,還是馬九,回答都幾乎一致:配不上對方。

    「相公,其實這是好事,這說明他們心裡還是有彼此的。覺得不配,等成婚之後才會更珍惜,就好像妾身,也一直覺得配不上相公哩。」

    謝韻兒突然把事情聯繫到自己身上,小臉上泛起一團紅暈,如若待嫁的閨中少女一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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