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87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54
第八二〇章 大難臨頭各自飛

    尚應魁有恃無恐,他料定沈溪不過正三品,有心對他進行報復也只能上報朝廷,交由內閣和皇帝處置。

    不管從哪方面看,沈溪都沒資格審訊他,更沒資格罷免他的官職,將他問罪。

    沈溪臉色轉而變得冷峻,問道:「尚藩台有意包庇此罪婦?」

    尚應魁冷笑不已:「沈中丞可不要空口誣陷,此女乃我福州教坊司官所之人,一向奉公守法,敢問所犯何罪?」

    沈溪笑著拍手:「訾當家好福氣,身在風塵,卻投靠尚藩台這樣有權有勢有擔當的男人,為你遮風擋雨,就算有罪也會替你擔著!」

    「哼。」

    訾倩腦袋被尚應魁的手撫著,但還是拚命掙紮著抬起頭,瞪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說,有本事你也找個這麼強硬的靠山。

    「可惜啊。」沈溪話鋒一轉,「訾當家這幾年於福州城內糾結匪眾,欺行霸市,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與匪寇無異。本官奉皇命往東南平匪,剷除訾當家這般為非作歹之人,乃本官責無旁貸之責!」

    訾倩狗仗人勢,喝道:「沈大人可真會給奴家扣帽子,奴家可是柔弱女流,何曾有本事殺人放火?」

    沈溪笑而不語,倒是訾倩旁邊那老儒生林師爺訥訥地道:「當當家的,沈大人可沒誣陷咱們這幾年我們的確是做了許多殺人放火的勾當,這些都是當家的您指使手下人做的!可不能讓小的們去承擔哪!」

    訾倩怒不可遏:「老東西,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林師爺一臉冤枉,朝著沈溪磕頭:「大大人,小的全坦白啦,小人所作所為,全部是受當家的指使,只求放過小的,小的願意招供!」

    訾倩一片茫然,倒是尚應魁腦子靈活,明白這林師爺多半被沈溪威逼利誘收買了。尚應魁老奸巨猾做事果決,見情況不對,直接就向身後官兵腰間拔刀準備殺人滅口,可林師爺滑頭得很,知道這下把人得罪狠了,連滾帶爬到了沈溪身邊。

    尚應魁沒搶到刀,被官兵按倒在地上。

    沈溪站起身來,攔在林師爺身前,衝著尚應魁喝斥:「尚藩台,你這是要殺人滅口?」

    尚應魁瞪大眼睛看向沈溪:「此等奸邪小人,死不足惜,說話顛三倒四,豈能作為人證?」

    「能否作為人證,可不是尚藩台能做主,一省刑獄,不是應該先問過陶臬台嗎?」沈溪轉頭看向提刑按察使陶琰,道,「陶先生以為呢?」

    沈溪稱呼陶琰為「先生」,顯得很尊重,這讓尚應魁心生警惕。

    陶琰是少有的廉潔奉公的清官,每頓飯只就一碟清淡的素菜下飯,百姓給陶琰的稱呼是「青菜陶」,到任這一年多來,尚應魁多次拉攏陶琰不得。

    在此之前,陶琰便向朝廷彈劾過福建布政使司在地方上為非作歹。

    若非尚應魁忌憚陶琰的威望,早就出手加害,也是尚應魁想到自己即將調任其他地方,福建的地皮刮得差不多了,沒必要跟陶琰一般計較。

    尚應魁掙紮著站了起來,回頭瞪了按倒他的兩個官兵,這才衝著陶琰呼喝:「陶臬台,你可要掂量一下,你的家人」

    沈溪打斷尚應魁的話,喝道:「尚藩台,你這是要脅迫審訊人員?」

    陶琰卻是一臉無所謂的態度,他已半身入土,就算別人拿他的家人相威脅,他也不太在意。這樣的清官,出了名的耿直和倔強,道:「既是罪婦之擁屬,自然可為人證。」

    沈溪點了點頭,看了旁邊臉色有些雀黑的常嵐一眼,道:「如此人證就有了」

    尚應魁一甩袖,道:「孤證不立!」

    沈溪冷聲道:「多叫幾個人進來,看看他們是否願意指證罪婦殺人放火,為非作歹!」

    隨著沈溪一聲令下,門外拖進不少訾倩的部屬。

    出人意料,這些人明明都在尚應魁的眼皮子底下,卻都一口咬定訾倩做了許多為非作歹的事,這絕對不是什麼屈打成招,或者是受到脅迫,這些人指證訾倩時,許多尚應魁不知曉的齷齪事都給報了出來。

    尚應魁本來靠著訾倩,這會兒不知覺地挪動兩步,他驚訝地望向沈溪,沈溪此時一臉氣定神閒,腦子靈光一閃:沈溪絕不會是當晚倉促出手。

    找了十幾個人進來指證訾倩,沈溪擺擺手:「有這些人,我想人證已經足夠了。陶先生可有異議?」

    陶琰一臉公事公辦的態度,搖頭:「並無異議。」

    「那就好」

    「等等。」

    就在沈溪準備繼續審案時,尚應魁突然喝止,道,「沈沈大人,這些人不會都是你找來的吧?」

    沈溪撇撇嘴:「這些人本為罪婦之部屬,何時變成本官指派?」

    還沒等沈溪繼續審案,那林師爺磕頭若搗蒜:「沈大人,小的在訾當家身邊日久,平日她所做那些殺人放火的事情,何時派了誰,做了什麼惡事,小的一一記錄在案,還有訾當家平日對各衙門孝敬的銀兩數目,雙方接收的收條,小的也妥善做了保管。」

    「如今盛放罪證的箱子,就在外面的院子裡,還請大人明察秋毫。還有今晚官驛放火,也是訾當家做出的決定,她說要把大人和您的隨從,都全部燒死,然後造成意外失火的樣子,逃避罪責。」

    沈溪對於老儒生林師爺的話很滿意,點頭道:「訾當家,你還有何話可說?」

    「子虛烏有,信口誣陷!」

    訾倩發瘋一樣吼叫,無論是欺行霸市殺人越貨,還是派人放火燒死朝廷命官,二者都是死罪,現在看起來證據確鑿,按察使司那邊怎麼都不可能幫她,她死死地拉著尚應魁的褲腿道,「尚大人,您可要為民女做主。」

    「哦?」

    沈溪望著尚應魁,臉上帶著促狹的笑容,好似在說,現在證據確鑿,你倒是履行之前所說的話,為她做主啊。

    尚應魁被眾人望著,臉色紅了變青,青了變紫,紫了變黑,最後一腳將訾倩踢開,很明顯在這種時候他懂得什麼叫棄車保帥,就算那些事都是他安排讓訾倩做的,此刻他也要撇清關係。

    尚應魁一臉恨其不爭的神色:「訾氏,枉本官對你如此信任,未料你竟然做出許多傷天害理之事,本官身為一省藩台,當維護法紀。陶臬台,罪婦便交由臬司衙門處置!」

    他這麼說,看似維持法紀,讓負責刑獄的按察使司衙門出來處置,但其實是緩兵之計,等沈溪走了,他總有辦法把訾倩保出來。

    陶琰不敢妄做主張。

    沈溪給訾倩定性為匪寇,如此案子就不再是福建提刑按察使司能處置,一切需要交給朝廷欽命的負責平息地方匪寇的督撫大臣沈溪做出決斷。

    沈溪臉上帶著平和的笑容,道:「訾氏不過是福州教坊司的當家人,無權無勢,如何能在福州為非作歹多年?想必背後有人充當其保護傘,咦之前尚藩台說要為她撐腰,不會就是你吧?」

    尚應魁這會兒已不敢直接斥責沈溪,他手上是有布政使司的人手,但都是皂隸,並非官軍。

    如今福建行都司的人馬控制了福州城,連福建都司都指揮使常嵐也在旁邊悶不吭聲,誰掌握軍權誰就更橫,他跟沈溪頂撞,那是自尋死路。

    「沈中丞,您可不能輕信旁人挑唆之言,本官與訾氏女本不相熟,只是顧念她為我轄內百姓,自然要為其撐腰做主,換作任何一名百姓,本官都會如此。」尚應魁大言不慚。

    「好,尚藩台不愧是為民做主的好官。」沈溪又開始拍手。

    不知為何,每次沈溪拍手,都讓尚應魁和常嵐等人心驚肉跳,因為沈溪在一句褒獎的話之後,必然帶出一擊狠辣的殺招。

    這次也不例外。

    沈溪道:「來人,將訾氏貪贓枉法的罪證抬上來,打開帳冊,看看給各級衙門送了多少賄賂!」

    這次不用尚應魁說話,旁邊的常嵐先開口了:「沈大人,我看不必了吧?」

    一句話,就暴露常嵐做賊心虛。

    布政使司和都指揮使司,一個管地方行政,一個管一省兵權,訾倩從來對兩邊孝敬都不分伯仲。

    沈溪驚訝地問道:「常都史為何如此緊張?之前本官大致看過罪證,並未提到都指揮使司衙門啊,莫非」

    常嵐先是震驚,旋即迷惑不解,訾倩這一年多時間送了那麼多財禮到都指揮使司衙門,居然沒記錄?

    隨後他就想明白了,不是沒送,也不是沒記錄,而是沈溪故意說沒有。他意識到,沈溪只是想跟尚應魁算總帳,此事不會牽扯到福建都指揮使司。

    想通這點,常嵐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早說啊,雖然我跟尚應魁在貪贓枉法這件事上狼狽為奸,但想把這老匹夫做掉的心思我一點兒都不比您沈大人少啊,誰叫那老匹夫看不起我們這些當兵的?

    大難臨頭各自飛嘛!

    常嵐抱拳提議:「沈大人,末將並無阻止之意,只是想說是否到內堂查驗更為穩妥?」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54
第八二一章 罪行昭昭

    沈溪要把尚應魁拉下馬來,就要先把布政使司和都指揮使司之間共同進退的紐帶給剪斷,分化瓦解。

    他暫時未有對常嵐動手的意圖。

    武將地位雖低,但去握有軍權,涉及地方安穩,沈溪已經調動行都司兵馬到福州,若常嵐狗急跳牆,光靠馬瑛所率兵馬,沈溪無任何勝算。

    福州畢竟是常嵐的地頭。

    而現在,沈溪把常嵐爭取到自己一邊,尚應魁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沈溪就勝券在握。

    沈溪一擺手,左右各有士兵再次將尚應魁按倒在地,尚應魁努力掙扎,嘴裡連連抗議:「沈中丞這是幹什麼?你有何資格限制本官人身自由?」

    「尚藩台別急,本官只是怕進去查驗罪證的時候,你趁機溜走。」沈溪笑著應了一句,讓人把幾箱子帳冊、劄子等罪證抬入正堂,又抬到後堂去,沈溪隨即作出「請」的手勢道,「諸位,進內查驗如何?」

    陶琰和常嵐以及二人的屬官、隨從到了裡間,打開箱子後,裡面一冊冊的帳目和劄記,記錄的事情非常詳細完備。

    訾倩一直怕被尚應魁等人利用完後棄如敝履,所以把每筆帳目都記錄得非常清楚。林師爺擔心自己成為替罪羔羊,又另外記錄了一份,如今這些都成為了指證尚應魁和布政使司官員的罪證。

    陶琰、常嵐和按察使司的吏員湧上去翻閱,一時間都感覺後背發涼。

    沈溪能尋到如此多的罪證,顯然非朝夕之功,那沈溪這次來福州顯然就是有預謀的,偏偏佈政使司的人對沈溪極為輕視,居然主動派人前來官驛試探,訾倩更是麻痺大意想殺人放火,結果直接落入沈溪的圈套。

    江櫟唯和玉娘上去拿起幾本帳冊看過,隨後對視一眼,心裡開始犯嘀咕這下可不好向朝廷回報了!

    上官讓他們在路上規勸和約束沈溪,讓他別鬧出太大動靜來,結果沈溪還沒到治所梧州,途經福州時就拿福建布政使衙門開刀,將一名從二品的大員拉下馬來。這一趟下去,估摸三省地方衙門的人要得罪個遍。

    「沈中丞,這些罪證怕是不能作為直接的證據。」

    陶琰面帶幾分遺憾看向沈溪,顯然是擔心僅憑這些證據無法給尚應魁定罪。

    要知道帳冊和劄記,都是訾倩和她手下的一面之詞,若無法找到確鑿的罪證,尚應魁就會繼續逍遙法外,在場所有人事後都會招致尚應魁的報復。

    沈溪心想,我把事都做到這麼絕的地步了,就算沒確鑿的罪證,也不會放走尚應魁,你們擔心什麼?

    沈溪笑著說道:「將布政使司衙門涉案人等捉拿歸案,仔細盤問,再派人去受賄之人府邸,看看是否能追查回部分贓款。常都史以為呢?」

    常嵐生怕沈溪連他的府邸也不放過,正猶豫間,沈溪又補充了一句,「此事看來頗為棘手,不妨如此,搜查布政使司衙門和涉案犯官府邸,就交由常都史和馬同知一同前去,如何?」

    常嵐之前一直擔心沈溪將他的權力架空,越是不讓他調兵,他越擔心沈溪對他留有後招,現在沈溪安排他跟馬瑛一起去搜查布政使司衙門以及涉案官員的府邸,代表沈溪對他足夠信任,把他當作了「自己人」。

    「末將定不辱使命。」

    常嵐領命後,轉過身背對沈溪時,臉上兀自帶著後怕之色。若說貪贓枉法,他貪的銀子可不比尚應魁少,但現在他卻是執法者,而尚應魁卻已然成為階下囚。

    常嵐剛要從後堂出去,沈溪幾步跟上前,低聲道:「常都史應該知道本官與尚應魁一些私下裡的恩怨,常都史請儘管放心,今日之事既罷,不會再有人深究。本官還要仰仗常都史平息地方盜匪和倭寇,早日晉陞。」

    沈溪之所以要跟常嵐這麼說,是為了給他吃下定心丸,明白無誤地傳遞這樣一個資訊:我跟尚應魁之間是私仇,不是公怨,你不用擔心我會對你下手,我還要仰仗你辦事,為我加官進爵賣命。

    常嵐是武人,想的沒沈溪那麼多,聽到沈溪這充滿「信任」的話語,臉上帶著幾分感動,朗聲道:「末將定為沈大人效死命。」

    沈溪笑著拍拍他肩膀:「常都史言重了,我們要活著建功立業,陞官發財,不用效死命。不過常都史可不能讓本官失望,否則這福州城之亂,你我都要承擔罪責。」

    沈溪先給了顆甜棗,現在立馬又把大棒拿了出來,威嚇常嵐。

    我在你面前示弱,不代表我好說話,我能私自調動兵馬到福州城,你若是不幫忙剷除尚應魁,那都司和行都司兩邊人馬交戰,一旦出現死人的狀況,你我都要倒大黴。

    常嵐忙不迭點頭:「大人放心便是,末將知道該如何做。」

    有了常嵐如此承諾,沈溪揮揮手讓他跟馬瑛一起帶著人去查抄布政使司衙門。

    沈溪把常嵐穩住,轉頭又得跟陶琰等按察使司的人商議如何向朝廷上奏。

    「本官奉皇命平息地方匪寇,同時有監察、整頓地方吏治之責,本官抵達福州後,遭地方匪寇暗殺,幸得幾位庇護,才倖免於難。」

    沈溪先把事件的性質定下,我不是主動來找尚應魁麻煩的,可惜我在路過福州的時候,被地方盜匪放火暗殺,逼不得已才出手反擊,而你們按察使司的人有護駕護航之功。

    陶琰雖然是耿直的老臣,但為官多年,對於沈溪的話心領神會,點頭道:「一切按照沈中丞的意思做。」

    沈溪笑著點頭,看起來陶琰也不全然是老古董,懂得變通之道。他說這些,其實是想讓陶琰等人按照他所說內容,向朝廷上報,如此兩邊的口風就能保持一致。

    既然陶琰之前就彈劾過福建布政使司,那這次有欽差大臣和按察使司衙門一同上奏,朝廷就更相信,這不是一次巧合的事件,而是尚應魁等人貪贓枉法多年,因為一次暗殺,將醜事徹底揭露。

    地方三司衙門,有了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的投靠,沈溪再對布政使司出手,就容易許多。

    等沈溪和陶琰等人從內堂走出來,尚應魁開始用力掙扎,之前他已經琢磨出不少反駁沈溪的理由,正要聲威並重把話說出,沈溪只是輕描淡寫一擺手:「將罪臣尚應魁押送臬司牢房,嚴加審訊!」

    「沈中丞,你無權啊!」

    話沒說完,沈溪上去,一巴掌扇在尚應魁臉上。

    沈溪還是如之前一樣笑嘻嘻的樣子,如同笑面虎一般:「尚應魁,福建這幾年被你禍害不淺,民不聊生,言路堵塞,就連士子科舉之路都被你所阻,你是我大明的害群之馬。本官如今替陛下懲治你這等罪臣,還天下士子一個公道!」

    尚應魁突然被扣上阻塞言路和阻斷士子科舉的罪名,臉色頓時蒼白如紙。

    沈溪的手段狠辣無比。

    沈溪將地方布政使拿下,朝廷那邊不等有動靜,地方士紳和讀書人肯定會站出來說話,力挺尚應魁。

    讀書人向來喜歡挑事,尤其是那些落榜的讀書人,尚應魁本打算,利用福建當地讀書人對沈溪的不服,讓他們出來攻訐沈溪,把事情鬧大。可沈溪現在把這兩個罪名公佈出去,那無論是士紳,還是讀書人,都不會力挺布政使司,反倒會為沈溪叫好。

    福建鄉試到底有多黑暗,別人不知,沈溪作為四年前鄉試走出來的解元,自然清楚得很。

    不但沈溪清楚,連那些讀書人也心知肚明,只要沈溪把責任推到布政使司衙門身上,那些讀書人馬上就會意識到,鄉試的外簾官多半都是布政使司的人,平日收受那麼多學賄,說是尚應魁主使合乎理據。

    「沈溪豎子你好狠!」

    尚應魁自己也是讀書人,當然知道惹怒讀書人的下場。

    這年頭,跟誰過不去,也別跟讀書人過不去。

    沈溪笑道:「本官身為翰林學官,為天下士子做主,難道不應該?將此賊子拿下!」

    也不用看追查到多少髒銀,就算尚應魁把銀子藏匿得再好,栽贓也能把他拉下馬來。

    沈溪如今得到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行都指揮使司的鼎力幫助,佔據輿論的制高點,還有陶琰這樣在百姓中頗有聲望的名臣力挺,就算他用以惡制惡的手段,也是為了彰顯正義。

    你尚應魁以為我老實巴交地要給你光明正大地鬥一場,但其實我比你更會玩陰的。

    只是以前我無權無勢,鬥不過你。現在我權力比你大,你還想爬到我頭上拉屎拉尿,活膩了吧?

    將尚應魁押下去後,按察使司的官員向沈溪告辭,準備返回衙所。

    沈溪整理一下衣裝就要到按察使司公堂,挨個審訊布政使司的官員。

    玉娘過來提醒:「沈大人,尚藩台背景雄厚,朝中有諸多公侯勳貴為他撐腰,就算定罪,朝廷或許最多只是將他罷官,您的前途卻會大受影響。」

    「是嗎?」

    沈溪笑了笑,道,「多謝玉當家提醒,不過能定罪總好過不定罪。還有,誰說只是個罷官免職呢?」

    一句話,令玉娘一凜。

    她雖然不知沈溪接下來要做什麼,但她感覺沈溪臉上的笑容很可怕。

    沈溪費了這麼大力氣,甚至冒著生命危險親往福州,難道只是讓尚應魁被罷官了事?

    沈溪突然有些心不在焉:「今晚天氣不錯,涼風習習,難得夏日裡有這般清涼的夜晚。但就是那場火沒把訾倩給燒死,有些遺憾啊!」

    玉娘這才想到訾倩的教坊司當晚也著了一場火,而沈溪是不會派官兵去放火的,那會落人口實。

    玉娘問道:「沈大人在城中還佈置了其他人手?」

    「有嗎?哈哈。」

    沈溪笑著調侃,「玉當家說有就有吧,今晚是個不眠之夜,本官要去提審犯人,玉當家可要寸步不離,確保本官的安全。」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55
第八二二章 畏罪自盡

    沈溪有過在泉州城將知府衙門一鍋端的經歷。對於這種團夥作案,用的方法並不複雜,就是先找一個突破口。

    有福建都司和福建行都司兵馬相助,城中治安被接管,很快便將布政使司衙門及其官員府邸查抄一遍,起出大量髒銀。

    有陶琰這種常年提刑經驗的官員審訊,案件很快便有了突破口,有官員耐不住嚴刑拷打,選擇了招供。

    在大明,公堂上的酷刑比比皆是,就連朝堂上的一二品大員都會挨廷杖,更別說這些地方上的官員。

    這些人曾對汀州籍的商賈施加刑罰,讓尹文一家家破人亡,並非善類,沈溪對他們絲毫不客氣。

    沈溪拿著幾份供狀,正在詳細研究案情,江櫟唯進到按察司大堂,請示道:「沈大人,如今案子已偵破,適可而止方為上策。否則地方行政將陷入混亂……如今可正值夏糧入庫之時……」

    沈溪冷笑不已。

    江櫟唯別的不會做,給他找麻煩設絆子有一套。好在這次江櫟唯沒跟地方布政使司的人沆瀣一氣坑害他,不然他連江櫟唯一塊兒處理了。

    「江鎮撫提醒的是,本官正有此意,除了幾名首犯外,旁人不多做追究。」沈溪給了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的人一個信號,這案子很快就會了結,不要順著藤蔓牽扯出太多人來。

    坑害汀州商會的不止布政使司一個衙門,沈溪沒對另外兩家下手,只因另外兩家衙門的頂頭上司換人了。

    沈溪話鋒一轉,道:「但若這些人與尚應魁蛇鼠一窩,死咬著不肯鼎證尚應魁罪行,本官依然會將他們視為同黨,繩之以法。陶臬台以為如何?」

    陶琰想了想道:「遵照沈中丞的意思辦即可。」

    在這件事上,陶琰雖然站在沈溪一邊,可他經驗老道,把所有處置權都交給沈溪,這樣事後有什麼責任也不會牽連到他頭上。

    陶琰雖然才學和官聲都不錯,但起碼的心計還是有的,想他一個正三品的大員,光是每年的俸祿就有二百兩,至於每天吃糠咽菜?在這年頭,保持清正廉明簡樸的生活習慣,主要是為了有一個好名聲。

    沈溪把供狀交給陶琰,道:「後續審訊,交由陶先生負責,本官先入內休息。」

    在審訊過程中,沈溪發現,自己名頭太大,布政使司的人對他很忌憚,自己坐在公堂上,不管是審訊人員還是嫌犯,都放不開手腳。為了儘快把尚應魁的罪名坐實,沈溪只好先迴避,讓陶琰繼續審訊。

    不到一個時辰,就獲得六份供狀,直指尚應魁與「地方匪寇頭目」訾倩相互勾結,導致福州城內盜匪盤踞,百姓日常生活被嚴重幹擾,欺行霸市、燒殺搶掠之事屢見不鮮。

    雖然有一點誇大,但沈溪並未冤枉訾倩和尚應魁,沈溪只是巧妙地把訾倩這個地頭蛇歸到盜匪之列,如此他調兵到福州城,查辦布政使司的案子就名正言順了。

    快到五更天的時候,沈溪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經過半晚上的忙碌,基本已經定案,即刻就可以上報朝廷,但他還不著急。

    他要等天亮。

    玉娘匆忙過來,問道:「沈大人,您準備如何處置尚藩台?押解進京,抑或扣押等朝廷發公文?」

    沈溪一邊向外堂走,一邊笑著說道:「看來玉當家迫切想知道結果?」

    玉娘心想,我能不著急嗎?

    之前我已經提醒過尚應魁頭頂上有一堆朝廷大員和勳貴撐腰,他收到的賄賂,大半進入這些人的口袋,你現在把人給抓了,那些人少了進項,豈會輕易放過你?

    二人剛步入大堂,突然一名獄卒進來稟告:「幾位大人,不好了,尚藩台在獄中……畏罪自盡。」

    玉娘愣在當場,連陶琰和常嵐等人也沒預料到,之前死不認罪的尚應魁,這就畏罪自殺了?

    「怎會如此?」

    沈溪臉上帶著幾分擔憂,吩咐道,「快,隨本官前去查看。」

    若非沈溪神色凝重,玉娘簡直認為這就是沈溪找人幹的。

    之前沈溪說過,尚應魁不單單會被判個革職抄家,罪行會更重,前後不到兩個時辰,尚應魁就死了。

    一行人在火把照耀下,到了按察使司大牢的地牢內。

    地牢陰森潮濕,空氣中散發著一股刺鼻的嗆人腥臭味道,沈溪卻絲毫不在意,一馬當先走在前面。

    到了尚應魁臨時關押的牢房內,便見到尚應魁的屍體被平放在草蓆上,身上的衣服沒變,只是舌頭從嘴裡吐了出來,脖子上多了道紅色的勒痕。

    沈溪問道:「怎麼回事?」

    「回督撫、臬台大人,我們之前把人送進來,尚藩台一直在喊叫,後來……突然沒了聲音,小的沒去理會,等半個多時辰後再過來,人已……上吊自盡。」

    牢頭一臉懼怕之色,身體抖得厲害,一個朝廷命官就死在眼皮子底下,這可是不小的罪名。

    沈溪側目看了陶琰一眼,道:「陶臬台,罪臣尚應魁死的不是時候吧?」

    陶琰作為福建按察使司衙門的老大,頭上冷汗直冒,犯人在獄中畏罪自盡,如果是個普通犯人,拉出去埋了就成,可現在死的可是從二品的右布政使,剛定罪就自盡,死得太過湊巧,他也要背責任。

    沈溪環視在場之人,看一個,就有一個低頭,很顯然,這會兒誰都怕攤上大事。

    「也罷!」

    沈溪陰沉著臉道,「人既已死,罪行已經定下,那就一切按照事實上奏,先定個罪行昭著後畏罪自盡,諸位……是如此吧?」

    這次不但陶琰點頭,連常嵐、馬瑛、江櫟唯等人也沒有任何異議。

    沈溪擺手道:「此事到此為止吧,匪首訾倩等人,天明之後即刻處決!布政使司涉案人等,凡舉報有功者皆革職留任戴罪立功,一切待上奏朝廷之後再行定奪!」

    說完,沈溪氣呼呼離開地牢。

    到這個地步,別人可不敢有何意見,畢竟是督撫親自下的命令,案子也是沈溪一手經辦,現在尚應魁畏罪自殺,訾倩在天亮後就會被處決,布政使司鼎證尚應魁有罪的人則會在抄沒財產後留任地方,等候朝廷進一步指示……

    沈溪已將事件影響降到最小,就連陶琰這樣的老臣也覺得沈溪處理得很恰當。

    玉娘對此充滿懷疑,親自進入牢房看過尚應魁的屍體,確實是上吊而亡,脖子上只有一道勒痕,而且尚應魁是用自己的腰帶上吊的,沒有第二道勒痕,而且牢房內沒有明顯搏鬥的痕跡,倒是天窗下麵的牆壁上有些抓痕,應該是上吊之人臨死前掙紮所致。

    一切徵兆,都跟玉娘之前所瞭解的上吊死亡的特徵吻合。

    江櫟唯從背後走進牢房,問道:「你懷疑,是沈中丞找人把尚藩台殺了?」

    玉娘的確這麼想,但她在江櫟唯面前可不會承認自己的懷疑,當即搖頭:「死因明確,奴家怎敢質疑欽命督撫大臣?莫不是江大人心中有莫名揣測?」

    「尚藩台拒不承認罪行,背後尚且有朝中大員和勳貴撐腰,斷不會被判死罪,他為何要急於自盡?」江櫟唯厲聲道。

    「江大人問錯人了,或許你該問問死去的尚藩台。亦或者,尚藩台是要維護他背後的朝堂大員和勳貴的名聲,又或者怕被嚴刑拷問,壞了名節呢?」玉娘提出出一種假設。

    文臣最怕被下獄拷問,有的人明知自己犯罪,為了死得好看一點兒,便會選擇畏罪自盡,同時這麼做還可以避免在遭受嚴刑拷問後把幕後主使給供出來。還有一點,死得早一點兒,朝廷或許不會追究他的罪行,可以保全家人。

    江櫟唯正想說點兒什麼,玉娘卻不再理會,往外面行去。

    等人都走光了,江櫟唯看了一眼尚應魁的屍體,拳頭握得緊緊的:「栽贓誣陷,放火燒人,殺人滅口,好狠毒的手段。我不會讓你繼續逍遙法外!」

    此時沈溪正打著哈欠上到按察司衙門外的馬車上,在士兵的護送下,回城北的官驛休息,不過在休息前,他還要去見幾個人,正是被他提前派到福州做事的宋小城等人。

    宋小城比沈溪早出發,提前半個月左右到了福州城,城中的具體情況,各衙門如今的現狀,以及福州城水旱兩路的佈置,收買訾倩身邊的人,以及在按察使司衙門安插眼線,都是宋小城在暗中行事。

    宋小城比馬九更讓沈溪放心的地方,在於宋小城聰明圓滑,雖狠辣不足但智計有餘,這是沈溪派宋小城來,而不是派馬九來的根本原因。

    「……大人,小的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昨夜在教坊司放了一把火,把事張揚起來。再找人把訾倩名下的堂口以及經營的店舖給奪下,該屬於我們的,終歸還是回到我們手上!」

    這頭官府拿人,另一頭宋小城就帶著弟兄去接收訾倩的班底和地盤。訾倩手底下的人對別人或許不瞭解,對車馬幫那是耳熟能詳,之前乃是最大的競爭對手,要不是有官府撐腰,他們也不會取得最後的勝利。可在車馬幫和汀州商會瓦解後,福州城就進入到了大蕭條期,生活一落千丈。

    現在車馬幫跟著新任督撫沈溪回到閩地,這些人群龍無首,很容易就被宋小城給收編。

    訾倩的大部分生意也都歸了宋小城,其中有不少是之前被官府查封的汀州商會的產業。

    沈溪要對官府和朝廷有一定交待,不過交待歸交待,生意歸生意,朝廷派他剿匪,卻不給他錢糧,如果連賺錢的行當都沒有,那他就是個光桿司令,只能自己想辦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55
第八二三章 惠娘的新姐妹

    「六哥,大掌櫃不在,以後生意上的事情全靠你了……福建畢竟有我們商會的底子,接手更容易一些。記得善待弟兄們,讓他們過上好日子。」沈溪囑咐道。

    宋小城笑道:「大人請放寬心,小的打理生意不是一天兩天了,況且還有老九他們幫我。現在咱做生意跟以前可不一樣了,有大人和官府為咱們做主,看誰還敢與咱為難。」

    做生意,必須要跟官府打交道,以前汀州商會吃虧就吃在於沒有官方的人脈,先是被高明城、安汝升等地方官惦記,後來生意做大,又遭到福建都司和布政使司等衙門的打壓,到京城後又遇到壽甯侯、建昌伯的敵視,最後連惠娘的「命」都賠進去了。

    有權有勢,手頭拮据的時候,便會盯著擁有巨額財富的商人,除非能滿足他們的胃口,否則人家憑什麼坐視讓你賺取錢財?

    送走宋小城,沈溪回頭看著跟過來的侍衛,他擺了擺手道:「本官要找個地方吃早點,你們先回去便是。」

    「大人,如今城內不太平,您……」侍衛有些為難。

    「沒事,這裡我熟悉,想找一些故地走走。你們自行便是……」

    沈溪將侍衛打發走是為了方便他去見人,此番南行,他心中一直有擔憂和記掛,因不能同路,只有到了福州這個地方,才能短暫會面。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沈溪見過此面後,可能又有很長時間不能相見。

    是惠娘。

    福州城的街巷,沈溪大致還算熟悉,換下官服,他只是個年輕的白面書生,這樣的人在福州城裡比比皆是,尤其是早起赴學的書生。

    雇了馬車,沿著白馬河邊走,很塊便到了一棟二層小樓前面,這裡曾是尹掌櫃經營客棧的地方,可如今物是人非,客棧已經改換門庭,成為一個小型貨倉,沈溪路過時還特地讓趕車的停下來,駐足半晌後方才離開。

    旭日東昇,馬車最後停在白馬河北岸的一處民巷,這裡沒有店舖也沒有客棧,只是尋常百姓的居所。

    沈溪從馬車上下來,到了小院外,敲了敲門,便聽到裡面一個聲音問道:「誰?」

    聲音熟悉,但並不是惠娘,而是與惠娘一同南下的李衿。

    門打開,李衿面色有些蒼白,目光中帶著幾分困頓和乾澀,見到是沈溪,眼前一亮,卻趕緊避開沈溪的目光,恭敬行禮:「老爺……」

    「嗯。」

    沈溪面色平淡地應了一聲,進到門內,正有丫鬟幫忙打水洗衣服。李衿和惠娘比沈溪早到福州三天,這幾天她們正在好好休息,緩解旅途疲勞,同時沐浴、洗衣服等,她們的目的地跟沈溪不一樣,此行的畝的地是廣州府,而沈溪則要往梧州。

    「沒睡,還是剛起來?」

    沈溪第一次進小院,四下打量一番,很乾淨,雖然不大,但比京城李衿和惠娘各自住的院落要寬敞些許,要說這裡作為他的外宅,把兩個女人養在這裡,倒是挺雅緻。可惜這裡只是一個臨時的落腳點。

    李衿一身男裝,比平日身著女裝時多了幾分英氣。

    如今李衿不再是二八年華的少女,她已經十九歲,跟林黛同歲。

    李衿螓首微頷:「回老爺,昨夜城中兵荒馬亂,夫人和奴婢都很擔心,只好在院子裡等候。夫人方才進內休息。」

    因為沈溪沒跟李衿說及過惠娘的身份,屬於硬生生把兩個陌生人湊到一塊兒。

    二人既要以姐妹相處,平日裡又以兄弟相稱,慢慢瞭解對方,至於這一路上是否彼此坦誠身份,沈溪很不好猜測,畢竟他這一路沒機會見到她們,無暇相問。

    「知道了,你也進去休息吧。」沈溪說完,往正屋走去,李衿並未聽從吩咐自去,而是謙卑地跟在他側後,聽從吩咐。

    「吱嘎……」

    沈溪把門推開,裡面房間不太大,除了一張床外,便是一個梳粧檯和一張凳子。紗帳籠罩的床榻上,依稀可以見到一個婀娜的身影躺在床上,閉目海棠春睡。

    正是沈溪這一路上都在想著唸著的容顏。

    或許是猜到沈溪可能會過來,惠娘並未身著男裝,而是換上女兒家的行頭,連頭髮也整理過,盤上婦人的髮髻,睡覺時都沒有展開。

    沈溪看了心中歡喜,這說明惠娘其實是個體貼的女人,只是不懂得如何用言語表達。

    李衿走到門口,不再跟隨,沈溪進去後,直接回身把門合上,「吱呀」的關門聲,讓李衿心底一陣失落。

    沈溪緩步走到床前,看著那張令他心動的臉,微微一笑,把頭靠了過去,直接在惠娘的鼻子上吻了一下。

    惠娘平日裡睡得很淺,因為她的警惕性非常高,也是她在落難後自我保護意識很強,她先是悚然一驚,雙眸中帶著慌張害怕,可當她看清楚是沈溪時,懸著的心才放下。

    「老爺……」

    惠娘剛學會了李衿的稱呼,要起身給沈溪行禮問安,不過下一刻她的嘴和身子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沈溪自打過了南京後,身邊就只有玉娘和她的兩個「女兒」,屬於能看不能碰的那種,昨夜裡更是冒著生命危險解決了尚應魁和訾倩,正是他神經鬆弛下來最需要女人慰藉之時,而惠娘就是治癒他心靈的一方良藥。

    自從惠娘委身給沈溪後,雖然二人有過短暫分別,沈溪也幾乎從來不在她那裡過夜,可卻要數這次的分離最長,足足有兩個月。

    小別勝新婚,無論是沈溪,還是惠娘,都抱著對對方的一腔熱情。

    可惜惠娘始終心裡有障礙,主動權依然落在沈溪手上,不過等沈溪把惠娘身上的熱情開發出來後,誰主動已無關緊要。

    在這小院裡,不會有公事,沈溪可以完全放鬆身心,等他徹底把心頭那股熱情散發出來後,人躺在軟枕上,讓惠娘靠在他懷中,享受著難得的溫存。

    「老爺,您的事……可是完成了?」惠娘在小院中,對外面的情況不甚瞭解,用怯怯的聲音問道。

    「你怎麼像個小姑娘?」

    沈溪笑著將她攬緊一些,這才說道:「昨天晚上,我已經把該辦的事情辦完了。」

    沈溪將到福州後發生的事情挑重點講述一番,「之後就會殺了姓訾的女人,以後再不用擔心福建布政使司的人會對商會不利。但商會的事與你無關,就算以後要跟商會談生意,你也不會出面。」

    惠娘輕輕點頭。

    沈溪道:「不過我沒太多時間過來陪你,明天你們就啟程往廣州府,那邊會有人接應你們。」

    惠娘神色略微一黯,問道:「老爺往治所,可會途徑廣州府?」

    沈溪微微搖頭:「等我在梧州安頓好,會親自往廣州三司衙門公差。用不了太長時間,估摸一個月吧。」

    「嗯。」

    惠娘微微點頭,經過這次小別之後,惠娘似乎更柔弱嫵媚了,只是她沒有把嫵媚表現在床笫之間,而是在這種相依相偎的溫存中。

    沈溪猜想,這應是李衿的功勞。

    之前的惠娘,一直都當自己脫離了社會,成為一個被群體拋棄的人,可在她跟李衿朝夕相處後,兩個人逐步有了姐妹情,她們身上有共通之處,就是死過一次,她們更珍惜現在得到的一切,包括沈溪。

    沈溪閉上眼道:「我睏了,先睡一覺,等我起來……」忙碌了一晚,沈溪身體已經支撐不住,很快就進入深度睡眠。

    等他醒來時,惠娘已經梳妝好,卻是最美麗的婦人裝扮,沈溪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太晚,剛過中午,前後睡了也就不到三個時辰。

    「老爺,外面已經準備好飯食,您是否享用?」

    惠娘被沈溪直盯盯著看,略顯侷促,沈溪過去拉起她的手,在這炎炎夏日心中多了一股清涼的感覺,「一起吃吧,難得過來,多陪陪你。」

    到了餐桌前,只有沈溪和惠娘,李衿不敢上桌。

    惠娘在沈溪面前把自己當作滕妾,而李衿在惠娘面前則自甘奴婢。

    李衿心思慧黠,她能大概判斷出惠娘的年歲,也從惠娘身上感受到女強人的氣息,聯想到她自己的身份和經歷,不難猜測,這個女人正是汀州商會「已故」大當家惠娘。

    至於沈家和孫惠娘之前的關係,李衿作為李家生意的打理人,多少有所聽聞,她沒想到沈溪會把惠娘私藏起來,且做了夫妻,她只能對惠娘口稱「夫人」,以示尊重。

    「二弟過來一起用餐吧。」

    惠娘先徵求過沈溪的意思,才對李衿說了一句。

    李衿從廚房出來,身上掛著圍裙,先洗過手才低頭到了餐桌邊,恭敬坐在凳子上,雙膝緊閉。

    很顯然,她在沈溪和惠娘面前有些放不開手腳。

    沈溪對李衿隱瞞了惠娘的身份,但他卻未在惠娘面前隱瞞李衿的來歷,惠娘知道李衿也是「苦命人」,這一路上朝夕相伴,感情升溫,真的就好像兄弟姐妹一般。

    在死過一次後,惠娘又變成那個總是捨己為人的女人,她的內心不再偏狹,把以前對周氏和謝韻兒的真誠,轉移到了李衿身上。

    「老爺,其實……衿兒是個不錯的丫頭,這一路上她對奴……奴家幫助頗多,以後或許可以挑起大樑。」

    惠娘在沈溪面前誇讚起李衿有本事來。

    不但誇李衿做事有能力,還帶著一點別的意味。

    既為沈溪擁有,那李衿的未來全然繫於沈溪一身。

    沈溪心想,可不是,這位李二小姐以前就很能幹,她大哥李愈不成氣候,李家甚至想把李衿培養成為女強人。若非李家蒙難,或許李衿如今已經嫁人,又或者招了女婿上門,已為人母。

    沈溪笑道:「希望你們能和睦相處。到廣州府後,悉心打理生意,萬事開頭難,姐妹……兄弟齊心,其力斷金。」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56
第八二四章 官場的人脈資源

    沈溪從惠娘處離開,回到官驛時,已是下午未時。

    玉娘聽說沈溪回來,親自迎了出來,行禮道:「大人往何處去了,怎麼大半天都不見人影?」

    沈溪笑著搖頭:「本官要去什麼地方,似乎不用跟玉當家打招呼吧?」

    玉娘有些無奈地說道:「大人是不用跟奴家打招呼,但之前審定要處決涉案匪一干人等,大人不在,誰敢貿然下令?藩台身死,藩司衙門內皆戴罪之身,大小公事除大人之外誰又敢擅自決斷?」

    說話間,沈溪進到官驛正堂,江櫟唯正黑著臉立在那兒。

    沈溪昨夜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到早晨卻突然失蹤,江櫟唯派人在城裡找尋半天也沒找到人。

    「沈中丞,不知藩司衙門內關押的涉案人員如何處置?」江櫟唯看到沈溪,皺著眉頭上前請示。

    沈溪來到正堂中央坐下,拿起面前桌子上的案牘,隨便翻了幾頁,側過頭問道:「之前本官已有交待,除罪及拒不交代罪行者,其餘人等盡皆革職留任,戴罪立功。剩下的事情自會有陶臬台和常都指揮使善後,本官於福州城再停留一日,明日便動身前往梧州。」

    江櫟唯心想,你把福州城鬧得滿城風雨,連右布政使都被你給整死了,案子還沒結果,你這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

    沈溪埋頭審閱完案牘,拿起硃筆,將訾倩和她手底下幾個得力幹將的名字一勾,權當「勾決」。

    沈溪道:「這幾人,直接拉赴刑場,即刻處斬!」

    江櫟唯趕緊道:「大人,這似有不妥,涉案之人當由臬司定罪,然後交由應天府三法司勘定……」

    「江鎮撫的意思是說,本官無權勾決?」

    沈溪瞪著江櫟唯,厲聲喝道,「本官奉皇命於地方剿滅匪寇,陣前交鋒,士兵衝殺時,是否還要先徵求過三法司的意見?」

    江櫟唯被問得啞口無言。

    沈溪在這一點上做得滴水不漏,從一開始就把訾倩團夥定義為「匪寇」,沈溪作為平寇三省沿海督撫,有資格對地方匪寇先斬後奏。

    至於訾倩是不是匪寇,其實並沒有太多爭論……一個敢帶人放火燒死欽命督撫的女人,沈溪要給她定為「匪寇」,旁人哪裡敢說三道四?

    誰擁有權力,誰就擁有話語權!

    如今沈溪是福州城掌握話語權的那位,連陶琰和常嵐也站在沈溪一邊,江櫟唯縱有不滿也不敢表露,只是臉更黑了。

    沈溪轉頭對玉娘道:「玉當家,監斬之事就交由你來做,別讓本官失望。」

    玉娘很不願再度面對訾倩,訾倩縱然有對不起她的地方,可到底也是良家淪落風塵,跟她同命相連。

    沈溪派她去監斬,有些「不近人情」。

    江櫟唯見狀,趕忙主動請纓:「沈中丞,監斬之事由下官前去為好。」江櫟唯知道玉娘對自己心有芥蒂,但她一路上卻對沈溪畢恭畢敬,若是要針對沈溪的話,必須得將玉娘拉攏到身邊。

    玉娘回絕了江櫟唯的好意,向沈溪行禮:「遵命。」說完,玉娘直接帶著人去監斬案犯。

    江櫟唯臉色愈陰沉。

    ……

    訾倩在福州百姓圍觀下,被斬棄市於鬧市口,與她一同身死的還有她手底下幾個得力助手。

    她信任的人當中,只有成為污點證人的林師爺倖免於難,不過即便如此林師爺也被判了流刑,但回頭就會被沈溪想辦法保釋出來。

    訾倩和她手下爪牙平日為非作歹,惹得天怒人怨,如今當眾砍,圍觀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負責監斬的玉娘,成為福州百姓心目中的「巾幗英雌」,許多人在喝彩之餘,對玉娘挑起大拇指。

    玉娘心裡卻無法釋懷,她很擔心將來殺頭的厄運落到自己身上……當初她很有可能接替宋喜兒成為福州城的地頭蛇,只是劉大夏一句話,她不得不離開福州前往京城。

    否則,今天死的不是訾倩,很可能是她。

    「玉當家何必耿耿於懷?」沈溪不知何時出現在刑場,笑眯眯地看著她。

    玉娘趕緊上前行禮:「沈大人。」

    沈溪抬手阻止:「不必多禮,本官微服出巡,玉當家才是監斬官。」

    玉娘趕緊道:「大人面前,奴家不敢僭越。」

    「玉當家客氣了。其實……若當初玉當家替代姓訾的女人,如今福州城必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百姓安居樂業,官民相處融洽。」

    玉娘不由凝視沈溪,她聽得出來,沈溪看透了她的內心,出言安撫。但玉娘卻苦笑著搖頭:「沈大人此言差矣,身在江湖,若背後無官府撐腰,朝不保夕。若有官府撐腰,則身不由己。做事何嘗能隨心所欲?」

    在玉娘看來,訾倩有今天的下場,並非咎由自取,而是為勢所迫,如果她自己處在訾倩的位置,在尚應魁等人的脅迫下,可能做的還不如訾倩。

    沈溪再次出言安慰:「人心有善惡之分。善人行善,惡人行惡,就算再為勢所迫,玉當家總不會違背良心,行那盜匪的勾當。」

    玉娘仔細考慮,自己的確不會殺人放火,因為她有做人的底限,而訾倩做事則沒有底限,這就是她跟訾倩最大的不同。想通此節,玉娘如釋重負,拱手行禮:「沈大人一語中的,奴家明白了。」

    沈溪滿意點頭,道:「玉當家明白就好,本官明日便啟程前往梧州,玉當家可莫打退堂鼓,這一路兇險,本官還要仰仗玉當家護得周全。」

    玉娘本想說,大人不是還有江鎮撫護送?

    但再一想,江櫟唯居心不良,若非沈溪出手及時,指不定江櫟唯會跟尚應魁等地方官府勾結。以她的智計,都能看明白江櫟唯吃裡扒外,沈溪這樣的聰明人更不可能被蒙在鼓裡。

    「奴家立誓,不負沈大人厚望。」玉娘當即表示了對沈溪的忠誠。

    但這種忠誠,不過是從福州到梧州一路的臨時忠誠,等到了梧州後,玉娘要麼回京覆命,要麼去辦秘密差事。

    萍水的主僕!

    ……

    沈溪一舉將尚應魁和訾倩等人剷除,順帶將尚應魁等人的罪名公佈。

    城中士紳、士子同樣拍手稱快。

    死一個尚應魁,保全布政使司上下人等,就連尚應魁的下屬以及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衙門的人,也覺得尚應魁死得其所。

    刮地皮的一去,城裡士紳納捐減少,言路恢復通暢,讀書人被阻塞的科舉之路也得以疏通,福建就如同撥開雲霧見青天一般,普天同慶。

    沈溪即將動身前往梧州,城中士紳當晚在布政使司衙門為沈溪擺酒。布政使司的官員被拿住貪污受賄的罪證,生怕沈溪秋後算帳,主動跟地方士紳聯繫好,擺下這場酒宴,既作為剷除巨奸大惡的慶功宴,也作為送沈溪往梧州上任的餞別宴。

    福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行都指揮使司都派人出席,按察使陶琰和都指揮使常嵐更是親自到場。

    沈溪本不想大肆張揚,可他現在最缺的就是人脈。有了人脈,才能募集錢糧打仗,地方才能安穩,才會出政績,有了政績才能官運亨通……

    「沈大人,給您介紹一下,這幾位都是福州名儒……」

    知道沈溪是翰林出身,布政使司如今最大的官員從四品的左參議林允中,先給沈溪介紹福建本地一些在學術和教育上有建樹的名儒。

    沈溪對這些老學究並不感興趣,他要的不是在儒學界的名氣,這些老儒生很多都一窮二白,無法出錢糧幫助他打仗。不過在面子上,沈溪還是客客氣氣,到底這些人掌握著這個時代的輿論喉舌。

    要想讓自己在地方順利為官,必須跟這些人打好關係,他們沒錢,沈溪反得倒貼一筆,以維持自己在地方上的「清議」。

    這些人的作用是為官員樹立個好官聲,為其行事披上合理合法的外衣,就連尚應魁和常嵐等在地方上一手遮天的人都不敢得罪這些老傢伙。像沈溪這樣初出茅廬,剛到地方履任的後生小子,就更要與他們打好關係了。

    沈溪耐著性子,與這些老儒生一一見過,寒暄中介紹自己在京城為太子授課時的情況,讓一干老儒生肅然起敬。

    沒過多久,陶琰帶了些頗具影響力的士紳過來向沈溪引薦。這些人,大多出自財大氣粗且擁有官宦背景的世家大族。

    這些人家中要麼有人在朝為官,或者曾經有人在朝為官,在官場交遊廣闊,人脈深厚。若沈溪有需要,可以跟這些人商議納捐錢糧,為征討盜匪和倭寇做準備。

    等與十幾位世家大族的代表聊完,一大群大小地主爭先恐後簇擁上來,紛紛向沈溪作自我介紹。

    這些人雖然有些錢財,但並算不上豪富,通常在城裡有些店舖,鄉下有幾十百把畝田地,但沒有官場背景,往往成為地方官府搜刮的對象,他們是沈溪重點拉攏的目標。

    因為這些人數量眾多,僅僅赴宴的就有七八十位,乃是連通普通百姓和商賈的最重要一環,回頭宋小城免不了要跟這些人做生意,沈溪作為商會的幕後大靠山,當然要跟這些人打好關係。

    你們不是缺少官府背景嗎?我可以擔當你們的後臺,只要你們把錢糧送上來助我蕩平賊匪和倭寇便可,可以同氣連枝。

    這次宴會,沈溪大半個晚上都在喝酒說場面話,給人以如沐春風的感覺,深受士紳們的歡迎。

    從布政使司衙門出來,沈溪已有醉意,斜倚在轎子裡,閉上眼小寐。

    「大人,城裡鄉紳為您準備了薄禮,恭賀您新官上任。全都在後面幾輛馬車上,等下會隨轎子一起送去驛館。」

    玉娘的聲音從轎子外傳來。

    沈溪一聽睜開眼睛,掀開轎簾交待:「跟那些士紳說,本官謝過他們的好意,禮物就不收了。」

    玉娘謹慎地建議:「大人,這算不得賄賂,若您堅持不收的話……反倒會讓人心生不安。按照慣例,您應該收下,最多回一份價值相當的禮物便是。」

    沈溪自然懂這些官場上的陳腐規矩,當下沒好氣地說:「聽玉當家的意思,本官應該在福州城逗留幾日,就為了跟他們禮尚往來?」

    玉娘搖頭苦笑,行禮告退,按照沈溪的吩咐退回賀禮。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57
第八二五章 分道揚鑣

    沈溪處理完福州之事便撒手不管了,後續事項自會由地方三司衙門奏報朝廷,讓朝廷重新委派新的左、右布政使到福建來履任。

    就算少了兩位布政使,地方上仍舊有道、府、州縣等各級官員治理,福建並不會就此陷入混亂。

    反倒因為尚應魁和訾倩勢力瓦解,福州商戶少了盤剝,販夫走卒少了惡勢力打壓,百姓逐步恢復安居樂業。

    沈溪進城時很低調,出城時則是萬千百姓夾道歡送,甚至有心懷感激的百姓堅持要送沈溪煮雞蛋、飯糰等慰問品,這足以見證之前尚應魁和訾倩勢力對城中百姓的日常生活造成多麼大的影響。

    沈溪進城時乘坐馬車,出城卻是騎在高頭大馬上。

    經過這一路練習,沈溪如今騎馬技術已相當嫺熟,就算是馬匹小跑他也能駕馭自如。沈溪在馬背上面對百姓們的歡呼,揮手跟街道兩旁的百姓打招呼,臉上始終掛著和熙的笑容,心安理得接受百姓對他的擁戴。

    在江櫟唯看來,沈溪此舉就是臭顯擺。

    「當了幾天督撫,在地方上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給朝廷惹出天大的麻煩,不但上面要追究,回頭指不定要遭到那些勳貴和朝廷大員何等瘋狂的報復……就算那些人奈何不了你,你在東南地面上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秋後的螞蚱,蹦蹬不了幾天!」

    就連玉娘也覺得沈溪有些太過高調,在她看來,沈溪年紀輕輕,但非常懂得隱忍,為了剷除尚應魁和訾倩的勢力,暗中謀劃了兩三年。如今沈溪行事突然變得如此高調,顯得非常反常。

    「沈大人,您如此張揚,不怕遭到尚藩台餘孽的報復?」出城之後,玉娘向沈溪提出她心裡的疑問。

    這會兒沈溪已經從馬背上跳下來,準備鑽回馬車裡,乘車到南面的刺桐港,乘坐渡輪過閩江。聽到玉娘問話,他回頭看了一眼,道:「本官若不張揚些,出了福州城,誰記得本官來過?」

    玉娘差點兒脫口而出,你做官就是為了讓別人記住?

    不過稍微一思量,玉娘頓時明白沈溪的用意。

    沈溪並非是為了出風頭,而是為日後平息地方盜匪和倭寇著想。

    在此之前,閩粵桂三省的三司衙門估計都看不起翰林出身沒有一點做實事經驗的沈溪,免不了會給沈溪未來統籌三省軍政事務統兵掃平匪寇製造麻煩。

    沈溪此舉,完全是為了立威。

    沈溪此舉是在向福建、廣東、廣西三省的地方官宣佈,我沈溪來了,就算是在福州隻手遮天的尚應魁和訾倩也不是我的對手,你們要麼老老實實夾著尾巴做人,好好跟我合作,要麼就等著被我剷除!

    新官上任三把火,沈溪這麼做無可厚非,但在玉娘看來還是太過冒險,難道你就不怕地方官狗急跳牆?

    沈溪對大明官員的心理掌握得很透徹,在大明為官,第一條原則是中庸,悶聲發大財,就算在地方上再囂張跋扈,也不能跟頂頭上司唱反調,以前三省三司衙門直接向兩京六部負責,現在沈溪這個督撫來了,他們就得變成對沈溪負責。

    既然沈溪成為了頂頭上司,只要彼此相安無事,地方官可以繼續悶聲發大財,你們吃飽了撐著要跟我這個督撫對著幹?

    果然,沈溪自福州城出發後,一路南行途中,地方上接待規格立馬提高不止一個檔次。

    沈溪每到一地,都會有地方府衙、縣衙派出的人接應,抵達驛站前還有專人提前進行打點,吃喝用度完全按照頭等欽差的標準來,在嶺南這遠離中原的地方,沈溪得到了超高規格的待遇。

    「玉娘不是說不好張揚嗎?本官看來……偶爾張揚一下倒也不錯,至少這一路走下去,不像之前那般清苦……」

    從福州城出發,沈溪一臉輕鬆,跟之前趕赴福州時總繃著臉截然不同。

    玉娘猜想,這是沈溪震懾福建官場清除仇人後,心情放鬆下來的緣故。

    懲治福建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尚應魁,沈溪夾雜有私怨。做事只需殺雞儆猴便可,沈溪不會吃飽了撐著把三省各級官員自上到下清理一遍,如果沈溪真那麼做,不用三省地方官下手,朝廷也會把他撤職。

    朝廷派你到地方來平息盜匪和倭寇,督撫地方,不是讓你胡作非為的!

    ……

    從平和縣地域離開福建,進入廣東布政使司的轄地。

    第一站是潮州府。

    沈溪要去的是梧州而非廣東布政使司的駐地廣州府城,所以從潮州府出發,順著官道,過惠州府、韶州府,自廣州府城兩縣之一的南海縣北部過境,一路向西,從四水進肇慶府,再出封川,抵達梧州府的府治蒼梧縣縣城,這裡便是兩廣總督治所所在。

    沈溪從京師到嶺南這一路總算完成,前後用去兩個半月時間,抵達時已是六月下旬。

    沈溪這邊走得不算快,但卻比周氏、謝韻兒那一路要快許多,那邊畢竟繞道江西,沿途水路居多,一路上車馬、舟船經常要更替換行。

    抵達梧州府後,沈溪先到自己的衙所。兩廣總督衙門多年沒人居住,年久失修,佔地頗大的官衙顯得破敗不堪。

    督撫治所,雖然有衙門和公堂,但從來不開堂審案,所以大多數部門其實都是擺設。

    因為明朝督撫並不常設,督撫衙門下也無直屬官吏,沈溪這個東南三省沿海督撫,嚴格上說起來只有二十名書吏歸他調遣。

    他之前的一任是弘治八年上任的鄧廷瓚,當時是因為廣西地區的瑤人作亂,但鄧廷瓚完成差事後,於弘治十年卸任,也就是說,弘治十年到弘治十五年這五年時間裡,並沒有官員入住衙所。

    偌大的房子就一直空置。

    蒼梧縣城只是座邊遠小城,沈溪想要修繕一下,也得量力而為,事情暫且只能擱置。

    進駐官衙後,沈溪先後接見了梧州知府、蒼梧縣令等人,廣西、廣東布政使司也都派人前來慰問。

    按照沈溪的計畫,督撫衙門雖然設在梧州,可安頓好後他就要往廣東布政使司所在地廣州府城去一趟。

    廣州府是大明三個開放的海港城市,免不了受到海盜和倭寇威脅……平息匪寇自然要先從廣州府做起。

    至於廣西布政使司治所,他可沒有前去的打算,除非涉及到調度錢糧,不然千辛萬苦去桂林府意義不大。

    沈溪節調的是兩廣、福建沿海軍務,官衙是兩廣總督治所梧州府,但真正統轄的只是廣東、福建兩省沿海軍務。差事複雜,說白了他是頂著督撫的官銜,到沿海來平息盜匪和倭寇,什麼兩廣總督、三省督撫,只是個好聽點兒的名頭。

    沈溪到了目的地,才發現自己的許可權或許還沒梧州知府大。

    至少知府衙門下面有同知、通判等屬官以及聽候差遣的衙役,可沈溪手底下就算有二十名書吏的名額,也要現行招募。這些書吏無官無品,拉回來當幕僚,朝廷會補貼一定錢糧作為俸祿,但俸祿卻要從桂平梧鬱道支取,等於說一個督撫衙門的開銷要被地方道、府節制。

    到蒼梧縣城第三天,沈溪身上就起了痱子,天氣悶熱讓他很不習慣,這梧州府城周圍多是山林之地,蛇蟲鼠蟻遍地,沈溪很擔心自己到任梧州一趟,會把小命丟掉。

    此時江櫟唯和玉娘來跟沈溪請示,準備打道回府。

    「……沈大人,奴家將雲柳、熙兒二女留下,若大人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奴家折道北上,或許還有再見之期。」

    說是有再見之期,那就是說玉娘暫時不會回京城。沈溪心想,你果然又領了什麼差事過來,別是暗中監督我就好。

    至於江櫟唯那邊,則直接得多,江櫟唯的差事主要是護送沈溪,把沈溪送到地方,他這個錦衣衛鎮撫就要返程,不過沈溪猜想,就算江櫟唯要回京,也擔負著什麼任務,比如順道捉拿什麼人。

    錦衣衛不會無緣無故出京,如果單純只是護送一個督撫到地方赴任,只需要調遣一兩隊京營官兵便可,為何要驚動錦衣衛?

    多半是地方上有什麼倒楣的官員得罪了皇家或者朝中權貴,朝廷暗中派人前來捉拿。

    這種事,在大明屢見不鮮,錦衣衛甚至可以在不經審訊的情況下,直接奉命將官員府邸查抄,甚至殺人滅口。

    沈溪猶還記得汀州府時,那個順著汀江南下找尋父親的官家小姐,她的父親就是因為得罪張氏兄弟而落罪。

    可惜時過境遷,沈溪沒了那女子的消息,並不知事情最後結果如何。

    廠衛做事,不需要對天下人交待,很多事不會記錄在案,就算有權有勢,也無從調查廠衛暗中做了多少事情。

    沈溪笑著恭送:「玉娘一路辛苦,在下平安抵達,不需要人照顧,倒是玉娘你風塵僕僕,身邊沒有趁手的人怎麼行?我看還是將隨從悉數帶上,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本官少時久居閩粵之地,這裡和汀州府差別不大,相信很快就能適應,反倒是玉娘你要注意保重身體。」

    臨別時,沈溪終於恢復對玉娘原本的稱呼。

    玉娘明白,沈溪這是表明態度,不肯留下雲柳和熙兒,不過她並未勉強,六月二十六便帶人動身上路,雲柳和熙兒跟隨在她身邊。

    玉娘與江櫟唯並不同路。

    六月二十七,也就是玉娘離開的次日,江櫟唯也帶人離開。

    沈溪突然發覺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如今身邊除了幾個隨從,能幫忙的只剩下唐伯虎,晚上連個做飯的廚子都沒有,還要在縣城裡的酒肆進食,這讓他懷念起在京城時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03
第八二六章 請託上門

    梧州府地處粵、桂交界之地,轄蒼梧、藤縣、岑溪、容縣、陸川、北流、玉林、博白及懷集等州縣。

    府城蒼梧縣城,地處潯江之側,依山傍水,在大明中葉卻是近乎荒涼的邊陲小城。

    城內的繁華程度甚至不及寧化縣城,更別說是汀州府城長汀縣城這樣閩西汀江之畔的大城。

    蒼梧縣縣城的繁華地帶,也就兩條街的光景,而且過了中午,店舖便紛紛關門歇業,到日暮時分街道上幾乎沒一個行人。

    沈溪剛從京城和福州這樣的大城市出來,到了蒼梧縣城,就好像時代突然倒退五百年。到天黑時,沈溪與唐伯虎把兩條街都轉遍了,才找到一家開門營業的酒肆,不是什麼二層小樓,只是個坐下來吃飯的簡陋平房,跟京城裡的小茶寮差不多。

    「……沈中丞,您真是害人不淺啊,帶在下來到這窮山惡水之地,你看看……這就是酒肆?這桌椅成何模樣,還有這酒菜……唔,酒還兌了水,這是半斤酒兌半斤水吧?」

    唐寅後半程很老實,也是沈溪當場斬殺訾倩手下「嚴老二」給他的震懾太大,唸著自己欠沈溪一百兩「債」,又沒盤纏回蘇州,只好勉強跟沈溪來梧州看看。

    讀書人講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唐寅是個愛好走南闖北之人,他自己也曾遊歷名山大川,權當還債的同時出來遊山玩水。

    結果就被沈溪給「拐騙」到了蒼梧縣這等窮鄉僻壤。

    沈溪不由咋舌,你唐寅在蘇州城裡沒飯吃,賒酒喝,已經混到那等窮困潦倒的地步,跟著我一路有酒有菜招待你,還給你發俸祿,你真當這是出來享受人生啊?

    不過沈溪還是要給唐寅幾分臉面,怎麼說都是後世傳頌的江南大才子,心高氣傲慣了,總要哄著一些。

    「伯虎兄,這裡雖然不及江南姑蘇之地的繁華,但你應該這麼想,我們如今有飯吃,有衣穿,那沿海遭受盜匪襲擊的百姓,卻是妻離子散,有家不能歸,與之相比不是幸福多了?來來來,我敬你一杯。」

    沈溪舉起酒杯,自己心裡也有幾分辛酸。

    看起來挺好,從五品官直接晉陞正三品大員,成為三省督撫,位高權重,可這種生活還真不如留在京城當清貴的翰林官,至少每天生活無憂無慮,一個月就上六天班,遇上颳風下雨又或者熊孩子生病鬧情緒還可以帶薪休假,回家後有妻妾伺候,又有小妮子尹文給捏腰捶腿。

    現在倒好,跑到這裡來吃苦,官再大有個屁用?現在的感覺,就好像被發配流放到苦寒之地服役。

    唐寅高聲叫道:「換酒來,換好酒,不兌水,一醉方休……」

    既然都已經來到這偏遠之地跟著沈溪一塊兒遭罪,唐寅想直接把自己灌醉,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唐寅所說乃是吳儂軟語,而當地說的卻是桂、粵交界地的方言,兩邊互相聽不懂說什麼。這下連沈溪都沒辦法,在這種小地方,想找幾個說官話的人還真不容易。

    最後,連比劃帶猜測,總算上來一點「好酒」,說是好酒,不過是水少兌了一點兒,喝起來依然寡淡。

    沈溪道:「伯虎兄,看來明日要出去聘請幾名書吏,回來打理一下衙門的事情。」

    唐寅搖頭苦笑:「沈中丞,敢問您一句,如今衙門裡有何事需要請人打理?」

    一句話就把沈溪給問住了。

    這窮衙門,平日不走什麼公文,他的差事並不是留在這兒看衙署,而是要平息東南沿海的匪寇。

    他倒是能以三省督撫的名義往地方發公文,但也只是通知性質,因為督撫衙門無權越級直接管轄地方州府,要做事,還是要走各省三司衙門,而梧州城距離三省布政使司駐地都很遠。

    總的來說,兩廣總督治所設在梧州府,只是為了方便就近出兵討伐兩廣反叛事件,但問題是沈溪現在不是來當兩廣總督平息地方邊民判亂,而是要蕩平沿海匪寇,那他留在梧州就相當不合理。

    這是個靠山靠河但卻不靠海的地方。

    最好還是把自己的常駐治所遷到廣州府城,但這又不符合朝廷的規定。

    沈溪心想:「既然這鬼地方沒法待下去,那我就等家眷來了之後,把人一起帶上去廣州府城。自此之後就當是出差,一直駐留廣州府城,朝廷不能總讓我始終留在梧州『遙控』剿滅匪寇吧?」

    唐寅貪杯,就算稀釋的酒水,幾罈子下肚也就喝醉了,中途還去了幾趟茅房。

    入夜後,酒肆要關門,沈溪正準備結帳,酒肆掌櫃過來,用不太純正的官話說道:「二位聽口音不似本地人,在下要提醒一句,入夜後最好別到街上來,這數月間,城裡已發生不少劫道的事情。」

    「嗯?」

    沈溪眯了眯眼,問道:「城裡劫道?官府不管嗎?」

    掌櫃嘆了口氣:「唉!山高皇帝遠,此處又民風彪悍,官府能如何管?再說衙門裡也抽調不出那麼多人手在城中維持治安,入夜後基本無人出來巡街,還是自求多福的好。」

    沈溪不由搖頭苦笑。

    這邊陲之地的百姓居然混到要自求多福的地步,也真是夠慘的。

    沈溪自己身為朝廷正三品大員,偏偏手底下連個能調動的兵丁都沒有,朝廷也沒撥給他親衛,江櫟唯和玉娘帶人護送他過來,直接撒手不管,這要是回去的路上被人劫道,那可真是嗚呼哀哉。

    「唐兄,走了。」

    沈溪沒有過多廢話,來了幾天時間,反正他已經瞧出這梧州府城不是人待的地方,還是早點兒啟程去廣州,那裡好歹是嶺南第一大城,歷朝歷代都是繁華之地。

    沈溪拉著唐寅一起走在回督撫衙門的街道上,沿途連個人影都瞧不見,一點兒都看不出這是府城,路也不是很平整,寬敞程度連兩輛馬車錯車都需要放緩速度,估摸這街道平日連馬車都很少經過,更別說馬車交錯而過了。

    沈溪去過後世閩粵之地一些鄉鎮,當時還覺得窮鄉僻壤,可跟這時代的城池相比,連小山村都比這兒繁華,至少小山村還能不時見到幾座二三層的小樓。

    走了一段路,終於快到督撫衙門外,突然幾個人往這邊走來。

    沈溪仔細打量,留意到這些人打著燈籠,說明不是劫道的。

    來人有五六個,當前一名提著燈籠的男子,約莫四十出頭,身材瘦小,在嶺南營養跟不上的地區,這種身材的人佔大多數。

    「這位可是新任督撫大人?」

    對面已經問話,聽口音像是閩西一帶人氏。沈溪心想,莫非是閩西那邊的客商聽說同鄉履任梧州,特意前來拜訪?

    沈溪沒有回答,因為他還沒摸清楚對方的身份,若是尚應魁找來報復他的,承認等於自尋死路。

    「幾位是?」

    沈溪沒用閩西口音回話,而是用北地口音問道。

    「我等是家中二老爺特地派來給沈大人送禮的,蒼梧孫家。衙門口……不好進,這位……大人,不知可否給引薦一下?」

    對方聽沈溪不是閩西口音,便當沈溪並非新任督撫,而是沈溪帶來的屬官或者幕僚。

    沈溪作出「請」的手勢,帶著這群人到了衙門外,敲了敲門,裡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有人出來開門。

    閩西口音男子進入大門,藉著燈籠發出的昏黃光芒,看清楚院落的破敗,不由嘆道:「這哪裡是督撫大人應該住的地方……我家老爺特地在城中準備好了院子,不知可否進去通傳一聲,請督撫大人出來,移步就寢?」

    唐寅一聽,眼睛瞪起來:「就寢,哪裡就寢?可有酒菜招待?」

    那人笑道:「當然,好酒好菜,高床暖枕,不敢怠慢了諸位。」

    沈溪心想,還真是客氣啊!

    這個什麼孫家的老爺找人來送禮,還知道他背景,找了個閩西口音的人前來接洽,甚至還為他準備好了別院,過去後不用說也是好酒好菜招待。

    沈溪搖了搖頭:「無功不受祿。」

    因為沈溪這口吻充滿威嚴,再看看開門的人恭敬地站在沈溪身後,那人趕緊下跪:「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居然沒認出督撫大人。」

    他身後幾個抬禮物的隨從也趕緊放下扁擔,下跪行禮。

    「不用多禮,你家老爺,為何要請本官過去?」沈溪問道。

    那人神色有幾分悲慼:「我家大老爺……在外地做買賣,結交一些官府中人,卻未料當官的見利忘義,居然將我家老爺扣押,我家二老爺沒轍,向官府求情,卻沒人肯施加援手,如今聽聞督撫大人到任,所以想請督撫大人出面幫忙……說和。」

    沈溪這才知道,這是來請託送禮的。

    這位孫家老爺可能是當地經商的商賈,結果得罪官府的人,被官府連人帶貨給扣押了,這樣的商賈之家都是枝繁葉茂的大家族,家族裡的人商量之後沒辦法,決定繼續走官府的門路,但官官相衛,誰會為了幾個商賈去得罪同僚?

    孫家實在沒辦法了,聽說梧州城裡來了個「大官」,死馬當成活馬醫,於是就上門來說情,想請沈溪幫忙。

    「進去說吧。」

    沈溪道,「本官到任地方,本不該插手地方事務,但本官也會維護地方法紀,若力所能及,倒是可以施加援手。」

    沈溪想的是,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人請託也算是稀罕事。

    正好從商賈口中瞭解一下地方的勢力劃分,再試著跟地方官府、士紳、商賈、百姓等等各行各業的人打好關係。

    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首先應該想的是如何融入進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04
第八二七章 被輕視了

    來人姓孫,名叫孫廷衡,為孫家族人,不過早年曾在閩西一代營商,所以精通閩西方言。

    孫家是大家族,輩分分得很清楚,像孫廷衡這樣的旁支,就算是同姓人,也要稱呼家族主脈各房的成年男子為「老爺」。

    沈溪大致問了一下便知道是怎麼回事。

    孫家是被廣東布政使司衙門針對,人和貨均被扣押,到如今已有大半年時間,財貨自然早已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尤其讓人擔憂的是現在人還被扣著贖不出來,孫家前後已經花了上千兩銀子打點。

    沈溪心想:「沒想到梧州府這樣的小地方,也有像孫家這樣能夠動用上千兩銀子進行疏通的大家族。」

    孫廷衡懇切地說道:「督撫大人,您在朝中位高權重,為我家老爺疏通一番,不知可好?孫家上下必定感激不盡,小人在這裡給你磕頭了。」

    說完跪下磕頭不止。

    沈溪沒有上前攙扶,只是矜持地笑了笑,道:「閣下也太看得起本官了,本官的衙門想必你們也見到了,如此破敗不堪,你覺得本官有資格去差遣藩司衙門的人?」

    「可是,您始終是當官的……」

    孫廷衡畢竟一直生活在小地方,對於官場的事情瞭解得不多,快人快語,想到什麼說什麼。

    當然孫家的人不可能知道,大半個月前在福建布政使司衙門,連一個從二品的右布政使都被沈溪給拉下馬來「畏罪自盡」。沈溪這衙門小是小,但他的權力卻是閩粵桂三省最大的。

    沈溪笑而不語,倒是唐寅扯了扯他的衣服,道:「大人,要不……移步過去看看?這督撫衙門後院,實在是住不習慣。」

    孫廷衡似是得到提醒,從地上爬了起來,慇勤地說道:「督撫大人,我家二老爺已辟了院子,就等您過去落榻……」

    看著唐寅和孫廷衡那熱切的目光,沈溪摸了摸身上起疹子癢的地方,終於點頭道:「那本官就移步過去,仔細商量此事。」

    難得有人來邀請,這兩天實在把沈溪熱得不行,督撫衙門的臥房常年沒住人,跟著沈溪的那些個隨從,需要打理偌大的院落,哪裡能兼顧到沈溪的房間?沈溪住在黴臭的房間裡苦不堪言,此番正好出去「**」一回。

    既然來請我,總應該安排得奢華一點兒,美色就不必了,但酒菜和亭臺樓閣等風景必不可少。

    沈溪要去孫家,一同過去的除了唐寅,還有兩名車馬幫的弟兄,剩下的隨從得留下來照看督撫衙門。

    到了外面,孫家特地準備好了馬車過來接送,但馬車很簡陋,車廂就是四根竹竿撐一張雨布,四處透風。

    「不必了,本官騎馬就是。」

    沈溪可不想乘坐孫家的馬車赴會,他現在還不能完全相信孫家人,自己騎馬去,如果有危險,溜起來也方便。

    孫家一看就在蒼梧縣城落地生根許久了,知道城裡治安不好,那些個隨從居然都拿著棍棒,只不過之前都放在地上,沈溪沒有看到。

    走了大約兩刻鐘,差不多穿了個對城,從城南到城北,才抵達孫家為沈溪準備的別院。孫廷衡道:「督撫大人,您請進,裡面使喚丫頭和下人都是現成的,您只管休息,小人去通知二老爺。」

    沈溪下了馬,在孫家家僕引路下,進入大門。

    沈溪抬頭看了一下,不禁有些失望……這他娘的也是人住的?

    要說南方大家族的院落,基本屬於土堡性質,就好像客家人的土樓,多是為了防止地方叛亂武裝和盜匪的攻擊而建。

    這種土樓最大的好處就是防禦性高,圍牆很高很厚,就好像一座城池,進到門裡面,把門一關,外面很難攻進來。

    沈溪看過地方縣誌,知道頭幾年梧州府出現過邊民叛亂,叛軍一度攻破蒼梧縣城,城中被劫掠一空,像沿街那種建築,基本都遭到叛軍洗劫,而這種土樓就相對安全許多。

    這樣的土樓根本就沒有什麼正廳一說,一個圓形的建築,院子中間是天井,四面圍起來就好像學校的教學樓,沒有走廊,用梯子連通各個樓層、房間和屋舍。

    院子裡有兩口古井,這樣就算土樓被圍,只要裡面儲存足夠的糧食,能堅守幾個月甚至一兩年時間。

    進到一樓靠近天井的一間屋子,裡面佈置得倒也雅緻,每個房間就是一個臥房,陳設齊全,桌椅板凳都是新的,被縟都是細布,很乾淨,唯一可惜的是沒有開窗戶,給人的感覺很壓抑。

    沈溪心想,住在這兒跟坐牢一樣,還不如我的府衙呢。

    桌上擺著燭臺,四圍的牆壁上還有油燈,把屋子照得燈火通明。

    沈溪剛坐下,就有使喚丫頭送茶水進來,但看那塌鼻子小眼睛的模樣就不敢恭維,好在是客家人口音:「老爺,用茶。」

    難得能聽懂,沈溪笑著點頭,那使喚丫頭有些害羞,拿著茶託一轉身小快步出了房間。

    唐寅臉上帶著促狹的笑容:「沈中丞,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沈溪道:「伯虎兄,在下有家有室,這玩笑可開不得。」

    說到「有家有室」,唐寅神色一黯。他跟妻子和離不久,如今已然是孤家寡人一個。可憐他素有風流才子之稱,卻連個兒女都沒有,祖產也被他霍霍得乾乾淨淨。

    雖然是個舉人,但斷了科舉之途,現在人們見到他就跟見到煞星一般,除了幾個知交好友,沒誰願意跟他親近。他甚至無法給人授業教書,因為沒人願意當一個科舉作弊者的學生。

    「在下去隔壁選個房間,這就睡了。」唐寅本來就喝多了,這會兒又被沈溪提及傷心事,意興闌珊出門去了。

    過了不久,沈溪正準備帶人回督撫衙門,門重新打開,卻是孫廷衡帶著孫家二老爺前來。

    那孫家二老爺,也是四十多歲的模樣,身材也不高,但看上去卻富態許多,一進來便給沈溪下跪行禮:「草民叩見大人。」

    「起來敘話就是。」沈溪抬手道。

    「多謝大人。」

    孫家二老爺站起身,等看清楚沈溪的年歲,再看到沈溪身上的便服,神情略微一滯,顯得有幾分失望。

    他平日見到那些當官的,無不是一身威風凜凜的官服,走到哪兒都是一群衙差開路,敲鑼打鼓恨不能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當官的,派頭十足,沈溪這一看就顯得很「寒酸」。而年歲上,沈溪更只是個少年郎,一點氣勢都不看。

    孫家二老爺先自報了姓名,同樣是廷字輩,叫孫廷運,上來說的話,跟倒苦水一般,基本是將之前孫廷衡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沈溪聽他說起來沒個完,擺手阻止他說下去,道:「閣下,到底想讓本官做什麼?」

    孫廷運遲疑道:「草民想請……大人跟藩司中人疏通。」

    「疏通?」

    沈溪笑了笑,問道,「空口說白話嗎?」

    孫廷運到底是做生意的,跟官府打慣了交道,趕緊讓孫廷衡抱過來一個錢箱,打開來,道:「督撫大人,這裡面是二十兩紋銀。」

    對一般人家來說,一次出手二十兩銀子不算少了,可你孫家,地方豪紳大戶,說是給我準備別院,結果帶我到這種不見天日的破院子,還好意思說這裡比督撫衙門舒適?現在就給我二十兩銀子讓我幫你疏通,分明是輕視我嘛!

    你之前為疏通關係可花了不下千兩銀子了,孫家忽然變窮了?

    沈溪本來並不介意在打聽地方虛實的同時幫孫家一個小忙,但現在看來,孫家沒太當他這個督撫是回事,那孫家與布政使司衙門結怨之事,估計孫家也有所隱瞞……連個正確的訊息都得不到,有什麼幫忙的道理?

    「銀子呢,你們拿回去罷。」沈溪擺手道,「本官不多做叨擾。等回去後便修書一封往廣州府去,本官能幫到的就這些。告辭。」

    沈溪說完,就去隔壁叫唐伯虎一起回督撫衙門。

    他不習慣住破舊的院子,但更不習慣住這種土樓,衙門好歹是官字頭,就算有什麼盜匪也不敢輕易襲擾,可住在這鬼地方就不一定了,如果盜匪看中孫家的錢財,殺上門來,不是要當枉死鬼?

    等沈溪把唐寅拽起來,塞上外面的馬車,唐寅猶自在嘀咕:「沈中丞,這裡其實不錯,晚上不會有耗子,點上艾草,連蚊蟲也會少許多。」

    沈溪沒好氣地道:「衙門裡少了艾草?頭兩天是有耗子,但這兩天已經把耗子洞堵上了,早就清靜了好不好?」

    唐寅畢竟是跟沈溪「打工」的,沈溪不住下來,他也沒轍,只好乖乖地乘坐馬車跟沈溪一起回督撫衙門。

    ……

    六月二十九,謝韻兒一行抵達梧州,而沈明鈞夫婦則沒有跟隨大隊伍一起過來,因為沈家那邊正在鬧分家,沈明鈞夫婦在家中處理事務,暫時不會到梧州。

    謝韻兒、林黛、謝恆奴、尹文和陸曦兒同樣都是乘坐馬車,謝韻兒和林黛這兩年受的顛簸之苦最多,倒也適應,尹文和陸曦兒雖然叫苦不迭,但還是咬牙堅持。要說最辛苦的,要數自小到京師後就再也沒出過遠門的謝恆奴。

    京師到運河一段路途平坦,後來又乘船,身邊有相公作陪,那時謝恆奴的情況還好一些。可在南京分開後,謝恆奴孤單無助,路上舟車換乘,山路崎嶇,尤其在汀州停留一段時間再次啟程,乘船自汀江南下於上杭登岸後往梧州府趕路,沿途翻山越嶺,令她苦不堪言。

    「七哥……」

    謝恆奴見到沈溪,眼睛裡噙滿淚水,要不是在人前,她指不定早就抱著沈溪痛哭起來。

    小妮子連走路都不太穩當,顯然腳底有水泡,因為嶺南的官道,很多地方行車不便,只能下來走路,小妮子從來沒吃過這種苦。

    終於盼到家人過來,沈溪非常高興,老早就讓人把督撫衙門收拾好,先讓謝韻兒幫忙張羅,他這才陪謝恆奴進到房中。

    這下小妮子終於忍不住,靠在沈溪懷裡嗚咽個不停。

    「君兒,是不是後悔跟我一起出來了?」沈溪有些心疼。

    「沒有啊。」謝恆奴目光楚楚,「就是七哥不在,我……晚上睡覺有些害怕。好多狼啊……」

    此時南方尚未得到徹底開,那些荒野處狼可不少,而嶺南的驛站多數都靠著大山,晚上歇宿時經常能聽到狼嚎,這對一個京城深閨裡養出來的千金大小姐,實在太過難為她了。

    「好了好了,這不到了嗎?以後我們再不分開,我會好好疼你的。」沈溪捏著謝恆奴的瑤鼻道。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04
第八二八章 地震

    對於沈溪來說,妻兒都到身邊,是再美好不過的事情,就算條件艱苦一些,也能怡然自得。

    昨日沈溪跟唐寅一樣還是單身漢,可一夜之間,他便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無論是早已入門的謝韻兒、林黛,還是剛入門不久的謝恆奴,都非常需要他這個丈夫好好慰藉一番。

    反正衙門裡沒什麼公事,他甚至可以一天到晚都留在後院,一日三餐自會有小玉、朱山等人負責,衙門口則有馬九、朱起等人招呼,沈溪就好像一個沉溺後宮的帝王,一頭紮進溫柔鄉,什麼公事都拋到了九霄雲外,連去廣州布政使司的公差似乎也被沈溪忘了個乾乾淨淨。

    累了有謝恆奴為他捏腰捶腿,渴了有林黛為他送來涼茶,熱了有尹文在旁邊搧風,餓了謝韻兒會把食物備好……沈溪覺,轉眼間自己在梧州府的日子便由孤單寂寞變成逍遙自在。

    梧州山高皇帝遠,三省官員中屬他最大,他不主動出去惹事已經是那些為官者燒高香了,梧州知府、蒼梧知縣都對他敬而遠之,衙門這邊根本就沒有公務,說是來當官,怎麼看都像是遊山玩水,度假避暑。

    「……相公,老太太的病癒嚴重,這會兒已臥床不起,卻不知怎麼的,精神頭倒還不錯,每日裡總是念叨個不停,娘親說老太太是想讓您回去看看,您是否能抽個空回一趟寧化?」

    謝韻兒把甯化縣沈家的事說給沈溪聽,沈溪對此卻並不感興趣。

    旁邊尹文在搧風,沈溪一伸手,茶水便自動地遞了過來,偶爾他會伸出鹹豬手,調戲一下謝恆奴,或者是把未經人事的尹文逗得滿面通紅,沈溪感覺自己過的是無拘無束的帝王生活。

    沈溪道:「祖母病情加重,莫不是受了什麼刺激?」

    一個老人家,一輩子辛苦,臨老後放下對家族的責任,老年痴呆後,病臥在床還有心思數落人,這必然是受到強烈刺激所致。

    謝韻兒有些為難:「大約是老太太得知娘親和妾身被敕封為誥命宜人後,心懷芥蒂吧……」

    果然如此!

    在李氏眼中,沈家數她的功勞最大,至於周氏和謝韻兒都是給她提鞋的,現在倒好,沈溪當官後,別人把功勞歸在沈明鈞夫婦教子有方,連朝廷敕封誥命都只有周氏和謝韻兒,她被晾在一邊,心裡能好過?

    就算李氏人老糊塗,卻也知道誥命的重要性,那是這年頭女人追求的最高榮譽,是能光宗耀祖,死後可以進入祠堂的。

    你沒誥命,就算功勞再大,祖宗祠堂你一個女人也進不去!

    沈溪想了想道:「短時間內,為夫沒時間回汀州,你們先休整幾日,等身體緩過來我們就啟程去廣州府,到那邊定居。」

    謝恆奴一聽,馬上委屈道:「啊?七哥,我們又要走啊?」

    對謝恆奴、尹文和陸曦兒這些丫頭來說,旅途奔波勞碌是最要命的,她們更希望能早點兒安定下來,至於日子是否過得清苦無所謂,她們對於口腹之慾沒太多要求,只是想跟沈溪待在一塊,一家人生活無憂,開開心心就好。

    「我的任務是蕩平匪寇,綏靖地方,總是要去廣州府城的,等到那兒後就不再挪窩了,過了三年兩載,我們便回京城。」沈溪笑道。

    謝恆奴關切地問道:「那七哥你呢?」

    沈溪回道:「我自然會跟你們一起過去,在那邊先把家安頓下來。就好像在京城一樣,沒有公事時,就回家陪你們……」

    沈溪這話說得簡單,但他知道,自己始終要率兵出征,打擊地方匪寇,不過有些事可以變通,他一介文官,總不能親自衝鋒陷陣,只需要指揮別人去做,自己作為統籌和調度之人即可。

    但無論軍將還是士兵,都要調用三省軍隊,但現在他連個能信任的部屬都沒有。

    沈溪心想:「可惜王陵之那小子不在,如果他在我身邊,兄弟齊心不就能掃平匪寇?指不定歷史上就留下他平倭的美名,史書上提到抗倭名將,除了戚繼光外,還要加上王陵之的名字!」

    這種事只能憑空想想,如今沿海倭寇,遠未到嘉靖朝後期那麼猖獗。如果此番督撫三省,沈溪能把地方倭寇盜匪平息,再組織強大的海防,或許將來的倭寇之亂就會被消彌於無形之中。

    ……

    沈溪把出的時間定在了七月初八。

    讓身邊的女眷好好休息,然後乘船自西江順溜而下,估摸用上七八天就能抵達廣州。

    此時孫家又把禮物給送來,這次禮物相對厚重許多,但也僅僅只是些細布料、茶葉和地方上的土特產,再加上五十兩紋銀,算是「大手筆」。

    可沈溪怎麼看對方都像是打要飯的……你們可以不找我幫忙,我也沒打算收你們銀子,但連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讓我怎麼幫你們做事?

    沈溪的應對方式很簡單,直接把禮物退了回去。

    幫不幫忙另說,他也沒打算提前去什麼公函問詢此事,等到了廣州府城後再看看是個什麼情況,孫家說自己被官府誣陷,沈溪可不會貿然採信。

    就在沈溪準備動身時,倒楣的事情來了,梧州府生了地震。

    這天中午,沈溪正在屋子裡陪家人吃飯,突然感覺一陣地動山搖,沈溪反應很快,大吼一聲「地震,快跑」,然後拽起坐在身旁的謝恆奴,又一把搶過另一側謝韻兒膝蓋上的孩子,攬入懷中,然後衝出院子。

    督撫衙門雖然破舊了一些,但好歹是磚石結構,頂梁很堅固,最後只塌陷了兩間柴房,沒有人員受傷,可蒼梧縣城內普通民居的情況可就沒那麼好了。

    地震後,城中不少屋舍倒塌,具體人員傷亡數字尚不得而知。

    沈溪這邊正不知該如何應對,梧州知府曹琚匆忙帶著府衙和蒼梧縣衙的人前來求見沈溪,很顯然在地震這種事上,曹琚不敢擅作決斷,恰好梧州府城督撫衙門剛來一位三省督撫,乾脆前來請示沈溪如何善後。

    曹琚是弘治九年進士,年過五十,在六年間做到知府的位置上,陞遷算是比較快了,但由於他年齡較大,之後已經沒有多大晉陞空間。

    一般二甲、三甲進士,官做到頂也就是知府或者布政使司的屬官,但往往那些年老中進士者有一定優勢,他們因為資歷深,圓滑世故,更懂得如何迎合上官,一般會在致仕前混到提學副使、按察副使這樣的官缺,好一點能在按察使這樣的位子上退下來。

    而曹琚,就屬於官宦世家出身,他本身是湖廣桂陽人,臨近粵桂,對於廣西風土人情極為瞭解。

    「……沈中丞,頭年廣西大旱,梧州城周邊又鬧瘟疫,府庫本就不充裕,如今又值天災,是否等上報廣西藩司後,再行救災?」

    曹琚所說救災,不是從殘垣瓦礫中扒拉被填埋之人,而是調撥錢糧賑濟。

    理由很簡單,府庫緊張,沒有多餘的錢糧,若是要動用府庫安撫災民,必須要上報廣西布政使司。

    沈溪正鬱悶,我怎麼這麼倒楣,來梧州一趟還能遇到地震?

    如今曹琚沒錢糧,沈溪也變不出來,只能沒好氣地回道:「曹知府要如何賑災,不需跟本官請示……本官自顧不暇,送客!」

    說白了,曹琚是想讓沈溪來主持救災事宜,如此無論有功有過都跟他沒有太大關係。但沈溪才不會主動去找麻煩……我是來平沿海匪寇的,地方生天災**跟我沒太大關係,跟我說沒用。

    接下來兩天,地方災情陸續報了上來。

    這次地震震中是在梧州府西部的藤縣山區,波及周邊的平樂府、潯州府以及廣東的肇慶府、高州府和羅定州等地,沈溪知道,像地震這種事,並非他到來而產生的蝴蝶效應,歷史上本來就有,只是趕巧被他給碰上了。

    這次地震範圍很大,好在烈度不高,沈溪所在的蒼梧縣城受到的影響並沒有想像那麼嚴重,死難者不到百人。

    為了防止餘震生,有屋子也不能睡,沈溪只能讓人在院子空曠地帶搭帳篷。

    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城中居民尚且無法救援,更不要說城外的普通百姓了。

    知府衙門對此無計可施,沈溪沒轍,只能暫時拿出一套救災方案,組織府縣衙門的差役在空地上搭建窩棚,又讓馬九出去跟商賈聯絡,買一批糧食過來應急,在城裡城外一些地方設臨時粥鋪,讓無家可歸的人暫時有個落腳的地方,有飯吃。

    本來沈溪計畫初八啟程,因為這場地震,他的行程不得不耽擱,留下來先妥善安排救災事宜。他雖然不想替地方衙門擔責,但基本的責任心還是有的,況且身為三省督撫,地震就生在眼皮底下,如果袖手旁觀,禦史言官那邊肯定會有所非議。

    沈溪自己所帶銀錢不多,只能拿出來購買一些基本的糧食和藥材,至於別的,則需要知府衙門調撥。

    沈溪趁機清查了一下梧州府的府庫,情況極其糟糕。

    雖說有弘治十四年梧州瘟疫的背景在,但府庫斷然不至於見底。既然梧州府如此,那廣西、廣東和福建三省的地方府庫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指望地方籌措錢糧來供給他打仗,難度很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05
第八二九章 不平靜的珠江

   沈溪不急著走,唐寅卻待不下去了。

    唐寅到梧州後吃苦受罪,如今又遭遇地震的驚嚇,嘴上的抱怨不免多了起來,尤其現在天天晚上要歇宿帳篷中,天氣晴朗還好,要是遇上下雨渾身濕透,無比狼狽,這是心高氣傲的唐寅怎麼都無法忍受的。

    這天,沈溪在書房裡寫上奏朝廷的奏本時,唐寅直接闖了進去,嚷嚷道:「沈中丞是來梧州府治災,抑或剿平匪寇?」

    沈溪仍舊埋頭寫公文,嘴上應道:「自然是剿匪。」

    唐寅追問:「既是為剿平匪寇,沈中丞作何久留此地?沿海百姓尚在經受匪寇襲擾,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沈中丞如今所作之事可說主次不分!」

    沈溪抬起頭來,半眯著眼打量唐寅,心想狂傲的唐伯虎居然也會拿大道理壓人了!眼下不過因為地震我才耽擱兩天,你就這麼多牢騷,難道非得我給你找房嬌妻美妾回來相伴你才會滿足,老老實實給我辦事,而不是總扯我後腿?

    「災情平息後,本官自會往廣州去。」沈溪沒好氣地說道,「輪不到唐兄對本官行程指手畫腳。」

    唐寅道:「請問災情幾時能夠平息?」

    沈溪想了想,回道:「短則十天半月,長則經月,唐兄安心等候便是。」

    唐寅憤憤不平離開,沈溪盯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自從把唐伯虎請回來,沈溪就覺請了個吃白食的祖宗供著,唐寅到現在都沒有對他提出過任何切實有效的建議,帶著這麼個幕僚在身邊,純屬給耳朵找不自在。

    可到底人家是名聞遐邇的大才子,頗有才學見地,沈溪不能因為唐寅現在幾句牢騷話就將其掃地出門,況且就算要把唐寅趕走,也得先把他的價值搾取出來多,比如畫個幾十張畫作什麼的。

    沈溪拿出切實有效的救災方案,梧州知府曹琚大為感佩,三天兩頭往督撫衙門跑,跟沈溪商議賑災之事,其實曹琚是希望利用沈溪,跟廣西布政使司爭取更多的救災糧款,最好能將梧州府近幾年的府庫虧空給補上。

    沈溪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被人利用作為救災和填補虧空的工具,這讓他心裡很不爽,問道:「曹知府為何不去跟地方士紳、商賈徵募錢糧?」

    歷來的規矩,一旦有什麼天災人禍,官府都會跟地方士紳和商賈伸手要錢,美其名曰納捐,誰不給錢就會遭到政策打壓,而捐錢的話則會被冠以各種美名,甚至樹碑留念,在傳統道德規範下,這種災後募捐為大多數士紳和商賈接受。

    但沈溪觀察曹琚近來所作所為,好似根本就不知道能跟地方豪紳伸手要錢。

    由於戰亂和天災,梧州城看起來破敗了一些,但畢竟這是廣西與廣東之間水路交通的咽喉,地處潯江之側,上連郁江、黔江,下連桂江、賀江,幾江匯合後的西江更可直達佛山、廣州,城中商賈、富戶應該不在少數。

    曹琚嘆道:「沈中丞或有不知,窮山惡水出刁民,梧州近幾年災情不斷,官府也曾號召納捐,但地方士紳躲在土堡中,便是衙差也叩不開門。本官總不能強迫納捐,只能向藩司請援……」

    沈溪心想難怪這梧州城內有小半都是那院牆高深的土樓,原來除了抵擋盜匪外,連對抗官府也很有效。

    經商做買賣做大後,先回到家鄉修個土樓,一個大家族全部住在土樓中,把大門一關,兩耳不聞門外事,管你什麼天災人禍。

    到了糧食豐收時,找人出城去把糧食收了,甚至大門都不用打開,找人把糧食送進城,直接用繩子吊進土樓。

    經過幾代人的修繕加固,這種土樓固若金湯,就算是地震也沒見哪座土樓崩塌了。

    沈溪問道:「那城北孫家呢?」

    曹琚嘆了口氣道:「這孫家曾與地方匪寇勾連,於數年前城破時,暗中幫助盜匪。後盜匪被朝廷招安,孫家生意便在周圍做大,年前卻不知何故得罪廣東藩司中人,家主被扣押。之前他們還讓本官與他說情,但本官身為廣西地方官,作何要為他孫家去跟廣東藩司交涉?」

    沈溪點頭道:「原來如此。」

    曹琚道:「想來孫家也冀圖沈中丞為他們出面說情,下官勸沈中丞一句,這孫家可是勢利眼,聽說曾到應天府活動……最好莫要理會!」

    沈溪點頭,心裡卻在嘀咕,這孫家僅是商賈之家,勢力倒是不小,居然能把觸角延伸到南京城,去跟那些勳貴和朝官打交道。但既然孫家有達官顯貴為他們撐腰,何至於連個廣東布政使司都搞不定,還讓他們的「大老爺」被廣東布政使司扣押,半年多都贖不回來?

    沈溪剛把梧州知府送走,蒼梧縣令又來了。

    地震生後,沈溪的督撫衙門成了抗震救災指揮部,沈溪為了早些解決麻煩,把救災的款項列得很細,只要地方官府按照方案實施,要不了多久城裡城外就會安定下來。

    不過,沈溪可等不到災情徹底平息,向朝廷上奏地方災情的奏本送出後,又向桂林府的廣西布政使司衙門去函,要求儘快調撥糧食到災區,就算是圓滿完成任務。

    此後,沈溪開始準備動身前往廣州府。

    沈溪並非是不管梧州府的災情,就如同唐寅所言,他此來東南的主要任務是剿滅匪寇,其他的都應該暫時拋到一邊。

    當然,最主要的是沈溪看到身邊的女眷在這窮鄉僻壤住帳篷吃苦受罪,於心難忍,既然該做的事情都做了,那不如乾脆早點兒出。他還想去廣州府看看,惠娘和李衿生意籌備得如何了。

    ……

    從梧州往廣州府,自然是走水路。

    梧州毗鄰潯江,潯江是珠江水系西江的一段,上游由郁江和黔江匯合而成,往下直接流入珠江主水系西江,一路向東南進,便可抵達廣州府。

    督撫衙門並無官船,不過卻可以跟梧州府衙借船,兩艘二層的樓船,梧州知府曹琚特地派出二十名衙差沿途護送。

    沈溪的家當不多,將細軟悉數帶上,他沒準備再回梧州,到廣州府城後便在那兒定居,今後的剿匪工作主要在沿海一線進行。

    七月十四出,順風順水的話七月二十即可抵達,沿途本可以到地方州府遊覽一番,畢竟珠江主水系算是嶺南相對繁華之所。

    但因遭遇地震,這些年又災禍不斷,各民族積怨很深,再加上水路盜匪橫行,夜裡必須要上岸住宿,聽官船上的船伕說,這西江河道上「水鬼」橫行。

    船伕口中的「水鬼」,就是河盜、水匪。

    跟海盜一樣,他們靠劫船為生。

    這些人或許只是沿江漁民,又或者是賊寇,亦或者有本職工作,諸如碼頭挑貨的工人或者是種地的農民,他們一般會趁著清晨或者傍晚時出來活動,作出漁夫裝扮,等靠近大船後便突然沖上去,殺人劫貨,有的則在晚上偷襲那些夜航或者泊靠岸邊的船隻。

    因為河盜平日裝束跟漁民、船伕相仿,而珠江水繫上來往的船隻眾多,官府無從追查,使得西江一線河盜非常猖獗。

    據船伕說,有時一天會生幾起劫船事件,而河盜比6路的盜匪更為狠辣,他們為了立威,幾乎每次上船都會殺一兩個人。

    山賊劫道是靠人多,而水賊劫船人手不足,全靠武器精良出手狠辣。不但殺人的案例多,燒船、綁架的案子也不少,有的船隻直接被燒成空殼子,至於上面的人是死了沉江,還是被劫走販賣,無從得知。

    嶺南地區少數民族多,若是把人綁到山寨當奴隸或苦力,活著也等於死了,官府無從追查。

    沈溪一行乘坐的官船,一般來說還是安全的,畢竟有官差隨船,但就怕那些窮凶極惡的河盜連官船也敢劫持。

    跟6路行馬車一樣,通常都要在入夜前找到停泊的碼頭,在岸邊的驛站歇宿,有地方巡檢司官兵保護,驛站算是這亂世中的一方淨土。

    一路上,沈溪都在觀察沿河的情況。

    朝廷在西江上所設關卡不多,就算有的地方會有官船檢查來往船隻,也基本是應付公事。

    倒是在歇宿的碼頭上不時可以見到關卡,地方衙門和巡檢司會派出衙役兵丁進行檢查,過往客商需要繳納稅賦,通常來說交錢就可以放行,不交錢就會被懷疑是盜匪遭到扣押。

    官府在對待水匪的問題上裝聾作啞,但對於如何盤剝百姓卻頗有心得。

    官船自然不需要檢查,就算沈溪在兩艘船上夾帶私貨,也不是地方衙門和巡檢司能管轄的。

    到了船伕所指的危險地帶,沈溪通常會對周圍環境進行翔實的記錄,他本是為剿滅沿河水匪做準備,但仔細研究後卻覺,這些河盜就好像索馬里海盜一樣神出鬼沒,除非採用護航模式,不然對這些亡命之徒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沈溪問過沿途的漁民和船伕,得知這些河盜並沒有具體的據點,很多人都可能平日裡打漁、跑船運貨,如果手頭拮据了便會鋌而走險,糾結在一起當河盜。

    反正犯罪的成本很低,只需要幾個人,幾把刀,劃著一艘小船就可以開工,而且利潤不菲,一次劫船成功,或許就有幾十上百兩銀子收入,幹一票娶妻生子半輩子不愁。

    水匪對西江沿途的水文、地理環境非常熟悉,知道哪裡環境偏僻船較慢,搶起來那是得心應手,逃跑時更是飛快,只要沒抓到現行便無從追查。

    當一次惡魔,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甚至有人因此有了資本,成為珠江沿岸跑船的商賈,生意越做越大。

    沈溪本來把珠江水系當成黃金河道,準備讓惠娘和李衿利用方便的船運來營商,但現在看來,這裡是危險和財富並存之地。

    就連幾百年後的文明社會,許多國家的河道上都不能保證船隻的絕對安全,更別說是統治不力運輸業落後的大明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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