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00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6:52
第七九〇章 龍體有恙

    二月十四,沈溪往擷芳殿進講,從太子朱厚照那裡得知一個消息。

    皇帝生病了。

    朱祐樘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宮裡太醫幾乎每天都要給他準備進補的湯藥。大明的皇帝有信奉道教的傳統,朱祐樘自然也不例外。

    而道教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修長生術,說白了就是吃一些丹藥,那些丹藥大多汞標,吃多了等於慢性自殺。

    可皇帝為了追求長生,就管不了那麼多了,而一些丹藥的確能給皇帝帶來立竿見影的效果,比如說提高精神,比如說在房中事上更顯威風。

    沈溪理解為,所謂的仙丹妙藥,不過是添加有致幻作用的精神類藥物,由於其重金屬標,剛開始對身體有一定的刺激作用,似乎覺得整個人年輕了幾歲,皇帝越吃越愛吃,結果把自己給整病了。

    歷史上的朱祐樘,於弘治十八年四月下旬突染重疾,五月初六病危,初七就薨了。

    身為什麼都不缺的皇帝,正值壯年,居然得病不到一個月就一命歸西,只能說身體底子差,至於是中毒死的還是病死的,歷史上有一些爭議,但基本的論調是,朱祐樘是壽終正寢自然死亡。

    皇帝生病,而且臥床不起,朝野人士都開始變得緊張,畢竟躬體康泰,涉及國祚安穩。

    如今太子年少,皇帝若有個三長兩短,大明可能又要陷於動亂中。

    朱厚照有些沒心沒肺地詢問沈溪:「先生,如果我父皇真的駕崩了,是不是我就可以當皇帝了?」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就朱厚照問得出來。

    歷朝歷代的太子,若是說出這種話,那就離被他皇帝老爹猜忌甚至罷黜為期不遠了,但朱厚照卻沒這方面的擔憂,一方面是他沒有兄弟可以跟他爭皇位,另一方面則是他老爹老娘慣的,就算知道了也當是童子之言一笑置之。

    「那太子是怎麼想的呢?」沈溪反問。

    「我……我當然希望父皇能早點兒好起來,不過……要是我當皇帝……也很好啊。」

    朱厚照小臉上的表情變幻個不停,時而憂傷,時而興奮得握緊拳頭,兩眼放光,似乎是在憧憬自己當皇帝的模樣。

    沈溪心想,也是朱祐樘教子無方,在一個崇尚孝義禮法的國度,太子居然希望他老爹早點兒歸西,說出去都有些荒唐。

    沈溪道:「太子可記得主少國疑的典故?」

    「記得,國家沒有成年的君主,就有可能出現變亂。先生,你不用嚇唬我,我當上皇帝又不會胡鬧,再說不是還有我母后和兩位舅舅幫忙嗎?」朱厚照一臉天真地說道。

    沈溪無奈搖頭。

    很明顯,朱厚照又落進任人唯親的怪圈之中。

    太子年少,有對他老爹的叛逆心理,所以想老爹快點兒死把皇位讓給他,可他對老娘又非常眷戀,覺得以後老娘和舅舅能幫他打理朝政,於是自然而然進入主少、太后當政、重用外戚的怪圈。

    歷史上的朱厚照雖然並未把張氏兄弟的地位突顯出來,但張氏一門在正德一朝還是權傾朝野。但顯然朱厚照對於外戚還是有一定防範心理,自十五歲登基後,重用的身邊人多為信賴的東宮講師、太監等等。

    沈溪問道:「那太子可記得黨錮之禍?」

    朱厚照撓撓頭,道:「又是什麼外戚跟太監?唉,沈先生,我不問你了還不行嗎,你跟其他那些先生一樣,總喜歡跟我說大道理,我可說不過你!」

    正所謂忠言逆耳,沈溪一番話出來,朱厚照乾脆選擇避而不聽。

    講完課從擷芳殿出來,沈溪沒有從東華門出宮,走的是午門一途。

    出承天門,走大明門出皇宮後,往左一拐,就到了禮部衙門。謝遷這些天主持禮部會試,作為內閣大學士他不用在貢院中待著,但為避嫌也不便歸家,便在內閣、禮部和貢院幾邊走,只等考試結束,便進入最終的閱卷程式。

    沈溪到的時候,謝遷正在與禮部尚書傅瀚嘮嗑,二人談笑風生,看得出來關係不錯。

    見到沈溪,謝遷笑道:「這位沈諭德,可是愈受到陛下器重,陛下時常誇讚他年輕有為,教導太子兢兢業業……」

    謝遷雖然是內閣大學士,卻不是沈溪的直屬上司。

    沈溪作為翰林體系的官員,他的最高領導,除了翰林學士梁儲、詹事府詹事吳寬之外,就是禮部尚書傅瀚。

    梁儲跟沈溪關係不錯,但翰林學士也只是五品官,目前沈溪已經是從五品,所以實際上樑儲能給給予沈溪的幫助已經不大。

    此外,目前沈溪的工作重心是在詹事府,所以吳寬的話語權更大一些。可惜沈溪與吳寬幾乎沒什麼交際,沈溪不怎麼善於經營圈子,使得沈溪在詹事府的表現相對平庸。

    好在禮部尚書傅瀚對沈溪頗為欣賞,甚至沈溪主考順天府鄉試,也有傅瀚背後舉薦之功。

    在傅瀚面前誇人,不用說謝遷是為了能讓沈溪晉陞之途順利些,畢竟謝遷自己決定不了沈溪考核和陞官。

    傅瀚捋著鬍鬚道:「閣部所言正合老朽心意。」

    論年歲,傅瀚比謝遷長,傅瀚在謝遷面前自稱老朽,只是表示他年老體邁,若論朝中地位,傅瀚跟謝遷相比尚有不及。

    被誇讚的沈溪恭敬向二人行禮,心中略帶不解……謝遷叫他過來,應該不單純只是當著傅瀚的面誇獎於他。

    謝遷這會兒正主考會試,又適逢皇帝生病,沈溪料想謝遷找他無非涉及到這兩件事。

    傅瀚藉口還有公務,往內堂去了,把房間留給沈溪和謝遷。

    謝遷笑盈盈看著沈溪,好像在說,你別總說我只利用你,現在我就在傅尚書面前保舉你,你總該滿足了吧?

    「沈溪,禮部會試如今行將收尾,陛下……卻龍體有恙,你精通醫術,有些事想問詢你一番。」

    謝遷的話題沒有出沈溪的預料。

    沈溪回道:「之前聽聞陛下染恙,學生心中也十分記掛,不知陛下躬體如何?」

    謝遷一擺手:「尚在病中,但你不用擔心,並非之前太子和皇后所染病症,太醫用過藥了,這會兒基本無礙了。」

    無礙?是有大礙吧!

    皇帝明明生病都到了臥床不起的地步,你當我消息閉塞不知道?朱厚照可是皇帝的親生兒子,知道的肯定比你這內閣大學士清楚得多。

    沈溪問道:「那陛下具體是何病症?」

    「陰虛體寒,自汗不止……」

    謝遷將具體情況一說,沈溪聽不出個所以然,用中醫的一套理論去總結病人病徵非常繁瑣,也很容易混淆。

    沈溪只是從經驗上判斷,皇帝應該是虛不受補,再有一點中毒症狀,加上冬春相交之間感染風寒,於是一病不起。

    就算病情嚴重,尚不至於威脅到朱祐樘的性命,但就算病癒,皇帝的身體也會大幅度退步,身體抵抗力變弱,到時候自然會進補,用不了一兩年,皇帝的身體就會徹底垮掉,那時就跟歷史的展相若,差不多到了皇位更替的時刻。

    謝遷見沈溪沉默不語,以為他在思考,道:「別總是聽老夫說,你且說一下,陛下這生的究竟是何病?」

    沈溪老老實實地搖頭:「學生既非太醫,對醫術也未有過多涉獵研究,若只是聽閣老說一番,就能診斷出病情開出藥方,閣老又採信嗎?」

    「嗯。你倒說了句實話,我只是問問你的意見。」

    謝遷道,「要說陛下和皇后,對你的醫術倒也放心,皇后和太子的病,便是你用膏藥治好的,你且說陛下這病,膏藥是否有用?」

    謝遷不敢隨便讓沈溪開藥方,因為出了什麼問題,他也是要擔責的。但若讓沈溪用膏藥治療,保險程度會很高,畢竟膏藥是外敷,在這時代的人看來,膏藥就算治不好病,那也對身體無害。

    沈溪想了想,若朱祐樘是藥物中毒,催吐、放血都可以嘗試,這時代對於重金屬中毒沒更多的好辦法,而這病又是慢性病,重金屬會逐漸在體內堆積。

    「陛下神識可清明?」沈溪問道。

    「這……」

    謝遷疑惑地看了沈溪一眼,「偶爾也會暈厥。」

    「視力呢?」沈溪追問。

    「你好像什麼都知曉,陛下病前,就說眼睛大不如前,距離稍微遠一點就看不清楚,或許是患上了眼疾。」謝遷嘆道。

    沈溪心想,哪裡是什麼眼疾,分明是慢性重金屬汞中毒。

    弘治皇帝為了求長生,對丹藥的依賴逐漸加大,又或許是皇帝體虛,而張惶後又逐漸步入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歲,皇帝覺得力不從心,才會靠丹藥進補,結果卻適得其反。

    「陛下肌膚可有不曬而黑,且出現角質?」沈溪繼續問道。

    「有。如同你親眼所見。」

    這會兒連謝遷都對沈溪的醫術刮目相看。

    沈溪苦笑了一下,他說的這些,除了汞中毒之外,還有砷中毒的症狀,這兩種物質都是所謂的靈丹妙藥必備之物。

    中國古代無論是昏君明主,因這兩種重金屬慢性中毒而死的人不在少數,李世民、朱棣等等……說白了,登上皇位富有四海之後,更不想失去,更怕死。

    「學生看來,陛下還是應多調理身體,不應服用仙家之藥。」沈溪明確無誤地說了出來,這個病其實跟那些丹藥有很大關係。

    謝遷作為儒家學者,對於道家長生之術本就持很大的懷疑,當下點頭:「你且說,老夫記下,回頭自會轉告太醫院,當服何藥可以痊癒?」

    想痊癒?慢慢養吧!

    這年頭重金屬中毒,只能靠長時間的調養,才能逐漸把症狀減輕,讓重金屬一點點排出體外。

    現在皇帝已經因為重金屬中毒而生病不起,若再不停止服用「仙丹」,或許不用等到弘治十兩年朱祐樘就會一命嗚呼。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6:54
第七九一章 跳棋

    說完弘治皇帝的病情,沈溪將走之際,謝遷順帶提了一嘴:「你是己未年入的翰苑吧?」

    沈溪有些詫異,這分明是明知故問嘛,自己己未年中的狀元,當然是己未年進的翰林院。√

    不過沈溪馬上意識到謝遷不是信口而言,其實是在變相提醒他,你已經當官快滿三年了,即將接受吏部的考核。

    三年一小考,九年一大考。在明朝,三年是一任官職的長短,但三年任滿之後,並不代表一定能陞遷,尤其是京官。

    三年考評,只是一次小的考評,會從中選擇一些考評成績優異的人加官進爵,而九年的大考,只要是沒什麼大問題的話,通常都可以獲得晉陞。

    翰林院為官第一個三年考評,還有一個講究,就是可以為直系的女性親屬爭取誥命和敕命,沈溪若是在這次考評中成績上等的話,不但自己能陞官,還可以為謝韻兒、周氏乃至為李氏爭取到誥命。

    沈溪的官品不大,但能有誥命總好過沒有。當官就是有這個好處,連身邊的女性親屬,也跟他一樣,可以慢慢「陞官」。

    沈溪回家之後,單獨跟謝韻兒說了皇帝的病情。

    謝韻兒疑惑地道:「聽相公這一說,陛下倒似是砒霜中毒的跡象。」

    沈溪聞言點頭。

    連謝韻兒都能察覺這是重金屬中毒,宮裡那些太醫不可能現不了,只是這年頭要治這病有些困難,太醫又不敢貿然把責任歸咎到那些所謂的「仙丹」上,以至於朱祐樘的病暫時成為懸案。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為夫既然不在太醫院供事,陛下生病與否,與我等並未有太大關係,能說的,我已對謝閣老提及,陛下吉人自有天祐,我們不用太過擔心。」

    別人或許對於弘治皇帝的死活可以不放在心上,沈溪要說不在意那絕對是假話,如果朱祐樘提前幾年歸西,正德初年的政治風暴就會提前到來。

    按照眼下情況分析,或許讓朱厚照提前登基,不失為一樁善舉,朱厚照尚未成年,劉瑾又被調離東宮,太子要倚重的多半是劉健、李東陽、謝遷、馬文升、劉大夏這些名臣,朝廷會朝一個良性的方向展。

    但怕就怕朱厚照在捨棄任用劉瑾等宦官的同時,權力會旁落到張氏一族手上,那對於國祚安穩的危害,可能比劉瑾當政還要大。

    劉瑾畢竟是閹人,沒有雄厚的背景,成也正德敗也正德,朱厚照一手把劉瑾捧起來,要殺劉瑾也是輕而易舉,但張氏一族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朱厚照想要剷除可就要困難和麻煩得多。

    ……

    禮部會試有條不紊進行,沈溪也按部就班進宮給太子授課,不過沈溪卻從翰林院和詹事府同僚那裡得知一個消息……東南沿海不太平!

    這是一個特別的信號!

    東南沿海一直處於倭寇和海盜的騷擾中,沈溪就算曾幫劉大夏剷除宋喜兒等人,後來又在泉州挫敗佛郎機人的蠶食計畫,但沿海的海盜和倭寇卻未得到根治。

    「……先生,你說了要讓我試試考科舉,我聽說現在他們正在貢院考試,你把題目給我說說,我嘗試做做,指不定我比他們更有才學呢!」

    朱厚照倒是很傻很天真,以為自己學識很高,已經到了考進士的地步。

    但其實,朱厚照連一篇八股文都做不好。

    「太子想嘗試未嘗不可,臣恰好知曉題目,現在就可告訴你。這第一道題目,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太子請答題。」

    沈溪趁著上課休息的空閒,給朱厚照出了題目。

    朱厚照一聽高興得不得了:「就這題目?還考狀元呢,能有多難?不就是說,有朋友從遠方來,我很高興的意思嗎?嘿嘿,先生,是不是這麼回答出來,就可以得狀元了?」

    沈溪搖頭:「太子要以此來作一篇文章。」

    「作文章?寫我多高興?還是寫來了幾個朋友……」朱厚照興沖沖問完,見沈溪正拿著書看,理都不理他,當即搖了搖頭,沒精打埰地說道,「什麼都不提示,那我該怎麼做文章啊?」

    沈溪道:「科舉取仕的意義便在於此,若是能夠提示如何去寫,那豈不是人人都可中狀元?」

    朱厚照撇撇嘴道:「我就不信我作的文章差了,看我的……」

    朱厚照大筆一揮,開始做他的「八股文」。

    沈溪對此不感興趣,小半個時辰後,朱厚照把文章寫好,交給沈溪道:「先生,看看我寫的文章如何,能中狀元不?」

    把文章拿在手上一看,沈溪差點兒沒吐血。

    熊孩子確實把文章做出來了,但根本不是什麼八股文,完全就是小學生作文,還是一年級作文的水準。

    「……宮外來了兩個朋友,一個高個子,一個矮個子,我很高興,請他們吃飯,他們說宮裡的飯菜很好吃,我還請他們欣賞歌舞……」

    沈溪問道:「太子文義學到哪裡了?」

    朱厚照傻愣愣地搖頭。

    「太子作文章,可有學破題、承題、起講等格式?」沈溪再問。

    朱厚照瞪大眼睛:「沈先生,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你就說我這篇文章寫的如何就行了。」

    「狗屁不通。」沈溪直接下了定語。

    朱厚照嘟起嘴,不滿地抗議:「喂,先生,你能不能別把我貶損得一文不值?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寫出一篇文章,你寫得好那你來啊……啊不對,先生你中過狀元,當然寫得好,你跟我比就是以大欺小!」

    這會兒熊孩子學聰明瞭,知道跟沈溪比才學和謀略根本是自取其辱,自己連做什麼文章都不清楚,跟沈溪完全沒有可比性。

    「隨便吧。」

    沈溪道,「臣教的是廿一史,並不負責太子制藝的教導,太子要學八股文,還是去找梁學士、吳學士他們!」

    朱厚照憤憤然沒有吭聲,因為寫文章的事,熊孩子似乎生起了悶氣,到下午上課時,一語不。

    一直快到下課時,太子才稍微消了氣,向沈溪問道:「先生,古人除了蹴鞠、馬球、促織之外,還有什麼遊戲項目?我不是貪玩,就是想瞭解一下,看看古人是如何打無聊的時間的。之前聽那個觥籌交錯,是怎麼回事?好不好玩?」

    人的正是這年歲的朱厚照,成天除了琢磨怎麼玩,不會想別的事情。這樣的熊孩子讓他執掌國政,能對天下百姓負責,勵精圖治?

    「觥是一種酒器,籌是行酒令的籌碼,觥籌交錯的意思是酒杯和酒籌雜亂地放著,形容許多人聚會喝酒時的熱鬧場景,語出北宋歐陽修的《醉翁亭記》……太子想打時間,可以研習琴棋書畫。」沈溪道。

    「琴棋書畫?那多沒意思,也就下棋稍微有趣點兒,可我下的不好,那玩意兒坐下來老半天,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輸了,久而久之那些先生就懶得教我了。」朱厚照鬱悶地說道。

    你無心學習,當然學得不好!

    你縱然天資聰明,但也不能做到無師自通,想把棋下好,還不想鑽研,你當這是讓你玩飛行棋?

    想到飛行棋,沈溪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

    以前總是教這熊孩子玩一些古人常玩的東西,但就算是蹴鞠,熊孩子玩幾個月也絕對會膩味,那我不妨教給他一些後世才有的玩法。

    這會兒正好已經到下課的時間,詹事府的官員以及東宮的侍從、太監6續散去,沈溪看了看現沒人注意,快步走到太子身前,道:「太子想學下棋的話,臣倒知曉一種棋,太子可以試試。」

    「哦!?先生快說,別又是黑子白子的,太麻煩了。」

    朱厚照眸光裡帶著期待,又帶著幾分不信任,因為沈溪許久沒教過他新玩法了,他怕沈溪被那些酸腐不堪的老學究先生給同化了,因為最近沈溪說話也總是喜歡拿大道理來壓他。

    沈溪找來紙筆,在紙上畫出一個個方格,格子連在一起,好像長蛇一樣,蜿蜒曲折,許多格子上標註文字,最後沈溪加上幾個箭頭,一個簡單的「棋盤」就畫好了。

    「先生,這是什麼東西?」

    朱厚照看了半天,也沒弄明白這東西是什麼棋。

    沈溪所畫不過就是最簡單的飛行棋,一般孩子都玩過,搖骰子,是幾點就走幾格,有的方格內會定下進幾步、退幾步,兩三個人,甚至是五六個人都能湊一起玩,誰先到終點誰就獲勝。

    等沈溪把遊戲規則說明,朱厚照撓撓頭道:「什麼是骰子?」

    「因為準備倉促,骰子只能下次找來給你,現在先用竹籤和籤筒代替,抽到幾,就走幾步。」

    沈溪讓太監拿來一個籤筒,裡面擺上六根竹籤,各自寫上數位,一共六個數位,分別代表前進一步到六步。

    等寫好之後,兩人開始「對局」。

    讓朱厚照去下圍棋,朱厚照性格不定,沒法坐長久,而且他也懶得動腦子鑽研。而下這種跳棋,幾乎不費腦子,只要抽根竹籤往前走便可。

    「先生,你太慢啦,哈哈,我馬上就要贏了。」

    朱厚照正得意,突然走到一個退步的格子,一下要退十幾步,瞬間比沈溪落後許多,他大叫道:「怎麼能這樣?」

    沈溪道:「有得必有失,太子切記,就算一帆風順之時,也要意識到前途可能存在的風險,穩紮穩打方為正途。」

    二人繼續對局,到中後期,沈溪老奸巨猾,已經把六根竹籤分別是幾給記住了,基本想要幾就能拿到幾。

    本來跟孩子玩跳棋,沒必要耍心眼兒,但沈溪想借此來教育一下朱厚照。

    兩人對局到後面,朱厚照有些心急,結果進進退推在一小片區域怎麼都走不出去,而沈溪則順利走到終點。

    「太子,你輸了。」沈溪笑了笑道。

    「不服不服,再來,我現在已經知道怎麼玩了。」朱厚照倒是有一股不服輸的精神。

    沈溪笑道:「天色已晚,臣這就要告退出宮,太子還是先跟身邊人玩,等下次臣找來骰子,再跟太子一較高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6:55
第七九二章 吏部考核

    沈溪教給熊孩子一些好玩的東西,為的是把他的心給籠絡住。

    想用儒家的道理和世界觀將太子套住的人太多,事實上證明這一套根本就不管用,還是投其所好最實在。

    弘治皇帝臥床不起,沈溪必須要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未來,太子別看如今調皮搗蛋惹是生非,要不了幾年就會君臨天下,沈溪還要在熊孩子手底下做事,就算為自己的前途和飯碗著想,也犯不著跟熊孩子置氣。

    太子喜歡什麼,提供給他就是,反正自己也沒損失。

    果然,這新穎的跳棋引起朱厚照濃厚的興趣,他回去後就開始跟隨侍太監玩這新奇的遊戲,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為了讓熊孩子盡興,此後沈溪又畫了幾張跳棋棋盤給他,任由其自行選擇,有的跳棋進退比較多,有的則增加一點小花樣,比如說走到哪一格需要回答問題、若回答不出就後退幾步什麼的。

    沈溪想的是,能通過寓教於樂的方式,既讓熊孩子玩得過癮,又能教給他一點實用的知識,再好不過。

    骰子做好,沈溪讓人給朱厚照送了去,朱厚照見到這麼有趣的東西,立即沉溺其中。

    相對於普通跳棋,太子對於大富翁跳棋更加沉迷,這是沈溪設計的最為複雜的一種跳棋。

    跳棋的棋盤為四方形,每一方均代表京城最出名的一條街道,街道上有閒置的地基八處,另外還有機會和命運兩個格子。

    每個玩家有原始資金兩千兩紋銀,從起點出發後,投的骰子到了空地玩家就可以買下地基,等別人投骰子到了你的地方就要繳納相應的過路費。

    第一次購買空白地基為十兩銀子,第二次再次投到自己的地方就可以修房子,房子可以修三層,第一層需要繳納二十兩的建築費,第二層則是五十兩,第三層則需要一百兩,與此對應的是每次對手落腳此處的過路費都會劇增。

    玩家如果投到機會和命運的格子,則會隨機抽卡片,這些卡片對應各種突發事件,有獎勵和罰款紋銀多少兩的選項,還會出現生病住醫院和惹上官非坐牢等意外,極大地增加了可玩性。

    遊戲最多可容納八人玩耍,每次玩家過起點都會自動獲得百兩紋銀獎勵,直到一方把所有玩家的銀子全部賺到手才算結束。

    朱厚照這一玩就上了癮,上別的講官的課時他也在桌子下面自娛自樂。那些講官早就習慣熊孩子的胡鬧,對此視而不見。

    二月十八,禮部會試結束,在考場內待了九天的考生走出考棚,蘇通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拜訪沈溪,找沈溪訴苦。

    「沈老弟,你可害苦我了。」蘇通上來便用埋怨的口吻道。

    沈溪怔了怔,問道:「我何曾害過仁兄?」

    「你之前說過『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為兄回去之後苦思良久,做文章十數篇,卻未料,最後考的卻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且說,這不是害我嗎?」蘇通叫苦不迭。

    沈溪笑了笑道:「押題之事,本就做不得準。」

    嘴上這麼說,沈溪心裡卻在想,你恐怕不知道連後面三道四書文考題也是出自我之手吧?

    蘇通嘆道:「這天下間押題如此準確之人,怕是舍沈老弟外別無他人了。可惜為兄才遜一籌,怕是這次會試又要名落孫山。」

    雖然蘇通自負,但他尚有自知之明,知道像禮部會試這種考試,沒真才實學,休想從幾千名舉子中脫穎而出。

    「放榜之後蘇兄便回汀州嗎?」沈溪問道。

    蘇通訕笑:「為兄恐怕要在京城多盤桓些時日……為兄如今正值壯年,接下來幾次會試都會參加,福建到京城山長水遠,來回不便,為兄想與鄭兄留於京城,免得受那奔波之苦。」

    沈溪搖頭:「那蘇兄在汀州的產業……」

    「自會有同族之人代為打理,就算為兄回去,對於茶園和田土收成也無多大影響。如今妻妾都已隨我到京,暫且住下。若時來運轉,或許未來一兩屆之內便可中進士……當然,最希望的還是本屆會試杏榜高中啊。」

    蘇通對於會試放榜多少有些期待,儘管這種期待看上去極為渺茫。

    連蘇通這樣考了兩屆會試的老手心裡都沒底,更別說鄭謙這樣的「初哥」。

    「之前曾見到山西布政使司家的吳公子,他對於本次會試倒有幾分自信,卻不知他是否能高中。若他金榜題名,怕是會前來拜訪沈老弟,到時候沈老弟不計前嫌才是。」蘇通竟然幫吳省瑜說和起來。

    沈溪笑著點頭,他跟吳省瑜之間並無深仇大恨,最多是被對方妒忌。

    歷史上可沒聽說過有吳省瑜這號人,沈溪心想,此人或許壓根兒就沒中過進士,碌碌無為一生。

    ……

    二月下旬,沈溪從吏部衙門拿到本次吏部考核的時間排表。

    因為參加吏部考核的人較多,人需要分批次前去。

    考核一共分幾個步驟,有兩樣東西需要參加考核的官員自行準備,其一是個人履歷表,包括祖籍三代,參加科舉考試的過程,為官的經歷,最重要的是把如今做的差事寫下來。

    第二則是根據如今所供職的差事,寫一道奏本,對於自己的公事進行階段性總結,也可以在奏本中針砭時弊,提出一些切實可行的辦法來改變一些陳年陋習。

    除了應考核的官員自備的兩項,吏部也會根據應考核官員的履歷和奏本,適當出一道或者兩道考題,類似於策問的性質,對應考核的官員進行一次筆試。

    到時候沈溪只需把考題答出來上交,吏部便會根據沈溪平日在詹事府的表現,由其直屬上司對沈溪的日常表現作出評價,作出沈溪是否通過考核,是否加官進爵,是否為沈溪的直系女性親屬敕封誥命等決策。

    每個進士的第一個三年考評,都是為官以來的頭等大事。

    進士在朝廷各衙門觀政,結束後有的被委派了差事,有的則屬於掛職狀態,就等著三年考評結束後正式放任官缺。

    沈溪算是其中最幸運的一個,他是狀元出身,三年間已從翰林修撰,晉陞為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兼翰林院侍講,東宮講官,日講官。換了別人,就算是九年考評得上等,也升不到沈溪如此高度。

    在一些人看來,這次三年考評對於旁人來說非常重要,而對於沈溪來說只是走個過場,因為沈溪這般年歲已到了這等官職,明顯屬於升無可升。

    同樣是狀元的王華,經過二十幾年的打拚,如今才是右庶子,沈溪再升的話就得跟王華平起平坐,朝廷的公平和法度何在?

    二月二十六,沈溪帶著自己準備好的履歷和奏本到了吏部衙門。

    這天與沈溪一同到吏部參加考評的官員,多數都是己未科進士,沈溪認識的人中包括孫緒、王守仁和倫文敘,同年進士坐下來,自然有很多話說。

    幾個人中,沈溪算是混得最好的那個。

    王守仁雖然沒進翰林院,但他的品秩卻是僅次於沈溪的存在,如今在兵部擔任員外郎,跟沈溪一樣是從五品。

    但不同的是,沈溪是翰林官,他的這個員外郎的從五品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至於孫緒和倫文敘,一個在戶部供差,一個在翰林院做編修,這三年都是碌碌無為,就等著三年考評後看看能否得到陞遷。

    「沈諭德,聽聞你掛職編修《大明會典》,眼下《會典》即將成書,要不了多久你恐怕又會加官進爵,到時候你可別忘了我等啊。」孫緒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雖然有恭維的成分,倒是一句大實話。

    《大明會典》是弘治朝官方編書中最重要的成績,只要成書,參與編書之人都會得到提升,而沈溪掛的是《大明會典》纂修官職務,僅次於總裁官、副總裁官,比之下面那些編修、編撰等等,功勞要大許多,只要書一成,沈溪陞官幾乎跑不掉。

    「哪裡哪裡。」

    沈溪謙虛地說道,「我入官場不到三年,不敢再有奢求。」

    孫緒笑道:「這兩年你與伯安兄東奔西走,為我大明建功立業,讓我等好生羨慕,能者多勞,朝廷一向賞罰分明,沈諭德晉陞,也是眾望所歸。」

    沈溪暗想,眾望所歸?

    別是你們都想著讓我早點兒倒楣吧!

    我一年兩升的時候別人就在背後戳脊樑骨,現在要是再來個三年三升,你們還不剝了我的皮?

    「不敢不敢,如今在下負責教授太子學問,《會典》中並無太大建樹,倒是伯疇兄居功至偉。」

    沈溪趕緊讓旁人把目標轉向一直不說話的倫文敘。

    此時的倫文敘,臉上多有無奈。

    在他考中進士當官前,走到哪兒都是大儒,備受尊崇,可當了官之後,反倒庸碌無為,旁人見到他只是把他當成翰林院打雜的,雖然他在編書中勤勤懇懇,最後功勞卻沒落下多少,眼下要不是沈溪提及,就連這幾個同年好友都把他給忘到了一旁。

    經過沈溪的提醒,孫緒也意識到「厚此薄彼」,對倫文敘恭維幾聲。沈溪笑道:「誠甫兄此番考評之後,應該會晉陞主事了吧?」

    聽沈溪提到自己,孫緒笑起來,擺手道:「不敢奢求,只希望能留在京城,不至外放。」

    以孫緒的官職,現在最尷尬的一點就是尚存在留京和外放兩種可能性。

    留在京城,或許可以直接晉陞為正六品的主事,到那時候再外放,就會在正六品的官職上加三到五等,直接就可以從布政使司的從四品左右參議做起。

    但若是沒晉陞為主事便直接外放,很可能是外放到知縣的官缺,雖然去的有很大幾率是富庶縣,但也只是個七品官,好點兒的話,或許能放個正六品的府通判,或者從五品的知州,都等於是遠離直接晉陞高位的機會。

    所以對於孫緒這樣在六部供職的人來說,這次考核事關重大。

    反倒沈溪因為升無可升,對這次考評不那麼在意。

    翰林官,尤其是詹事府掛東宮講官、日講官銜的,但凡從京城外調,就算是獲罪外調,也起碼是加三等,沈溪是從五品,加三等就是正四品,可以直接做知府。

    而若非落罪外調,屬於正常調任地方的話,基本是加五等,那沈溪到了地方就直接是正三品的大員。

    能當的官,基本是按察使司按察使,正三品,負責一省刑獄。或者是從三品的布政使司左右參政,是為布政使司布政使的副官,相當於後世的省委常委。

    看起來沈溪在翰林院中是混吃等死,但其實旁人見到他都羨慕得不得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6:55
第七九三章 這差事不關我事

    正說話間,屋子裡突然安靜下來,精神矍鑠的吏部尚書馬文升進到房中,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年前就有禦史言官彈劾馬文升年老體邁應該致仕,謝遷還以此來詢問沈溪的意見,讓沈溪代擬票擬,如今看來馬文升暫時沒有致仕的意思,主要跟弘治皇帝突然因病臥床不起有關。

    天子生病事關重大,一個不好朝局便會生動盪,馬文升這樣的四朝元老就突顯出他穩定朝綱的決定性作用。

    弘治皇帝就算覺得馬文升年老體邁,也絕不會在自己生病無法處理政務的情況下讓馬文升致仕。

    輪到沈溪見禮,沈溪只是上前拱手,馬文升看了看他,並未有何特別的表示。

    「諸位臣僚,且將案牘留下,各自抽了考核題目,自便就是。」馬文升走到堂中央,並沒有落座,擺擺手示意一下,朗聲說道。

    聲如洪鐘,聽不出馬文升身體有什麼不妥。

    各人把自己準備的履歷表和奏本交給馬文升身後的吏部考評屬官,然後從早已備好的木匣中抽取信封,裡面便是此次吏部考評的題目。

    各人題目都不一樣,很多問題屬於老生常談,所以算不得什麼考試,只是讓應考評官員把題目拿回去做一篇花樣文章,第二天把「卷子」交到吏部來便可。

    因為考評主要是看各應考評官員的日常表現和直屬領導的評價,故此考核題目類似於走個過場,重點是別在答卷中大放厥詞,攻擊朝政。只要中規中矩,吏部一般不會在文章上找麻煩。

    沈溪抽出題目信封,打開來,裡面是一張紙,上面寫著「施實德於民」,語出《尚書•盤庚上》,是德政治國的題目。

    雖然這句話不是出自四書,但經常用來作為科舉考題,畢竟《尚書》是五經之一,在四書五經字跟這句話對應,而德政、仁政治國也是儒家素來推崇的方向。

    拿到題目,沈溪準備回家做題,孫緒走了過來,探頭問道:「沈諭德是何題目?」

    沈溪反問:「誠甫兄呢?」

    孫緒笑而不語。

    雖然考評不存在作弊的問題,但互相知道對方的考題,私下裡進行商議再做題,也是營私舞弊的一種表現。

    考評問的是應考之人的施政思想和理念,你只需要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寫出來即可。就像寫論文一樣,你抄別人的,或者跟別人商量,那就跟你真實想法違背,就算你過了答辯,將來別人也會覺得你言不由衷,對你的人品產生懷疑。

    這次參加吏部考評的基本都是進士出身的官員,做八股文章屬於家常便飯,雖然這種考評題目不用刻意使用八股文體,但許多人早已習慣,會不自覺地使用制藝技巧。

    沈溪回到家後,徑直來到書房,先打了底稿,洋洋灑灑四百字,稍作修改,認認真真檢查幾遍,還算是滿意。

    沈溪對於德政治國,雖然採取認同的態度,但他畢竟是從開明社會來的,更崇尚法制,用這時代的人話說,他更信奉法家思想。

    這倒不是說沈溪不相信道德修養那一套,只是沈溪知道人性貪婪,人活著對於權錢的追求可以無所不用其極,想要治理國家,必須要用嚴峻的法律進行約束,至於仁政和德政,只能建立在法制的基礎上,而不能靠人的自覺。

    也不能說誰對誰錯,畢竟一個社會的道德規範的高低決定了一個社會是否文明,但就怕道德能約束大多數人,卻約束不了少數貪婪無恥之輩,一顆老鼠屎壞掉一鍋粥的事情屢見不鮮。

    在這次考評中,沈溪不得不作出一些違心之言,好在自他參加科舉開始,就一直在違心地做文章,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要融入這個社會,就必須學會妥協,不能特立獨行,他在府試上僅僅只是寫出崇尚心學的看法,就差點兒被打入另冊,這次又事關考評,他可不想寫篇另類文章給自己的考核添堵。

    就算特立獨行,對這時代的統治階層也形成不了任何影響,反倒會讓自己遭難。

    只有擁有權力,才能用權勢強勢改變這時代之人的固有觀念。而他,正走在獲取權力的道路上。

    ……

    沈溪在書房做文章時,沒有人過來打攪。

    等寫完謄寫完畢,沈溪起身舒展了一個懶腰,這才從書房走出來,抬頭一看,這會兒天已經黑了下來。

    一家人吃過晚飯,沈溪剛要回書房看一會兒書,朱山匆忙進來,把一封拜帖交到沈溪手上。

    沈溪看過之後,臉上帶著幾分不解……竟然是許久不見的江櫟唯。

    這次江櫟唯到府上,居然學會投拜帖,以前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拽得二五八萬的模樣,讓沈溪想一鞋底糊在那張臭臉上。

    「請他進來吧!」

    沈溪讓謝韻兒等內眷迴避,他不想出去迎接,既然江櫟唯按照禮數來,那他也按照主人迎客的禮節,你來我家,咱倆官品相當,我沒必要出門去迎接。

    自從江櫟唯設圈套給沈溪,最後鎩羽而歸,他也知道得罪這位翰林官,輕易不在沈溪面前出現。

    沈溪料想,江櫟唯此番到來應該是有事,但卻不像以前那般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因為二人分屬不同衙門,如今跟沈溪有一定關係的劉大夏又是兵部尚書,江櫟唯沒理由再上門來找茬。

    「沈諭德,久違了。」

    江櫟唯一身錦衣衛的華服而來,似乎是想跟沈溪說明,他這次登門拜訪純屬公事,並非私下交往。

    許久不見,江櫟唯唇上和頜下都蓄起了鬍子,看上去成熟穩重許多,不過沈溪看到後卻覺得有些怪異……一個少年得志的武進士,這會兒不應該彰顯他的年輕氣盛嗎?怎麼倒走起老成持重的路子來了?

    或者說他也知道年輕衝動那套不討上司的好,所以要讓自己看上去更符合這時代選拔官員的標準?

    沈溪拱拱手道:「久違了。江鎮撫有事嗎?」

    一年多不見,江櫟唯仍舊在北鎮撫司鎮撫的位子上待著。

    到了這等官位,要陞官實在太難。原本翰林官陞遷也很困難,但沈溪卻是翰林體系中的另類。

    江櫟唯看了看客廳中央的一對太師椅,有些羞惱……我親自登門拜訪,你不請我喝茶也就罷了,居然連個座都不給,讓我站著說話?

    而沈溪卻氣定神閒站在那兒,好似在說,你站著我也站著,你有話就說有屁快放,說完趕緊滾蛋。

    來我家你還真把自己當成客人了?

    「近來東南沿海不太平,倭寇屢屢犯境,海盜四處肆虐,沿海民眾苦不堪言。」江櫟唯先表明一個基調,此行是為東南沿海倭寇和海盜氾濫的事情而來。

    沈溪攤攤手,他本想說,這些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但既然江櫟唯不去別人家裡,獨獨來找他,沈溪心裡就犯起了嘀咕,是不是江櫟唯又想借題揮?難道是想說,這些倭寇和海盜跟我有什麼關係?

    倭寇、海盜和沈溪,看起來沒絲毫關係,但沈溪曾在福州之時偽裝過倭寇,沈溪又在泉州痛擊過佛郎機人,據說沈溪還懂得一些番邦人的語言,若江櫟唯要借題揮,還真能扯得上邊。

    但不管怎麼看,想拿這個來冤枉沈溪實在太過牽強。

    「本官偶有聽聞。」

    沈溪道,「江鎮撫有什麼話,直說為好,本官勞累一天,就要休息了。」

    江櫟唯勉強一笑,有些無奈地說:「沈諭德勿要見怪,其實是朝廷有意派人前去征討倭寇和海盜,保地方之安穩。劉尚書特別讓在下前來跟沈諭德打聲招呼,以便有事時隨時進行聯絡。」

    「嗯?」

    沈溪這下有些迷糊了。

    劉大夏讓江櫟唯過來跟他打聲「招呼」?

    什麼招呼?

    東南沿海存在倭寇和海盜,這是多少年的事情了,跟我有鳥關係啊?我一個翰林官,平日的工作就是給太子上課,每月領一點俸祿,說是位高權重,那也是要委派到地方以後……難道劉大夏真的要派我去地方?

    歷史上的劉大夏,曾在弘治十三年以右都禦史的身份,統管兩廣軍務,在地方上平息倭寇和盜匪,因為功勞卓著,到弘治十五年朝廷各部尚書輪替之時,劉大夏接替了馬文升為兵部尚書。

    可因為沈溪的出現,歷史生偏差,劉大夏先是擔任戶部尚書,後又在西北榆溪迎戰韃靼大獲全勝,接任兵部尚書可謂名正言順,壓根兒就沒去過兩廣。

    江櫟唯道:「沈諭德若有疑問,大可問詢劉尚書,在下只是過來打聲招呼,若沈諭德有事,只管派人通知在下便可……」

    說著,把一封便箋交給沈溪。

    沈溪接過後看了看,上面寫著江櫟唯辦公地點和住所的位置。

    「有勞了。」

    既然江櫟唯如此客氣,沈溪也不會跟他一般計較。

    送走江櫟唯,沈溪回到書房,越想越覺得這事情不對勁。

    好端端的,劉大夏為什麼要讓江櫟唯跟他多走動?

    現在劉大夏跟江櫟唯已經互不從屬,以前也不是上下級,只是因為劉大夏經常要辦欽差的差事,所以才奉旨調動廠衛的人手。

    沈溪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這時代劉大夏沒完成的差事,不會最後會交給他去完成吧?

    「統管兩廣軍務?呵呵,歷史上你是戶部侍郎兼右都禦史,又是陛下近臣,才有此等資格,我一介翰林官,年不過十五,更沒什麼資歷和見識,就算你覺得我有本事想委以重任,皇帝那邊也不會派我去。」沈溪搖了搖頭。

    西北戰事結束後,謝遷已經表達了他的補償方式,就是繼續指使他做事後把孫女送給他。

    劉大夏那邊,卻一直遲遲沒有動作。

    難道……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6:56
第七九四章 平匪輯要

    二月會試結束,尚未張榜之前,京城風仍舊濃厚。

    沈溪作為東宮講官、日講官,到他府上來投拜帖和請柬的人不少,但為了避嫌,他幾乎從不去參加文會,只是謝丕邀請了一次,他盛情難卻,參加後卻掛口不提與會試有關的事情,免得惹麻煩上身。

    江櫟唯拜訪過後,朝廷並未有調動沈溪工作的意思,吏部考核那邊一時也沒有消息,他依然按時上下班。

    吏部考核分批次進行,但考核結果會同時公佈。

    沈溪從剛開始就知道自己沒有加官進爵的機會,不過為了替謝韻兒和周氏爭取誥命,沈溪還是很賣力。要知道,只要做到五品官就可以為家人爭「宜人」,一旦如願以償,以後謝韻兒和周氏就是有品階的誥命,走到哪裡都會受人尊重。

    這天沈溪剛從東宮回到詹事府,值守的右司諫王植通知他去吏部一趟。

    沈溪估摸著是考核結果出來了,心懷忐忑地到了吏部衙門,通傳入內後,接待他的是吏部郎中宋贇呈,這次應邀過來的只有沈溪一人。

    等沈溪通報過姓名和官職,宋贇呈拿出一份案牘道:「沈諭德,這是您今年吏部考評成績,請先一覽。」

    大明對官員的考核,分為上、中、下三等,即稱職、平常和不稱職,其目的在於「旌別賢否,以示勸懲」,作為升降去留的依據。

    弘治初年的內閣大學士丘浚在其《大學衍義補》中有清晰的記述:「官滿者,則造為冊,備書其在任行事功績,屬官則先考其長,書其最目。至是,考功稽其功狀,書其殿最。凡有三等,一曰稱,二曰平常,三曰不稱,既書之,引奏取旨,令複職,六年再考,亦如之。九年通考,乃通計三考所書者,以定其升降之等」。

    沈溪拿過來一看,自己的成績分為幾部分,一個是詹事府給的考評「中」,翰林院的考評也是「中」,而沈溪的策問奏本和考題成績同樣是「中」。

    按照道理,三個「中」只是尋常的成績,屬於任職期間沒有過錯,那最後吏部的綜合評價最為重要,若最後吏部也給定「中」,那他就基本代表這次考核通過,而且官職上應該有微升。

    沈溪本來不太擔心,既然前三個都是「中」,你吏部尚書馬文升總不至於為難我們這些年輕小輩吧?

    最後一頁是吏部的綜合考評,卻沒寫字,而是直接畫了一條紅槓,讓沈溪摸不著頭腦。

    沈溪有些詫異地問道:「這是……」

    「沈諭德請見諒,這是吏部考核的一條標準,若是橫線的話,意味著您這次的考核算是中規中矩……不升不降。其實這也是最普遍的結果,每年那麼多考評的官員中,有八九成的人最後是這結果。」

    沈溪有些不滿地問道:「那宋郎中的意思,本官這幾年等於白幹了?」

    「沈諭德,話可不能這麼說,您在這三年中,已從翰林院修撰陞遷到了……」

    後面的話,沈溪用鼻子都能想出來,無非是說他的官升得過快,可問題是既然把規矩定好了,就應該按照預設的規矩來。

    要麼別讓我參加考核,或者在考核中給我一個「下」的考評,讓我知道自己確實沒資格陞遷,最後你給我來幾個「中」,然後用冠冕堂皇的話進行敷衍,這就沒意思了。

    不過,跟一個吏部郎中去計較這些沒絲毫意義,沈溪拿到考評後,有些掃興地回家。

    雖然早就預料到這結果,但沈溪沒想到是馬文升給他使絆子。但其實想想也很好理解,按照官僚體制的陞遷制度,在翰林院中做個十幾二十年出頭的比比皆是,就好像王華,同樣是大明朝的狀元,在朝中跟一眾老臣關係不錯,很多人欣賞他,在到現在不也才是個正五品的右庶子?

    一般官員,到七老八十混個禮部侍郎致仕,運氣好的話掛個翰林學士的名頭,死了追贈尚書,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可這壓根兒不是沈溪追求的。

    沈溪獲取權力,雖然不至於希冀立馬權傾天下,但至少要不受制於人,不要如之前那樣,張延齡栽贓陷害卻毫無還手之力。

    還沒到家門口,謝遷府上的僕人就在大門外恭候,把謝遷的信送上,讓他往謝府去一趟,不用說是為了安慰他受創的心。

    打一棒子給顆甜棗,這一向是朝廷做事的習慣,沈溪已經見怪不怪,不過沈溪卻不知道這次的甜棗具體是什麼。

    「容我先進去跟家裡人說一聲……」

    沈溪進了府門,不緊不慢地沐浴更衣,還簡單地吃了晚飯,這才走出來,這會兒謝府的僕人已經在外面等了半個多時辰。

    「走吧。」

    沈溪意興闌珊地上了謝遷為他準備的轎子,往謝府而去。

    到了謝府,進入書房內,沈溪才知道邀請他的並不止謝遷,在他考評中暗中作梗的人居然也在,正是吏部尚書馬文升。

    以沈溪如今官職,能經常見到閣老、尚書級別的官員,已屬難得,而且馬文升是特地到謝遷府上見他,更加難能可貴。

    「……沈溪,吏部考核的情況,你已知曉了?」問話的不是馬文升,而是謝遷,不用說是馬文升把他考核的情況告之謝遷。

    赤裸裸的串謀啊!

    「是。」

    沈溪恭敬行禮道。

    謝遷笑眯眯地說:「切勿氣餒,你三年已經升了兩次,這再升,恐怕朝廷上下無人服氣。就連陛下也提及,你在陞遷上可以先緩一緩……」

    光做事不給陞官,還說什麼切勿氣餒,感情不是你受憋屈吧?

    連病中的弘治皇帝都關心我陞官的問題?你騙鬼呢!皇帝如今臥床不起,哪裡有這閒工夫來管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

    要吏部和都察院做什麼?

    「學生不敢奢求。」沈溪違心表明態度。

    「哎呀,不過你這兩年工作確實做得不錯,太子的廿一史一向學得好,陛下多有誇讚,南行省親,建樹頗多,讓佛郎機人臣服於我朝……」

    從哪裡看出來佛郎機人是臣服於大明?

    人家明明是過來經商貿易好不好!話說人家臣服你大明有什麼好處?隨著大航海時代開啟,佛郎機人如今滿世界跑馬圈地,只要再過一二十年,人家在海外的殖民地加起來比大明朝國土面積還要廣袤。

    「……就連往西北送炮,做的也很好,兵部劉尚書多次在老夫面前誇讚你。」謝遷繼續說著沈溪的功績。

    沈溪謙虛地說道:「學生不敢居功,閣老有何吩咐,只管交待便是。」

    「你這是什麼話?老夫時常編排人做事嗎?」謝遷臉上帶著幾分不悅。沈溪當著馬文升的面說出這番話,讓他的老臉有些掛不住,「不過老夫的確有件事讓你做,東南閩粵之地匪寇盛行的事,你聽說了吧?」

    沈溪心想,怎麼又是為了這件事?當即行禮道:「學生有所耳聞。」

    「那好,你擬個奏本上來,老夫看過後,若覺得滿意的話,替你奏稟陛下。」謝遷擺手道。

    沈溪有些不解:「閣老,這地方匪寇的事,似乎不歸學生過問吧?」

    「讓你寫你遵命行事便是,老夫等著用……嗯,你別回去準備了,這裡有紙筆,當場寫來看看。」

    謝遷指了指旁邊書桌上的紙筆,感情早已經準備妥當,就等著沈溪來。

    關於東南沿海的盜匪和倭寇,沈溪之前沒詳細考慮過,加之他實在不想再當謝遷的免費勞動力,當下行禮:「閣老,學生恐怕要回去細細思慮過才好。」

    「不用考慮那麼多,想到什麼寫什麼,你以前不是很有本事嗎,還有急才,老夫倒要看看你是徒有其名,還是確有本事。馬尚書也想見識一下吧?」謝遷笑看旁邊一直緘默不語的馬文升。

    「嗯。」

    馬文升捋著鬍子頷回應。

    沈溪有些莫名其妙,感情吏部的考核還沒完,又給他準備了第二場考核……這次是讓他臨場揮寫份上疏,論的是肆虐東南沿海的海盜和倭寇問題。

    這問題屬於老生常談了,怎麼辦?

    派兵去打!

    沒兵怎麼辦?

    調集地方衛所的兵馬!

    沒錢糧怎麼辦?

    地方納捐,要麼跟布政使司衙門伸手要錢,反正不能跟朝廷討要。

    如果盜匪和倭寇避而不戰怎麼辦?

    那更好辦了,就可以堂而皇之跟朝廷上報大捷,等著領功勞便是。

    沈溪只是去了一趟泉州,就完全明白地方剿匪那一套,說起來就是欺上瞞下,應付了事。

    朝廷即便把錢糧撥出來,地方官府跟盜匪和倭寇暗中勾結的事時有生,今天盜匪出來劫掠,等官兵去的時候,盜匪先撤了,殺良冒功後,朝廷的兵馬一撤,盜匪繼續興風作浪,直到地方再把事情捅到朝堂。

    前後幾年,朝廷就會以為又起來一波盜匪,其實換來換去還是那批人,只是改了旗號而已。

    反正沈溪覺得這是謝遷讓他代寫奏本,那他也就不客氣,痛抒己見。

    沒兵,地方招募。

    沒錢,自帶口糧。

    沒戰鬥力,自備武器兵馬,自己造船隻。

    盜匪欺軟怕硬,那就開著船隻去端盜匪和倭寇的老巢,見一山頭平一山頭,見一海島佔一海島。

    寫到這兒,沈溪忽然覺得嘴炮有些太過了,有些不切實際。但已經寫了,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寫下去。寫到最後,在地方官府不配合的問題上,沈溪大膽提出「整頓吏治」的建議。

    東南沿海盜匪長久以來屢禁不絕的根本原因,除了有朝廷禁海這一因素在內,更主要的還是地方官府推諉,當官的為了財,抱著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坐視盜匪做大,進而不可收拾。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35
第七九五章 爭取外調

    沈溪把上疏寫好,謝遷有些不滿地說道:「喂,你小子連草稿都不打一下,就這麼敷衍了事嗎?」

    沈溪笑道:「學生所寫,不正是草稿嗎?」

    一句話,就表明這件事的實質……我所作不過是幫你打草稿,反正回頭你自己還要謄寫一遍,那我打不打草稿其實無關緊要。

    謝遷老臉上帶著一股黑氣,倒是旁邊的馬文升不由莞爾。

    沈溪把寫好的上疏遞了過去,謝遷看過後,差點兒沒把上疏給扔了:「瞧瞧,你這都寫的是些什麼鬼話?朝廷不派兵,不差糧食,卻要平匪,你當士兵不用吃飯,打仗不用兵器麼?」

    馬文升很好奇,把奏本接到手上看了起來,雖然他也皺著眉頭,看得卻很仔細。

    沈溪行禮:「學生說過自己才疏學淺,若謝閣老不滿意,學生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謝遷瞪了沈溪一會兒,這才嘆息地擺了擺手:「你先回去吧。」一句話,就把沈溪給打了。

    待沈溪走後,謝遷這才看著馬文升,問道:「這小子的提議如何?」

    「拋去一些主觀想法,倒也不失為平息地方匪患的良策,尤其是在整頓吏治上,他提得很好。」馬文升由衷說道。

    謝遷嘆息地搖頭:「我對這些行軍打仗的事情,一竅不通,若你覺得好,我便原模原樣替他上奏,交由陛下來作決斷……話說,他再陞官的話,這京城可留不住他了。」

    馬文升道:「於喬此言倒是大實話,他如今已是從五品的右諭德,再升,就非右庶子、右春坊大學士不可,正五品的翰林官,這京城中確也留不住。老夫著實為難,不過眼看《會典》即將成書,若他以纂修官之銜,非要官進一級不可,到那時,調出京城赴任閩粵之地,倒不失為上策。」

    原來馬文升、劉大夏和謝遷並非沒給沈溪爭取功勞,只是想把事情做得更為圓滑一些。

    沈溪三年兩升,從翰林修撰到右中允,再到右諭德,這是旁人兩次九年大考才能完成的陞遷歷程,但沈溪在三年一屆小考前就已達成,若再在三年小考上為沈溪陞遷創造便利,那朝廷那麼多翰林體系的官員,誰都不會服氣。

    若讓沈溪掛著《大明會典》纂修官的頭銜,到《會典》成書後,沈溪不出意外會官升一級,那時沈溪就會是正五品,雖然比起考評時陞官更為隱蔽,但直接放右春坊大學士或者右春坊右庶子……這官位依然太高,容易引起旁人非議。

    恰好此時,東南沿海匪患嚴重,地方上報,請朝廷派大員統兵剿匪。

    劉大夏作為兵部尚書,在舉薦人選的時候,直接就想到西北戰事中立下赫赫戰功但未得陞遷的沈溪。

    劉大夏將此事跟馬文升、謝遷二人商議,正好遇到謝遷出面,幫沈溪爭取到《大明會典》纂修官的優差,謝遷也愁沈溪升到正五品後,在京城翰林體系中無法立足,所以謝遷盤桓得失後,也支持把沈溪外調,藉此磨礪一下沈溪的性格。

    這會兒沈溪生平第一次三年小考,本按照沈溪這三年的成績,官位可以微升,就算升不到正五品,也可以將侍講的官銜,升到從五品的侍讀學士或者侍講學士。

    但沈溪畢竟才十五歲,連焦芳、李傑這些資歷深厚的老講官,做到寺少卿的位子上,依然只掛著侍讀學士和侍講學士,直接讓沈溪跟他們在翰林院中平起平坐,顯然不太合適。

    最後三人湊在一塊兒商量,決定把沈溪這次三年小考的成績抹殺,等《大明會典》成書,沈溪晉陞為正五品後,直接掛正四品或者從三品的官職外放,調到閩粵之地平息匪患。

    三個老臣打著如意算盤,沈溪當事者卻被深深地蒙在鼓裡。

    在沈溪看來,隨著弘治皇帝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朱厚照隨時都可能接位的關頭,他已經不求有多大的功勞,只求在京中安穩過日子,順帶把熊孩子哄好就行了。至於平匪和打擊倭寇的事情,他才懶得理會呢。

    謝遷沒有整理沈溪的上疏,准帶待會兒就這麼拿著奏本進宮去,進獻給身體已經有所好轉的弘治皇帝。

    有劉大夏的舉薦,還有他特別讓沈溪寫的這份奏本,同時在舉行朝議時,他和馬文升、劉大夏都會為沈溪說話,那沈溪外調幾乎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因為這會兒預修《大明會典》的功績冊已經上報,朝廷不日將公佈所有官員的升職名單,把沈溪外調,等於是節省一個翰林體系官員的空缺。

    既能讓沈溪接受鍛鍊,又能堵上那些翰林官的嘴,還可以由皇帝之手為太子儲備一個人才,可謂一舉多得。

    在分開的時候,馬文升突然問道:「於喬之前不是極力挽留沈溪在京,為何此番卻主動爭取他外調?」

    「又不是讓他去做地方官,不過是臨時掛職任命,將來朝廷有需求,隨時可以徵調他回來。」謝遷笑著回答,「總是見到這小子,就會覺得心煩,讓他出去歷練一番也好。也是我家那小丫頭不爭氣,成日都提到他,怕是迫不及待要嫁了,若讓那小子出去幾年,正好讓我家那丫頭忘了他!」

    馬文升哈哈一笑,調侃道:「忘了恐怕沒那麼容易……別是你讓他出去幹上兩年,回來正好娶了令孫女?於喬家裡可有個寶貝啊!」

    「有何寶貝的?女大不中留,這回算是切身體會到了,這才十四歲,便恨不能出嫁做人婦。唉……給那小子做妾,你當我捨得?」

    謝遷說著,又是一聲嘆息,好像恨謝恆奴不爭氣,但其實是怪沈溪那麼早娶了妻房,讓他的寶貝孫女嫁過去也只能做妾。

    ……

    二月底,會試成績公佈。

    不出意外,蘇通和鄭謙名落孫山,就連之前對自己信心滿滿的謝丕也榜上無名。

    這天沈溪進東宮進講,出來時記錄太子言行的中允官靳貴有意在外面等他,照面後拱手道:

    「沈諭德,《大明會典》即將成書,翰林院報功績,你為十二位纂修官次席,在此先恭喜一聲。」

    《大明會典》的纂修官到底有多少,其實數不清。

    從弘治十年開始修書,才弘治十五年初稿完成,可到弘治年結束也未及頒行,但在弘治十五年,卻因《大明會典》成書獎賞了不少人,很多都得以官升兩級到三級,甚至三位閣臣都直接進封,賜蟒衣。

    編書前後動用的人力物力甚大,但真正獲得晉陞的人其實並不是很多,沈溪作為弘治十二年的狀元,能在計功勞的十二名纂修官中居次席,已經算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在纂修官之上,還有總裁官、副總裁官十幾人,其實沈溪也是得了身為東宮講官的便利,畢竟所有東宮講官加起來才九人,而這九個人無一例外都名列在總裁官、副總裁官、纂修官之列。

    在纂修官之下,尚有編撰、編修等幾十人,但這些人不僅無法列銜卷,甚至連官升一級都做不到,最多是從原來庶起士、修撰、編修的位子上,調到六部以及寺、司中敘用,等於是變相陞官。

    畢竟翰林體系下的官缺不多,連沈溪晉陞到正五品都已經沒他的官職分配,更別說這次《大明會典》成書後有那麼多人陞遷,官職更加不夠分配了。

    沈溪笑道:「靳中允不也在纂修官之列?」

    靳貴嘆息:「僅居於末席,不敢有所奢求。沈諭德將來多提拔一下為兄才好。」

    就算靳貴不善於經營人際關係,可面對沈溪,他還是提出「多提拔」這樣的請求,身在官場,如果沒人賞識的話,就只能走三年小考、九年大考的路子,到死或許也不能身居高位,想外調都沒門路,送禮也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送。

    靳貴這樣的老實人,在京城做官十二年,什麼冷眼沒見過?到如今他的官職尚不如做官三年不到的沈溪。

    沈溪笑道:「靳中允下一步或可為東宮講官。」

    「哦?」

    靳貴眼前一亮,最後卻沮喪地搖頭,「不敢妄想,沈諭德切勿調笑為兄。」

    沈溪幽幽一嘆。

    靳貴二十六歲中進士,如今已經三十八歲,依然是正六品的左春坊左中允。歷史上的靳貴,在《大明會典》成書後,也就是弘治十五年,晉陞為左春坊左諭德兼翰林侍講,同時掛東宮講官頭銜。

    靳貴為人謙和,很得正德皇帝歡心,朱厚照登基後,靳貴便晉陞為太常寺少卿,更一度陞遷為禮部侍郎。

    但靳貴與劉瑾勢不兩立,一直未得重用。

    到正德九年,靳貴入閣為武英殿大學士,但只做了三年閣臣,到正德十二年便致仕,於正德十五年病逝。

    靳貴算是沈溪到詹事府後第一個同事,沈溪尚記得自己剛為右中允時,與靳貴一同往擷芳殿和文華殿記錄太子起居的過往,二人又一起主持過順天府鄉試,沈溪倒是很希望靳貴能有個好的出路,不會因他的出現而在朝廷碌碌無為。

    沈溪笑道:「我便與靳兄打個賭好了……若靳兄為東宮講官時,記得宴請在下一頓即可。」

    「哈哈,一定,一定。」

    靳貴跟沈溪雖然年歲相差不小,沈溪甚至沒靳貴兒子大,但靳貴對沈溪帶著幾分由衷的佩服,無論是學問,還是在說話辦事能力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35
第七九六章 壬戌科殿試

    弘治十五年開春後,兩件事被人們所熱議。

    一個是壬戌年的殿試,一個則是《大明會典》成書。

    沈溪並未親身參與這次會試和殿試中去,以他的官職和資歷,也沒資格擔任殿試讀卷官,不過身為三名閣臣之一的謝遷則不出意外地做了殿試讀卷官。

    《大明會典》成書,跟沈溪有著密切的關係,因為沈溪是《大明會典》的纂修官之一,而且他的功績相對排前,得益於他對於洪武末、永樂初的典章制度的撰寫,連弘治皇帝都不能否認其在纂修官中的地位。

    不是沈溪的話,很多內容將被歷史淹沒,不存於世。

    朝廷正式的頒賞沒有出來,不過看情況,應該會等殿試結束、新科進士的名單出來之後,再行頒賞。

    但吏部、禮部和翰林院三方,已經在擬定有功人員的嘉獎晉陞名單,呈遞弘治皇帝御覽,由朱佑樘親自批覆。

    弘治皇帝大病初癒,雖然身體狀況大不如前,但好歹能親自處理政務了。

    弘治皇帝有意大肆犒賞《大明會典》的修撰人員,除了彰顯朝廷對於規範典章制度的重視,也是想借此陞遷一批官員,為太子成年後臨朝輔政,甚至太子將來登基執政打好堅實的基礎。

    吏部、禮部和翰林院擬定的功勛名冊和嘉獎方案中,對於官員的陞遷幅度不大,弘治皇帝直接給打了回去,讓三衙門重新擬定,一時愁煞人。

    甚至吏部尚書馬文升這樣經驗豐富的老臣,都不知弘治皇帝是嫌陞遷幅度太大,還是太小,亦或許是有某些人不該出現在嘉獎名單之中?

    關於弘治皇帝為什麼要把功勞簿給打回來,一時間眾說紛紜。

    翰林院如今的掌舵人是翰林學士梁儲,禮部的掌舵人是禮部尚書傅瀚,吏部的掌舵人是吏部尚書馬文升,三人都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請示馬文升之後,由馬文升親自進宮面聖,準備問個究竟。

    結果,弘治皇帝卻以身體不適為由,並未賜見。

    實在沒辦法了,馬文升只能到內閣,跟大學士李東陽和謝遷商量。

    本來這種事問輔劉健最好不過,可這會兒劉公身體不太好,做事糊塗,問他什麼都是答非所問。

    馬文升歲數比劉健還要年長一些,他明白劉健是故意推諉,涉及到論功請賞的問題,劉健不想過多干涉皇帝和臣下的意思,所以劉健選擇了不管不問。

    馬文升找到李東陽和謝遷,在朝廷頂級文臣中,五十出頭的李東陽和謝遷都是屬於「少壯派」,他們的意見至關重要。

    但李東陽和謝遷的觀點卻截然不同。

    李東陽認為應該是奏摺中論功請賞的官員數量太大,翰林體系下可沒那麼多官職供陞遷,所以弘治皇帝打回來重新擬定。

    謝遷的意見則恰好相反。

    謝遷認為應該再增加一些有功人員的名單,最好把翰林體系中所有參與修書的人都名列其中,每人最少都官升一等。

    馬文升沒說什麼,李東陽和謝遷反倒先爭吵起來,私下裡的至交好友,居然因為揣摩皇帝的心意而爭了個面紅耳赤。

    本來謝遷沒資格跟李東陽爭辯什麼,因為李東陽在輔政大學士中名列第二,他只排第三位,規矩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下屬只能聽從上司的意見。

    可這會兒謝遷不服自己是老三,這兩年我做事深得皇帝心意,你說我第三就第三?憑什麼我不能當次輔?

    文淵閣內,一旁觀望的馬文升著實無奈。

    作為吏部尚書,馬文升算是堂官之,可如今大明的情況是,內閣大學士的地位逐漸凸顯,連他這個吏部尚書的地位都要遜色閣臣一籌。

    偏偏在這件事上,馬文升沒有參與過修書,功勞跟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而李東陽和謝遷雖然也沒怎麼參與,但他們掛著總裁官的名號,在最後擬定的有功人員中非得有他們不可,而且絕對是一等一的大功。

    本來就不及閣臣的地位,等劉健、李東陽和謝遷再受賞之後,馬文升就更要低人一等了,偏偏現在李東陽和謝遷還在那兒爭論不休。

    「兩位閣部,老朽不明所以,還是先回衙與傅尚書商討之後再做決定。」馬文升起身告辭,不管李東陽和謝遷有何反應。

    謝遷氣呼呼從文淵閣出來,以前他屬於老奸巨猾、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那個,不會主動跟李東陽爭什麼,可在年前主持了一段時間內閣事務後,謝遷有些不甘於人下,居然面對李東陽這樣的好友也會來火氣。

    回到家中,正好見到沈溪在書房看書,這才記起之前派人叫沈溪過來商量事情。

    謝遷把之前爭論的內容一說,沈溪想了想,回道:「謝閣老,學生不明白這有何好爭的,親自去問陛下的意思不是更好?」

    「你倒是說的輕巧,陛下大病初癒,如今極少見外人,若是陛下春秋鼎盛時,哪裡有這麼多事?」

    謝遷對李東陽沒完的火氣,開始往沈溪身上撒,但他也知道這件事跟沈溪無關,並未遷怒。

    沈溪道:「連閣老也說陛下如今並非春秋鼎盛,那豈不是說,陛下其實已在為將來的事情謀算?」

    謝遷眯著眼想了想,道:「你說的這些,我跟李大學士也談論過,可他始終認為,要嘉獎功勛,先要立好規矩。一次陞遷如此多人,怕是有傷朝廷的體統。」

    兩個大學士,都是外人敬仰稱頌的物件,自己卻爭得不可開交,真不知道是誰不顧體統。

    「那兩位閣老最後商議的結果呢?」沈溪問道。

    謝遷搖頭:「事情與我等無關,本為吏部之職責,有何結果可言?終歸還是要看馬尚書之意。」

    為了一件不歸自己管的事情,如此爭論,更加沒有必要了。但沈溪由此也感覺到,謝遷已經不再只是外人印象中那個隨大流的「尤侃侃」,隨著在弘治皇帝心目中地位愈重,謝遷不甘於落在劉健和李東陽之後,這會兒也是努力奮向上。

    沈溪聳了聳肩:「學生身為翰苑之臣,又是受賞之人,不敢過多議論。學生只求最後在受賞者中,有我一份功勞便好。」

    這回答,讓謝遷氣憤難平。

    他想變著花樣套沈溪的話,可沈溪就是不上當,根本就沒有替他揣度皇帝的意思。

    ……

    三月二十,這天時值殿試放榜,又非東宮進講日,沈溪便與蘇通和鄭謙約好,一起去觀放榜,其實是想出來走動一下,喝喝茶,順帶看看春景。

    蘇通和鄭謙都不在進士之列,他們看放榜只是跟著湊熱鬧,不過倒是有兩名新晉的福建進士與他二人交好,一起請了過來。

    這兩位新科進士對沈溪恭維異常,但年歲似乎大了些,均已年過四十,家境都不錯,一問之下,才知道二人已經考了三四屆會試,今年終於輪到他們金榜題名。

    「沈大人,您可知,本屆會試取了三百名貢士,為何殿試時,卻少了一人?」

    鄭謙在兩名新科進士面前,也要稱呼沈溪為「沈大人」。換作平時,他稱呼沈溪為「沈諭德」,或者跟蘇通一樣佔便宜,稱呼沈溪為「沈兄弟」、「沈老弟」。

    此事沈溪之前也有聽聞,說是三百名貢士當中,最後被刷下去一人,只取了二百九十九名。

    至於那倒楣者是誰,為什麼會被刷下去,沈溪就沒打聽到更多消息了。

    謝遷作為會試主考官,肯定知道其中秘辛,但沈溪可不想為了這點小事去詢問謝遷。給自己倒了杯茶,沈溪搖頭笑道:「並不知悉。」

    蘇通在旁邊接過話茬:「近來倒是不少人風傳,說是三百名貢士之中,有一人得急病而死,但說來奇怪,三百人中缺了誰,卻不得而知。」

    沈溪點頭。雖然按照規矩來說,取了多少名貢士,到殿試時是不會刷下來的,但弘治十五年的這屆殿試卻有所不同,殿試前就少了一名貢士,以至於最終參加殿試的人只有二百九十九名。

    關於少那一個,有很多種可能,比如說得急病死了,或許是家中直系長輩過世需要回鄉守制,又或者是事後被查出有作弊或者不法的舉動,被剝奪資格。

    這種事朝廷一般不會張揚,所以就算外面眾說紛紜,有司衙門也沒有作出任何解釋。

    很快,開始傳臚放榜,一個個排名相繼出來。

    跟沈溪坐在一起的兩名福建籍新科進士,最後只是列於三甲,看情形要先在六部以及各寺司衙門中苦熬幾年,然後才有機會放任地方官缺。

    但他們還有一個機會,就是在殿試放榜後參加翰林院庶起士的遴選考試,最後會有二十名左右的錄取名額,成為翰林院的庶起士。

    在這屆殿試中,有許多沈溪知道的名人,諸如康海、李廷相、王廷相、孫清、何塘等人。

    而孫清作為本屆會試榜眼,年屆十九,跟沈溪一樣屬於「少年得志」,但仔細一比較,跟沈溪還是有些差距。

    最出人意表的,卻是會試會元魯鐸不但沒中狀元,甚至連一甲都沒進入,由此可見這次殿試有多殘酷了。

    但沈溪還是從報喜的人中,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讓蘇通和鄭謙均感覺有些尷尬……不是別人,正是跟他們算是「舊交」的吳省瑜。

    吳省瑜列於二甲第六十五名,算是「進士出身」。

    「卻未料,吳大才子居然中了進士,也算年少有為了。」吳省瑜現年十九,跟榜眼孫清同歲。

    幾人正說話間,朱起匆匆忙忙上得樓來,興高采烈地說道:「老爺,您快回府上看看,給您陞官報喜之人,已經到府邸門口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36
第七九七章 右庶子是個臨時工

    吏部考核剛被一條紅槓給打發了,轉眼又給陞官,沈溪一時間摸不清頭腦。

    在蘇通等人「恭喜」的聲音中,沈溪下得樓來,上了馬車。

    路上詳細問過,方知朱起並非打誑語,等到了家門口,果然前來恭賀他陞官的吏部職司人員不少。

    「沈諭德……哦不對,應該稱呼您一聲沈庶子,恭喜了,晉陞為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官居正五品。朝廷將有敕封,您的夫人,還有老夫人,受敕為宜人,下官先在這裡說聲恭喜。」

    吏部的人很會做事,沒有讓沈溪去吏部或者詹事府接受新差事,而是把陞官的好消息直接送到沈府來,如此還能從沈溪這裡撈點兒賞錢。

    沈溪把官牒和案牘拿過來,確信無誤之後,心裡依然在犯迷糊。

    這次陞官,來得太不尋常了。

    翰林體系的官員陞遷是最難的,之前吏部考核就算安全通過,也不太可能直接從從五品陞遷到正五品,因為中間這跨度相當於別的官職升上好幾級。

    而且,沈溪升上正五品右庶子,意味著原先的右庶子王華要騰位置,因為詹事府編制有限,左右中允、贊善是各二人,而左右庶子、諭德則各編制一人。

    而王華才剛升右庶子不到兩年,跟沈溪升右諭德是同一時間,上面沒聽說哪位侍郎、少卿、少詹事要致仕,王華這官可不太好升。

    至於說沈溪是因為《大明會典》成書而陞官,可如今吏部、禮部和翰林院正在為請功的事跟弘治皇帝商議,之前朱佑樘直接把陞官名冊給打了回去,要陞遷的話,最大的可能也是在弘治十五年夏天甚至是入秋後,斷然不可能這麼早。

    沈溪這官,升在一個不早不晚的時刻,前面吏部考核剛過,而《大明會典》尚未成書,這讓沈溪一頭霧水,只好先用賞銀把前來賀喜的吏部職司人員打發走,再去詹事府那邊問問是怎麼回事。

    沈溪陞官,對沈家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沈溪十三歲當官,已是年輕有為的代表,如今才十六歲,卻已連升三級,而且是在以陞官困難著稱的翰林院體系。

    翰林院體系的官員升三級,等於各部以及寺司的官員升上五六級都不止,因為翰林官是皇帝的顧問,真正說起來,就連內閣也只是翰林院的下屬機構。

    皇帝最器重的就是翰林官,隨便一個五六品的翰林官,外調之後都是地方大員。

    謝韻兒把鄰里前來賀喜的安頓好,回到正堂見沈溪,美滋滋先行了個萬福禮,道聲恭賀,然後才道:「相公,妾身這就去把爹娘請過來,把這好消息告訴他們。」

    「先不急。」

    沈溪道,「一會兒我跟你過去一趟。現在我得先去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奇了怪了,吏部考核明明將我否了,這會兒突然又給我陞官,於理不合,別是個坑才好。」

    謝韻兒抿嘴笑道:「瞧相公說的,陞官是天大的好事,怎會是坑?不過相公還是往吏部和詹事府問問為好。」

    沈溪收拾心情,先去了詹事府。

    他要搞清楚,自己為什麼陞官,還有哪些人跟他一起陞官。

    等到了詹事府,上下卻是一片茫然,對於沈溪陞官的消息完全是後知後覺。

    「沈諭德晉陞為右庶子?哈……」靳貴第一個覺得不可思議,「這是否太過急切了些?並未聽聞詹事府內有大的人事調動啊。」

    沈溪搖頭苦笑:「我也覺得奇怪……算了,還是去問過吳學士。」

    沒辦法,沈溪只能去跟直屬上司,也就是詹事府詹事吳寬詢問。

    詹事公房內,吳寬聽聞沈溪問及他陞官的事情,點頭道:「這的確是吏部和詹事府共同保舉,以修撰《會典》之功績為名,拔擢沈翰林為右庶子,這其中兵部劉尚書也有保舉,沈翰林把心放回肚子就是。」

    沈溪問道:「那敢問吳學士,原先的王庶子……作何安排?」

    詹事府內不可能同時有兩個右庶子,既然他升了右庶子,那王華肯定有所調動。

    這次連吳寬也搖頭:「不知。或許朝廷另有安排。」

    見過吳寬,沈溪心頭的疑問依然沒被解開,剛回到公事房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靳貴便過來打探消息。沈溪無奈搖頭,把情況說明後,靳貴分析道:「或許只有一個解釋,沈庶子你即將外放……」

    沈溪從吳寬的公房出來就想過這問題,確如靳貴所言,既然他在《大明會典》修成請功冊頒佈前先一步陞官,肯定有原因。

    既然詹事府容不下兩個右庶子,而王華又沒什麼過錯,還有兵部尚書劉大夏也過問了他陞遷的事情,再有之前江櫟唯找他去說的那番話……種種跡象表明,這次陞官,是為他外調地方做準備。

    事情很好理解,既然沈溪在修《大明會典》時掛了纂修官之職,而他又即將外放,回頭到了地方,《大明會典》修成的功勞才會頒佈,他在地方受賞顯然不太合適,所以事急從權,先給他官升一級,然後在官升一級的基礎上外調。

    至於外調後的官職雖然不甚清楚,但沈溪想來,跟兩廣和閩浙之地的盜匪倭寇橫行有關。

    朝廷這是要派他前去平匪,至於是正差還是副職,要看後續安排。

    以他如今的年歲和資歷,當副職的可能性較大,但官不會太小。

    怎麼說都是正五品的翰林官,就算僅僅只是加三級外調,那也是從三品的大員,要找個能壓住他的,非要找侍郎、尚書級別的大員才行。

    但他右庶子的官職,分明是外調之前臨時兼的差事,並非正職。

    名譽右庶子!

    ……

    沈溪陞官第二天,兵部尚書劉大夏找他去兵部衙門敘話。不用猜,他也知道跟平匪之事有關。

    這會兒沈溪仍舊掛的東宮講官銜,主差事是給太子上課,至於兵部的事情,他不太想理會,但這次外調,他心裡並不是很排斥,因為弘治末年京城官場冗繁複雜,與其總被外戚和老臣算計,還不如出去單幹,有什麼功勞都是自己的。

    但就怕事與願違,最後給人做手下,那有了功勞也是歸正差所有。

    「……沈溪,你如今升為右庶子,可喜可賀。」劉大夏上來便對沈溪陞官表示恭喜,隨即話鋒一轉,「但你要戒驕戒躁,陛下對你期冀很大,另有重要差事委派。」

    沈溪行禮問道:「是派下官前往兩廣和閩浙蕩平匪患?」

    「確實如此,不過具體事宜,陛下會召見你,單獨跟你交待。你回去後務必精心準備如何平息倭寇和匪患的策問……」

    沈溪面聖好幾次,但都不是單獨面聖,因為他尚無那資格。可這次聽劉大夏的意思,弘治皇帝要單獨召見他,除了詢問他關於平定盜匪倭寇事宜,還會面授機宜,方便他去地方後能有所作為。

    這麼說來,那此番接受的差事,跟當初劉大夏去兩廣平盜匪差不多。

    可他卻有些犯糊塗,劉大夏怎麼說也是三朝老臣,深得弘治皇帝器重,歷史上他可是身兼戶部侍郎、右都禦史等職,在朝中素有威望,這才受命辦差。

    可如今他在朝廷那些老頑固眼中只是個毛頭小子,官職不過剛升到正五品,就算到了地方,誰會服他?誰又會聽從他的調遣?

    不過,現在官都給他升了,似乎劉大夏、馬文升等人已經跟弘治皇帝商量好,非派他去不可,至於皇帝為什麼會這麼信任他,是個謎,光是靠劉大夏和謝遷舉薦,說他有本事,皇帝斷然不可能把這麼重要的差事交給他辦理。

    「好好準備,若有疑難,只管到兵部詢問便是。」劉大夏最後交待道。

    沈溪帶著滿心疑惑回到家中,這會兒周氏已經在院子裡「發瘋」了,為了表示她兒子有出席,她把謝府老宅周圍的街坊都請到了沈溪的新狀元府,在前院以及門前的街道設宴,花費不菲。

    沈溪很想提醒老娘,這會兒可不是跟著孫姨做生意把錢不當錢隨便亂花的年頭,您老現在開銷的每一文錢都是吃的老窖,用一分就少一分,不過想到為了讓老娘長臉,這點兒銀子就當打水漂了。

    「相公,街坊都想見見您。」

    謝韻兒臉上掛滿笑意,因為請過來的街坊,基本都是謝家的老街坊,她作為沈溪的妻子,顏面有光,如今她和周氏已是朝廷誥命的宜人,算是有品秩的女人,官品為虛銜,但在民間的地位卻是貨真價實。

    沈溪道:「我尚有公事要辦。」

    謝韻兒疑惑地問道:「相公升為右庶子,差事不仍是位列東宮講班,為太子授業嗎?」

    「不一樣,你相公我……算了,現在事情尚未最後確定下來,回頭再說吧。」沈溪說完,讓謝韻兒出去招待賓客。

    謝韻兒對沈溪有幾分痴纏:「相公,妾身準備寫封信回鄉,告知父母親人這好消息……相公可准允?」

    「沒事沒事,寫吧。誥命的敕書應該下午或者明天就到,或者等敕書到了後再寫信也不遲……」

    「可是妾身已經恨不能馬上把這好消息告訴父母親人了呢。」

    謝韻兒多少有些虛榮心,自己嫁給沈溪,如今得到誥命的身份,以後她就是謝家地位最高之人,這可是佔了沈溪的光。

    因為謝家是落罪之家,街坊四鄰瞧不起,眼下她有了誥命,謝家與有榮焉。

    「那這封信我來幫你寫吧。」

    沈溪笑道,「就當是為你爹娘,也就是我的岳父岳母爭一點臉面……有了這封信,汀州知府和長汀知縣都會照顧你家門,同時也可以讓泰山大人知曉,他們的女兒在京城日子過得很好。」

    謝韻兒粉面含春地望了沈溪一眼,別具風情。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36
第七九八章 朝議

    弘治十五年,三月二十七,這天對沈溪來說具有特別的意義,這是他當官以來第一次參加朝議。

    明朝百官上朝,通常提前一天就要做準備,朝議前一晚不能回家,而要暫時居住於東、西長安街的官宅內,諸如每朝必臨的內閣大學士劉健、李東陽、謝遷,以及六部尚書等大員,在東、西長安街都有自己特定的居所。

    臨朝當日,上朝官員,稱之為朝參官、京朝官,佩牙牌,由東、西長安門步行入宮。

    午門乃紫禁城正門,辟有三闕,中為禦道,不常啟。左右二闕供當直將軍及宿衛執杖旗校人等出入。左右兩掖各開一門,稱為左、右掖門,為百官入朝之門。午門上樓名「五鳳樓」,設朝鐘朝鼓,由鐘鼓司宦官掌管。

    進宮門,並不會馬上入闕門朝見。

    弘治年間的朝會,多是午朝,上午巳時之後才會進行,百官進宮後等候入朝,稱之為「待漏」。

    皇城內建有多處朝房,謂之「待漏院」,各官在此按品級坐立,以便近臣待漏入朝。

    「近侍衙門,端門內各有直房」。右闕門南,是錦衣衛直房;下三間為翰林直房,候朝時,大學士居北楹,眾學士中楹,餘者南楹;另外端門內左側有直房五間,又名「板房」,是詹事府、左右春坊及司經局官候朝之所。

    遇到大朝會,進宮的文武官員多,百官需要在各自所屬的「待漏院」內等候,朝議通常在奉天殿外升御座,以大禮之後再行朝議。

    但弘治皇帝勤勉,只要身體沒問題,每天必開朝會,相對應的便是一些繁文縟節省去不少。除大朝會外,弘治皇帝聽政基本在乾清宮內,凡有不能商榷的奏本或上疏,召內閣大學士及六部九卿屬官等人,共同商討。

    但凡遇到皇帝在乾清宮朝議,入宮上朝人等,皆在翰林直房內等候。

    「待漏院」翰林直房內,等候上朝的官員嚴格按照品階劃分而坐。沈溪作為翰林官入宮聽朝,由於他官品不高,只能陪坐末席。

    而他前面之人,多是六部大員,至於三位內閣大學士及六部七卿,並不在翰林直房,直接在文淵閣等候,這也是弘治皇帝給他青睞大臣的一種特權。

    沈溪認識的人不多,除了禮部幾個官員認識外,其餘的,也就兵部左侍郎熊繡跟他有過照面,但也是之前跟馬文升一起時見過。至於別的人,連招呼都不跟沈溪打,他坐在角落有些尷尬。

    一直到巳時,司禮監才派人過來通傳,百官入朝。

    說是百官,但其實本次入朝覲見的官員不到三十人,這在弘治末期已經算是不小的朝會。隨著身體逐漸不支,弘治皇帝如今臨朝,很多時候只是把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左都禦史及幾名勳臣召到乾清宮議事,連六部侍郎都沒有資格參加。

    在奉天殿外舉行的大朝應分為文武兩班,但今日午朝因基本都是文臣,無須分兩班入宮。

    明朝以左為尊,文官入宮須走左掖門,過金水橋,一路往乾清宮外,須在皇帝抵達之前,稍作等候。

    根據品階,內閣大學士與七卿先進內,而後是九寺正卿、六部堂官及隨眾人等,沈溪官品最低,又排了個最後。

    洪武、永樂年間,內閣大學士只是作為皇帝顧問或者秘書入直宮中,在皇帝批閱奏本時提供參謀,很多閣臣都是正五品,地位不高,更無法跟正二品的七卿地位相提並論。

    但在正統年間三楊輔政後,內閣大學士地位逐漸凸顯,再經成化、弘治兩朝對內閣大學士的優待,到如今內閣大學士已經比七卿高那麼一籌。

    上朝時,左側是三位內閣大學士居,身後是禮部、工部和左都禦史,另一側則是英國公張懋居,身後是吏部、兵部、戶部、刑部尚書。

    至於九寺正卿、京兆府尹、侍郎、少卿等人則站在後面,基本一邊是翰林體系出身的官員,另一邊則是非翰林體系出身官員,涇渭分明。

    沈溪作為翰林院出身,新晉的正五品右庶子,站在劉健這一列的最後,老老實實把頭低了下來,等候弘治皇帝到來。

    剛滿十六歲已位列朝班,在皇帝上朝時可以在人群後面仰慕天顏,這在別人看來是無比的榮光,但對沈溪來說卻是煎熬,因為現在的他光有參加的權力,卻沒有話語權,也是很遭罪的事情。

    朝議上別人的觀點無論好壞,他都沒資格搭茬。

    沈溪這次上朝,並不是參政議政,只是在朝議結束後,弘治皇帝會留下他,可能還會有幾個大臣,詢問他關於東南沿海平定盜匪和倭寇的事情,相當於一次策問,沈溪準備了好幾天,就為面對皇帝提問時可以對答如流。

    謝遷之前讓沈溪所擬奏本,直接上奏弘治皇帝,並沒有竊取沈溪的功勞。如此一來,沈溪今天面對的,是回答之前奏本中提到的一些平匪輯要的細節,諸如如何整頓吏治、募兵、募糧等事宜。

    沈溪相信,皇帝看到一份主動請戰,但不跟朝廷要錢糧和兵馬的奏本,心裡會很高興,只是不免心裡打鼓,這小子什麼都不要,還想打勝仗,靠譜嗎?

    很快,弘治皇帝升鑾乾清宮。

    既是上朝,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日朝,百官也需行叩之禮數,三跪九叩之後,弘治皇帝一擺手,道:「眾卿平身。」

    弘治皇帝落座,百官起身,各自回位,開始進行朝議。

    朝議之中,先是就之前奏本中所提,一些懸而未決的事情進行商議,其次是百官各自上奏,跟「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的原則類似。

    這天朝議的第一項內容,是通政使司彈劾二十四監官員在修建宮殿時,有私自剋扣的情況。

    奏本由內閣上呈,司禮監遲遲未曾批覆,通政使司怕皇帝留中不,於是當著朝議之時,把問題提出來。

    沈溪從弘治皇帝那難看的臉色,就知道天子不是不知曉此事,而是不想大動干戈。

    明擺著的事情,二十四監是侍奉皇帝及其家族的機構,裡面供職的太監相當於皇帝的家奴。內廷花多少銀子,有沒有私自剋扣,屬於皇家的內部事項,你通政使司揪著這個問題不放,明顯是不給皇帝臺階下。

    通政使司通政使沈祿,明顯不會辦事,他雖然跟沈溪是本家,都姓沈,但沈溪卻覺這是個出力不討好的人物。

    這沈祿在朝廷中並不怎麼出名,連個進士都不是,只是個舉人,娶了個夫人,姓張,是張惶後的姑姑,也就是前壽甯侯張巒的妹妹,等於是國舅爺張氏兄弟的姑丈。

    徐瓊致仕後,皇帝為了體現對張氏一族的優待,把名不見經傳的沈祿提拔為通政使,還讓他當了壬戌年殿試的讀卷官,讓一個舉人去當殿試主考官,也算是鬧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可偏偏這種事,素有賢名的弘治皇帝就做得出來。

    而沈祿為人憨厚,別人說什麼,他就做什麼,有人想藉著他的身份攻訐張氏一門,他作為張氏姻親,居然被人利用了都不知曉。

    沈祿在大殿上侃侃而談關於內府剋扣錢糧的問題,沈溪聽了直起雞皮疙瘩。弘治皇帝分明是提拔了個傻子,伸出巴掌打皇家和張氏的臉。你沈祿缺心眼也算是缺到家了,沈溪心想,幸好我到京城後,沒因為你姓沈而去巴結你。

    當著朝議把問題提出來,就算弘治皇帝臉色再難看,這問題也要議論一下,可上到內閣大學士,下到九寺正卿、京兆府尹、侍郎、少卿等官員,沒一個願意對此事表意見。

    明擺著的事情,有人利用沈祿把內府存在的問題凸顯出來,誰出來說話,就代表誰是背後給沈祿指手畫腳的那人……主動跳出來承認,那豈不是自找麻煩?

    「諸位卿家以為呢?」

    弘治皇帝見遲遲沒人出來說話,語氣轉而變得冷淡,目光掃過在場官員,好像在說,你們哪個人跟通政使沈祿說了這些鬼話,讓他挖皇家的牆角?

    輔劉健道:「陛下,朝中尚有大事要議,此事不妨交由工部詳查,容後再議。」

    朱祐樘看了劉健一眼,勉強點頭。

    劉健主動站出來,目的是緩和大殿裡的尷尬氣氛,沈祿上來說了不該說的話,讓弘治皇帝丟了面子,這會兒朱佑樘也希望能岔開話題,當下道:「著工部魯尚書前去徹查。」

    此時工部尚書魯鑑跟吃了蒼蠅屎一樣難受……我當工部尚書沒多久,好事沒讓我攤上,麻煩事倒一件接著一件,這頭還催著鑄炮,那頭就要去查內府營造剋扣,我這是閒得沒事幹了?

    但既然皇帝已經吩咐下來了,魯鑑還是趕緊行禮道:「臣遵旨。」

    因為有沈祿上來開了個不好的頭,這次朝議氛圍有些壓抑。

    接下來幾件事,無非是哪個地方受了什麼災,損失有多大,需要撥錢糧賑濟,同時安撫無家可歸的災民。

    事情跟沈溪無關,他也就在後面聽個熱鬧。

    各部的人,包括內閣大學士都表議論,重點都在於給朝廷省錢,這倒也符合弘治皇帝的心意。

    朝議到了中段,終於說出一件跟沈溪有點兒關係的事情,就是工部鑄炮的進展。

    兵部尚書劉大夏之前提出為九邊再鑄造兩百門佛郎機炮,朝廷從去年開年就進行籌備,十月正式開鑄,一直到今年三月,兩百門炮鑄造完畢,但品質參次不齊,合格率尚不到六成。這讓劉大夏頗為不滿,劉大夏認為工部在鑄炮之事上有所怠慢和敷衍。

    沈溪聽出來了,所謂朝議,也不過是朝廷各職司衙門在朝堂上扯皮。他這種芝麻綠豆官,在旁邊聽個大概意思就行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37
第七九九章 召對

    乾清宮大殿內,朝議正在進行。

    這會兒兵部正埋怨工部鑄炮不力,工部則反過來指責兵部要求太高。

    這種事誰都不服誰,魯鑑振振有詞,我是奉陛下的皇命鑄炮,不是為你劉大夏鑄炮,我在規定時間完成鑄炮任務,好不好用前線將士說了算,不是你兵部可以指手畫腳的。

    按照明朝軍制,兵部具有奉皇帝之命下達調兵之權的職責,但沒有直接統兵的權力。而五軍都督府則統率下屬的都司衛所,平時管理操練、守禦、屯田、群牧之事,戰時則奉命派將領統兵出征。

    魯鑑此意,便是說人家五軍都督府都沒意見,你兵部鬧個什麼勁啊!

    明太祖朱元璋為制衡兵部和五軍都督府,把兵器鑄造劃歸工部,軍隊要鑄造武器裝備只能由工部兵器所負責,鑄造好後直接運到前線,名義上是兵部負責,但其實是工部兵器所直接面對九邊將士。

    劉大夏很不滿意,鑄了兩百門炮,本以為大明邊關無礙,結果只有一百多門炮管用,至於砲彈方面品質更是參次不齊,鑄造出一堆破銅爛鐵出來,戰場上別說是跟韃靼人拚命,就算是否能射都成問題。

    最後朱祐樘的話,打斷了魯鑑與劉大夏的爭執:「工部鑄炮既然出現問題,只管重新鑄造就是,目前邊關安寧,即便延遲交付也沒什麼問題。此事就這樣吧!」

    一句話,就讓劉大夏恭聲領命。

    朝議永遠是壓抑人的地方,即便是皇帝連續聽聞糟心的事情,心頭也難免不爽。

    大臣們看到弘治皇帝面色難看,識相的便緘默不語,但那些有責任心的,卻顧不了那麼多,明知道會觸弘治皇帝的霉頭,還是要據實上稟,力求把問題解決,這才是做臣子應有的態度。

    還有的大臣有眼力勁兒,在皇帝不開心的時候,提一點讓皇帝開懷的事情,比如說謝遷,趁著空當,趕緊出列上疏,轉奏戶部尚書兼右都禦史、總制三邊軍務的秦紘的奏本,把三邊這兩年一些良好的變化呈奏,讓弘治皇帝高興一下。

    謝遷把奏本遞上前,笑著稟奏:「……陛下,自韃靼撤兵後,由秦尚書總制三邊,沿邊關要隘,每二十里築一堡,屯五百兵,戰時為兵,閒時為農,軍人不足則自內地募人,兩年開田數十萬頃,歲得糧五十萬石,如今邊關將士已能自給自足。」

    一句話說完,不但弘治皇帝眉開眼笑,眾大臣也是讚嘆不已。

    這頭還在為錢糧愁,另一頭邊關已經能做到自給自足,看起來是秦紘有本事,但其實邊關修土堡、屯田、招徠商賈展貿易,這些建議都出自謝遷之手。

    但要說根源,還是沈溪向謝遷提出的建議,謝遷全盤接受後上奏,被弘治皇帝採納並安排實施。

    「秦尚書居功至偉,謝先生也是勞苦功高。」

    朱祐樘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向謝遷施了一禮。

    朝堂上,當著這麼多大臣的面,直接稱呼謝遷為先生,並且還施禮以示尊崇,以往只有劉健有過如此待遇。

    謝遷趕緊道:「主要是陛下英明,方令邊關將士眾志成城,外夷不敢犯邊,邊疆百姓可以安居樂業。」

    眾官員趕緊行禮,一同拍皇帝的馬屁:「陛下聖明!」

    朱祐樘擺了擺手,施施然坐下,他臉上雖然帶著抹自謙,但那洋洋得意的笑容,足以說明弘治皇帝欣然領受眾臣子的恭維。

    謝遷又拿出一份上疏:「陛下,秦尚書奏請,以邊地修造戰車,名曰『全勝車』,四周以火銃預備,戰時可作為攻城掠地之用,閒時可作為運糧補給之用,請陛下示下!」

    隨後,謝遷把一份圖紙呈遞上去。

    弘治皇帝看過後大為滿意,這會兒秦紘和謝遷都是大功臣,他們提出要造什麼「全勝車」,就算勞民傷財,也會欣然准允。

    不過朱祐樘為了表示他是個虛心納諫的君王,特意詢問在場大臣的意思,把「全勝車」的圖紙交由眾大臣傳閱。

    等傳遞到沈溪手裡,沈溪只是瞄了一眼,不由暗自苦笑,他本以為這「全勝車」應該有裝甲車的一些特徵,就是厚重的輪廓,留幾個孔洞往外火銃。

    但其實秦紘根本沒多少見識,設計出來的「全勝車」,怎麼看都像是沈溪在榆溪一戰中用過的牛車。

    隨著全勝車的圖紙,還有所謂的「車陣」,說起來不過是以戰車列陣,用其上的佛郎機炮向敵人覆蓋射擊,步兵和騎兵在前後掩護云云……

    這種招數,用一次能打韃靼人個措手不及,用兩次就純屬找死了。

    可惜沈溪沒議論和否決的權力,直接把圖紙交換給太監。

    最後朱祐樘煞有介事地問道:「諸位卿家以為如何?」

    又是這句沒營養的話,眾大臣面對這問題能說什麼?

    他們又不懂造車和鑄炮,既然是功臣秦紘上奏要修造的,連皇帝本人都覺得好,大臣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於是造車的計畫就此通過。

    本來壓抑的朝議氛圍,因為謝遷的上奏而變得活潑歡快起來,弘治皇帝也不再陰沉著臉處理政務。

    接下來商議的事情,就算又是跟朝廷伸手要錢要糧,或者涉及到彈劾、扯皮那些破事,弘治皇帝都一一認真聽了,並積極作出回饋。

    由始至終,沈溪沒機會插一句嘴,他覺自己在朝議上顯得很多餘,就連那些寺司的四五品少卿都能搭茬,而他卻沒那資格,因為朝堂是最講究論資排輩的地方,他地位低自然就沒言權,皇帝也不會主動詢問他的意見。

    朝議,在一種相對緩和的範圍中結束。

    百官即將行禮告退時,朱祐樘突然往人群最後面看了一眼,吩咐道:「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

    謝遷趕緊給弘治皇帝打個眼色,朱佑樘這才想起來,連忙改口:「……右庶子,暫且留下,朕有事細說。」

    除了沈溪,弘治皇帝沒留旁人,也就是說,朱佑樘這次是單獨召對。

    所有大臣都退下後,沈溪恭謹地立在那兒,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面對皇帝,他必須要小心謹慎,一句話不慎都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有明一朝,伴君如伴虎可不是開玩笑,想想大明殺了多少文臣就知道在這個朝代當官是多麼危險的一件事,必須得如履薄冰對待。

    朱祐樘笑著從面前案桌上擺放的一遝奏本下面,拿出一份,打開來看過,道:「沈庶子,這是你上奏條陳東南沿海防備事項,朕看過,提議很好。看來你是用心了。」

    沈溪心想,這不過是謝老兒把我叫到家裡,我在推辭不掉的情況下倉促寫成,哪裡用心,根本是依靠腦子裡的一些常識臨時總結出來的。

    但得到弘治皇帝誇讚,沈溪還得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恭謹地回答:「回陛下,為大明邊疆防備獻策,乃臣子本分。」

    「好。」

    朱祐樘擊掌而嘆,感慨地說,「沈卿家年紀輕輕,卻文武全才,之前派爾往泉州,不過是做使節,卻能降服佛郎機人,護我大明海防安穩。前兩年北疆一行,本是替兵部送炮,未料……呵呵,劉尚書為你請功,說當時他已處於絕境,你帶著十門火炮前往榆溪助陣,一戰奏功,居功至偉……」

    沈溪聽到這裡,心頭暗自震驚:「劉大夏啊劉大夏,你終於良心現了,這會兒為了讓我去東南沿海,居然不惜把當初我的功勞上奏皇帝知曉。不過……你這奏請是不是晚了點兒?」

    朱祐樘幽幽一嘆,道:「……當時劉尚書未與沈卿家請功,乃是為維護邊關之穩定,如今他向朕自請罰奉,以懲不能論功請賞之過錯。朕今天就代他,向沈卿家你說聲抱歉。」

    沈溪趕緊道:「為陛下和大明驅除外夷,為臣之本分,不敢居功。」

    「甚好。」

    朱祐樘暢快地笑了起來,他對沈溪如此謙和的態度非常滿意。

    當皇帝的,都喜歡那種明明功勞很大,但卻從不主動爭功的大臣,尤其是像沈溪這麼年輕的官員,更是得到他的欣賞,「東南沿海匪寇盛行,地方多有奏請,朕不知該派何人前去。見到沈卿家這奏本,有些話,想問個究竟……」

    朱祐樘知道沈溪以牛車陣破韃靼鐵騎的壯舉,對沈溪多了幾分信任,居然單獨召對沈溪,問詢沈溪關於平東南沿海匪寇的良策。

    沈溪準備了好幾天,對於弘治皇帝的提問,可謂對答如流。

    沈溪所提,不過是地方上自行納糧,兵員從地方衛所徵調,然後在地方徵調民船為戰船,平定沿海的海盜和倭寇,保大明海防安穩。

    另外一條,就是整頓吏治,東南沿海一向山高皇帝遠,再加上大明中葉時,東南沿海很多地方都非王化之地,********凸顯,叛亂時有生,沈溪提出很多歸化少數民族的想法,又提及一些緩和地方矛盾,休養生息等一系列安民措施。

    「……沈卿家所提甚合朕意。」朱祐樘最後道,「與汝對談,卿家每一言均有見地……頗為老成啊。」

    第一次面聖,沈溪不但不緊張,臨場對答、回話都合理有據,基本皇帝問什麼,他能馬上答出來,許多見地連皇帝也要思索半晌。

    劉健、李東陽、謝遷這樣的老臣都無法做到如此對答如流,難怪弘治皇帝有此一說。

    沈溪自謙道:「臣只是在進宮前有所準備,並非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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