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0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38
第八〇〇章 從京官到地方大員

    沈溪可不能在朱祐樘面前承認自己少年老成。

    官場上,老成可不是什麼褒義詞,因為老成意味著工於心計,在說話辦事上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與沈卿家交談過後,朕感觸良多。」

    朱祐樘嘆道,「這沿海之地,盜匪屢禁不絕,說到底乃是海禁之過,然開禁事關重大,背後涉及之事……朕怕思慮不周,不敢貿然決斷。沈卿家到地方後,當用心治理,切不可意氣用事。」

    沈溪聽這話,就知道自己去東南沿海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弘治皇帝不會給他拒絕的機會。

    「遵旨。」他只能恭聲領命。

    朱祐樘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項,無非是沈溪到東南後如何安撫百姓。但即便說到最後,朱祐樘也沒有把沈溪的確切任務交待清楚。

    沈溪大概理解為,自己要去兩廣和閩浙等地平息匪寇,至於領的什麼官職和身份,只能等後續旨意。

    此時的沈溪,甚至連自己是正差還是副使都不得而知。

    面聖之後,沈溪告退出來,走出乾清宮宮門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看遠處碧藍的天空,心中清楚地知道,未來一段時間自己又要奔波忙碌了,同時這趟差事能不能帶家眷還存在疑問。

    如果是以欽差的身份到地方,家眷就別想帶在身邊,但若是被委派地方為官,那他倒還可以攜家眷上路。

    只是個身份的問題,就會有這麼大的差距!

    沈溪當然希望把謝韻兒、林黛等人帶在身邊,這樣旅途不會太過孤獨,可又怕身邊的內眷經不起折騰,尤其是小沈平尚不到一歲,奔波幾千里,小孩子很容易出現水土不服的症狀。

    沈溪決定先回詹事府一趟,看看工作有沒有變動。結果出宮後剛來到詹事府大門前,就見到謝遷負著手在門外走來走去。

    因為謝遷這個大學士在,詹事府的人不得不繞開大門,從後廡進出,謝遷就好像門神一樣,阻擋了詹事府中人進出的道路。

    「回來了?陪我走走。」謝遷特地過來等人的,見到沈溪後,招呼一聲,便向前面的街道走去。

    沈溪猶豫了一下,快步跟上。走了一會兒,謝遷才側頭問道:「陛下是如何交待的,你原原本本說與我聽!」

    沈溪很不想回答,劉大夏是給他報了功勞不假,可弘治皇帝並未因此而頒賞,只是覺得他有真本事,要把他調到東南去平息匪寇,但說到底還是把他給外放了。

    對於京官來說,外放可不是什麼好事,這也是當初沈溪提出外調地方時謝遷會有那麼大反應的根本原因。

    你好端端的天子近臣不當,卻跑去當外臣,這是缺心眼兒?

    可現在,卻是謝遷、劉大夏等人聯手把他推出去當外臣,雖然帶著欽差的性質,但卻是奔波勞苦的差事,得跟海盜和倭寇打仗,怎麼看都不是輕省的營生。

    沈溪沒有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只是挑出重點簡要說了一下,謝遷聽完點頭道:「陛下對你很器重啊。」

    你謝大學士可真會說話,你這是想讓我感恩?表明這是皇帝對我的器重,而不是皇帝看我不順眼準備把我「流放」?

    你老就不能說點兒有營養的話?

    「謝閣老,不知陛下準備派學生何等差事?」沈溪問道,「學生到如今心中仍舊沒底。」

    謝遷笑著擺手:「回頭你便知曉,不過要記得陛下的囑託,到了地方後,切忌胡作非為。」

    沈溪琢磨了一下謝遷這番話,胡作非為,這字眼兒讓他聽起來很不舒服,難道在你謝大學士心目中,我就是胡作非為之人?

    但這恰恰說明,皇帝要委派給他的差事,讓他擁有很大的許可權,若只是個副差的話,他想胡作非為也沒那資格。

    從權力的角度來講,一個在京城吃閒飯的東宮講官,變成實權在身的封疆大吏,當然還是封疆大吏來得實在。

    有權力在手,做事不用處處受到掣肘。

    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施展抱負。

    最重要的……你謝大學士以後休想再編排我做這做那,我以後是對自己負責,不用再給你擦屁股了。

    「學生謹記。」沈溪恭恭敬敬領命,即便是裝個樣子,他也要裝得像一些。隨即他馬上又提出,「謝閣老,學生即將離開京城,可能數年不得回京,不知……與令孫女的婚事,可否提前?」

    謝遷臉色一變:「你小子是何意?這就……要迎娶君兒過門了?」

    沈溪笑道:「孫小姐虛歲已十五,到了待嫁的年歲,若學生久在外……不得歸的話,不是錯過了姻緣?」

    「嘿,你這是怕老夫出爾反爾?你這小子……」

    謝遷上來一股惱火,先罵了沈溪一通,才道,「你只管去,老夫有言在先,你若差事辦成,又長久不得歸,就算山長水遠,老夫也會把人送過去……」

    沈溪搖頭,表示自己不接受。

    你這話的意思是我差事辦成了就把人送過去,如果我差事辦得不好,甚至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是不是就把謝恆奴另嫁他人?

    在當官上,沈溪處處被動不假,可在已經訂下的婚事上,沈溪作為男方,卻有絕對的主動權。

    你謝遷再位高權重,也不能在你孫女的問題上仗勢欺人,我現在就以要去外地當官為由,提前迎娶你孫女過門,你同意還是不同意?

    「你……莫非你要要脅老夫不成?」謝遷吹鬍子瞪眼道。

    沈溪搖頭:「學生只是想早些迎娶謝小姐過門,以便放下心頭的牽掛,盡心盡力為朝廷做事。」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老夫不答應把君兒送過去,你就不能悉心為朝廷做事?」謝遷反詰。

    謝遷心想,你小子,終歸被我抓到語病,我這麼說,看你怎麼應答。

    沈溪卻笑而不語,竟然默認了,這讓謝遷心中氣憤難平。

    好麼,你小子毛還沒長齊,就開始跟老夫玩這套,以後讓你長本事了,豈不反了天?

    氣歸氣,謝遷卻無話可說,既然答應了婚事,沈溪現在又要遠行,迎娶謝恆奴屬於合情合理,他若是從中作梗,事情傳出去,丟的就是他謝遷的臉面。

    「那你回去籌備,我孫女過門,雖是做妾,但禮數切不可少。」謝遷甩下一句話,叫住尾隨在身後的侍衛和轎伕,坐上官轎揚長而去。

    沈溪見狀笑了笑,隨後也雇了馬車,回家去了。

    ……

    等沈溪把要迎娶謝恆奴入門的事一說,謝韻兒馬上著手籌辦。

    倒是周氏有些不滿:「憨娃兒,那閣老的千金又不是嫁不出去,怎麼這麼著急要嫁進門來,不是真的有……隱疾吧?」

    「娘,有件事就不瞞您了,孩兒其實要遠行為官,可能長久不能回京,所以急著把婚事辦了。」沈溪把實情相告。

    「遠行?這怎麼行,你才剛陞官,老娘還等著跟你在京城享福呢,你說走就走……那娘怎麼辦?」

    周氏聽說沈溪要到地方為官,直接出言反對。

    謝韻兒趕緊解釋:「娘,相公要去何處為官,是朝廷委派的差事,不容相公自行抉擇。」

    「什麼不能抉擇?讓他跟朝廷解釋一下,還能不近人情?」周氏氣道,「我跟他爹,這輩子就沒過幾天好日子,好不容易走出他祖母的掌握,以為到京城能有幾天舒心日子過……對了,憨娃兒,你去地方當官,去哪裡當啊?」

    周氏似乎也意識到跟沈溪矯情沒半點鳥用,沈溪被朝廷委派出去當官,與其抱怨,還不如把事情問清楚。

    沈溪道:「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往福建、廣東一代,離汀州不遠。」

    「那也不錯,嘿。」

    周氏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滿意地點頭,「你正五品,回去之後……我能跟鄉親街坊們得意一下,好像以你的官職,當不了知府吧?」

    沈溪點了點頭,他這次往地方,是按欽差標準履任,肯定不會去當一地知府。

    「唉,不當知府就不當吧,你才當了幾年官,就算當個知縣,娘也知足了,能不能跟朝廷說說,你去當寧化縣的知縣?讓爹和娘也跟著你風光回鄉?」

    周氏的要求不高,只是想讓沈溪當甯化知縣,因為方便她回去在沈家和街坊之間風光得意。

    沈溪搖頭:「娘,孩兒回去不是當知縣的……你也太看不起孩兒了吧?」

    「但知縣有什麼不好的,娘聽說,考中進士之後,最好就是當知縣,當上幾年,好的話或許能當知州,再過幾年,指不定就當知府了呢!」

    正說著,朱山匆忙跑進來,氣喘吁吁道:「老爺,外面有人來,說是吏部的官員。我也不太懂,老爺出去看看吧。」

    沈溪料想皇帝那邊見過後,吏部也該把委任狀送來了。

    沈溪沒有跟周氏廢話,出得門來,吏部派人把官牒送到了沈家門外,這次比前幾天沈溪升右庶子更為隆重。

    「沈大人,恭喜了,您又高昇了。」

    吏部屬官上來就是一臉恭維,不用說,又是討要賞銀的。

    沈溪搖頭苦笑。

    若說之前升右庶子是「高昇」,這次不過是官品在升,其實是被外放,屬於加幾級之後的正常外調,算不得陞遷。

    但看到官職之後,著實是把沈溪給嚇了一大跳

    「節制福建兩廣沿海軍務、監理糧餉帶管鹽法、兼巡撫廣東,右副都禦史,官正三品。」

    沈溪從京官正五品,直接升四級履任地方,雖不負責地方行政,但節制福建、廣東、廣西沿海軍務。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38
第八〇一章 正三品的「代總督」

    沈溪的正式官職是都察院右副都禦史,正三品的大員。

    臨時官職是「節制福建兩廣沿海軍務、監理糧餉帶管鹽法」,辦公則是按照「巡撫廣東」標準,駐地為梧州。

    明朝督撫並不常設,屬於臨時官員,地方行政、刑獄和軍事大權,依然在布政使、按察使和都指揮使身上。

    至於督撫,通常是朝廷臨時設立,一般是在地方軍政出現麻煩時,從京官中調任。

    雖然沈溪出任的是地方官,但京官派駐地方有著許多制約,除了特殊任務時可以調動地方軍政部門,平日裡雙方井水不犯河水。

    沈溪畢竟只是正五品的翰林官,就算升四級履任地方,掛的職位也並非「總督兩廣軍務」這樣的頭銜,他的官銜更類似於「總理軍務」、「節制軍務」的性質,但只是名頭上的區別。

    在不常設的欽差職務上,官品有著明顯的差距,一般的「兩廣總督」是正二品或者從一品的官職,他畢竟是跨級外調,在朝中威望不大,本來掛都察院僉都禦史官位都嫌高,這次直接給他掛上右副都禦史,其實是弘治皇帝的恩寵。

    「兩廣總督」職責是總理兩廣軍務,就好像歷史上劉大夏外調兩廣直接掛的便是右都禦史,官居正二品,而沈溪的右副都禦史是正三品,仍舊不夠地方提督總領軍政大權的資格,所以更接近「副總督」暫代總督的職務。

    而在官碟上給沈溪官職的定義,是節制福建、廣東、廣西沿海軍務,這跟「兩廣總督」有一定差距。

    哪些衛所屬於沿海,哪些衛所不屬於沿海,在大明可是沒有明確定義的,那就等於是給了他一個空頭元帥的印璽,讓他到地方上自己想辦法組織兵馬平定匪寇,而且朝廷不會特別撥糧款給他,軍餉、糧餉都需要自己籌措。

    「不行,就這麼讓我去,擺明瞭是挖個坑讓我跳。別說跟倭寇交戰了,就連要平息地方盜匪,你沒錢沒糧供給可調動不了兵馬……就算有兵馬聽調,人家也不會餓著肚皮跟你打仗。我可不能這麼空著手上任!」

    沈溪打定主意,這差事可不能白領,至少要讓朝廷調撥一定的錢糧給他。就算朝廷摳門,不肯白給錢糧,他也要拿到切實有效的權力。

    就比如說他官職中有一條「監理糧餉帶管鹽法」,原本只是個空銜,朝廷不過是把自行募集糧餉的差事交給他,讓他自己看著辦。不過沈溪卻可以用這條跟朝廷索要東南沿海的鹽引販售權,那他就能募集更多的錢糧,就看朝廷願意給他多少鹽引了。

    沈溪指示雲伯拿著散碎銀子犒勞吏部來賀喜的吏員,自己則帶著敕書和官牒回到前院的大堂,坐下來後,神色間帶著幾分憂慮。

    當官差不多三年,經歷的事情不少,甚至先後跟佛郎機人和韃靼人交戰,均大獲全勝,積累了一定實戰經驗。

    可這次要面對的,是兩廣、福建三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行都指揮使司的老狐狸,當初一個福建都指揮使方貫就在福州城培植宋喜兒這一幫派勢力,把地方折騰得暗無天日。

    此番沈溪只是掛欽差名號到地方,怎麼跟這群老狐狸周旋便是個巨大的難題,更何況他肩負著蕩平海盜、倭寇的責任。

    難啊!

    「相公,吏部來人作何?」

    謝韻兒被雲伯支走幾兩銀子,正感心疼,回屋見到沈溪坐在大堂默不作聲,秀眉蹙了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沈溪輕嘆:「娘子,看來為夫要出一趟遠門,經年不得歸家。」

    「啊?」

    謝韻兒臉色帶著幾分緊張,「相公外派地方為官?那妾身、黛兒還有爹娘……」

    沈溪道:「這個要跟朝廷請示,照理說可以帶家眷上路,但我又怕你跟平兒旅途勞累.」

    謝韻兒急道:「相公,您還沒說去哪裡,就說辛苦了?莫不是相公準備讓妾身獨守……空閨,那就不辛苦嗎?」

    這話說出來,謝韻兒面紅耳赤,雙頰燙得難受,但她說的卻是大實話。

    有丈夫還有兒子,家庭才能和睦。如果丈夫遠行,一兩年不歸家,那就算旅途辛苦一點,她也要跟在丈夫身邊,她畢竟不是閨中少女,已懂得男女之事的美妙滋味,苦熬個幾年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這也是古代自梳女要比寡婦日子過得相對容易的原因。

    沈溪把要去的地方說了……廣東梧州,比閩西汀州府還要靠南,由於面臨少數民族的威脅,在沈溪想來,那裡的條件應該非常艱苦。

    謝韻兒卻道:「相公,去梧州,就當是回鄉省親,回去時不正好能回汀州府探望一下家人?」

    在這件事上,謝韻兒比沈溪要想得開。

    本來福建汀州距離京城就很遠,去梧州就當是回鄉省親,然後由汀州府城再向南走幾百里路就到目的地,這反倒讓謝韻兒感覺輕省。

    畢竟她在生下兒子後,還沒機會回家見父母親人,她非常掛念家人,尤其是幾個弟弟妹妹的情況。

    「就算到了地頭,為夫恐怕也沒太多時間陪你們。」沈溪輕嘆著說道。

    他這次是去地方平息盜匪和倭寇,最多是把家人留在梧州駐地,自己則要更多地奔走於東南沿海,組織衛所兵馬,徵調錢糧,與匪寇交戰。

    以沈溪現在的官職,整頓地方吏治或許有些困難,他只能把本分之事也就是平頂匪寇做好。

    謝韻兒含情脈脈地道:「相公,夫妻不是一體嗎?若相公顧念妾身,將妾身留在京城,那妾身怎放心得下?」

    其實沈溪自己也捨不得把妻兒老小留在京城不管,如今他還要迎娶謝恆奴進門,那索性把嬌妻美妾全帶在身邊,路上權當遊山玩水,到了地方後家庭事業兩不誤。誰說忙於公事,就不能當個對父母妻兒盡職盡責的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

    ……

    等沈溪把自己又「陞官」的消息告訴周氏,這次周氏樂極生悲,一頭撞到了門板上,跌坐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憨娃兒……你就知道騙老娘,老娘吃過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你當衙門口是咱自己家開的嗎?正三品?哼哼,你怎不說自己是正一品,滿朝上下你最大?那樣老娘直接一頭撞死在祖宗的牌位面前,到下面去給沈家的列祖列宗報喜!」

    沈溪心想,老娘沒文化,思維也與平常人迥異。

    為了慶賀兒子陞官,就準備在祖宗牌位面前撞死?那個時候你兒子就要守制三年,陞官害死老娘,會被世人戳脊樑骨,永遠都無法挺直腰板。

    謝韻兒在旁邊道:「娘,這是真的!相公是京官,如今朝廷要派他去地方提調軍務,按規矩是升三級到五級外調,相公剛升了正五品,升到正三品,只是官升四等……」

    「升四級?憑啥嘞?」

    周氏坐在地上,張大嘴巴看著謝韻兒。

    這問題,謝韻兒可回答不出來。

    沈溪解釋:「娘,孩兒是東宮講官和日講官,天子近臣,陛下把孩兒外調,等同於流放,所以要給孩兒升幾級官安撫一下。其實孩兒陞官,並不一定是好事,遠離天子,以後再想陞官就難了。以後更難入閣,無法面見皇上……」

    知道對周氏說別的沒用,沈溪直接先把這件事給唱衰,告訴周氏其實你兒子不是陞官,是被流放。

    果然,周氏聽到這個心裡就「舒服」多了,她在謝韻兒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道:「那就是提前給你陞官了?那些當官的可真不是東西,這不是坑我家憨娃兒嗎?我兒以後是要當宰相的……憨娃兒啊,你別難過,其實先升到正三品也是挺好的,那知府是幾品官來著?」

    沈溪一本正經地回答:「娘,知府是正四品。」

    「我的娘啊,比知府老爺還要大……不得了,不得了,他爹……憨娃兒當大官了……別拉著我,老娘回家找你爹去……」

    周氏磕磕絆絆從官邸裡出來,連馬車都顧不得坐,一路小跑就要回老宅。

    沈溪趕緊追了出去,把周氏落在門檻後面的鞋子撿起來,追上前道:「娘,穿上鞋,坐馬車回去,方便些。」

    「你當大官了,我趕緊告訴你爹去……算了,還是坐馬車快。」

    這時,朱山從門房內把馬車趕了出來,周氏一屁股坐到馬車車駕上,把腿縮起來,想把鞋子穿上,可鞋子本就不大,再加上手忙腳亂,半晌也沒把鞋穿好。

    這會兒有街坊鄰里看到,心裡都在納悶,這沈狀元的老娘為何如此失態,坐著馬車大庭廣眾下穿鞋?

    「娘,到車廂裡去,讓小山趕車送你回家。」沈溪說完,向朱山交待一句,朱山點了點頭,趕著車就離開了。

    結果到黃昏時分朱山都沒回來,沈溪只能叫朱起和雲伯出去找人,最後把朱山,連同馬車和周氏又帶回狀元府邸。

    「這蠢丫頭,連道都不認識,我好不容易穿上鞋,挑開簾子一看……乖乖,兩眼一抹黑,打聽半晌沒個人搭茬。瞎添亂,你以後別趕車了,這麼蠢,以後怎麼嫁人!」

    周氏嘴上罵罵咧咧,這還是朱起在旁邊,她顧著情面沒破口大駡朱山的祖宗十八代。

    周氏忙著回去給丈夫報喜,結果卻遭遇迷路,到此時連家門都沒照面。

    朱起臉上滿是歉意:「老夫人,讓小的送您回去。」

    周氏這才跟著出門去,等人走了,朱山低著頭道:「老爺……我……我以後不敢了。」

    沈溪笑道:「跟你沒關係,這京城的街道九曲十八彎,老爺自己也容易迷路。把飯吃了,早些回去休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39
第八〇二章 臨行前的難題

    「你這差事,怕是兇險異常啊。」

    當沈溪把自己調任地方的事情告訴亦師亦友的國子監祭酒謝鐸,謝鐸第一句話,就對沈溪此行充滿擔憂。

    謝鐸在朝多年,對於朝廷官員任免流程瞭若指掌,對於沈溪這次「陞遷」,他不太理解,畢竟他對沈溪於北關所得戰功並不是很清楚。

    沈溪問道:「那謝師覺得我應該向朝廷推辭,就說不能勝任,請求陛下委派他人前往?」

    謝鐸哈哈一笑:「陛下親自徵詢過你的意見,又是閣臣、尚書和詹事府詹事同時舉薦,你推辭得了嗎?」

    這倒是大實話,這差事等於是強行攤派到沈溪頭上,朝廷提前將他陞遷為右庶子,就是為了順利他外調,若是推辭,給他降回去顯然不可能,留任的話就是破壞朝廷法度同時存在兩名右庶子。

    所以說,沈溪非外調不可,不容拒絕!

    「謝師不知能否面授機宜?」沈溪恭謹地道,「晚輩此行,心中不安,怕是有顧慮不到之處。」

    謝鐸認真想過後,嚴肅地說道:「若你孤身前往閩粵之地,多有荊棘險阻。倒不若多招徠人手,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沈溪默默點頭,他非常贊同謝鐸的說法,若他孤軍上路,到了地方可沒法跟那些地方官周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找幫手相助。除了要有能為他出謀劃策的,還有幫他做事的,最好能文能武

    可這樣的幫手不怎麼好找。

    宋小城、馬九都算是他的得力幫手,但這二人勇則有餘,謀有不足,最好找個有足夠頭腦的人來當他的幕僚。

    蘇通和鄭謙本來可以,到底是舉人,有一定才學,可他們的才學都是很正統科舉教育出來的,文韜勉強湊合,武略方面就別想了。

    沈溪不禁想到一個人,眼前突然一亮,這人應該是很好的幫手,不過這會兒這個人應該還在老家忙著鬧婚變呢。

    不過離完婚,這人基本就要為自己的生計而奔波忙碌了你想買園子種桃花,還不如跟著我出去闖蕩幾年,好歹算是「老相識」,雖然是不打不相識。

    「多謝謝師提點。」

    沈溪恭敬地向謝鐸行禮。

    要說謝鐸對事情的判斷還是很精準的,也是年老成精,謝鐸首先就意識到地方的差事不好辦,或許是謝鐸自己就當過欽差,造訪過嶺南各處,對此深有體會。

    朝廷派去的欽差,官職再大,也只是強龍,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就算底下那些官員暫時不敢跟你唱反調,但卻會處處給你設圈套、虛以委蛇,派到身邊來幫忙的人,許多都是添堵幫倒忙。

    辦事還是要靠自己帶去的人。

    人手方面,沈溪可以帶上宋小城、馬九和車馬幫的弟兄同去,甚至可以從汀州再招募點兒人手,畢竟有以前汀州商會的底子,人應該不成問題,但在財物方面,就需要沈溪自己想辦法了。

    當下首先是要爭取東南沿海的鹽引販售權,就算不用太多,但至少也要保證養活一支兩三千人的隊伍。

    要剿匪,就要涉及到戰場交戰,兩三千正規軍已是底限,若是人數再少,沈溪此行就幾乎是去送死。

    有明一朝,東南沿海的鹽田可不少。

    鹽業素來為國家壟斷,朝廷每年批一定的鹽引數量,由鹽道衙門出售給鹽商,再由鹽商拿著鹽引去鹽田自行提鹽,而鹽稅的收入是國庫的重要收入之一。

    因為製鹽方式的落後,再加上鹽業壟斷嚴重,對民間私鹽打擊施行的是酷法,使得大明朝的鹽非常貴,一般百姓吃不起鹽,在一些內陸缺鹽的地區,人活到四十歲左右,白髮蒼蒼者多不勝數,都是因為平日食用食鹽少的緣故。

    沈溪既然身背「監理糧餉帶管鹽法」的職責,理論上兩廣和福建的鹽業他都可以監管,那從朝廷那裡批回來一批鹽引,作為軍費所用,屬於合情合理。

    但販售鹽引不僅涉及到戶部的收入,還是地方官員牟利的一個重要管道,朝廷不會輕易把鹽引的販售權交給他。

    大明為了保證食言供應和課稅收入,在兩淮、兩浙、長蘆、河東等主要食鹽產地,分別設有六個「都轉運鹽使司」和七個「鹽課提舉司」,在劃定民戶的時候特別劃「灶戶」,世襲罔替來為大明朝來煮鹽。

    每年朝廷批的鹽引數量是一定的,沈溪不能到了地方再跟鹽道衙門去討鹽引,必須要在出京城之前,從朝廷拿到批文,要走的途徑就是走通戶部的管道。

    這需要沈溪在京城各衙門之間走動。

    對於一個並無多少官場資歷和人脈的官員來說,難比登天。

    沈溪三月領了差事,四月初就要走馬上任,他在京城活動的時間已經極為有限。好在如今大明官場的陋習遠未到清朝那麼明目張膽,沈溪不用考慮「別敬」的問題,不然以他那點兒家底,光是在京官中打點一番,就能讓他賠得傾家蕩產順帶欠下一屁股外債。

    走馬上任之前,有幾個衙門他必須要去。

    吏部、兵部、戶部、五軍都督府。

    吏部是授官之所,沈溪不能不拜訪,表示感謝。同時,沈溪領的是欽差的身份,到地方後將是提調一方兵權的大員,五軍都督府那邊也需要過去走動。兵部自不必說,沈溪是兵部尚書劉大夏親自舉薦,而他在地方需要一些便宜行事調動軍隊的手令,必須要過兵部這一關。

    前幾個衙門,他走得倒也順利,因為是例行的照會,吏部、五軍都督府和兵部不會為難他,劉大夏甚至親自予以接見,對他多有交待。

    不過等到戶部時,沈溪卻吃了閉門羹。

    這不是戶部給他一個人的待遇,而是戶部的一個定規:戶部不接待一切外調地方的提督、巡撫、總理軍務大員,因為戶部的官員清楚,這些人來戶部不為別的,就是伸手要錢。

    戶部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遇到那些有威望的老臣,會讓你在廳堂內坐上一整天,自行離去,而沈溪這種在京城壓根兒就沒什麼威望的臣子,乾脆直接攔在大門外,不讓你進衙門。

    沈溪不僅拿不到錢糧,連鹽引也沒辦法伸手,等於空手去東南沿海,沒錢沒糧可招攬不到人效命。

    可惜汀州商會已經被福建布政使司的人給徹底瓦解,沈溪想從商賈募捐這一途拿到足夠的錢糧根本就不現實。

    在上疏中,沈溪說可以自行募集兵馬、錢糧,但實際上事情卻沒那麼簡單,他只能再去兵部衙門求見劉大夏,把自己的實際困難告訴這位前戶部尚書,想讓劉大夏幫他轉圜一下。

    但問題是,劉大夏跟新任戶部尚書佀鐘的關係不是很好,主要是皇帝總是喜歡拿佀鐘跟劉大夏比較,認為佀鐘在做事能力上遠遜劉大夏。久而久之,佀鐘就不樂意了,劉大夏再有本事,但他現在已經不在戶部了,老是拿我們作比較,有意思嗎?

    官場上見面是朋友,背地裡指不定就是敵人,前任和繼任者永遠都存在說不清道不明的競爭關係,暗地裡較勁兒。

    劉大夏跟佀鐘貌合神離,在這件事上他並不能幫到沈溪什麼,他理解沈溪沒有錢糧的苦惱,但只能讓沈溪「自己想辦法」。

    沈溪心裡不是個滋味兒。

    我現在要做的差事,是你老歷史上應該做的,你把我推到現在的位子上,不該出手幫幫忙?

    沈溪在劉大夏那兒碰了軟釘子,只好去謝遷府上尋求幫助,不過兩天下來,沈溪竟沒跟謝遷照過面,謝遷居然在這關鍵時候對他來了個避而不見。

    謝丕代他老爹給沈溪傳話:「先生若是要迎娶我那小侄女,只管派人來將三書六禮的步驟完成,家父有交待,既非娶妻,婚事一切從簡。家父近來公務繁忙,怕是無暇與先生相見。」

    劉大夏不肯幫忙,謝遷避而不見,沈溪知道去找馬文升也無用處。

    三月二十六,朝廷敕封謝韻兒、沈門周氏為誥命「宜人」的敕書送到沈家,跟沈溪陞官一樣,狀元府和老宅那邊同時張燈掛綵,有意把此事大肆張揚。

    周氏得意忘形,在成為五品誥命宜人後,興奮得連北都找不到。

    在外人看來,一個婦人,於府中設宴時拋頭露面,在街坊間四處走動,實在太不像話了。

    把事情交接得差不多,沈溪將在三月二十九,以新任右春坊右庶子的身份給朱厚照上最後一課。

    四月初六,沈溪就將動身出發前往梧州。

    至於是走江西到汀州的西路,還是順著沿海驛道南下的東路,尚需要沈溪做出最後的決斷。

    沈溪的想法,最好還是走東路,順著沿海的官道南行,順帶查看閩浙以及兩廣海盜、倭寇的情況,好好地摸個底。

    但沈溪手頭上畢竟沒多少人,走沿海那條道風險很大。

    謝韻兒則希望走江西到汀江這條路線,富貴不還鄉如同錦衣夜行。若是沈溪能夠以三品大員的身份返回汀州府,可謂風光無限,她跟丈夫一起回鄉省親,作為這時代依附於男人存在的女性,獲得的最高榮譽也不過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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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〇三章 小玩意,大智慧

    弘治十五年,三月二十九,天氣晴朗,這天是沈溪最後一次以東宮講官的身份,給太子朱厚照進講。

    沈溪此番調任閩粵,並非是短期的欽差任務,所以他以往的差事不會保留,不再兼任翰林侍講、東宮講官和日講官,而接替他東宮講官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在詹事府的老朋友靳貴。

    靳貴以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的身份,兼任東宮講官,在沈溪上完這堂課之後,就會由靳貴繼續給朱厚照講授二十一史。

    因大明會典成書的功勞尚未結算,靳貴暫時的官品仍舊是正六品,不過按目前的情況,等到年中時靳貴就會晉陞為諭德,身兼侍讀或者侍講的頭銜,成為太子之師。

    靳貴作為沈溪的繼任者,對沈溪這個「前輩」十分恭敬。

    「沈庶子應該稱呼您沈中丞,話說這也陞遷得太快了」

    靳貴見到沈溪,帶著幾分感慨,沈溪才剛升正五品的右庶子,轉眼又升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禦史。

    在大明朝,都察院中左都禦史、左副都禦史、左僉都禦史是留守京師的官員,而右都禦史、右副都禦史和右僉都禦史多是外派地方官員的加封,而副都禦史相當於漢朝官員中的禦史中丞,所以靳貴對沈溪的稱呼,也從「沈庶子」變成「沈中丞」。

    中丞可是對督撫大臣的一種敬稱。

    沈溪笑著搖頭:「我不過是去平息地方匪患,哪裡敢妄稱中丞?靳兄還是稱呼我為沈溪或者沈諭德為好話說要不了多久,靳兄也要晉諭德之職,希望以後好好教導太子」

    「義不容辭!」

    靳貴臉上浮現欣慰的笑容。

    當上東宮講官,以後就不用再給太子記錄起居,靳貴在詹事府熬了這麼多年,終於算是熬出頭了。

    沈溪這趟是最後一次給太子講課,而靳貴也是最後一次做「隨堂筆記」,對二人來說都有不同的意義。

    到了擷芳殿內,朱厚照正在跟沈明有玩跳棋,玩的那是不亦樂乎。

    沈溪不得不佩服沈明有媚上的本事,沈溪把大富翁棋的主機板、玩法告訴朱厚照後,朱厚照跟身邊的太監和宮女玩耍,沈明有只是看過幾眼,就開始學著給朱厚照畫不同的棋盤,又或者是增添大富翁棋的難度。

    比如在大富翁棋中增加前進幾步或者是暫停的格子,在除起點外的其餘三個角落引入衙門、監獄和診所的概念,還有引入各種商舖設置,使得遊戲的趣味性大大增高。

    沈明有到東宮沒多久,就跟朱厚照混得熟稔了,朱厚照儼然已把他的「老相好」劉瑾給拋到一邊。

    「沈先生,早啊。」

    朱厚照見到沈溪後很高興,上前拉著他往書桌那邊去,「你看,張公公給我畫了新棋盤,還雕刻了幾個新骰子我們一起玩?」

    沈溪道:「不知吳詹事是否給太子說過,這是臣最後一次為太子上課。」

    「啊?」

    朱厚照瞪大眼睛,非常震驚地問道,「先生辭官不做了嗎?」

    旁邊沈明有用諂媚的口吻道:「太子,沈大人是奉調出京,到地方為官。」

    「我怎麼不知道?」

    朱厚照叉著腰,氣呼呼地說道,「我跟沈先生玩的學的正好,父皇怎麼把沈先生調走?先生此去多久?」

    沈溪回道:「短則三年五載,長則十年八載。」

    有明一朝,一任官職應該是三年,但這並不是定規,短一些或者長一些都有,尤其是沈溪這樣外派的帶有欽差性質的督撫,有的督撫從上任,一直到死,前後二三十年都在任上的情況都有,當然此種情形多發生在九邊。

    朱厚照聽到這麼長的年限,馬上嚷嚷起來:「不行不行,沈先生,你等我,我去跟父皇說,一定把你留下來,我還有很多地方要跟你學習呢。」

    熊孩子貪玩,別人就算有心成全他,腦子裡也沒那麼多好玩的花招,可沈溪卻不同。

    沈溪名義上是先生,教的是經天緯地的學問,但沈溪會適當教會他一些有趣的東西,比如讓他玩陰謀手段去坑張延齡,使得他有機會出宮,還教給他促織、蹴鞠,現在又教他跳棋的新奇玩法。

    朱厚照不管別的,在他眼裡,好惡是決定親疏的關鍵,沈溪能跟他一起玩,就是「自己人」,他一點兒都不希望沈溪調往外地。

    但事情可不是朱厚照這小孩子能改變的,沈溪趕忙勸諫:「太子切勿意氣用事,這是陛下欽定,做臣子的怎敢忤逆!此外,臣奉調地方後,依然可與太子保持書信往來,到時候太子在學問上有不懂的地方,盡可以向臣討教。」

    「討教什麼啊,你以為我真的。」

    朱厚照本想說,你以為我真的稀罕問你學問上的事情啊,我只是想問你怎麼玩,但隨即他那雙滴溜溜轉動的大眼睛裡又閃動異樣的光彩,沈先生奉調出京不假,不過只要能書信往來,那沈先生就能隨時把一些有趣的玩意兒告訴自己,如此沈溪有沒有在身邊,已經無關緊要。

    朱厚照眉開眼笑,「先生,這可是你親口說的,你離開京城後,一定要記得經常給我寫信。不過在你離開之前,能不能再教我點兒別的東西?」

    沈溪明白經營熊孩子關係的重要性。

    無論怎樣,沈溪都不希望朱厚照失去「控制」,就算人在地方,他同樣希望朱厚照能感覺他就在身邊,而要籠絡一個十二歲的熊孩子,講感情是沒有用的,頑童最是善忘,要是沒有吸引他的東西,要不了多久就能把自己給拋到九霄雲外,再好的關係都沒用。

    沈溪必須要投其所好,一個是好玩,一個是好吃,朱厚照對於宮外的食物很喜歡,沈溪到地方後,可以讓人送一些土特產到京城,再拿一些「奇淫技巧」的小玩意兒,讓朱厚照一直保持新鮮感。

    畢竟按照歷史正常發展,弘治皇帝已經只剩下三年多的壽命,跟他一任督撫的時間基本吻合。

    如果三年後朱厚照順利登基,沈溪完全可以通過對跟朱厚照關係的經營,選擇留在地方繼續為官,或者回京城影響朱厚照,撥亂反正,當然這全看當時時局如何變遷。

    雖然如今距離弘治十八年尚有三年多,但沈溪卻要為那時的朝局變化作出規劃。

    歷史已經發生一定偏差,沈溪的出現,改變了沈家人的命運,也改變沈明有的走向,沈明有如今接替劉瑾成為東宮侍從太監,將來劉瑾是否能得勢尚且在未知之數,若沈明有替代劉瑾,他能否跟劉瑾一樣把持朝政,另當別論。

    沈溪現在對於三年後的情況心裡沒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沈溪問道:「太子想學什麼?」

    「就是有意思的東西。」

    朱厚照小臉上的笑容帶著幾分奸猾,「就好像這跳棋一樣。我跟母后一起玩,母后也很喜歡呢。」

    因為沈溪「發明」的跳棋極其簡單,非常容易上手,棋盤不同便可以形成不同的玩法,就連那些太監和宮女見到後也自行模仿,在宮中形成一股跳棋風尚。

    沈溪又給朱厚照的跳棋中加上知識問答的一些細節,打著「寓教於樂」的幌子,竟然連皇后知道後也未加反對。

    張皇后久居宮中,唯一的兒子又住在擷芳殿,丈夫勤勉,平日裡她缺少娛樂項目,算是宮中的「苦命人」,沈溪等於變相給張皇后找到用來打發時間的娛樂項目。

    沈溪從懷裡摸出幾個小玩意,丟過去道:「太子看看這個如何?」

    「這是什麼東西?咦,圓圓的,滑滑的,好好玩啊。」朱厚照手上捏著的,是幾個玻璃球。

    當初沈溪在汀州府時,就在印刷作坊和藥鋪後院擁有屬於他的「實驗室」,當初他便想把玻璃這東西搞出來,搞搞化工研究,實現「化工大明」的壯舉。

    可惜他畢竟是文科生,研究一下油墨或者可以,但讓他造玻璃實在是太為難他,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造出了些諸如玻璃球這樣簡單的小玩意兒,作為林黛和陸曦兒兩個小姑娘的玩具。

    沈溪知道自己要走,必須套牢朱厚照,不得不拿出當初研究出來的小東西吸引朱厚照的注意。

    玻璃這東西,華夏很早就有,但因技術落後,就算能造出一些玻璃器皿,也無法形成量產,主要是作為裝飾所用,而且必須是皇家才能擁有。沈溪的玻璃球雖然走在科技前沿,但因玻璃質地脆,無法作為軸承所用,在工業、手工業上作用不大,只能拿來給熊孩子當玩具。

    對於小孩子來說,玻璃球有著極大的誘惑力,沈溪想想前世自己在孤兒院跟人玩玻璃球時一群孩子聚集在一塊的熱鬧場景,就知道這玩意兒有多大魅力。

    果然,朱厚照拿到玻璃球後高興得不得了,以至於連課都不好好上了,沈溪在講案前講二十一史中的內容,他則在桌子上擺弄那大小不一的玻璃球。

    大的玻璃球可以作為彈珠,小的則有不同的玩法。

    沈溪記得前世自己上學的時候,用筆帽刻一些粉筆球,用兩本書錯開形成一條「軌道」,形成直線或者轉折,玩「高山流水」的小遊戲,玻璃球可比粉筆球更加圓滑,可玩性更高。

    熊孩子才拿到玻璃球,已經研究出「桌面蹴鞠」,用手指頭在那擺弄,還設了個球門,左手和右手踢球,玩得不亦樂乎。

    沈溪作為東宮講官,此時跟別的先生一樣,對熊孩子胡鬧的舉動視而不見。

    中午休息時,朱厚照興致很高,並未選擇回後殿午睡,纏在沈溪身邊。沈溪把一些彈珠的玩法教授給他,朱厚照煞有介事地練習一些技巧,可惜他不太會玩,跟沈溪玩了兩局,都是輸。沈溪雖然許多年不接觸這東西,但畢竟有兩世玩彈珠的功底。

    「先生,我一定勤加練習,等你回來時我們一較高下!」

    朱厚照小拳頭握著,咬緊雙唇,一副雄心壯志的模樣,但其實他的志氣只是用在玩耍上,真讓他學習或者是做點兒事就推三阻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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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〇四章 一同南下

    最後一堂課,沈溪不需要教太多東西。

    學識上的內容,教再多都是白搭,熊孩子將來問題的根源不在他的受教育程度,而在於他貪玩和任人唯親的性格。

    但朱厚照算是個十足的帝王胚子,至少他把軍權把握得很緊,他能成就劉瑾,但劉瑾卻並未威脅到皇權,朱厚照剷除劉瑾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既然不能教你如何成就大業,索性就先教你怎麼玩。

    未來的道路很漫長,現在最需要維繫的便是師生的親密度我無法改變你的性格,只好影響你成為帝王后的施政道路。

    到底東宮講師是沈溪做了近三年的差事,等到他卸任時,竟然感覺有幾分不捨。

    兩世為人,把青春都奉獻給教育事業,上輩子算是育英才,而這輩子就完全是在哄熊孩子玩,不是傳業授道,而是經營關係。

    回頭想想,自己這先生做得還真失敗。

    回到詹事府,把講案放下,沈溪在京城的差事差不多就算是完成了。

    沈溪正在收拾東西,謝遷不知為何竟然來到詹事府,但他過來並不是跟沈溪商量撥錢糧或鹽引之事,而是商量謝恆奴的婚事。

    「你小子,幾時迎娶我孫女?」謝遷語氣不善。

    沈溪驚訝地問道:「閣老,不是定好初三迎親麼?莫不是」他突然想起來,這些天謝遷為了躲他,連家都沒回。謝遷把謝恆奴的婚事交給兒子謝丕負責,談婚論嫁之事,基本都由謝丕出面。

    「初三。」

    謝遷琢磨了一下,「初三就初三吧,無須太過隆重,老夫便不過去了。待你從閩粵之地回來,那時老夫指不定是否還留在京城,如果不在的話,你一定要記得帶我孫女回餘姚看看」

    謝遷這會兒已經在為他致仕回鄉做打算,進入知天命的年歲後,人們通常對於親情越發重視,把謝恆奴嫁給沈溪,雖然是孫女自己的選擇,但謝遷卻覺得有所虧待,因為謝恆奴嫁進沈家是給沈溪做妾。

    「學生明白閣老,關於兩廣鹽政」

    「什麼鹽政,你只需平息盜匪和倭寇,至於整頓吏治、鹽務和地方行政,少去摻和!真把自己當成封疆大吏了?」

    謝遷帶著幾分惱火,「你小子,到哪兒都惹事,先警告你一句,若是再捅出什麼婁子,別指望老夫為你進言。就這樣吧!」

    謝遷過來一趟,除了說謝恆奴的婚事,就是恐嚇沈溪,然後就拍拍屁股走人。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也知道把我推出去是多麼不負責任,連孫女的婚事都不參加,你是得有多心虛?

    沈溪本想在鹽引上做文章,但暫時拿不到朝廷的授權,只能自己想辦法。

    銀子雖然不會憑空變出來,但可以想辦法賺取。

    沈溪當年和惠娘一手構建的商業帝國,如今已冰封瓦解,他如今在官場沒有太多人脈,想要崛起,沒有人力,就需要有財力支援。

    之前沈溪想過重建商業帝國,但因京城並非太平之地,就算重建也很可能為他人做嫁衣裳。

    如今外調兩廣,反倒是沈溪重建商業帝國的好機會,有惠娘這樣一個有經營頭腦的女強人,但還需要一個幫手,絕不是周氏這樣只會給惠娘掣肘的人,沈溪身邊也有一個現成的人選,就是李家二小姐李衿。

    這就好像是一筆投資,惠娘和李衿都是死過一次的人,她們原本的身份都已丟失,連生命和處置權都掌握在沈溪手上,根本不用擔心她們會背叛。

    天下間,似乎沒有誰比她們更適合做幫手。

    既然謝遷已經明確態度不會施加援手,沈溪就得儘快展開自己的計畫,需要跟惠娘和李衿打招呼,帶她們一起去嶺南,而且要秘密行動,不能讓人知道她們的真實身份。

    李衿那邊好說,本來就是被沈溪當作外宅養的女人,李衿根本就不敢奢求能重新經商,沈溪也沒跟她細說南下的細節,她只是得知沈溪外調兩廣,而且貴為地方督撫,手上的權力比以前更大了,那她就越發逃不出沈溪的掌控。

    到這會兒,李衿已經屈從於命運,不願再作任何掙扎和反抗。

    但惠娘那邊卻有許多顧慮,就算委身給沈溪,惠娘仍舊有自己的思想。

    「妾身,不敢拋頭露面,閩粵之地有許多人認得妾身」

    惠娘不想回福建,因為她怕見到以前的人,她更願意接受原來的自己已經死去了,留在京城,就算當沈溪的外宅,為沈溪生兒育女,也好過於回去見到熟人,讓自己顏面無存,無地自容。

    沈溪道:「你儘管放心,等到了地方後,就算背後的大掌櫃是你,也無須拋頭露面。會有人幫你。」

    「是誰?」

    惠娘望著沈溪,鼓起勇氣問道,「是原來商會的人嗎?」

    惠娘很擔心沈溪把宋小城、馬九等人叫來幫她,那等於是把她還活著的事洩露出去。

    沈溪搖頭:「是一個女人,跟你一樣,死過一次。你儘管放心吧,我會保護你,同時也會對你的身份進行嚴格的保密,只要你不願意,沒人知道你是誰。」

    惠娘低下頭,看得出她很不情願,但她如今沒有選擇的權力。

    沈溪要去兩廣節制軍政事務,她作為沈溪的女人,必然要跟著一起去,那過去之後如何安置將是個問題,現在沈溪讓她去幫忙打理商業,讓她接手以前熟悉的營生,反倒能讓她心靈找到寄託,人生也會有新的目標。

    我不再是個沒用只會生孩子的女人,而是能賺錢幫到他的賢內助。

    「一路上,我會找人為你們打點,你以後就以男裝示人吧。」沈溪道,「你跟她的關係,對外可以宣稱是兄弟。」

    讓兩個女人主持商業,看起來有些不切實際,畢竟惠娘和李衿沒有任何威望,就算有他這個地方督撫暗中支持,她們也無法跟地方那些大男子思想根深蒂固的商賈打交道,但若是讓她們以男子的身份來做事,便會容易許多。

    沈溪不會讓惠娘招搖撞市,跟商賈面對面談生意,要麼讓李衿去,要麼讓僱請的掌櫃去。沈溪之所以會用惠娘和李衿,是因為她們有經商的頭腦,還有對他的忠誠,而不是看重她們與人交際的能力,那些事完全可以交給那些請來的老成持重的掌櫃去做。

    沒兵,自己募沒錢養兵,自己賺。

    沈溪心想,這可真應了之前的上疏,朝廷不用花一文錢,只是派了個人去平盜匪和倭寇。此去閩粵,不是辦差,而是去當活雷鋒!

    沈溪帶著幾分不滿,乘坐雇來的馬車回到狀元府邸。

    之前他讓惠娘和李衿一路穿男裝,現在就真有女扮男裝的人前來找他,而且是個老熟人。

    玉娘。

    「玉當家,好久不見。」

    自從惠娘下獄後,沈溪有半年時間沒見過玉娘了。這會兒玉娘臉上兀自帶著幾分遺憾,道:「沈大人見諒,上次的事情沒辦好,奴家無顏前來求見。」

    沈溪擺手:「過去的事,無需再提。玉娘此番前來,莫不是朝廷又有事要對我交託?」

    玉娘微微搖頭:「妾身是奉命帶親隨一路護送沈大人南下,往閩粵赴任。」

    「哦?」

    沈溪眯眼打量玉娘,心想,莫不是玉娘又領了什麼特別的差事,然後跟著他去,到關鍵時候給他找麻煩?

    但仔細一想,去平匪寇已經是很麻煩的事,他這次領的是皇差往地方為督撫大員,以玉娘的身份,已經很難借用劉大夏或者馬文升的名頭來壓他,讓他辦這辦那。

    這次去地方,沈溪有絕對的自主權,在不設「總督兩廣軍務」的情況下,他這個暫代總督,在閩粵桂地面上沒人能壓得住他。

    「那便勞煩玉娘了。」

    沈溪笑著說道,「許久未見到雲柳和熙兒姑娘,她們可還好?」

    玉娘沒想到沈溪居然主動提雲柳和熙兒,趕緊道:「回大人的話,她二人會同行,大人需要的話,奴家隨時將她們送過來。」

    「你還為本官養著呢?」

    沈溪以前在玉娘面前,從不會表現得太過強勢,但在經歷惠娘的事情後,沈溪覺得有必要在這狡猾的女人面前保持足夠的權威。

    沈溪一向有現代人的思想,就是人人平等,沒有誰比別人高人一等,所以他才會對宋小城和馬九以兄弟相稱。

    但他明白,現在不能再以對等的身份跟玉娘相處,他不再是以前那個身無功名的沈家七少爺,他現在是三省督撫,正三品的朝廷大員,就算是臨時委派,你玉娘也該明白什麼叫尊卑有別。

    你在一些事上沒有幫到我的忙,我也沒必要對你客客氣氣,這同樣也是一種對等的態度。

    玉娘看出沈溪語氣的變化,好似更加有朝廷大員的派頭,當下恭謹道:「奴家將她二人養得很好,絕不敢壞了清白的身子,免得大人不喜。」

    沈溪哈哈大笑:「那是當然,難道本官會撿別人穿剩的破鞋?」

    這話說得一點兒都不客氣。玉娘說把雲柳和熙兒的清白身子留著,準備完整地送給沈溪作為禮物。而沈溪說不會要破鞋,變相是說,你玉娘就是這麼一雙破鞋,別把自己看得太過金貴。

    玉娘苦笑了一下,點頭道:「大人提醒的是。」

    「聽說,江鎮撫也會同行?」沈溪又問。

    玉娘道:「是。江鎮撫是奉命,協同沈大人在閩粵之地辦差,但奴家與他並無來往交集。」她這麼說,意思是跟江櫟唯奉的不是同一個衙門的指令,南下所辦差事也各不相同。

    沈溪心想,你們除了聽我的號令辦差,難道還有別的差事和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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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〇五章 閣老嫁孫女

    朝廷委派江櫟唯和玉娘陪同沈溪南下,雖說是從屬關係,但沈溪卻感覺這二人非常不靠譜。

    這兩位都是沒事喜歡惹是生非的主,不給他添麻煩就好了……玉娘或許對他還算恭敬,很多事講究「公事公辦」,但江櫟唯純粹就是包藏禍心,暗中設計陷害他都有好幾回,這種人要是能誠心實意為沈溪辦事,太陽恐怕要打西邊出來了!

    此時沈溪已經知曉,朝廷除了派江櫟唯和玉娘保駕護航外,不但再無人力上的幫助,就連物資錢糧也不會提供分毫,他完全就是個空頭欽差,剿匪所用一應資源,必須由他自己來籌措。

    如果地方都指揮使司、行都指揮使司,甚至是衛所不配合,連兵馬也要沈溪自己現行招募。

    「這差事,真是活見鬼了,你們不如讓我單槍匹馬去把東南沿海的盜匪和倭寇蕩平了,甚至駕著舢板去把東瀛、高麗給滅了!」

    沈溪先是怨恨謝遷,但仔細一想,這事其實怪不得謝大學士,人家的本意或許是好的,給他一個歷練證明的機會,更何況人家還把孫女送給他,答應讓小丫頭跟隨一同南下去吃苦受罪……

    不過,沈溪就算自己吃苦,也絕不容許謝大千金吃苦。

    他吃再多苦都無怨無悔,只要能讓身邊人過上更加安穩舒適的日子。

    四月初三,沈溪迎娶謝恆奴過門。

    沈府除了要籌備婚事,還要收拾行李,可憐沈明鈞夫婦剛回到京城,又要打道回府,不過周氏的意思很明確,打死不回寧化縣,兒子到哪兒做官,她就帶著小兒子和小女兒去哪兒。

    最好是能仰仗兒子的官威,可以讓她在地方上經營一些買賣,品嚐一下做生意背後有人罩著的美好感覺。

    「憨娃兒,娘跟你說,也不用你多偏袒,就是拿你的名往那兒一立,小本買賣,看誰敢不買帳?」

    周氏得意洋洋地說道:「以前看到那些當官的,我心裡那個羨慕,心想啥時候咱沈家也有個當官的,可惜你那大伯小家子氣,老天爺開眼,沒讓他當成官,不然咱沈家還不知是啥模樣呢……」

    沈溪對於周氏囉哩囉唆略有些不耐煩,但為了孝道,他還是要裝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

    沈家一大家子離開京城,狗皮膏藥店將交給雲伯打理,朱起會跟朱山一同南下,小玉也會跟隨,但紅兒和綠兒身子單薄,留在京城看家。

    沈溪現在無論到哪裡做官,京城府邸都會留人照看,這裡算是他在這個時代的「根」。

    畢竟沈溪志在朝堂,離開京城,他總有一天還是會回來,那時或者就會頂著天子之師的名頭,大有作為。

    宋小城和馬九把京城的人手和家當清點了一下,連同以前收編的周胖子的勢力,弟兄一共剩下一百五六十人,銀子尚有三千餘兩。

    按照一個弟兄一年二兩到四兩左右的薪資,光是人手開銷,都會顯得捉襟見肘,沈溪還要把部分銀錢拿出來交給惠娘、李衿來作為商業啟動資金。

    這邊車馬幫弟兄,不能調給惠娘和李衿使喚,主要是為了防止惠娘的身份洩露。等到了廣東後,她們需要重新招攬一批人手。

    沈溪光是為銀子之事,就傷透了腦筋。

    謝韻兒見沈溪徹夜都在算帳,體諒地提議:「相公,不行的話,把老宅賣了,再把鋪子盤出去,或許能籌措一些銀錢出來。」

    面對妻子的善解人意,沈溪卻不能作出這種自損的事情來,搖頭道:「韻兒,為夫現在是為陛下做事,為朝廷蕩平倭寇和盜匪,哪裡有自掏腰包的道理?」

    「可是相公,若是能順利完成差事,不也有利於相公日後加官進爵?」

    謝韻兒想法很簡單,只要丈夫未來官運亨通,就算謝家老宅和店舖得而復失也在所不辭。

    嫁出去的女兒,已經把立場完全放在丈夫身上,尤其是有了孩子後,對於娘家那邊的利益已經看的不是很重。畢竟是沈溪帶給她穩定的生活,帶給她家庭的溫暖,還帶給她誥命宜人的榮耀。

    沈溪笑了笑,道:「為夫年紀輕輕就已是正三品的封疆大吏,你指望朝廷給我如何加官進爵?等為夫將來回到京城,怕是沒有正三品的官做,要重新到詹事府擔任正五品的東宮講官……」

    京官外調,尤其是翰林官外調,普遍是加三到五級,委以重任。但地方官調到京城,基本是平級或者降級使用。

    就好像當初高明城,他作為河南巡撫,負責治理漕運、河道,官居二品,比沈溪如今的地位還要尊崇,可奉調回京後,卻是連降數級,直到把銀子捐給張氏兄弟討好弘治皇帝,才勉強以從三品代戶部侍郎。

    地方官看起來權傾一方,但在大明,地位遠比不上京官。

    當初沈溪不過是六品的翰林官,往泉州地方,張濂就對他恭恭敬敬,那張濂可是正四品的泉州知府,在地方上要官威有官威,要勢力有勢力,若非沈溪頂著翰林官頭銜,就算是朝廷欽差,張濂也完全可以忽略他。

    ……

    四月初三,天氣陰沉。

    這天天剛亮,沈家狀元府邸內外便張燈掛綵,大紅燈籠高高掛起,但院子裡卻沒擺酒宴,酒宴設在老宅那邊。

    沈溪迎娶謝恆奴進門,要先與謝恆奴去老宅給沈明鈞夫婦行禮,然後才能帶著謝恆奴回府。

    這年頭,男人迎親要走兩個地方的人可不多見,主要是男人在成婚時已經立業的人很少,年紀輕輕才十五六歲,年歲大一點的也不過十七八,基本都是啃老一族,再加上這個時代分家是罪過,以至於都是大家族聚居一塊兒,迎了新娘進門也是跟老人一起住,以便盡孝道。

    可沈溪不同,沈溪年方十六,兒子都有了,迎娶的並非正室,而是第二房小妾。

    沈溪有御賜的府邸,沈明鈞夫婦在京城有謝家老宅作為居所,沈溪就不得不先去盡孝道叩拜高堂,然後才能帶著小妾回府,過自己的小日子。

    沈溪納妾,本來是京城的一樁不起眼的小事,但因沈溪突然高昇為右副都禦史,再加上迎娶的還是閣老家的嫡長孫女,整個京城都轟動了。

    這狀元郎夠可以,十三歲中狀元,十六歲官居正三品,再發展幾年,指不定就是尚書、閣部,更狠的是連一向以摳門和能說會道著稱的謝閣老,居然捨得把孫女嫁給他,做的還不是正妻。

    連堂堂閣老都拉攏之人,那必定不簡單。

    看看弘治皇帝對沈溪的重用就知道了,東宮講官、日講官,如今直接為閩粵之地的督撫大臣,不管別人去不去恭賀,我們一定要盡盡心意,就算不去飲宴,也要讓人把禮物送到。

    一清早,沈家大門打開,來送禮的人就排起了長龍。

    京城的達官顯貴,無論官大官小,無論是六部還是寺司衙門,又或者是翰林官,跟沈溪認識不認識都把禮物送了過來,光是登記的禮單紅紙就列了滿滿幾十頁。

    周氏穿著大紅襖過來,見到禮物樂開花,趕緊道:「憨娃兒,趁著還沒離京,乾脆把小丫和小文也迎娶進門,再多收幾次禮……」

    這話說出來只會讓人笑話,見錢眼開大概說的就是周氏這樣沒文化又貪心的婦人。

    謝韻兒趕緊解釋:「娘,相公這次迎娶的是閣老家的千金,這才有這麼多人送禮,若是迎娶曦兒和小文,就沒這麼隆重了。」

    「那多可惜?要不咱到了地方,再辦次婚宴。這京城的人都給咱送禮,那些地方官更要巴結你,指不定他們送的禮更重……」

    周氏跟著惠娘做了幾年生意,對於官場請託送禮那一套瞭解深刻,以前她破費了多少銀子在節慶婚喪送禮上,現在她就想討回幾倍的禮,以求心安。

    沈溪沒好氣道:「娘,你這是讓孩兒當貪官?」

    周氏啐道:「什麼貪官好官的,不就是個名聲嗎?別人說你貪就貪,說是廉就廉,這年頭當官哪有不收禮的?如果收禮就算是貪,天下間最貪的是皇帝老兒才是……」

    也是兒子當了正三品的督撫大員,周氏自己還得了誥命,說話都硬氣不少,居然敢誹謗皇帝。

    謝韻兒嚇得不輕,四下看了看,確定只有府裡人聽到這番大逆不道的話,沒人會去瞎傳,才趕緊小聲提醒婆婆,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周氏這個時候也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妥,見兒媳緊張的樣子,不由也跟著四處看看,然後吐了吐舌頭便不再言語。

    「姑爺姑爺,您還不快些準備,馬上就要到吉時,得出發去謝府迎親了。」

    媒婆進來,諂媚地笑著,嘴上連聲催促,「老夫人,您也該回府等著姑爺和新夫人過去給您敬茶。」

    周氏沒好氣地擺擺手:「知道了,真麻煩,又不是第一次迎新娘子進門……還是我兒媳最聽話。」

    都說婆婆和兒媳是天生的冤家,以周氏的潑辣和任性,偏偏跟她的兒媳婦謝韻兒關係融洽,別說是矛盾,就連暗中的數落都基本沒有。

    這全仰仗沈溪如今官位晉陞,在家中地位尊崇,周氏不看僧面看佛面,為了兒子將來仕途順利也不能作出有損婆媳關係的事情。當然,這也跟周氏和謝韻兒曾一同做生意,是「好姐妹」有關。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42
第八〇六章 老爺回府了

    雖然謝家並未主動聲張要嫁孫女的事,但這天謝府門前人頭攢動,足有數百人圍觀,來謝府送賀禮的人並不比去沈府的少。

    謝家這天並未張燈掛綵,只是一大早便將府門打開,等候迎親隊伍的到來。

    沈溪此番雖為納妾,但行的卻是正統的三書六禮,畢竟謝恆奴是謝府的千金大小姐,並非普通小門小戶人家的姑娘,要娶進門,要依足禮數,算是給足謝遷的面子。

    但因婚事準備倉促,在三書六禮的基礎上,一切從簡。

    所謂三書,即訂親的聘書、過大禮的禮書和迎親時的迎書。有此三書,方可到官府報籍,妾侍正式從娘家戶籍,轉到夫家戶籍下。

    在明朝,妻就是妻,妾就是妾。

    妻子是一家主母,而妾侍則是男主人的附庸,不過妻妾的子女都擁有祖產的分配權,只是嫡子的權力更大。

    當然,雖然《大明律》和《大明令》上規定妾侍子女同樣有財產分配權,但實際操作中,大部分是按照宗族禮法來執行,大多數家族並沒有予以妾侍及其子女的分配權,甚至在男主人死後,沒有子女的妾侍會被趕出家門,甚至被變賣。

    大明是法治之邦,但大多數時候都不是按照朝廷法度來行事,私刑遍地,潛規則無處不尋,很多時候連殺人放火都可以靠宗族禮法來解決,而並不需要通過官府。

    六禮,通常是指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和親迎。

    四月初三這天,已進行到了最後一步,沈家迎親的同時,把迎書送上,婚事就此結成,謝恆奴成為沈家的一份子。

    「……聽說沒有,這次謝閣老家出嫁的長孫女,那可是閣老的心頭肉。謝小姐芳齡十五,生的那叫一個貌美如花。」

    「可不是,但迎親的這位來頭也不小,己未年的狀元郎,這才三年,就是正三品的大官。之前還給太子當講官,經常進宮面聖。」

    「就是三年前轟動京城的沈狀元?」

    「就是就是……這次謝閣老把孫女嫁過去是做妾,聽說沈狀元家裡已經有一妻一妾,兒子都有了。」

    「那謝閣老可真開明,孫女嫁過去,那不是吃苦受罪?沈家又不是什麼豪門望族,過去指不定還要做粗活累活呢……」

    謝府外面的議論很多很雜。

    大明百姓喜歡湊熱鬧是出了名的,謝閣老嫁孫女這麼大的場面,他們豈能不來湊上一嘴?

    把自己所知道的,跟別人進行交流,一個八卦就變成兩個,一個謠言就變成兩個謠言,然後大事小情迅速傳遍街坊四鄰,成為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本來沈溪不用親自前來迎親,畢竟只是迎娶小妾,他這個新郎官只需要在家裡等著即可,但為了表示對謝家人的尊重,還有對謝恆奴的憐愛,他還是選擇了親自前往,而且第一次騎上高頭大馬。

    沈溪上戰場多次,可對於騎馬依然一竅不通。

    此番為了顯示他這個新郎官的英姿,不得不騎坐在由朱起牽著的、走得慢悠悠的馬背上,沈溪努力穩定自己的身體,雙腿夾得緊緊的,等走到半路腿都快麻木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早知道坐馬車就好了……」

    沈溪提醒自己要放鬆,可被那麼多人瞧著和議論,說心裡不慌張那是騙人的,本來就不會騎馬,非要逞強。

    不過好在路途不長,終於到了謝府門前,沈溪從馬背上跳下來,需要朱起攙扶才能站穩。

    「老爺,您小心些。」

    朱起看起來是個淳樸的莊稼漢,但卻是山賊出身,眼力勁兒出奇地好。

    沈溪勉強站定,往謝府門前看去,謝遷不在,出來迎接他的是謝恆奴的二叔……他的學生謝丕。

    「先生,恭候多時了。」

    謝丕笑著迎了過來,向沈溪行禮。

    按照輩分來說,沈溪迎娶謝恆奴之後,跟謝恆奴是同輩,成為了謝丕的晚輩,但在「天地君親師」的排序中,沈溪跟謝丕並無直接的血緣關係,還是謝丕的「師」,這涉及到不敬的問題,謝丕在禮數上不敢有任何怠慢。

    「客氣了。」

    沈溪回了禮,問道,「閣老可在?」

    謝丕無奈搖頭:「家父這兩日忙於政務,並未回府。」

    沈溪心想,你謝大學士對家人何其刻薄,居然連孫女大婚也不出現,難道工作真的那麼重要?

    正說話間,謝府門口的鞭炮聲「劈劈啪啪」響起,妝扮一新的大門處,三姑六婆把一身紅妝、蒙著紅蓋頭穿著繡花鞋的謝恆奴背了出來。

    「恭喜恭喜,狀元郎!大登科後小登科!」

    很多人過來恭賀謝大學士嫁孫女,如今謝遷沒露面,他們就把恭賀的目標放在沈溪身上,過來自報家門恭賀新婚大喜的人連綿不絕。

    等沈溪好不容易從人堆裡擠出來,謝丕恭敬行禮:「先生,恭送回府。」

    沈溪道:「我三日後便要動身南下,兩日後送君兒回門。」

    「好。」

    謝丕知道沈溪說的是「三朝回門」的事。

    本來為人小妾沒那麼多講究,管你回不回門,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嫁給人家當小妾,連姓氏名字都隨了夫家,不敢做任何奢求,但沈溪到底是按照娶妻的標準來進行婚禮,娶妻該有的禮數一應俱全。

    謝恆奴進了小轎,媒婆把轎門上鎖,然後把鑰匙緊緊地攥在手中。這是媒婆討喜的一種方式,等到了夫家,不給足紅包喜錢,別想把鑰匙討到手。

    沈溪翻身上馬,一行人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往沈府老宅方向而去。

    沈府老宅門前,同樣聚集大批街坊。

    這些街坊可都是與醫藥世家謝家一條心,對於沈溪這種「忘恩負義」、「喜新厭舊」的行為帶著幾分不恥。

    「……那謝家小姐,多好的大家閨秀,清清白白嫁進他沈家門,聽說那時沈狀元只是個秀才,現在當了狀元,不但早早納了妾,如今又納一個,若說是三四十歲家中香火不旺也就罷了,現在才幾歲,兒子都有了,還不知足?」

    「沈家把動靜鬧得這麼大,生怕別人不知道……其實迎娶的這位是閣老府上的千金小姐,別是狀元郎想巴結人家閣老吧?」有人帶著一點不忿說道。

    但畢竟沈溪平日裡的聲望不錯,立馬有人反駁:「你們誰聽說巴結閣老,有納閣老家孫女當小妾的?」

    「那可說不準,指不定閣老家的小姐是個殘花敗柳呢?」

    那些大娘大媽的嘴可不饒人,她們替謝韻兒不值,說話就顯得難聽,這也跟周氏最初聽說兒子要迎娶閣老家的孫女反應基本一致……

    人家堂堂閣老位高權重,要嫁的還是嫡長孫女,憑什麼給你當小妾?那不是不清白,就是有隱疾。

    有那對沈溪推崇備至的人想從另一方面詮釋沈溪納妾的正當性:「聽說這沈狀元的正妻,不僅年齡大許多,以前還許配過人家……」

    「許配怎麼著?又沒嫁過去,清清白白的……」

    「幹嘛,你是想打架嗎?」

    沈家這邊尚未如何,倒是前來觀禮的街坊四鄰先爭吵起來。

    大娘大嬸先是動嘴,後來吵得厲害都把丈夫、兒子拽上,隨即拉拉扯扯起來,沈家門前一片混亂。

    不過很快因為迎親的隊伍到來,騷動戛然而止。

    雖然嘴上非議沈溪納妾,不過該討喜還是要付諸行動,誰叫狀元郎如今高昇正三品大員,財大氣粗,納妾又捨得花錢呢?

    周氏讓丫鬟出來撒銅錢,一次就灑出去四五貫錢,等於是用銅錢來「買路」,讓街坊把門口給讓出來。

    等轎子落地,鞭炮聲震天響起,接下來就是給轎伕、樂班、隨從賞錢,給媒婆謝禮,然後把鑰匙討要過來。

    沈溪下馬踢轎門,再讓媒婆把人背著,一起進入沈府用來拜堂的前院正堂。

    在新娘子正式拜堂前,腳是不能沾地的,一直到夫妻對拜送入洞房,新娘子腳底下最好都要一塵不染,這也是這個時代婚禮的繁瑣規矩之一。

    進入老宅大門,謝韻兒和林黛並未出現,沈溪跟謝恆奴的洞房並不在老宅這邊,之後他要帶著謝恆奴回自己的家。等到了那邊,謝恆奴要給正妻謝韻兒敬茶。

    到了正堂,屋裡屋外擠滿了賓客。

    在拜天地的禮數中,以拜高堂最為繁瑣,除了要行禮磕頭,還要敬茶,父母長輩贈與紅封,最後是夫妻對拜。

    中間謝恆奴都老老實實,一句話不講,若不是沈溪熟悉謝恆奴的身形,真以為這是找了個丫鬟來代替。

    這事兒聽起來荒唐,但若是謝大學士真要反悔,確實能做得出來……你沈溪娶了個小妾回去,等掀開蓋頭才發現是找人假扮的,你有本事來跟老夫鬧啊,你敢嗎?

    禮成後,本來有「送入洞房」的環節,然後需要沈溪出來招待賓客。

    但沈溪畢竟「位高權重」,在婚宴中需要顧忌的地方不多,我行我素,別人也不敢對他如何。因此,沈溪只是出來給賓客敬了三杯酒,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告退。

    賓客只當沈溪急著回去跟新納的小妾成其好事,笑鬧打趣一番,便在沈家前院以及外面的街道上飲酒吃宴。

    載著謝恆奴的轎子悄悄從後院出發,前往狀元府邸。

    本來小妾入沈家門,應該走後門,以示地位卑賤,可沈溪沒那麼多講究,照樣讓謝恆奴從府邸正門進院。

    到了正堂內,謝韻兒和林黛已經等得有些心焦,見到沈溪牽著大紅花球,跟謝恆奴一前一後進來,謝韻兒趕緊迎上前,笑道:「老爺回府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42
第八〇七章 新婚燕爾

    到了前院正堂,沈溪來到主位上坐下。

    新進門的妾侍給正室夫人敬茶,新郎官是不用行禮的,因為沒有一家之主給夫人行禮的道理。

    謝恆奴跪在早就準備好的紅墊子上,小妮子婚前將過門後的一應禮儀學了個十足,雖然蒙著蓋頭,目不能視物,但還是恭恭敬敬地把茶杯舉過頭頂,送到謝韻兒面前。

    謝韻兒接過茶水,抿了一小口,笑道:「妹妹進門,以後就是一家人,起來說話吧。」

    「好啊。」

    這還是今天謝恆奴第一次說話,也是周圍安靜下來後,她惶恐不安的心情得以舒解所致。

    「妹妹的聲音很清脆悅耳呢。」謝韻兒說著,去扶同為謝姓的妹妹,而一旁站著的林黛則面帶幽怨地望著謝恆奴。

    本來單雙輪換,再加上謝韻兒總是讓著她,令她陪沈溪的時候很多,可現在多了謝恆奴,她陪沈溪的時間被大幅度削減,這讓她心中極為不滿。

    至於後面立著的兩個小丫頭,神色中帶著好奇和羨慕,一個是尹文,另一個則是陸曦兒。

    原本謝韻兒不許她二人出來打擾,可沈家畢竟沒有那些大家族的規矩,二人要出來看,也沒誰攔著。

    「我能看看你的樣子嗎?」新娘子突然問了一句。

    謝韻兒抿嘴一笑:「妹妹別急,明日必然會認識的,沒有老爺的准允,就連妾身也不能碰你的蓋頭。小玉,快送新夫人進洞房。」

    府內特別給謝恆奴準備了獨屬於她的房間,作為閨房,但她第一天入府門,洞房卻是安排在沈溪的臥房內。

    小玉和朱山出列,扶著謝恆奴進到內院。

    謝韻兒起身為沈溪整理了一下衣服,帶著幾分嬌羞道:「天色尚早,不過相公還是早些進房,妾身會讓丫頭把酒菜送進去。」

    「好。」

    沈溪微笑著點頭,看了旁邊撅著嘴一臉幽怨的林黛一眼,微微搖頭嘆息,轉身出了正堂,往自己的小院而去。

    到了臥房內,小玉和朱山已經把棗、蓮子、桂子等物撒好,桌上擺著大紅蠟燭,不過離天黑還有段時間,紅燭並未點燃。

    此時的謝恆奴正蒙著蓋頭坐在床榻上,雙手撐著床沿,小腿前後晃悠,就好像小姑娘坐在溪邊戲水一般。

    「不知老爺還有何吩咐?」小玉過來請示。

    「不用了,你們先出去吧。」沈溪擺擺手道。

    小玉應了聲「是」,低著頭,臉色稍顯失落地帶著朱山出了房門。

    小玉自從被賣到藥鋪,已有近十年時間,這其中她見到沈、陸兩家的悲歡離合,也見到沈溪娶妻納妾,每逢喜慶時,她都會感懷身世。

    不過她也即將有著落,周氏和謝韻兒已經在給她張羅與馬九的婚事,從眼下看來,兩個人雖然沒什麼感情基礎,但彼此對這門婚事都沒反對,顯然他們自己也想有個家,能互相依偎,少年夫妻老來也有個伴。

    「七哥,你進來了嗎?」 謝恆奴想仰頭從縫隙往外看,卻沒有成功。

    小姑娘很調皮,她不太懂婚姻的責任,一場婚事下來,她都是循著別人教她的做,而她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孩,從頭到尾都做得很好。

    沈溪拿起秤桿,將她的蓋頭挑了起來。

    小妮子兩腮抹著腮紅,顯得極為明豔,見到沈溪立在身前,她淺淺一笑,露出一對可愛的小酒窩。

    皓齒明眸,瓊鼻玉耳,美得不可方物!

    小妮子逢自己大婚,多了幾分女兒家的嬌美,或許是被沈溪盯著看有些害羞,她螓首微頷,嗔怪道:「七哥,你怎麼總看著人家?」

    「因為你好看啊!」

    沈溪笑著,用手指扶著她的下巴,讓她迷離的眸子重新跟自己對視,這才說道:「真漂亮,小美人,幾歲了?」

    被情郎誇讚漂亮,謝恆奴很開心,抿了抿嘴唇回道:「十五啦。」

    「及笈之年,真是如三月絢爛的桃花般的年歲。」沈溪笑道,「嫁給我,會不會不開心?」

    謝恆奴正經地想了想,搖頭道:「不會,我很喜歡七哥,一直想嫁給七哥。可是……爺爺總說七哥不適合我,還說七哥已經娶了妻子,如果我過門來,是要吃苦頭的,可我知道七哥很疼我,是不是?」

    「嗯。」

    沈溪笑著點頭,「只要我在這個世上一天,就絕不會讓你受絲毫委屈。」

    謝恆奴得到婚姻的承諾,心裡由衷地感到高興。她從床邊跳了下來,站在沈溪面前,好像要跟沈溪比比誰高。

    可惜最後她發覺,自己比沈溪低了半個頭,她低下腦袋,撥弄著衣角道:「七哥,我嬸嬸說,嫁給你之後,兩個人就要住在一起,睡在一起,還要做一些婦人應該做的事。嬸嬸教給我很多東西呢。」

    沈溪攬過謝恆奴的纖腰,謝恆奴身子顫了一下,卻沒有掙扎,而是順從地靠過來,不過因為緊張,小妮子的臉緋紅一片。

    沈溪先坐下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這才問道:「你嬸嬸教你什麼了?」

    「很多啊,教我做針線活,洗衣服,疊被子,整理屋子,還有如何打扮自己,什麼腮紅啊、蔻丹啊、脂粉啊……好多呢。」

    謝恆奴用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望著沈溪,問道,「七哥,你怎麼這樣打量人家,是不是我的腮紅不好看?」

    沈溪笑著摸了摸她細滑的臉蛋,問道:「除此之外,沒別的了?」

    謝恆奴瞬間面紅耳赤,羞得連頭都抬不起來,把頭往沈溪懷裡鑽了鑽,雙臂環著郎君的身體,聲如蚊吶:「還……還有一些……不過……好羞人,還是不說了……」

    「起來吧,一起喝杯交杯酒,然後,我們就要正式合巹,這個你嬸嬸教你了吧?」沈溪鬆開手,讓謝恆奴先站起來,他自己才站起。

    「都說了羞人了,七哥還問。哼,再也不理七哥了,就知道捉弄人家。」

    謝恆奴貝齒咬著下唇,言語間似生氣,但嘴角卻流露出開心的笑容,沈溪拉起她的手,二人一起來到桌前,沈溪正要拿起酒壺,她搶先一步把酒壺拿在手上,道:「嬸嬸說,以後能幫七哥做的事,都要代勞,這樣才是稱職的妻子。」

    「嗯。」

    沈溪笑著點頭,果然世家千金有講究,在史小菁耳濡目染之下,謝恆奴具備大家閨秀的氣質,做事不像林黛那麼沒規矩。

    不過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沈溪並不會因此而對林黛有所嫌棄,林黛也有謝恆奴身上所不具備的個性。

    兩個人把手臂交纏在一起,喝過交杯酒,只是一小口,謝恆奴就已經咳嗽起來。

    小妮子吐了吐舌頭道:「我當酒是什麼好東西呢,原來這麼辣,一點兒都不好喝。」

    「酒對某些人來說,確實是好東西,會讓人沉醉其中。」沈溪說著,把酒杯放下來,這次卻把謝恆奴直接攬進懷裡。

    謝恆奴眼睛瞪得大大的,就見沈溪腦袋靠了過來,她想把頭縮起來,但連整個身子都被沈溪抱住,避無可避。

    最初看起來像是沈溪很霸道地硬來,可到後面,小妮子也逐漸放開來,那纖細的小手纏著沈溪的脖頸,閉上眼,沉醉其中。

    芙蓉帳暖,一刻值千金。

    到天逐漸暗淡下來,謝恆奴已經哭哭啼啼好幾回。

    或許是小妮子不太適應,以至於身子繃得太緊,讓新郎官不得其法,好在沈溪懂得溫存,兩個人磕磕絆絆,總算把大事做成。

    事是做成了,不過想在其中找到快樂卻很艱難,尤其是謝恆奴,到後面靠在沈溪懷裡,啜泣不止。

    沈溪坐在身邊,嘴裡軟語相勸,小妮子卻不肯理會,好像生氣沈溪剛才不疼惜她。

    沈溪自問已經很溫柔了,奈何小妮子年少不諳世事,很多事不是他想怎麼就怎樣。

    「七哥,你別動,讓我靠著你睡一會兒。」

    到後面,謝恆奴似乎也發覺自己沒有完成史小菁所說的作為妻子的義務,因為沈溪與她之間也只是完成第一步,後面因為她太疼,沈溪就半途而止。

    「好。」

    沈溪不急,畢竟是長久相伴,並不在乎於一時的得失。

    謝恆奴很快便入睡,也是這兩天即將嫁給心上人,她高興得沒睡好覺,如今睡在最溫暖的懷抱中,她睡得異常安詳,就好像一隻小乖貓一般。

    沈溪趁著謝恆奴翻身的時候,起來簡單整理了一下衣服,將染紅的白帕放在桌上,點燃紅燭,門口那邊傳來細微的敲門聲,打開來一看,卻是謝韻兒親自把飯菜送了過來。

    「相公……如何了?」謝韻兒等了許久,在丫鬟確定屋子裡沒動靜之後,又發覺蠟燭燃起,才親自過來。

    沈溪笑著把白帕遞給她,謝韻兒抿嘴一笑,小心收好,道:「相公不解美人意,不太會疼人哩,還是回去多陪陪君兒妹妹。」

    「嗯。」

    沈溪笑了笑,端著飯菜回到桌子前面。

    不多時,謝恆奴想翻身重新睡入沈溪懷裡,發覺情郎不在,略帶惶恐地坐起身來,才發覺沈溪坐在桌前,她微微撅嘴:「七哥吃東西,也不叫人家。好香啊……」

    謝恆奴摸了摸肚子,把中單披在身上,整理好,想下床,卻發覺行動不便。

    「不用動,我拿過來給你。」沈溪就好像照顧病號一樣,把飯菜端到床邊,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地用食。

    謝恆奴眼角還有淚漬,不過這會兒她臉上滿是嬌羞喜悅之色,全然沒了之前的痛苦。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沈溪突然想到李商隱的這句詩,跟眼前的情景何其相似,但他不會讓此情成追憶,他要好好疼惜眼前的美玉,讓她做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43
第八〇八章 老友同行

    沈溪和謝恆奴一起吃過晚飯,漫漫長夜終於到來。

    謝恆奴少了之前的青澀和懼怕,跟沈溪的感情迅速升溫,之後的事情,就比剛開始時順利了許多。

    一直過了許久,到蠟燭全部燃燼之後,二人才徹底平靜下來。

    小妮子耐力很好,在此時依然精神奕奕,沈溪卻疲累交加,在新娘子面前「慫了」。

    謝恆奴好奇地問道:「七哥,是不是這樣就會懷孕,可以生孩子?」

    「嗯。」沈溪微微點頭。

    「哦,那我知道了。」謝恆奴考慮了一下,悠然神往,「我會不會比嬸嬸更早有孩子呢?嘻嘻」

    沒來由的,謝恆奴胡思亂想起來,新婚之夜居然去想自己會不會比二叔的妻子史小菁更早有孩子。

    沈溪躺了下來,這幾天他忙於準備趕赴閩粵之地,再加上今天為迎娶謝恆奴奔波忙碌一天,這會兒再也撐不住,很快就進入夢鄉。

    沈溪睡得早,不代表他起來得晚,第二天早晨,賴床的變成了初為人婦的謝恆奴。

    「七哥,你再讓我睡一會兒嘛,昨天好累,身體還很疼呢,你一點兒都不疼惜人家!」

謝恆奴眉角跳動,或許她已經不困,但卻很喜歡這種早晨起來跟情郎撒嬌的感覺,到後面,她把頭靠在沈溪懷裡「咯咯」笑了起來。

    沈溪道:「快起來,太陽曬屁股咯,等下還要去跟你韻兒姐姐敬茶,然後帶你去你的房間。」

    謝恆奴眨巴著迷茫的眼睛望著沈溪,問道:「七哥,這不是我以後住的屋子嗎?」

    「這個你有自己的房間,但你在離開京城前,都會住在這兒,我們很快就會遠行,這事你知道吧?」沈溪問道。

    「嗯。」謝恆奴點頭。

    沈溪道:「這一路會很辛苦,等到了地方,我再給你安排房間。」

    謝恆奴「哦」了一聲好似明白了,但其實她什麼都不明白,以她的年歲,根本就不懂旅途的艱辛,不懂如何跟人爭寵,她只是本能地以為只要和心上人生活在一起就會很開心很幸福。

    在這點上,沈溪覺得有些對不起這個天真爛漫的小公主。

    出了院門,到前面大堂給謝韻兒敬過茶,謝恆奴終於算是正式進了沈家門,不過很快她就面對一個難題。

    婆媳關係。

    周氏可不是大家閨秀出身,自己多了個兒媳婦,還是小妾,就算這丫頭是閣老的孫女,她也要過來擺擺威風。

    雖然謝恆奴在周氏面前顯得有些膽怯,但她聰明地避開了周氏的鋒銳,周氏的性格就是欺軟怕硬,謝恆奴不說話,神色間稍顯冷淡,顯得她好像很有憑仗。

周氏琢磨這是京城,閣老的官遠比兒子大,還是別得罪這丫頭,等以後相處久了再慢慢對付。

    於是乎,謝恆奴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得到周氏的「豁免」,這讓準備看好戲的林黛很不滿意,本來臨南下前,沈溪應該多陪她,現在倒好,沈溪出發前幾天都會跟謝恆奴待在一塊,現在連周氏也不在謝恆奴面前擺老娘的派頭,整個家裡好像就她一個人格格不入。

    接下來兩天,沈溪妥善安排出發事宜,宋小城先行前往汀州,在閩西之地招募一些人手到梧州。

    至於馬九,則會跟大隊伍一起走。

    沈溪打算讓他在路上跟小玉增進一下感情,此行小玉會作為沈家女眷的侍婢,朱山和秀兒粗手粗腳,並不能勝任這等差事。

    謝恆奴初為人婦,比謝韻兒和林黛對沈溪更為痴纏。

    對久在深閨的小姑娘來說,不懂外面世界的精彩,她覺得能跟沈溪在一起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和快樂的事情,對沈溪格外依戀。

    四月初四,沈溪把該準備帶往梧州的行李都準備好,第二天往吏部述職後,就可以上路了。

    就在這天下午,一個老朋友前來拜訪,正是跟沈溪同年的進士,之前二人多有交集的王守仁。

    「伯安兄,怎麼有時間大駕光臨?」沈溪看到王守仁的拜帖,親自迎出府邸門口。

    王守仁臉上有些慚愧。

    同年進士,之前跟沈溪官品還相仿,一夜間沈溪就變成了正三品的封疆大吏,令他望塵莫及。

    「在下出缺刑部江西清吏司郎中,即將赴任地方,得知沈兄也到南方履任,準備一道南下。」王守仁將來意說明,「不知沈兄幾時出發?」

    刑部各布政使司的清吏司官員,是朝廷派到地方專門監察各地刑獄斷案的,王守仁之前為兵部主事,正六品,如今作為刑部清吏司郎中,已是正五品。

    這正好應了「朝中有人好做官」的俗話,兒子跟老子的官品一樣,現在王華才是正五品的詹事府右庶子,不過王華到地方後享受的卻是四品的待遇和俸祿。

當然,王華是京官中的翰林官,王守仁暫時成為地方官員,二者之間並無可比性。

    「後天將行。」

    沈溪道,「不知伯安兄是否來得及作準備?」

    王守仁點頭:「在下所帶之物不多,隨時都可以起行,那咱們相約一處,後天一同動身。」

    跟沈溪往閩粵上任拖家帶口不同,王守仁去江西赴任,只帶兩名書僮,家眷直接留在京城。

    王守仁更類似於職業政客,當官是當官,家庭是家庭,二者涇渭分明,對家庭的依賴不強。

    而沈溪則放不開對身邊親人的牽絆,只能做到當官和照顧家庭兩不誤。

    請王守仁到客廳喝過茶,王守仁禮貌告辭,他比沈溪年長,但官卻做得沒沈溪大,在朝中聲望也不及沈溪,他在沈溪面前總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壓力。

    說是朋友,但這種朋友更帶著一種同年進士的客套,不能完全交心。

    沈溪對王守仁還算真誠,當初王守仁言西北防禦之事的上疏,便是沈溪成人之美給予,可惜王守仁把防備韃靼人的部分抹去,結果一個大好的建功立業的機會被王守仁給白白浪費掉了。

    之後王守仁協同高明城往邊關運送錢糧,不想中途遭遇韃靼鐵騎劫掠,王守仁由此受到一定牽累,出使韃靼部回來後,王守仁有一年多時間被閒置,如今官升兩級調任江西,看似高昇,其實是對他的一種懲罰。

    但就算是懲罰,也讓己未年的同科進士看了眼紅不已,人家懲罰還能官升兩級到正五品,主持一地的巘獄審查,而我們卻在為苦苦爭取一個外放知縣的機會而奔走,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的送禮,就這樣還不受人待見。

    與王守仁同行,沈溪倒覺得不錯,至少路上可以跟王守仁談談治國的抱負,甚至是討論一下學問,尤其是雙方交換一下對心學的理解。

    四月初五,沈溪離開京城的前一天。

    這天是沈溪和謝恆奴小倆口三朝回門的日子,因為提前跟謝丕打了招呼,沈溪帶謝恆奴回府時並沒有太過張揚,謝家那邊也沒隆重慶賀,嫁個孫女出去當小妾,謝遷感覺老臉掛不住,能夠低調就儘量低調。

    初五是謝遷休沐的日子,但具體是輪休,還是他自己請休,沈溪無從知曉,但沈溪知道在臨走之前註定會被謝老兒耳提面命一番。

    「哎呀,你小子如今也算是老夫的孫女婿了,自家人不說兩家話,可否把君兒留在京中?」

    謝遷上來就說出一個讓沈溪不能接受的提議。

    沈溪道:「閣老,這不合適吧?」

    「人都給了你,我這麼做是想讓這丫頭在京城過幾天安穩日子,你回來,就給你送回府上!」謝遷語氣中帶著幾分強硬。

    沈溪搖頭:「閣老,人既已入我沈家門,一切當由學生做主,閣老如此未免有些強人所難。」

    「嘿!」

    謝遷指了指沈溪,好似生氣,但他隨即一笑,「由得你吧,君兒這丫頭自小命苦,卻說幾年前她得了天花,本以為必死無疑,唉!或許冥冥中自有天數,她父母因照顧她,得天花相繼病亡,反倒是她因為提前種下牛痘,存活下來你們之間的緣分,或許從那時就註定了吧。」

    沈溪暗自心驚。

    如此說來,謝恆奴及其父母應該是受到他來到這世界後蝴蝶效應的影響,之前沈溪還奇怪,歷史上謝遷的大兒子謝正可長壽得緊,謝遷八十二歲撰憤齋先生墓表時,還讓謝正為書而刻之,怎麼自他接觸謝家人知道的卻是謝正夫妻早亡?原來歷史出現了偏差!

    新婚之夜,沈溪還奇怪謝恆奴手臂上有種痘的痕跡,要知道京城這地方,很少有人種痘,因為那些達官顯貴所執理念,乃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輕易不能毀傷。

    謝遷帶著幾分自責:「唉,早知如此,當初她父母也種痘的話,斷不至於令她孤苦伶仃。」

    「閣老節哀順變。」沈溪帶著幾分遺憾道。

    「還稱呼閣老,你小子改不過來了,是嗎?」謝遷有些生氣地說道。

    沈溪略一沉吟,難道以後要順著謝恆奴,稱呼謝遷為爺爺?斟酌一下,沈溪才行禮道:「那晚輩以後尊稱閣老為岳祖大人。」

    「行吧。」

    謝遷微微頷首,又道,「到了地方後,要學會隱忍,別動不動就鬧出大動靜來你這次的差事不用急於一時,就算你在三五個月內完成,陛下也不會將你調回京城。一切當以穩字為先。」

    沈溪琢磨了一下,謝遷所提倒是一針見血。

    或許是沈溪之前在泉州和榆林衛時,做事都偏向激進,使得謝遷對他此行很不放心,讓他多隱忍,其實是告訴他,做事慢慢來,三年任期內能作出點兒成績就算了事,又不是讓你真把東南沿海的匪寇給掃平了

    只要讓地方對你有褒獎,上奏一點功勞,你的差事就算順利完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21:44
第八〇九章 旅途

    沈溪往東南赴任,首先要保證履職地方期間無過錯。

    無過便有功,這在沈溪所負責的差事上體現得尤其明顯。

    地方盜匪和盤踞海岸周邊的倭寇隱患,可不是朝夕之間形成的,就算是劉大夏,號稱弘治朝第一能臣,也沒有徹底根治東南沿海的盜匪和倭寇問題。

因為匪寇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要徹底解決盜匪和倭寇,只有百姓富足,安居樂業,同時擁有強大的海防力量才可以。

    大明的百姓都很膽小怕事,但凡有口飯吃,誰也不願意去做盜匪,就比如說朱起和他的那些族人,若是能下山混口飯,他們也不會守在山上當山賊。

    為何倭寇獨獨在明朝時期才對中國沿海造成那麼大的傷害,歸根到底還是朝廷禁海,沒有一支縱橫四海的海軍所致。

    謝遷又道:「之前你提及,與佛郎機人交換農作物一事,待佛郎機人將農作物送抵後,你……嘗試在閩粵之地栽種,視效果朝廷再決定是否推廣。」

    沈溪笑道:「岳祖大人把這建功立業的好機會讓給晚輩?」

    「什麼是讓,你自己力主的事情,自己去嘗試,出了問題,責任也要你自己來背,這點道理你都不明白?」

    謝遷吹鬍子瞪眼,看起來是在生氣,但沈溪卻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或許是把孫女嫁給了他,使得謝遷把沈溪完全當成了「自己人」,在這問題上,謝遷分明是給了他一個很好的表現機會。

    你不是把玉米、蕃薯和馬鈴薯誇得那麼好嗎?那你就去種植,種成了,地方百姓吃上飽飯,盜匪自然就少了。我還可以幫你在皇帝面前說項,把功勞記在你身上。

    就算作物沒你說的那麼好,大明地大物博,不在乎那麼點兒收成,皇帝不會把此事放在心上,而且上奏請交換弄作物的是我這個老匹夫,跟你沒關係。

    總的來說,就是成了功勞是你的,不成的話罪責是我的,你去了之後只管好好幹。

    沈溪心想,謝大學士坑了我三年,今天終於算是做了一件對得起人的事。

    「兵部有幾個知兵的官員,為劉尚書所推崇,你臨行前過去見見。多向他們請教一下如何行軍打仗,別到了地方,盡想當然行事!」

    或許是考慮到沈溪沒有接受過正統的兵法、戰法訓練,謝遷跟劉大夏商量,找幾個人給他做一次短期培訓,等於是臨時抱佛腳。

    沈溪領命,恰好這時書房後門處探出個小腦袋,沈溪定睛一看,卻是謝恆奴正由內堂偷偷往外看。

    「這死丫頭,賊頭賊腦像個什麼樣子。」

    謝遷站起身來,笑著罵了孫女一句,轉向沈溪道,「老夫尚有事,你自便就是。」說完,他簡單收拾桌上的奏本,揣進懷裡出了書房門,自去了。

    謝遷離開,其實是為沈溪和謝恆奴一起去見徐夫人創造條件。

    徐夫人很疼愛自己的小孫女,如今沈溪帶著謝恆奴三朝回門,老人家想跟孫女婿交待幾句,尤其是想讓孫女婿好好疼愛她的孫女,到底謝恆奴嫁進沈家是做妾侍的,老人家捨不得孫女吃苦。

    這種讓沈溪多照顧的話,謝遷自己可說不出口,所以就算他同樣捨不得,依然把話語權交給了徐夫人。

    等到了裡面,沈溪親自給徐夫人敬上茶水,徐夫人高興得合不攏嘴,連連誇獎沈溪。

    「……君兒,好生侍奉沈大人,跟家中姐妹打好關係,更要孝敬老人……咱謝家的閨女,可不能落了門風……」徐夫人殷殷囑託。

    謝恆奴點點頭,回望沈溪一眼,顯然她不懂何為「門風」。

    其實這東西,沈溪也不是很明白,說白了就是謝家的規矩和禮法,還有臉面。

    謝恆奴嫁為沈家婦,出門代表的是沈家的門臉,可在家宅裡平日所為,就代表的是謝家之前的教誨。

    「老夫人,我一定照顧好君兒,不會對她有所薄待。」沈溪行禮後,莊重地作出承諾。

    帶著依依不捨的謝恆奴離開謝府,沈溪先送謝恆奴回到家中,自己又去了一趟吏部和兵部,把該見的人,該交待的事做好,只等第二天出發。

    ……

    沈溪此行東南,其實是繼承了歷史上劉大夏履任兩廣總督的職責,只是時間向後推了兩年,地方上盜匪和倭寇肆虐的情況,或許比起真實的歷史上更為嚴重。

    當時劉大夏到兩廣赴任,只帶了二僮僕,可說是孤身上路。而沈溪南下,卻是舉家大遷徙,不算妻兒老小,同行的尚有江櫟唯、玉娘等人,他們也不是獨身上路,帶上了大批隨從。

    若是把提前出發的宋小城等人一起算上,這一趟南下,沈溪的人手看起來遠比劉大夏充足得多。

    沈溪的任務是去蕩平盜匪和倭寇,但朝廷並未撥給沈溪佛郎機炮,也沒給沈溪別的兵器,只有江櫟唯、玉娘和他們的隨從佩戴有刀劍,但卻不能在戰場上派上用場。

    戰場上講求「一寸長一寸強」,攻則用弓箭、長矛、長槍和陌刀,守則用厚重的盾牌,就算騎馬衝殺能用得上刀,那也是馬刀,至於普通刀劍,更類似於花架子,嚇唬一下平頭百姓尚可,上了戰場用處不大。

    就算是跟盜匪和倭寇拚命,也不能用刀劍玩近身肉搏。

    沈溪赴任後,兵員需要從都司和行都司衙門徵調,兵器則由地方衛所提供,或者自己找人打造,錢糧需要現進行徵繳和賺取,布政使司、按察司和府縣衙門也要他進行溝通。

    「這到底是讓我跟匪寇拚命,還是鍛鍊我跟地方官府接洽的能力?走這一趟,回來非成老油子不可。」

    沈溪在京城做的是清貴的東宮講官,與職司衙門官員溝通的機會不多,這次是對他交際手段的一次極好的「鍛鍊」機會,可他寧可朝廷對他少來點兒套路,把該調撥給他的人力物力補齊。

    按照計畫,沈溪動身兩天後,惠娘和李衿的隊伍也會啟程南下,沈溪這邊走水路,惠娘一行則走陸路。

    出發之前,沈溪通過靳貴,給熊孩子朱厚照送去一份新穎別緻的禮物,是他花幾天工夫,用之前印彩色年畫方式印製的撲克牌,把一些詳細玩法和技巧教給了太子,讓他可以跟身邊的太監玩牌。

    而沈溪自己也準備了幾副牌,用來路上給他身邊的女眷打發無聊的時間。

    出京時,沒人來給沈溪送行,就連詹事府、翰林院的同僚也因忙於公事而無暇相送,謝鐸本要親往,但他畢竟是國子監祭酒,同時還兼著禮部侍郎的差事,工作繁重,只能帶人捎話送別。

    沈溪的車駕,在東單牌樓與王守仁匯合,然後出城。

    謝恆奴在出崇文門後,打開車窗回望巍峨的城樓,不知為何突然流下了眼淚。

    尹文跟著沈溪南下,與父母、祖母作別,小妮子有些悶悶不樂。至於謝韻兒、林黛和陸曦兒則平靜許多,她們本不是京城人氏,身邊至親之人無非便是沈溪,如今跟著沈溪南下,可以先回故鄉汀州,對她們而言開心還來不及呢。

    謝恆奴跟尹文乘坐同一輛馬車,由朱山趕車,結果第一天,陸曦兒也加入這對小姐妹的馬車上,三個年歲相仿的小妮子湊在一塊兒,更有共同語言。

    謝恆奴本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不過在尹文和陸曦兒面前,她卻是「大姐姐」,尤其她剛做了沈溪的妻子,讓陸曦兒和尹文都帶著豔羨。

    本來性格有些孤僻的三個小妮子,沒到一天時間感情就迅速升溫,甚至第一天歇宿驛站時,三人便同榻共寢。

    沈溪作為謝恆奴新婚燕爾的丈夫,不得不去跟謝韻兒一起睡。

    接下來幾天,沈溪把撲克牌教會三個小妮子之後,她們的關係更加融洽,朝夕處在一塊兒,之後林黛便發覺自己被孤立了,又沒法去纏著沈溪,只好「委曲求全」地往謝恆奴的馬車上湊。

    不過林黛喜歡端架子,總是以沈溪的「大夫人」自居,人緣不那麼好。她到了謝恆奴的馬車上,四個人擠在一起,她只是在旁邊看三個小姐妹玩,沒法加入進去。好在陸曦兒跟她自小一起長大,關係不錯,尹文和謝恆奴又沒太多心機,使得四人在前半程旅途中倒也相安無事。

    沈溪出京城之後,第一件事情便是練習騎馬。

    以前沈溪覺得自己會不會騎馬無關緊要,自己畢竟是文官,整天耍筆桿子,又非戎馬戰將,學會騎馬也無用。

    可現在看來,他年歲不大,卻屢屢參與軍旅之事,若此番南下與盜匪倭寇交戰,非要精通騎馬不可,總不能次次坐著馬車、牛車乃至轎子去戰場指揮戰事,那成什麼樣子?

    有朱起和王守仁這兩名老手當教練,沈溪進步很快,兩天下來已經基本能自如地獨自駕馬前行。

    玉娘畢竟是女子,她在前半途乘坐馬車南下時沒有與沈溪進行溝通,反倒是江櫟唯經常找沈溪說及南下路線的問題,並「委婉」地勸沈溪加快行程。

    沈溪畢竟是拖家帶口而行,他原本可以提前出發,但出京城後大約走不到二百里路就要順運河乘船南下,如此一來前半段路途就算趕路意義也不大,因此對於江櫟唯的「好意」置若罔聞。

    與沈溪第一次南下往泉州時沿途所見旱災處處、流民失所的情況不同,此番沿途所見倒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去年冬天連場大雪,華北一地正好是瑞雪兆豐年,如今四月天臨近麥子收穫,華北百姓都在等著一場好收成的到來。

    四月初十中午,一行終於抵達天津三衛北面的楊村驛,這裡是北運河重要的碼頭,是著名的客運和貨運集散地,可以在這裡方便地僱請到南下的船隻。

    到了運河,接下來的路就好走多了。

    坐上船後,沈溪便悠閒起來,可以煞有介事地研究一下兵法韜略,偶爾到甲板上走走,或者找王守仁下下棋,又或者到女眷的船上,到船艙裡去陪陪嬌妻美妾,又或者聽周氏絮叨家常,憶苦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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