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17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4
第七六〇章 用心不良

    沈溪從刑部大牢出來,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再也不能用以前那種事不關己的心態去對待大明朝。

    就算他如今貴為從五品的翰林官,可手裡卻沒有實權,能進牢房探望一下惠娘都不容易,至於跟刑部「打招呼」,絕不是他這種級別的官員能做到的。

    有些失神地回到詹事府,沈溪正準備撰寫二十一史講案時,門口傳來「謝閣部」的招呼聲,謝遷陰沉著臉出現在公事房門口,把那些圍攏上前的官員摒退,這才遠遠衝著沈溪招手:「出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但在場的詹事府官員卻都羨慕地看向沈溪……能經常得到內閣大學士的點撥,這是多大的榮幸。

    沈溪跟著謝遷出了門,謝遷故意走遠一些才停下腳步,衝著沈溪說道:「之前你為老夫所擬上疏,陛下看過,非常滿意,準備趁著佛郎機使節到京,正式向其提出交換農作物。」

    「嗯。」

    沈溪點頭,「謝閣老可有見過學生所留信件?」

    謝遷瞪了沈溪一眼:「你牽扯進什麼事情不好,非要跟那些商賈糾纏不清,你身為翰苑之臣,聲名在外,委派你去主持鄉試就是為了給你積累官聲。這件事……你暫時不要管了,你也管不了!」

    沈溪臉色變得冷峻:「那依照謝閣老的意思,是讓學生對多年故交見死不救?」

    「救什麼?天地君親師,你那世交列入五常中了嗎?這可是陛下欽命的大案,君臣之道為一切之根本,你要明白孰輕孰重……老夫問過,那陸孫氏行賄朝官,罪證確鑿,至少是個配為奴的大罪,你要管,那就是置大明的王法於不顧!難道你要老夫幫你去徇私枉法?」

    謝遷有些生氣了,在他眼裡,沈溪什麼都好,公私分明,可在這件事上,沈溪卻好像個不懂事的孩子,讓他覺得不可理喻。

    「要真是被冤枉的,老夫怎麼都會幫你這個忙。」

    謝遷似乎覺得是自己說話語氣太重,稍微緩和了一些,「但陸孫氏的確是罔顧法度,最後能否保住性命都難說,你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她撇清關係,否則老夫也幫不了你!」

    說到這兒,謝遷從懷裡拿出兩份奏本,直接甩到沈溪懷裡,「自己拿去看吧!」

    隨後,謝遷不多做停留,氣呼呼離開。

    沈溪把手上的奏本打開,卻是言官參奏他跟商賈暗中勾連的條陳,京城經歷這次大動盪後,有人故意把沈溪與案子牽扯到一起,沈溪這個剛剛主持過順天府鄉試的主考官成為被彈劾的目標。

    謝遷的意思很明確,你已經自身難保了,為了你的官位和名聲,趁早跟案子撇清關係,我能保住你。可若是你執迷不悟,那別怪我不講情面。

    「沈諭德,照理說您剛回來,我不該勞煩你,但太子的《二十一史》課程已中斷很久,今天下午恰好別的先生有事……您是否過去上一堂課?無論如何……這課總歸是要上的。」有詹事府的屬官過來請求。

    東宮講師的課程都是固定的,沈溪原本是逢四上課,昨天沈溪到處打探惠娘的案子,未到詹事府報到,所以由其他講師頂上,結果今天恰好別的講師有事情,詹事府只有他這麼個講師,才會請他出馬。

    沈溪才主持完鄉試,照理可以休息一段時間,但沈溪還是收拾心情,準備進宮去給熊孩子上課。

    ……

    壽甯侯府,書房,這會兒正有人清算帳冊上此番查獲商賈的錢糧有多少。

    張延齡笑道:「大哥,你說我這主意做得如何?什麼勁兒都不費,只是派人查貪污賄賂,就能牽扯出那麼多商賈來,這次京城的外地商賈幾乎被整鍋端掉,那些京城本地的商賈也人人自危,紛紛送來財禮,按我的估算,這回少說也有幾萬兩銀子入帳。」

    張鶴齡臉上也顯現笑容。

    雖然張延齡提出的這個賺錢的方法非常極端,估計今後京城市面上會蕭條一段時間,但張鶴齡並不是什麼善茬,自從姐姐成為皇后,仗著弘治皇帝撐腰,坑蒙拐騙奪人錢財的事情做過不少,所以才短短十多年時間便成為京城屈一指的大富豪。

    只是隨著年齡漸長,弘治皇帝不再像他們少年時那樣,對他們種種胡作非為行徑置之不理,同時感受到來自朝廷忠直大臣的壓力,使得他不太敢過多干涉朝政。

    對於那些攻擊他們的官員也不敢再恣意栽贓陷害,但那些無權無勢的商賈,他就沒放在心上了。

    「此番查扣錢糧貨棧,你自己私自扣留了多少?」張鶴齡突然冷聲問了一句。

    張延齡驚訝地問道:「不全都記錄在冊了嗎?」

    「你當為兄不知你的脾性?此番查扣,至少有二三十家商賈落罪,單單一個閩地同鄉會,就至少有幾萬貫錢的收益,所有商家合在一起怕是有五六十萬貫錢,最後你卻只提來七八萬貫,怎麼著,想在進獻陛下前,先自己吃飽?也不怕把你給撐爆!」

    張鶴齡可不是省油的燈,他覺數目遠對不上,馬上就想到大頭被弟弟給私自扣下了。

    張延齡趕緊解釋:「我這不是想留一點兒……免得大哥心軟,把所有銀錢都進獻給皇上?」

    「什麼一點兒?你是拿了十成中的九成!天下間有你這麼貪的嗎?」

    張鶴齡一拍桌子,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沒把心思用在正道上。現在朝廷查扣贓物,你卻私自扣下,而且還拿了其中絕大多數,若是被言官參奏一本,恐怕連陛下都保不住你我!你是誠心想讓張家蒙難?」

    「大哥,事情沒那麼嚴重,消消氣,大不了……我拿出一些來便是。」張延齡面帶羞慚之色道。

    張鶴齡怒不可遏:「不是一些,而是全部。至於留下的,為兄會找專人做賬,少不了你的,但絕不允許你暗中剋扣,過幾日後,整理出來的帳冊會由刑部呈遞戶部,然後再呈遞內閣,到時候若有一絲一毫偏差,唯你是問!」

    張延齡臉色不太好看,本來他扣下價值四五十兩貫的銀子和銅錢,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張鶴齡會捅破。

    「知道了。」

    張延齡垂頭喪氣地回了一句,但想到兄長會截留不少,心裡終於好過了一些。他帶著幾分討好的語氣對張鶴齡說道,「大哥,此番被查抄的官員和商賈之家,至少有三四十座府邸,就連去年高明城的案子都沒這麼轟動。如今京城牢房人滿為患,其中有不少女眷……」

    張鶴齡皺眉:「你又要幹什麼?」

    「這還用說?回頭我準備跟三法司和順天府的人打招呼,把定案後配的女眷,尤其是那些有姿色的留下來,到時候無論是……養在外面也好,或者是用來拉攏那些朝臣,不是挺好?」

    張鶴齡臉色鐵青:「你不會又動了送女人進宮的心思吧?」

    「我哪裡敢啊,再給皇上送女人,姐姐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我是跟大哥說認真的,此番下獄的女眷,十一二歲到三十歲左右的足有上百人,其中總會有那麼些姿色出眾的,兄長……對大嫂感情甚篤,也就罷了,可女人尤其是美女到底也是筆財富。用來拉攏人,往往比銀子更管用。」

    張延齡笑道,「大哥以為呢?」

    張鶴齡雖然覺得張延齡此舉不妥,但想到,既然那些女眷已被下獄,將來肯定是落為賤籍的命,至於從中選一些出來養著,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或許有些時候真能派上大用場。

    「好,你自己看著辦吧。」張鶴齡道。

    「是,是。」

    張延齡臉上堆著笑容,可當他隨著張鶴齡往外走時,臉上的笑意卻不見了,目光凜冽極為陰毒。

    「大哥先忙著,我有事,先回府一趟。」

    張延齡打了招呼,帶著隨從往府門口走。

    出大門下了臺階,轎子早已等候。張延齡上了轎,後面有人過來通稟:「老爺,順天府和刑部那邊已經打好招呼了……」

    「那就好,讓他們把人準備妥當,回頭本爵會親自過去……對了,聽說原汀州商會的大當家,是個萬家生佛的女神醫,有那麼幾分姿色,不知是否屬實?」張延齡瞪大眼睛問道。

    「是,爵爺。不過只是外間傳聞,做不得準。」

    這名前來稟報的管事並非張舉,沒有張舉那麼能幹,但此時張舉已失去張延齡的信任,憋屈地到京城鄉下管理田莊去了。

    「不過老爺,那女人……是個寡婦,天煞孤星,誰跟她靠近準沒個好,這種女人……爵爺還是少碰為妙。」

    張延齡聽了冷笑不已:「本爵又未準備納她進府,怕什麼?本爵對那些唯唯諾諾的女人早就厭煩了,卻說這寡居的女神醫還從未碰過。你跟刑部那邊交待一聲,別的人等著挑選,先把這人給我看好,本爵先要她。」

    「是,爵爺。」管事應了一聲。

    隨即轎子起行,張延齡有些睏意,靠著軟墊打起了盹兒。

    而那管事目送張延齡的轎子離開,臉上露出無奈之色,輕輕地嘆了口氣,旁邊一人過來問道:「江爺,咱們爵爺要那寡婦……怎麼辦才好?這等女人,最好莫讓爵爺碰,容易招惹霉運上身。」

    「還用得著你說?沒聽爵爺剛才有交待,他又不是跟這女人長久過日子,不過是貪一時之歡……」

    被稱為江爺的管事沒好氣地道,「爵爺一身富貴氣,即便碰碰女人,想必不會把霉運沾上身。這樣,咱們先跟刑部那邊打好招呼,按照爵爺吩咐行事,只要這女人不是風華絕代,爵爺就不會貪戀……一時的獵奇應該不會惹來麻煩!」

    一行人匆忙離去,而在附近胡同的拐角處,正有一個帶著斗笠、挑著擔子的人無精打采坐在那兒。

    之前張延齡跟那江管事交待時聲音不大,可後面江管事與其他隨從間的對話,卻被挑擔子之人聽得一清二楚。

    「哎呀壞了,果然跟大人預料的一樣,就是這對國舅兄弟幹的好事。」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被沈溪派來打聽消息的宋小城,他感到問題的嚴重性,連忙去找沈溪通稟。

    路上,宋小城猶自嘀咕,「大掌櫃的可千萬不能有事,要是大掌櫃出事了……那商會就徹底不存在了,我跟絮蓮只能帶孩子回鄉,過那種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的苦日子。不行,我還想以後跟沈大人過好日子,一定要把大掌櫃救出來……」

    宋小城看了看天色,已經日落西山,他不知沈溪這會兒是否打道回府了,但為了避嫌,他不敢到詹事府外面等沈溪,只能先回狀元府邸。

    「沈大人,您可千萬要早點兒回來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5
第七六一章 非正常管道

    沈溪給朱厚照上完課,沒有像以往那樣多做停留以便熊孩子提問,直接便從擷芳殿出來了他要趕去兵部衙門求見劉大夏。

    謝遷不能幫他的忙,反而勸他罷手,甚至把禦史言官彈劾他的奏本拿出來嚇唬人,但這並未讓沈溪退卻。

    在這種情況下,似乎只有劉大夏能幫他忙。

    沈溪在兵部衙門等了近一個時辰,仍舊沒見到劉大夏的人,有主事出來說尚書大人很忙,沒有時間接見。

    但沈溪非常清楚,劉大夏應該已經獲悉此事,只是不肯幫忙而已。

    沈溪心情極為悲涼。

    當初他尚無功名時就幫助劉大夏破獲了安汝升的案子,隨後為追查府庫失竊案,又在赴福州鄉試期間幫劉大夏剷除了宋喜兒,再到北關冒死解救劉大夏和大明軍隊,最後他甚至沒有爭功。

    不想種種付出,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這讓沈溪意識到,無論是歷史上以賢明忠直著稱的名臣,又或者是寧死不屈的錚錚諫臣,都受儒家思想荼毒,在眼下這種情況下秉承處處為他著想的理念,採取的卻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漠態度。

    沈溪本以為可以通過謝遷和劉大夏,拯救惠娘,但現在看來,這個想法極為荒誕可笑。

    「老爺,咱們現在回府嗎?」

    負責給沈溪趕車的是朱山的父親朱起,此時朱起一臉憨厚的笑容,似乎一點兒都不理解沈溪此時心中的苦悶。

    沈溪問道:「朱當家,你說大掌櫃如今這般,還有何辦法能救她?」

    朱起搖頭苦笑:「老爺,您這可問錯人了,我不過是一介山野老朽,以前蒙大當家垂憐,跟著商會混口飯吃,到了現在好歹能養活家小小人可沒沈大人這般有見識,想來不外乎天無絕人之路吧。」

    「好一句天無絕人之路!可有些路走絕了,只會讓人傷心失望。」

    沈溪幽幽嘆了口氣,「難道真的要看著大掌櫃命赴黃泉,又或者是人在世間卻與我等天涯永隔?」

    沈溪上了馬車,有些失望地與朱起返回家中,剛走進府邸大門,早已經等候在院子裡的宋小城趕緊湊了過來,將他在壽甯侯府門前打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沈溪雙拳緊握,張延齡的卑鄙無恥他早就知曉,但沒想到張延齡居然會想染指惠娘。

    張延齡甚至都不知惠娘什麼模樣。

    從這個時代審美標準來說,惠娘根本算不上美女,這時代更多地是推崇圓臉,要知道紅樓夢裡不管是所謂的大美女薛寶釵還是主人公賈寶玉,形容他們的相貌都是臉若銀盤,銀盤是什麼?那就是圓臉!

    而惠娘卻是標準的瓜子臉!

    或許真的跟宋小城聽到建昌伯府家的僕役所言,張延齡不過是獵奇而已,有權有勢,見到的美女多了,只是想試一試征服強勢女人的快感。另外還有層原因,便是張延齡想通過惠娘,來打擊自己。

    「大人,您可要趕緊想辦法,如果大掌櫃被建昌伯那卑鄙無恥的小人給以大掌櫃的性格,一定會尋短見。」

    宋小城非常緊張。

    雖然到京城後,他的心性開始變得浮躁,但到底是個知恩圖報之人,猶自記得當初是誰把他一步步提拔起來。

    沈溪擺了擺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來想辦法。」

    「大人」

    宋小城已經帶著哭腔,這聲音讓沈溪心裡更加沉重和痛苦。

    他何嘗希望惠娘出事?

    論對惠娘的關切,他遠在宋小城之上,可如今他的確是沒什麼好辦法,除非是鋌而走險。

    沈溪進監牢時,就想過一個問題,惠娘如何能從刑部大牢裡出來,他思來想去,似乎最好的辦法,反而是讓惠娘「死」只有人死了,才能超脫,他身邊恰恰有個已經死過一次的李家小姐李衿。

    彭餘,這位戶部贓罰庫的副使,是沈溪想到唯一能幫助他的人。彭余專管贓物發賣,與刑部關係密切,以前便做過這種從大牢裡替換女囚的事情。

    但這案子事關重大,彭餘未必有膽量接下這單生意。

    「相公,您累了一天,妾身讓丫頭燒好了水,您沐浴一下」謝韻兒見到沈溪黯然傷神的模樣,不由一陣心疼。她的心跟沈溪一樣,同樣擔心惠娘,但還是要在沈溪面前表現出賢妻良母的一面。

    沈溪一擺手:「不用了,我到書房安靜一下。」

    進了書房沈溪就沒再出來,一直到深夜,書房的燈猶自亮著,誰都不敢過來打攪,沈溪一天都沒吃東西,不過他不覺得餓,只是感覺心累,想找人傾訴,卻發覺他最想傾訴的人如今正在刑部大牢中。

    想逃避,可偏偏他不能逃避,因為最後的希望繫於他一人之身。

    當晚,劉大夏親往謝府拜訪謝遷,二人在書房相對而坐,協商的並非軍國大事,而是議論沈溪營救孫惠娘的事情。

    「這小子,不知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膽?我已經說過這是欽命大案,有人參奏他,他竟然敢去兵部找你?」

    謝遷聽說沈溪的事情之後非常惱怒,覺得沈溪太任性。

    原本謝遷還以為沈溪在他的勸說後會迷途知返,誰知沈溪居然「變本加厲」,一點兒都不顧全大局。

    劉大夏嘆道:「就怕沈溪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不肯輕易罷手!」

    「他重情重義?哼哼,一個臭小子,才幾歲,懂什麼情義?那犯婦與他非親非故,只是一介布衣商賈,更是個孀婦,他這是要把自己的名聲置於不顧!」

    謝遷罵起沈溪來,就好像在罵自己的孫子,因為他實在看不慣沈溪這種態度,他更希望沈溪能認清楚現狀。

    劉大夏微微搖頭:「事情未必如此簡單。幾年前,沈溪尚未有功名時,我曾往汀州辦盜匪知府安汝升的案子,他孤身前來求見,我便發覺他頗有膽識和謀略,當時也為陸孫氏衝冠一怒,最後雖化險為夷,卻也危機重重那時我不過當他少年魯莽,全憑一股熱血,現在看來,倒是天性使然。」

    一句天性使然,便很好地解釋了沈溪為什麼會一再捨身救惠娘。

    就是連劉大夏和謝遷這樣年老成精之人,也不會想到,沈溪從最開始時對惠娘就是最真摯的情意。

    「回頭再說吧,不能讓這小子繼續執迷不悟。」

    謝遷道,「刑部那邊知會一聲就好,該如何判就如何判,若是判了死刑,讓他們見一面就是別連累那婦人的家眷便可,聽聞她有個女兒,如今正住在那小子府上」

    謝遷雖然在罵沈溪,但他暗中也在關心這個案子,但他知道這案子是張氏兄弟主導,由弘治皇帝親自審批,三法司定下的要案,他身為閣臣也沒資格指手畫腳。

    此外,謝遷還動用刑部尚書閔圭的關係,把影響儘量壓到最低,至少陸家那邊只有孫惠娘一個人下獄,她的女兒陸曦兒甚至安然無恙留在沈家。

    至於沈溪,謝遷更是動用一切關係,把彈劾沈溪的奏本給壓了下來,這本身已屬於是僭越。

    劉大夏道:「那沈溪那邊,可是由閣部跟他說明?」

    「多說無益。」

    謝遷道,「這些天,我不會見他,再過些日子,等案子了結,他心結解開之後,有些事再對他說吧。」

    沈溪在書房內,看似無所事事,但其實是在謀劃一件大事。

    他在寫一份奏本。

    沈溪突然厭倦了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尤其是來自外戚的咄咄逼人,自請調離京師,遠離是非之地。

    因為惠娘的案子,沈溪看清楚了官場的殘酷,他不想抨擊誰,唯一能做的就是離開這漩渦的中心,趁著有人彈劾他與犯罪的商賈有關,請求履歷地方,無論是避禍也好,還是去平復心中創傷也罷,反正他不想繼續留在京城教導太子了。

    伴君如伴虎,現在只是對他身邊人下手,若是等弘治皇帝在那對奇葩外戚兄弟的影響下看他不順眼,就連他自己都無法倖免。

    沈溪的奏本,第二天一早便送去了詹事府,通過詹事府上呈,至於內閣那邊是否會批准,是繼續上呈皇帝定奪還是直接打回來,他並不是很在意。

    奏本中,沈溪提到自己年少輕狂,需要到地方多歷練,其實是跟弘治皇帝表明一個態度,老子不愛伺候你們一家子了,要麼外放地方,要麼直接將我罷官,反正我不想教你兒子就對了。

    從詹事府出來,沈溪突然覺得整個人一身輕鬆,但暫時他還不能放鬆警惕,因為他要去見一個人,就是之前幫他贖買李衿出來的彭餘。

    這是個可以把活人變死,再把死人變活的人,可以說神通廣大,既然無法從正常管道把惠娘救出來,沈溪只有走「歪門邪道」,只要讓惠娘平安無事,哪怕讓惠娘就此隱姓埋名都好。

    在沈溪看來,只有隱姓埋名才能讓惠娘狂野的心徹底安定下來,改變她偏執的性格。

    事關隱秘,沈溪無法去戶部衙門等人,所以他乾脆去了之前短暫收留李衿的客棧,通過客棧掌櫃找彭餘,且不能說明來意。

    沈溪把約定地點定在東單牌樓附近一處茶樓。

    一直到下午,彭餘才姍姍來遲,他來見沈溪的時候也不敢張揚,目光到處亂轉,一副賊頭賊腦的樣子。畢竟之前幫沈溪做過見不得人的事,這種事一旦捅出去,他的小命都要搭進去。

    「沈大人是否那姑娘出事了?之前我可跟您老說過,最好是經過管教後你才把人領去,那樣才聽話」

    彭餘怕沈溪上來就提退錢之事,先把路子給堵上,不是我沒提醒過,是您老堅決不要我們的「售後服務」。

    沈溪讓彭餘坐下,低聲道:「不是為了此事。我是想請彭兄弟再幫忙救個人出來」

    「嗯?」

    彭余一聽有生意,馬上來了精神,沈溪算是他接待的一個「大主顧」,但等沈溪把要救的人說出來,彭餘苦著臉道:

    「沈大人,不是小的不肯幫忙,只是實話告訴你吧,我月前已經從戶部調入二十四衙門的禦馬監,專司負責管理皇產」

    「同時,你說的這案子我也知曉這是通天的欽命大案,刑部大牢那邊的人可不敢接這單生意,背後牽扯太大,尤其還是陸孫氏這樣的要犯若是被查出來,連累的人太多」

    「就算我肯做,別人也不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6
第七六二章 我不殺伯仁

    明朝二十四衙門屬於內廷體系,是宦官侍奉皇帝及其家族的機構,內設十二監、四司、八局,彭餘所言禦馬監,是內廷系統中僅次於司禮監的第二大衙門,也是與戶部對接的內廷財政部門。

    彭餘從外廷的戶部轉入內廷的禦馬監,正感惶恐,不知不覺便覺得矮人一頭,把和沈溪交流時自稱的「下官」變成「小的」。

    如今他急需一筆錢打點,想重新返回戶部。因此,對於沈溪這個「金主」他非常看重,但也知道做這件事風險太大。

    沈溪問道:「彭兄弟可有想過,一次賺一筆大的,等做完這單生意後不用再牽扯進這種危險的買賣?」

    彭餘嚥了口唾沫,道:「沈大人的意思,小的明白,可小的說了,不是小的不肯幫忙,是刑部那邊他們可不敢接這麼大的買賣。」

    「彭兄弟,若是能找到一個體貌特徵跟陸孫氏有七分相似,最後死了旁人也認不出的人,你認為有幾成把握?」沈溪問道。

    「這個....」

    彭余自然知道替換大牢裡女人的步驟。

    就算之前的李衿,也是找死屍來代替,但都敷衍了事,沒人會認真查,所以像不像並沒有太大干係,可這個陸孫氏背景複雜,認識她的人非常多,不能跟那些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黃花閨女相提並論。

    「沈大人,這匆忙之間,恐怕難以找到相似之人吧?」

    沈溪道:「能不能找到,就要看彭兄弟是否有心接這單生意了。我就直說了吧,我準備花一千兩銀子買陸孫氏一條命,等她出來後,未來幾年我會再跟彭兄弟一些好處,足以讓彭兄弟一輩子衣食無憂。」

    彭餘聽到「一千兩」的數目,臉上露出怦然心動的神色,按照他一年不到二十兩銀子的俸祿,一輩子都賺不到這麼多錢。

    「沈大人,您沒開玩笑吧?一千兩?」

    彭餘不是那種獅子大開口的人,他覺得這數目太大,當即就感嘆起來,以為沈溪在開玩笑。

    沈溪道:「難道彭兄弟覺得我是那種信口開河之人嗎?」

    「這個當然不會,陸孫氏以前是做買賣的,有銀子也說得過去。」彭餘想了想道,「但就是這個替代之人不太好找」

    「那彭兄弟可有想過,若是人死了,屍體難以辨認,就可以矇混過去?」沈溪再道。

    「這若是有人檢查,事情是瞞不住的。」彭餘道。

    沈溪帶著鼓勵的語氣道:「那若是牢房失火呢?我親自去刑部大牢看過,這秋高氣爽天乾物燥,若是失火,不小心出了意外死了人,最後連屍體也燒得面目全非,誰又能保證這個死屍就不是陸孫氏?」

    「呃?」

    彭餘想了想,果然有道理,以前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他驚訝地打量沈溪,心想,這當狀元的就是不一樣,怎麼感覺他比刑部那些老油子還更專業?

    「沈大人,就怕....」

    彭餘還想再說什麼,沈溪直接加價:「一千五百兩。」

    「啊?這個沈大人,您可千萬別誤會,小人沒有不滿意價錢的問題,只是涉及的東西太過複雜」

    「兩千兩!」

    沈溪最後又給出了一個全新的高價。

    彭餘一跺腳,道:「沈大人,既然您這麼想要這陸孫氏出來,那小的就實話說實說了吧。要救人可以小人就算拼了這條命不要,也會幫沈大人赴湯蹈火就是,沈大人將來若是能自己開衙能否提拔一下小人,讓小人跟著您混口飯吃而不是留在二十四衙門?」

    彭餘把他自己的要求提了出來。

    二十四衙門是大明最為複雜的衙門,裡面人員來歷各異,但由於各衙門上官基本都是太監,普通人在裡面做事戰戰兢兢,一個不慎就會遭到淨身的處罰,僥倖不死就會「光榮」地當上太監。

    彭餘也是倒了大黴才被交換到內廷供職。

    主要是這兩年朝廷抄查了不少商賈的產業,其中一部分成為皇產,禦馬監缺乏管理專才,導致帳目混亂,入不敷出。

    有鑑於這種情況,禦馬監掌印太監向內閣提出請求,內閣便將此事交由吏部,吏部一看這事兒好辦,只需要從與禦馬監對接的衙門中抽調人手即可。

    於是彭餘這個戶部贓罰庫副使遭殃了,就此悲催地加入「閹黨」行列,雖然他的官秩也由從九品升為正九品,但面對隨時都可能當太監的風險,只能努力想辦法外調。

    「彭兄弟這麼看得起我,那我沒什麼可說,只要事情一成,以後有我一口飯吃,就絕對少不了彭兄弟的。我若是高昇,必當提拔彭兄弟,這就是我的承諾。彭兄弟先在這裡給你行禮相謝了!」

    沈溪站起身,恭敬地對彭餘行禮。

    「沈大人這是折煞小人了,小人這就去辦」彭餘非常感動,「不過銀錢上,可能沈大人要先破費一些,不然小人無法打點。」

    沈溪難得說動彭餘幫忙,當然不會拒絕。

    他其實對於錢財看得很淡,能把惠娘救出來,連官都可以不做,更何況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家產?

    「我這就讓人給彭兄弟取錢,請!」

    沈溪對彭餘是絕對的信任,因為這是他最後能用上的人,若是連彭餘都不信的話,他也真沒誰可託付重任了。

    彭余從沈溪手裡拿了一百兩銀子,匆忙往刑部那邊去找人,問清楚狀況,不到兩個時辰就回來跟沈溪把詳細情況說明。

    「沈大人,我問過了,可以倒是可以,但替身由於上面盯得很緊,可能要專門找一個才行。」

    彭餘道,「不過聽說在押囚犯中,有個女犯跟陸孫氏很像,或者可以讓二人的監號互換」

    沈溪皺了皺眉,有些遲疑地問道:「那意思是,把活人生生燒死?」

    「恐怕只能如此。」

    彭餘道,「這是那邊的意思,說是起火之前,把人給換了,等起火之後再開幾個牢門,讓場面失控。若是最後三法司那邊查不出陸孫氏的真身,就暗中把陸孫氏給送出來,但若是確認並非本人,就說陸孫氏趁機逃到別的監號,一時不察,只能把人關回去!」

    沈溪大概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說白了是刑部的人怕擔責,要先確定上層不追究,才肯把人送出來。在送出來之前,必須得把惠娘留在牢房裡,靜待後續結果。

    「沈大人,有些話不得不提醒您,這刑部大牢失火,事情可非同小可,加之死的又是欽命要犯,三法司方面不可能不詳細追查,若是用死人代替,活生生燒死和自然病死之人,仵作稍微觀察便能查出端倪。」

    彭餘道,「不過沈大人不用太過自責,這隔壁的監號,是一名患上肺癆坐以待斃之人,要替代陸孫氏的就是此人。」

    這一說,沈溪猛然間記起,他去探視陸孫氏時,印象最深的就是隔壁監號那姑娘悽慘欲絕的哭嚎聲。

    那小姑娘的母親快要病死了,但牢頭對此不管不問,沈溪當時還於心不忍。

    「沈大人,小人能活動的都活動到了,眼下是最好的辦法,您拿主意吧!」彭餘最後熱切地看著沈溪說道。

    為了救惠娘,而要令無辜之人枉死,沈溪心中一時間難以作出抉擇。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沈溪實在於心不安,但想到惠娘可能經受的痛苦,他還是把心腸狠了下去:「好,勞煩彭兄弟了。我這就把剩下的銀子給你。」

    「不用不用著急,等一切定下來之後再給就行了。」

    彭餘趕緊罷手,「只是請沈大人記著,若小人因此而有三長兩短,小人的家人,您可要費心了。」

    沈溪明白,彭餘這是提著頭做買賣。

    高風險的背後是高回報,把陸孫氏從牢房裡弄出來,彭餘就可以一輩子衣食無憂,還能得到沈溪的關照,以後能平步青雲,這對彭餘來說是一種莫大的誘惑,這也是他肯幫忙的根本原因。

    但彭餘怕事情會出什麼意外,但只要他顧念家人,在出了事之後,他就不會把沈溪給供出來,就算事敗,沈溪也能抽身事外。

    沈溪本來還覺得彭餘隻是個市儈的小人,但現在想想,這人沒得挑,都可以拿出生命來幫你忙的人,若再不給予信任,那這世間就只剩下一群人心不古之人。

    「彭兄弟請儘管放心,若出了事,令高堂便是吾高堂,絕不有負!」沈溪拉著彭餘的手說道。

    「好謝過沈大人。」

    彭餘匆忙離開,臨走前給沈溪留了個准信,行動就在當晚。

    因為宜早不宜遲,若是事情拖下去,惠娘一旦過堂提審,很可能會關到別的牢房,事情又要重新計畫。

    而沈溪擔心的卻是張延齡的人會先一步出手。

    沈溪當晚並沒有回家,暫時留在外面,只是臨時通知朱起,讓他回家告知,說是本屆鄉試尚有些手尾,需要留在順天府衙處理,今晚暫時不能回去。

    就算事情定在夜裡,沈溪也知道只會在夜深人靜後才進行,因為那時牢房內的人都睡熟了,這樣即便把監號裡的人更換,也不易被人察覺。

    沈溪不知道這把火的計畫是多大,但看情況要死的人絕不止一個替罪羊,刑部的人為了銀子,或許會葬送許多條人命。

    當晚,沈溪第一次留在李衿所住的小院過夜。

    李衿被沈溪買回來已經有大半年,可見到沈溪的次數加起來一共才五次,每次都是匆匆一面,沈溪並不跟她說什麼話,隨後就離開。

    可這次沈溪來,卻坐在桌前,一直沉默不語。

    本來在她看來,這只是個少年郎,就算科場揚名,那也脫不了孩子心性,但此時她才知道,原來沈溪是一個深沉的男人。

    「老爺,夜深了,妾身服侍您就寢。」李衿在旁邊站了一個多時辰,終於鼓足勇氣說道。

    沈溪側過頭看著李衿道:「你說什麼?」

    「妾身是說服侍老爺就寢。」

    李衿頭情不自禁低了下去,她畢竟是女子,而且年長沈溪幾歲,這種事難以啟齒,但她從被沈溪買出來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不過是沈溪養在外面的一個女人,總會迎來侍寢的一天。

    沈溪回過頭看著桌上的蠟燭,搖了搖頭:「不用了。今天我過來,不過是為了等候個對我至關重要的消息,你要是累的話,先就寢便是。」

    李衿原本對於沈溪有些排斥,畢竟她並非沈溪明媒正娶回來的,心中有股大家小姐的高傲。

    可被沈溪這麼冰冷的拒絕,她又覺得一陣失望。

    沈溪並沒有接納她,還是在她主動開口提出服侍的情況下,那以後豈不是連沈溪的外宅都做不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6
第七六三章 人死不能復生

    沈溪等了一夜,到第二天天剛濛濛亮,他便趕到約定的茶樓包廂裡等候,誰知道一直等到天大亮,彭餘才急急忙忙過來。

    「沈大人……出了一點不太好的狀況。」

    彭餘有些著急地說道,「昨天深夜刑部大牢著火,人好歹給置換出來了,但淩晨時分刑部就有專人來勘察現場,三法司衙門還會派人進行第二輪、第三輪複查,在最終確定死的就是陸孫氏之前,人不能送出來。」

    沈溪本以為計畫失敗了,現在聽到只是在進行核查,心裡稍微鬆了口氣,問道:「幾時能完成?」

    「短則一兩日,長則三五日……情況很不好說,畢竟刑部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更不要三法司衙門,現在就看查驗結果如何了。」

    彭餘有些緊張地說道,「聽說廠衛的人也會來,到那時,恐怕瞞不住……」

    沈溪點了點頭,但他能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全看天意。

    若惠娘命中該有此一劫,那他真的沒其他辦法,最好的結果,反倒是惠娘死在獄中,那可能她經受的磨難會少一些。

    想到這裡,沈溪忽然覺得自己很自私,難道由自己的意志來決定生死,對惠娘來說不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嗎?

    「彭兄弟,全靠你了。」

    沈溪拍拍彭餘的肩膀,鼓勵地說道。

    「沈大人言重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小人也是私心使然。還望沈大人別忘了對小人的承諾,如果小人有什麼三長兩短,請務必照顧小人的家小,下輩子結草啣環也不忘沈大人的恩德。」

    說完,彭餘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給沈溪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又匆忙離去。

    沈溪一時間有些失魂落魄,在茶博士好奇的目光中結完賬,獨自一人回家,剛到府邸門口,卻見朱山坐在門前的臺階上,靠著門框呼呼大睡……分明是在這兒等了他一個晚上。

    沈溪上前碰了碰,朱山伸出手就想打人,等看清楚是沈溪,她揉揉乾澀的眼睛,嘟起嘴委屈地說道:「老爺,您怎麼才回來啊。嗚……好困,呃,這天都亮了?」

    朱山任何時候,都是個迷糊的樂天派。

    「我不是讓你爹回來通稟,我昨晚不回來了嗎?」沈溪有些驚訝地問道。

    「我爹?我爹昨晚沒來啊,夫人擔心您,讓我出來等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朱山「吧嗒吧嗒」嘴,打著哈欠站了起來,下意識想把燈籠提起來照亮,卻覺裡面的蠟燭早就燒得乾乾淨淨。她搖了搖頭,轉身幫沈溪推開大鐵門。

    沈溪埋怨:「我沒回來,家裡連門都不插上,萬一有什麼歹人……算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沈溪覺得對朱山說這些都是廢話,朱山天生無所畏懼,想起當初一群衙差都近不了她的身,就不能把這女人看作是普通婦孺,而是一個「怪獸」。

    沈溪有時候會想,到底王陵之跟朱山打一架,誰會贏?就算王陵之是武舉人,甚至有武狀元的潛質,但最多是跟朱山半斤八兩。

    到了院子裡,沈溪自行打水,正要洗臉,謝韻兒匆忙出來,看得出謝韻兒也擔心了一宿沒睡。

    「相公?」

    謝韻兒見到沈溪,臉上多少帶著寬慰,卻也有些委屈。

    沈溪還是第一次未跟家裡人留話,在外面徹夜不歸。

    由於朱起莫名其妙地沒有回家告之,沈溪臨時改了個藉口:「昨天和朋友在外面喝了點兒酒,居然睡著了,酒肆的掌櫃沒叫醒我,這不,到天亮了我才現居然趴在桌子上對付一宿,全身痠痛,於是趕回來補個回籠覺……不過我先聲明,昨晚我讓朱當家回來知會一聲,誰知道他竟然沒聽從疏忽了……」

    謝韻兒對沈溪的話深信不疑,為沈溪整理了一下衣襟,道:「相公,妾身知道您心中煩悶,妾身這就去準備解酒茶,相公早些安寢吧。」

    「嗯。」

    沈溪點了點頭,本來他已經很困了,可人到了床上,依然睡不著,腦子裡揮之不去的就是惠娘的身影,包括以前相處的點點滴滴。

    喝過解酒的茶水,謝韻兒親自為沈溪寬衣,又幫他蓋好被子,這才去照顧沈平。

    沈溪看著謝韻兒忙碌的身影,忽然覺得有些對不起妻子。

    幾天都沒休息好,沈溪好不容易睡著,不過朦朧中他卻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對惠娘的那種特殊的感情,即便是無知無覺,也感覺一陣心悸心痛。

    等沈溪中途醒轉時,眼角不知何時早已蓄滿淚水,並非因夢而哭,只是為心中破滅的理想和希望。

    ……

    等沈溪下午睡飽起床,才知道玉娘已經在客廳等候多時。

    因為玉娘以前來過好幾次了,每次都會有事情生,由此謝韻兒認定這個人絕非沈溪的「普通朋友」,再通過對方舉手投足間透露出的別樣風情,謝韻兒猜到玉娘是個女子,但卻沒問沈溪對方是什麼身份。

    「玉娘前來,所為何事?」

    沈溪匆匆坐下後,問道:「可是陸孫氏那邊有消息?」

    玉娘臉上帶著幾分擔憂之色:「在下正是為此事而來,昨夜刑部牢房生大火……燒死了好幾個人,其中就包括陸孫氏,如今三法司衙門的人正在驗明正身,在下也去看過……基本可以確定是陸孫氏,沈大人請節哀。」

    儘管沈溪已經提前知曉,而且他也很清楚那個人十有八九不是惠娘,但他還是作出一種不敢置信的樣子,瞪大眼睛怔在當場,一臉的驚駭欲絕。

    沈溪就像是神經錯亂,又像是不想接受現實,坐在那兒好半晌,才嘴角抽搐強忍悲痛,抬頭問道:「幾時生的事情,刑部大牢怎麼可能會失火?又怎會那麼巧,死的偏偏是陸孫氏?」

    對於沈溪的質問,玉娘實在不好回答,雖然她不是刑部的人,但所負職責與三法司衙門交集頗多,在她看來,失火的責任刑部那邊怎麼都推脫不掉。

    「沈大人,具體的原因尚在調查之中,不過料想是有人踢翻油燈所致,昨日牢房內很是混亂,甚至有人踩踏而死,至於陸孫氏……監號靠裡,她未來得及逃出火場也在情理之中……」

    玉娘臉上帶著幾分自責回答。

    沈溪道:「那我現在可否去現場查看?」

    「這個……恐怕不行。」

    玉娘解釋道:「錦衣衛和東廠已經接手此案,正在追查失火原因,不過料想兩三日內就會有結果。到時候……陸孫氏的遺體會被送出,交由家屬安葬。沈大人,在下來說此事,就是請您冷靜,不可作出過激之事。劉尚書特別交待在下,要好好規勸沈大人……」

    沈溪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這苦澀的笑容倒不是偽裝。

    人沒事的時候,劉大夏見都不肯見他,現在「人都不在了」,馬上讓玉娘前來「安慰」,等於是明擺著告訴他,劉大夏其實早就知道案子的前因後果,只是事前不好相幫。至於玉娘先前所說見不到劉大夏的面,不過是玉娘開脫的藉口。

    「人死了,難道連家屬也不能見最後一面?」沈溪滿面哀容。

    玉娘上下唇微微一抿,略顯難過,搖頭道:「可沈大人並非是死者的家屬,沈大人……無論如何,人死不能復生,再者說了……難道人死了不是最好的結果嗎?」

    一句話,倒是說到沈溪的心坎兒裡去了,沈溪也覺得,若是能選擇的話,惠娘死了會比活著更脫。

    但他不是惠娘,不知道惠娘的真實想法,心中有個聲音告訴他,就算讓惠娘忍辱偷生,也好過於死去。

    玉娘只是負責通知,眼下完成任務人便離開了,沈溪沒有送客,留在椅子上許久都沒有站起來。

    謝韻兒並不知道情況,走進來問道:「相公,可是掌櫃的有事生?刑部那邊……已經判案?」

    「沒有。」

    沈溪恍若失神,「剛才來人告訴我,刑部大牢昨夜生火災……孫姨可能已經……唉!」

    謝韻兒一聽,淚水瞬間滑落,她掩面而泣:「掌櫃的她吉人自有天祐,怎會……嗚嗚,相公……」

    謝韻兒投到沈溪的懷抱之中,哭得傷心欲絕。感受著妻子心中的悲痛,沈溪欲言又止。

    作為枕邊人,有些話,本來是應該對謝韻兒說清楚,但他又有私心……直覺告訴他不能讓謝韻兒知道真相。

    謝韻兒哭過一場,梨花帶雨般抬起頭,望向沈溪,問道:「相公,我們何時能到刑部去探望……」

    「衙門說目前還不行,要等到查清楚案子的始末,才會把人還……估計就在這幾日吧。」

    沈溪非常疲累,站起身道,「韻兒,找人籌備喪禮吧。孫姨是看著我長大的,我不能讓她死後不得安生……」

    謝韻兒哭泣道:「掌櫃的上次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就成了天人永隔,嗚嗚……」

    沈溪不知道怎麼安慰謝韻兒,其實他自己心裡也很亂,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安置惠娘,又該把自己擺在什麼位置。

    而且到目前為止,死的到底是不是惠娘沈溪並不能確定,若是看管刑部大牢的人中間出現差錯,把惠娘給燒死,並非沒有可能。

    在事情沒有結果之前,沈溪心中的大石頭始終落不下,謝韻兒也得在家裡的女眷面前保持堅強,惠娘「死去」的消息尤其不能告訴陸曦兒。

    對於謝韻兒來說,得知這消息後非常的辛苦,她是在替沈溪承擔本該屬於自家相公的自責和悲傷。

    沈溪到了書房,拿起筆來,想寫點東西,卻不知道如何落筆。

    過了許久,他突然明白過來自己要寫什麼……沒錯,他必須要寫一篇獻給惠娘的祭文。

    無論惠娘現在是否安然無恙,至少在他心中,以前的那個幾近完美的惠娘已經死了。

    曾經的惠娘,是一個孩童對美好事物的嚮往,代表著一個高不可攀的夢想。但從這一刻起,隨著夢想破滅,意味著孩童終於經受了狂風巨浪的洗禮,正式從一個剛中狀元就琢磨著混日子的純真少年,變成一個承擔起天下興亡之責的偉丈夫。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7
第七六四章 牢房失火

    建昌伯府。下午,張延齡睡完午覺起來,剛到前堂喝口茶準備出去,就見府內護院領班江沖匆忙進來,連招呼都沒打便道:「爵爺,不好了,昨夜刑部大牢著火,死了些人。」

    張延齡聽到「不好了」,本能地以為是皇宮出事,當得知是刑部大牢失火,他略帶惱怒地喝道:「大驚小怪,那些罪犯死了關本爵何事?簡直沒眼力勁兒,這點兒小事也用得著跟本爵通稟?」

    「爵爺,昨夜刑部大牢死的人裡面,包括了閩地商會的大當家陸孫氏,這會兒屍體已經燒得不成人樣了!」江衝心急火燎地說道。

    「啪!」

    張延齡把茶碗蓋子拍在茶几上,怒喝,「之前剛讓刑部那邊好生照應,回頭就給我來著火這一出?他娘的有派人去查過沒?」

    「回爵爺,小的剛去刑部那邊問過,昨晚亥時與子時相交時著的火,這天乾物燥,火勢很大,儘管刑部那邊動用了大批人手滅火,奈何儲水的水缸不夠多,陸孫氏的監號又在最裡面,來不及施救。」

    江沖略帶委屈地說道,「屍體擺放在那兒,連東廠和錦衣衛的人都去了,這會兒正在追查起火的原因,查證死者的確切身份!」

    張延齡怒不可遏:「走,跟我去刑部一趟!我就不信事情這麼巧,別的時候不著火,偏是我前頭剛交代下去,這邊就著火了。要是刑部的人敢搞鬼,看我怎麼收拾他們!」

    張延齡對於意外失火的事情不太相信,他匆忙趕往三法司衙門,剛到刑部大堂,就見到一臉雀黑的刑部尚書閔圭正往門口走。

    刑部大牢著火,燒死了五個犯人,事情壓不住,搞得風聲有些大,閔圭有些焦頭爛額。

    不過,這也不能怪做事的人不用心,只是沒想到秋天的火勢蔓延得那麼快,本來在計畫中死惠娘一個就差不多了,誰知道牽累進去五條人命,受傷的人更多,連一些獄卒也被大火波及燒傷。

    「見過建昌伯。」

    閔圭見到張延齡後皺了皺眉,顯得不是很客氣,因為他覺得身為局外人的張延齡,沒提前打聲招呼就跑到刑部來了,明顯有興師問罪的意思!

    張延齡顧不上那麼多,直接質問:「閔尚書,這刑部大牢失火是如何回事?」

    閔圭梗著脖子道:「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已有專人調查,目前得到的結論都是犯人意外將油燈打翻,夜半時獄卒並未巡視,以致大火蔓延開之後才發覺,搶救不及。建昌伯此來,不知所為何事?」

    連閔圭都為這次火災下了「意外」的定論,就算有一些不合理之處,張延齡這麼個八竿子打不到邊的人,根本就沒資格過問。

    張延齡道:「皇上非常關心此案,閔尚書還是該好好想想怎麼跟皇上交待。」

    閔圭以前跟張延齡的關係還算不錯,但此時他心裡惱火我刑部大牢失火,死的只是幾個犯人,犯得著去跟皇帝交待?

    「多謝建昌伯提醒,本官自會一力承擔。」閔圭語氣生硬,頓時讓張延齡心裡的氣不打一處來。

    張延齡並未進內去查看,直接便往壽甯侯府而去。

    等他把刑部大牢失火的事情告知張鶴齡,張鶴齡只是微微眯眼,道:「刑部大牢失火,那是刑部的事情,你眼巴巴跑去自討沒趣做什麼?那些收受賄賂的主犯,不都在大理寺內拘押嗎?」

    「大哥,不是還有個陸孫氏在刑部大牢?她可是無官職在身,和那些犯婦關押在一起。」張延齡不甘心地說道。

    「一個孀婦,管她作甚?死便死了,難道你還想....」

    張鶴齡突然明白什麼,冷笑一聲道,「怪不得你要把罹罪女眷給贖買出來!哼哼,居心不良啊你!」

    張延齡臉色有些尷尬:「大哥,這人誰能沒個私心,我本來也就是想見識一下,一個能管理那麼大產業的女人是何模樣,會否跟外界傳聞一樣才貌雙全我哪能不知這種剋夫的女人不能碰?不甘心罷了!」

    「有何不甘心?死了更好,不過這場火來得太不是時候了。刑部那邊怎麼說?」張鶴齡也感覺這場火有些不同尋常。

    張延齡道:「問過了,閔圭那老匹夫說是意外失火,死了五個人,傷了不少,因為陸孫氏的監號在最裡面,發現火情時已無法施救。這會兒東廠和錦衣衛的人還在追查。」

    張鶴齡微微點頭:「這案子不料想刑部的人也不敢暗中搞鬼,不過最重要的是要驗明正身。這陸孫氏的家財萬貫,若她拿出家產來保命,或許真會有人鋌而走險。」

    「大哥忘了?那女人的家產,現在都歸了我們,我做事大哥還不放心?保準沒什麼剩下的。」

    張延齡不無得意地說道,「大哥既不肯把銀錢讓我私扣,但那些產業,總歸還是要留下些許,等以後賣出去折現也好,或者是用來租出去收取租金,總歸有點兒收益。」

    張鶴齡想了想,最後還是點頭,並未再繼續追問刑部大牢失火的事情。

    刑部大牢意外失火,下午時傳到內閣,為謝遷所知。

    這年頭畢竟每家每戶到晚上都會點桐油燈、蠟燭,就算失火也不當稀罕事,就算戒備森嚴的皇宮過不了多久還會被燒一輪呢,遑論其他地方?但刑部大牢已有多年未曾走水,讓謝遷覺得有些奇怪。

    謝遷把一天的奏本票擬上奏後,從皇宮裡出來,正好遇到兵部尚書劉大夏,兩人連忙走到一塊兒談及此事。

    「刑部失火,陸門孫氏死在火場,謝閣部可有聽聞?」劉大夏上來便問了一句。

    謝遷只知道刑部失火,卻並不知孫惠娘恰好燒死在裡面,他稍微一愣,問道:「怎麼如此巧?」

    劉大夏犯起了嘀咕:「今晨聞聽,也覺得事情太過湊巧,但細問才知道陸門孫氏拘押於牢房深處,火起之後施救不及,才令其葬身火海。」

    「籲」

    謝遷聽到這消息,有點兒為沈溪感到擔心,他怕沈溪會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可有驗明正身?」

    劉大夏道:「東廠、錦衣衛連同三法司,皆進火場查驗,牢房並無人為破損痕跡,火勢也是意外而起,至於陸門孫氏體貌特徵基本一致,不過死得稍微悽慘了一些,我已讓人去沈溪那邊知會過,讓他節哀順變。」

    「這小子!」

    謝遷憤憤然,「若是沒這場火,或許他還真能做出什麼不可理喻的事。你猜怎麼著,昨日裡他居然上呈了外調的奏請,想撂挑子不幹了」

    劉大夏聞聽後有些驚訝,問道:「此事當真?」

    「唉!也不知這小子怎麼想的,好端端的京官不當,非要外調,那地方的官員是那麼好當的?」

    謝遷說著,把沈溪所寫奏請拿出來交給劉大夏,順口道,「回頭我便找他好好說道說道,必須打消他消極的念頭。」

    劉大夏看過後,從字裡行間察覺到沈溪的無奈,那是一種無法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沮喪和無助。

    「或許他只是覺得,朝廷對他有所虧欠。」

    劉大夏道,「不過一碼歸一碼,他功勞再大,也不是陸門孫氏可以逍遙法外的憑仗。於喬回頭還是多跟他說說,怎麼都得讓他放下心態把喪事辦好吧。」

    謝遷冷笑一下,顯得有幾分惱怒,但等跟劉大夏錯開後,謝遷臉上又泛起一抹擔憂之色。

    「你這臭小子,真是讓人操不完的心。」謝遷把沈溪的奏請揣回懷裡,迎面轎子已經過來,侍從已經來請示謝遷往何處去。

    謝遷大手一揮,道:「回府!再找人去通知沈諭德,讓他到我府上來一趟,他若是敢推搪,綁也把他綁來!」

    沈溪把給惠娘的祭文寫完,眼角不由蓄滿淚水。

    這不是他的偽裝,而是真情流露。

    對於沈溪來說,這次的事情算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堂課,令他的性格發生蛻變,以後他仍舊要在官場上繼續走下去,但前途吉凶難蔔。

    「相公閣老府上來人請您過去一趟還說是閣老親自交待。」

    謝韻兒本來情緒還收斂得住,但見到沈溪哀慟中寫下的祭文,怎麼都忍不住,再次啜泣起來。

    「知道了。」

    沈溪放下筆,幽幽嘆了口氣,在謝韻兒上前幫忙整理過衣衫後,走出門口,此時尹文正立在院子裡,眨著大眼睛好奇看著他,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臉上會有淚痕。

    「嗯」

    尹文平日不太愛說話,她見到沈溪難過,自己也就難過起來,把身子靠了過來,抬起手用衣袖幫沈溪擦眼淚,等她發覺衣袖不太管用時,又把謝韻兒給她準備的貼身雲錦白帕拿出來,用手帕為沈溪擦淚。

    「小文,真乖。」沈溪笑著摸了摸尹文的臉。

    「沒有」

    尹文說了一句,臉上害羞,卻自然而然地把頭鑽進沈溪懷裡,小妮子被沈溪誇讚之後就會害羞,愈發懂得去討沈溪的疼惜。

    沈溪道:「乖乖留在家裡,我有事情做,等回來後給你講故事。」

    「嗯嗯。」

    跟林黛一樣,尹文也很喜歡聽故事,但她喜歡聽的不是那些公主和王子的故事,而是什麼梅花鹿、小白兔、大灰狼什麼的童話故事,總會沉浸在漫無邊際的遐想中不可自拔。

    沈溪之前已從玉娘那裡知曉,尹文的祖母和父母,已經快要抵達京城。

    尹家老掌櫃死於牢獄之災,尹家人受了很大的苦,在尹家辦完喪事後,沈溪把尹文的祖母和父母接到京城,也是想讓尹文除了能有他的相伴,還有親人在身邊,讓小妮子永遠都那麼開心快樂。

    只是到現在,沈溪也不敢把尹掌櫃去世的消息告訴小妮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7
第七六五章 我已經死了

    既要隱瞞陸曦兒,又要隱瞞尹文,有時候想想,沈溪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兩個對她付出真心的女孩子。

    不過為了能讓她們擁有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自己做一個罪人是值得的。

    與謝府家人一起到了謝遷府邸,沈溪直接往書房去,謝遷這會兒正坐在臨窗的書桌前,手裡拿著書本看著,但沈溪一看就知道對方是在裝模作樣,因為他手裡那本書明顯拿反了。

    「學生見過謝閣老。」沈溪一臉平靜地行禮。

    「什麼謝閣老,你在心裡早就斥駡老夫連畜生都不如了吧?」謝遷板著臉說,「想罵就罵,今天老夫不跟你計較你倒是快罵啊!」

    沈溪並未責怪過謝遷。

    雖然在沈溪心裡,不止一次腹誹過對方,但據實而言謝遷對自己的幫助,遠遠大於自己的付出。

    有時候沈溪覺得謝老兒老奸巨猾,但仔細想想,其實謝遷有他為人處世的原則,也給了許多機會來證明自身的能力。

    「學生沒有理由罵謝閣老。」沈溪回了一句。

    謝遷嘴角露出個冷笑,喝道:「你不罵,那老夫可要罵你了。你個臭小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十三歲問鼎殿試,人人稱頌的狀元郎,在翰苑更是如魚得水,陛下時常誇讚於你,年紀輕輕就已是東宮講官,未來更可能位極人臣你倒好,說撂挑子就撂,可有想過大明的黎明百姓?」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沈溪有些不太適應,非要把做官上升到為國為民的高度,那也太假惺惺了。

    沈溪問道:「謝閣老為官,可是為了大明的黎明百姓?」

    謝遷一拍桌子,喝問:「否則呢?老夫一生所求不是為了黎民百姓嗎,自翰苑為官以來不敢有任何荒廢,兢兢業業,以報效皇恩你呢?年紀輕輕就開始挑三揀四,你這是要反了天啊!」

    沈溪搖搖頭:「萬民是民,一民非民?不能救一民,談何為萬民?」

    沈溪說出這番話,謝遷一時語塞,因為沈溪說的不是什麼大道理,而是一件實在的事情。

    天下蒼生是百姓,但一個人就不是百姓了?

    謝遷義正辭嚴地說自己為萬民,但事到臨頭他卻連一個人都不願出手相幫,那這種一切為了黎民百姓的說辭就只是個幌子,根本就是套話和空話。

    「你是想說陸孫氏嗎?她是待罪之人,算不得民!」謝遷琢磨了一會兒,才沒好氣地駁斥。

    沈溪搖頭道:「商賈自古以來有之,到我大明,營商之人並無犯罪。然官員自詡廉潔愛民,卻屢屢欺壓商賈,先有官船無償收繳之事,後有查封貨棧之舉,敢問謝閣老,到底是人待罪,還是商賈本身便待罪?」

    「你強詞奪理她她可是行賄官員!」謝遷氣得結結巴巴,幾乎是吼著說出這一句。

    謝遷想把沈溪的氣勢給壓下去,但沈溪仍舊針鋒相對:「官若清廉,何以致商賈不存?如今京城市面蕭條,估計沒有個一年半載,休想恢復繁榮景觀,這就是朝廷的愛民之舉?官員貪婪而有實權,可以輕易定奪商賈存亡,在掠奪商賈後卻以商賈行賄為藉口,推搪罪行。我看這不是大明之福,而是大明之惡!」

    「你你小子,居然敢抨擊我大明盛世?」謝遷氣得已經快說不出話來了。

    沈溪沒有絲毫退讓,繼續道:「若閣老覺得學生是信口雌黃,大可讓人將學生趕出府門,學生保證,將來不但不會踏足貴府一步,更不會再留戀官場是非,從此後結廬而居,不問朝事,閣老便眼不見為淨!」

    謝遷本以為沈溪是少年心性,開解兩句就能讓沈溪腦子拐過彎,畢竟陸孫氏已經死了,沈溪沒理由再執著。

    他沒想到沈溪會因為陸孫氏的「死」,而遷怒到大明的制度上來,變相說明,沈溪現在聽不進任何勸阻。

    「你你回去冷靜罷!」

    謝遷在這個問題上,突然感覺無力辯駁,因為沈溪說的很多情況,其實是實情,不是商賈非要跟官員納賄,是因為不納賄的話,商賈根本沒活路。

    這就好像官逼民反一樣,商賈做的是低買高賣的生意,在各地間互通有無,可說是大明不可缺少的一環,但朝廷一有什麼災難就找商賈下手,的確不厚道。

    沈溪行禮:「謝閣老,告辭。」

    沈溪其實也發現自己態度不對,畢竟謝遷是當朝閣老,換到後世那可是總理級別的高官,能如此心平氣和地勸解自己,還能要求更多嗎?

    不過,他現在心中滿是怨氣,只想回家去好好休息和冷靜一下,因此毫不猶豫便離開了謝府。

    「這小子!」

    目睹沈溪消失在大門口的背影,謝遷嘆了口氣,「都快把我繞進去了,真是不可理喻唉,希望他能熬過這一關吧,否則真不放心由他來繼承我的衣缽!」

    沈溪沒再見彭餘,因為此時風聲正緊,刑部那邊,六扇門和廠衛的人正在大張旗鼓徹查案件。

    彭餘無法從刑部得到更多消息,因此也不敢出來見沈溪,免得洩露風聲。

    而在刑部大牢內,惠娘則經歷了一個令她終身難忘的夜晚。

    外面敲響二更時,夜色已經很深了,她剛剛入睡,就聽到一陣微小的腳步聲,兩名獄卒連燈籠都沒提,直接過來打開牢門。

    惠娘正要叫喊,身後卻鑽出來個婆子,正是那劉婆,順手掏出個白色的帕子將她的嘴給堵上。

    「夫人,您別喊,我們是來幫您的。請移步。」劉婆說著,旁邊兩個獄卒過來,架著惠娘走出了牢門。

    此時惠娘感覺到一種將死的絕望,她悔不該當初不聽沈溪的勸阻,恣意妄為。她很想大聲吶喊,但因為嘴被堵上,連聲音都發不出來,腳下不願意挪步,但她的體重畢竟不到一百斤,輕易便被人提著走出監號。

    但惠娘所擔心的事情並未發生。

    到了最後,她只是被挪到了一個靠近外面的監號內,此時她見到外面有人在夜色中摸摸索索做著什麼,像是有人在往牢房裡的稻草上澆油。

    「動作利索點兒,記得千萬不能出岔子,不然咱們都要死!」

    一個看起來極其兇惡的人低聲提醒,很快有人舉起火把進了監號,往牢房深處去了。

    惠娘的嘴仍舊被白布堵著,連她的身體也被人捆了起來,連動都不能動彈一下,她瞪大眼睛,很想知道那些人到底要做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劉婆再次過來,手上拿著個碗,裡面有些黑乎乎的東西,過來就往她臉上抹,一邊抹一邊道:「夫人,您擔待著點,想要活命,就忍著吧。髒是髒了點兒,可出去之後洗乾淨了,還能漂漂亮亮做人。」

    惠娘感覺那黑灰中有一股嗆人的味道,料想應該是鍋底的黑灰,她不知這些人要做什麼,但很快,牢房深處就傳來「著火了」的聲音。

    「別動,等火燒一燒再進去。」

    牢房裡有人在說著什麼,影影綽綽中,惠娘覺得人似乎不多,不過很快裡面犯人的喊聲便密集響起。

    牢房靠裡的監號關押的都是女人,女人哭喊的聲音很大,還有孩子的哭叫聲。

    因為風乾物燥,再加上之前點火時又用了桐油,使得火起之後火勢迅速蔓延,到後面已經是滔天的大火。

    「看什麼,快進去救人,記得,天壹號那邊誰都不許過去!」

    惠娘心裡「咯噔」一下,天壹號的監號一共有三個,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官宦人家的小妾,生得很是美貌,進去後人家不哭不鬧,好像已不是第一次進這種地方。

    至於隔壁那對母女則悲慘了些,母親進去時便患有肺癆,在這種地方身體得不到調理,才幾天時間就病入膏肓,小姑娘天天都在哭,到後面卻咳嗽起來,顯然在相對封閉的空間裡被母親傳染了。

    每次聽到母女抱頭痛哭的聲音,惠娘便想起自己的女兒。她在想,若自己有什麼三長兩短,那陸曦兒也會跟那少女一樣,從此無依無靠。

    但她心裡又有些慶倖,因為她知道沈溪對陸曦兒很好,那是她最後的希望。

    大火迅速蔓延,牢房門逐漸打開,許多人跑了出來,有人不幸摔倒在地,其餘人停都不停一下,直接從她身上踩踏而去。有人在大火中燒傷,跑到安全的地方發出悽慘的嚎叫,還有人被倒塌的房梁砸傷,然後淹沒在火場中。

    獄卒大致還算負責任,那些摔倒的女囚,多半被扶著或者是抬了出來,只是後來裡面火勢太大,已經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光是在惠娘眼前,就有不下十人葬身火海。

    「開門,把她送出去秦夫人,出去後可別亂說話!」有人把牢門打開,對惠娘交待一句。

    惠娘頓時明白了什麼,她現在的身份不再是陸孫氏,而是「秦夫人」,可她為什麼會被人提到外間的牢房,她不太清楚,這些獄卒為什麼要放火燒死人,她更不明白。

    一堆女囚,被押送出刑部大牢的牢房區域,外面是一片空地,所有女囚被要求必須蹲在地上,誰起來就會挨棍子。

    就聽一人說道:「死了不少人,回頭上報,就說死了五個。」

    說話之人似是刑部有品秩的官員,那人說完後便離開了,火場內還在持續救火,連五軍都督府的人也被驚動,衝過來幫忙救火,可惜牢房區域水井不多,刑部也沒準備多少盛水的水缸。

    一番努力,終於在一個多時辰後,勉強把大火撲滅。

    這場火到底死了多少人,惠娘根本不可能知曉。但她清楚地聽到了一句話:「閩地在京商賈陸門孫氏,葬身火海!」

    有人把一具燒得悽慘的屍體抬了出來,惠娘幾乎不敢相信,那個人就是她自己,而她現在是一個「死人」。

    「怎麼回事?為什麼說我已經死了?」惠娘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她甚至想上前去對那些人解釋,我沒死,我好端端活著。但她心裡又好像明白了什麼,只有她死了,才能得到解脫。

    「秦夫人,別亂動!」

    別的女囚旁邊,根本不用人照看,那些女囚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唯獨惠娘這裡,不但劉婆在,還派了兩名獄卒在不遠處盯著,防止惠娘有什麼輕舉妄動。

    刑部大牢發生大火,很快高層被驚動,連續派人過來查勘,很多有經驗的仵作也進入失火區域,過了大約一個時辰,結果出來了:「死了五個人,其中包括原先汀州商會的大當家,陸門孫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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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六章 最期冀的人

    惠娘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得知自己已經死了。

    這給她心理上帶來了很大的衝擊,她開始害怕,怕被殺人滅口,或者是朝廷追查出事情的真相,會不會連累她的女兒一併問斬。

    惠娘的身體顫抖著,一直到天亮時,她才被人押著進到牢房內,因為這片牢房有近半監號被燒燬,所有囚犯都只能被集中進行關押,惠娘跟三四個女囚關在一起,劉婆和獄卒都在外邊守著,不時走過來看看。

    折騰了一夜,此時那些女囚已經非常疲累了,她們靠著牆很快就睡了過去,惠娘雖然感覺眼睛發澀,但她沒有半點兒睡意,她很怕接下來會出什麼事。

    到上午時,都察院和大理寺來人查看刑部大牢失火,隨後連東廠和錦衣衛的人也來了,惠娘儘量低著頭不被人看到。

    「上面有交待,既然報了死五個就只能是五個,誰要是洩露出去,殺無赦!」惠娘提心吊膽中,聽到門口刑部的官員在對劉婆做交待。

    劉婆的聲音傳來:「大人的話,老婆子記著了,老婆子明白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

    之後劉婆和幾個獄卒相繼被叫出去問話,回來後表情都很正常,不時嘻嘻哈哈說著話。看得出來,這次火災並未影響到這些牢房裡手捧鐵飯碗的獄卒和三姑六婆。

    惠娘在惴惴不安中等到中午,終於開飯,仍舊是非常粗糙地帶著糠和小石子的粟米粥,以及一盤連鹹味都沒有的水煮白菜。

    惠娘拿起飯碗,突然感覺一陣心酸,以前吃好東西的時候沒覺得,現在突然吃糙飯淡菜,讓她感覺無比悲涼。

    不過,這一切都是自找的!

    好端端過旁人羨煞的日子,可偏偏為了心中那口氣,不聽勸告,非要去努力爭取,到最後卻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你不吃,我吃!」

    旁邊一個三十出頭橫眉吊眼的健壯婦人見惠娘手捧著碗不吃,直接把粗碗奪了過去,幾口便喝下肚子。

    惠娘想說什麼,對方惡狠狠剜了她一眼,把粗碗丟了回來,「吃你的是看得起你!瞧你細皮嫩肉的樣子,以前你家老爺很疼你吧?別看你是太太,而我只是廚房劈柴的僕人,但到了這裡,所有囚犯都一樣」

    「你以為把臉自個兒塗黑了,那些獄卒就以為你是醜八怪嗎?那些傢夥一個個比猴子還機靈,什麼時候色心大發拉你出去,到時候你就知道厲害了!」

    惠娘逆來順受,不敢吱聲,因為她自己本身是小腳,就算有點兒力氣,也沒法跟眼前經常幹重活的粗壯婦人動手。

    那些女人吃飽了,有的找了個角落躺在稻草上睡了過去,有的則說及昨晚那場大火,惠娘縮著身子,躲在角落裡不敢說話,她抱著腿,感覺很無助,她很希望這時候能有個人當她的依靠,她自然而然想到沈溪,想到沈溪前日來看望她時說的那番話,每一個字都印在腦海裡。

    「燒死的那個陸家婦人,聽說是個毒婦,把她丈夫剋死不說,還出來拋頭露面,這世上真有這般不知廉恥之人!」

    那健壯婦人開始議論起惠娘,但說的卻是那個已經「死去」的她,「死了也好,早死早超生,反正連祖墳也進不去,這種女人活著就是給夫家人丟臉。」

    這年代,三從四德的思想根深蒂固,惠娘聽了這話,面帶羞慚之色,她也後悔出來拋頭露面。以前經營小藥鋪,能勉強維持自己和女兒的生活,其實也挺好,可偏偏讓她遇到沈家人,不知那是幸運,還是不幸。

    「如果讓我再選擇一次,我還是希望遇到他們一家。」惠娘暗自垂淚,嘴上輕輕低語,「至少相識過,此生無憾!」

    惠娘心裡無比悲傷,靠著自己的膝蓋,逐漸睡了過去。

    不知不覺到了黃昏時分,到開飯時,惠娘依然睡意朦朧,她想的是能就此長眠過去該有多好。

    就在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開鎖的聲音,惠娘睜開眼,就見劉婆走進牢房,呼喝道:「犯人要分別關押,把人提走!」

    當即上來一群獄卒,那些女囚各自被一名獄卒押解離去,而惠娘身邊卻站了兩個人。

    別的女犯被押送到大牢內部臨時修繕過的監號,距離之前火場不遠,而惠娘則被押著往外走。

    「這這是要往何處?」

    惠娘心裡無比緊張,她感覺這是走出牢房的路,若是有人要殺了她,可沒人能為她做主,因為她已經「死了」,已經是這世間根本就不存在之人。

    「秦夫人,你可別輕舉妄動,我們早就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你若是亂動,我們會殺了你,連你的屍體也一併給毀掉!」

    獄卒出言威嚇,嚇得惠娘噤若寒蟬,低著頭亦步亦趨。

    惠娘平日在商會也算是見過大世面,口才了得,可面對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差役,她發覺自己很無力,就好像漂浮在水面的草芥和浮萍,身不由己。

    最終,惠娘並未帶往大牢正門方向,而是來到後院一個單獨提審犯人的囚室,等到了裡面,惠娘被人蒙上眼睛,她剛要大叫,嘴巴已經被人用布帛堵上。身體拚命掙紮,但很快手腳便被綁住,就連脖子和腰腹也不例外,真正的五花大綁。

    「嗚嗚」

    惠娘心裡無比悲哀,暗自悔恨,根本就不應該聽沈溪的,或許之前一頭撞死,比現在的處境更好。

    她流著眼淚,直挺挺地被人抬了起來,等她身體一輕的時候,感覺被人丟進了一輛馬車裡,身體被摔得生疼。

    「押走,找個地方埋了!嗨,轉眼又死了一個,真是晦氣啊!」有人在說話。

    惠娘聽到這些人要把自己活埋,心境反而平和了。

    死對她來說,已經不算是很恐怖的事情,反倒是期冀已久,而且這樣做,就不算違背了對沈溪做出的承諾。

    馬車連續駛出幾道大門,把守的差役均只是粗略打量一眼就放行。

    馬車駛出刑部後門後繼續前行,連續拐過兩三條街道,最後在一個胡同口停下。很快,上來了一個人,把之前駕車的漢子替換掉,正要起行,卻聽一個聲音響起:「小魚兒,怎麼面都不照一下,便離開了?」

    惠娘聽得分明,卻是劉婆的聲音。

    「劉大嬸,我這會兒正有要事辦理,等回頭咱們再聊好嗎?」新來的趕車人回了一句。

    那劉婆卻不管不顧,徑直坐上了車架。

    為了避免人懷疑,那趕車人不得已驅動馬車。

    劉婆調笑:「小魚兒,聽說你現在到二十四監做事了,要不要老太婆給你介紹幾個姑娘?要是哪一天你突然被淨了身,那話兒可就用不上了」

    「不用,我正想辦法調離禦馬監呢。」趕車的漢子雖然顯得很不耐煩,但還是硬著頭皮回答。

    劉婆笑道:「你做成這單大買賣,應該賺不少銀子吧?有了銀子幹嘛?就該多找幾個女人,為你生幾個大胖小子,這樣就算不小心得罪上官淨了身,也算是為你們彭家留了後」

    而後劉婆跟那趕車人的對話,幾乎全圍繞女人展開。趕車人雖然很不情願,但還是不時回應兩句。

    劉婆一邊說著話,一邊掀開車廂簾子觀察裡面的情況。惠娘感受到一陣涼風吹來,正想掙紮,就被劉婆一巴掌打在臉上。

    那趕車的人道:「劉大嬸,您輕著點,這可是個好寶貝,你要是打壞了,我們就賺不到錢了。」

    「怎麼?心疼了?要不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停下來,先讓你好好快活一下?沒事的,又不是黃花閨女,就算送過去,那邊也不知道。」劉婆陰陽怪氣地說道。

    趕車的漢子趕緊道:「劉大嬸,您這是想讓我被人戳脊樑骨啊,要我真這麼做了,以後死了都只能是個糊塗鬼。」

    劉婆嘿嘿笑道:「瞧你那慫樣,不過不知哪家缺心眼兒,居然要這麼個禍水明日裡,順天府會給她新的身份小魚兒,咱們還是商量一下賣幾個女人給你吧!」

    一直走了半個多時辰,馬車停了下來,那趕車人說道:「劉大嬸,您看買這具死屍的人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身份,您老先回去?」

    「臭小子,空口白牙想把我這老婆子打發了?沒那麼容易!」

    劉婆顯得很生氣。

    倒是那趕車人識相,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最後是銀錠對撞的聲音。有了銀子開道,那自然一切好說,劉婆興高采烈下車,然後離開。

    趕車的重新跳上馬車,掀開車簾說了一句:「夫人,請您見諒,很快就到地方,您算是安全脫離牢獄了!」

    惠娘依然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

    自己分明是被官府捉拿的要犯,現在連案子都沒審結,自己突然就「死了」,現在看來,分明是刑部那邊的人找了個替死鬼,把她給置換出來。

    是誰呢?

    惠娘的心不爭氣地跳了起來,她馬上想到沈溪,眼下她所認識的人中,唯一有能力把她用這種方式救出來的,似乎只有沈溪一人。但她又不敢太多的妄想,因為她知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馬車又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停下來,惠娘已經是心如止水,但她還是對未來多了一點期待。

    趕車人跳下馬車,隨後聲音傳來:「大人,死屍已經給您送來了,這一路上沒人跟著」

    腳步聲傳來,還有一點光亮,可惜惠娘眼睛蒙著,嘴巴「嗚嗚」作響,卻說不出話。

    「謝過大人謝過大人」

    趕車人好像是得到了什麼賞賜,「大人,沒問過您的意思,但料想此人您老熟悉,應該不用專人管教,小的便直接把人給您送來了您這就把人帶走吧,近期可一定要看管好,要是人不小心走丟了,那可能不少人要人頭落地。」

    很快,有箱子落地以及挪動的聲音。

    惠娘正側耳傾聽,忽然車簾被人從外面打開,眼前一陣光亮,惠娘很想知道外面是誰,頭不由昂了起來。

    突然有人上了馬車,手放在她身體上。

    「嗚嗚」

    惠娘掙紮兩下,但根本沒用,直接被那人一把給攔腰抱了起來。

    那人力氣很大,就像個壯漢,惠娘感覺自己身體一輕,身體便離開車廂,那人就要抱著她下車。

    「大人,給您馬凳。」

    趕車人趕緊搬來馬凳,那抱著她的人沒有矯情,直接順著馬凳走了下去。但惠娘卻不依不撓,拚命掙紮就算身體被五花大綁,她也忍受不了這種被人抱在懷裡的彆扭感覺。

    「別動!」

    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非常低沉,但惠娘瞬間就老實了,她眼角很快滑下淚水,因為這個聲音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她期冀的沈溪。

    「這四箱銀子,你帶回去吧,辛苦了!」

    沈溪對那趕車的說完,抱著惠娘上了另外一輛馬車。

    這次馬車裡不再是堅硬的木頭,而是鋪墊有軟枕和軟被。

    沈溪沒有解開惠娘的蒙眼布和堵嘴布,甚至連她身上的繩索都沒管,把她嬌軀放好後,沈溪親自趕車,又是一陣顛簸。

    不過這次,惠娘心裡溫暖了許多,少了那種擔驚受怕,多的是一種愧疚和自慚。

    還有一種幸福。

    她把頭靠在軟枕上,想像這就是沈溪的懷抱,可惜沈溪在外面趕車,沒有給她依偎的機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8
第七六七章 小郎,小郎

    夜色迷茫,馬車在大街小巷穿過。

    惠娘想睡但又不敢睡,她開始為沈溪擔心,她不想因為自己害了沈溪的前途,這麼做等於是違反了朝廷的律令,一旦被有司查獲,沈溪不但會被罷官,還有很大的可能會落罪,甚至危及整個沈家。

    越是如此想,她心中的自責愈重。

    惠娘蒙著眼睛,也不知走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車簾重新打開,沈溪伸手將惠娘的蒙眼布解開。

    惠娘已經適應了黑暗,當再次見到沈溪時,雖然人影有些模糊,她的心卻一陣安寧。

    「別動,我給你解開繩子。」沈溪到馬車裡,儘量想借助外面微弱的光亮,為惠娘解開繩索。

    可惠娘身上的繩索捆綁得很緊,最後沈溪不得不把惠娘抱到馬車下,讓她站在那兒倚著車廂,然後蹲下身子仔細觀察繩頭的結是怎麼回事。

    惠娘趕緊道:「我…我自己來」

    「什麼你自己來?連手腳被人捆著還能自行鬆綁不成?」

    沈溪並未和顏悅色地出言安慰,反而語氣強硬,惠娘聽了這話身體不由一顫,「老實點兒!」

    惠娘動都不敢動彈了,直到沈溪幫她解脫手部的束縛,她才幫沈溪一起把那纏繞的繩索解開。

    惠娘的腿腳已經麻了,一時不能動彈,沈溪走到那低矮的院門前,敲了敲門,很快門打開,裡面有個四五十歲的老婦人提著燈籠走了出來,道:「小相公回來啦?快些進哎呀,這這位是夫人吧?」

    那老婦人打量站在馬車旁的惠娘,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是覺得身材還算細瘦婀娜,應該是個美人胚子。

    「正是賤內。」

    沈溪說了一句,回到馬車旁邊,硬拉著惠娘的手,把她往院子裡拽。

    院子是個小四合院,不大,非常靜謐,惠娘連自己身處京城何處都不知道。屋子裡有燭臺照明,二人進到裡面,惠娘看著沈溪的臉,再也忍不住心中死裡逃生的激動。

    「小郎」

    惠娘喊了一聲,緊緊抱著沈溪,以前沈溪一直比她矮,可現在再見面,沈溪已經高她半個頭了。

    沈溪也將她擁緊,讓惠娘在自己懷裡哭了好一會兒,直到屋門打開,聽到那老婦人的聲音。

    「哎呀你們這是都是老婆子不對,你們繼續」

    老婦人正要轉身出門,沈溪卻道:「徐嬸,不打緊的,勞煩把水燒好,讓賤內沐浴更衣。」

    徐嬸一時聽不懂「沐浴更衣」是啥意思,琢磨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她轉頭打量惠娘,嘴裡不由「嘖嘖」兩聲,她本以為這位小相公帶來的是怎樣一個美女,卻見眼前是個臉上沾滿黑灰,而且臉型太過瘦削的女子,而且年歲似乎偏大。

    「老婆子已經燒了滿滿一大鍋水,這會兒就洗?」徐嬸問道。

    「嗯,勞煩徐嬸了。」

    沈溪說完,把床上的包袱提過來,裡面有一些屬於女人的換洗衣衫,內外都有,是之前沈溪從李衿那裡拿來的。

    沈溪交給徐嬸道:「也不知是否合身,麻煩徐嬸幫一下忙。」

    「唉,小相公,你們不是夫妻嗎?自己去嘿,小倆口一起洗那才好呢。」

徐嬸笑著說道,見沈溪站著沒動,趕緊又補充:「好了,小相公,老婆子嘴賤,沒事喜歡開玩笑夫人,請隨老婆子來。」

    惠娘回頭望了沈溪一眼,這才去廚房一側的耳房沐浴。

    沈溪坐下來,心中有些失落,具體什麼原因卻說不出來。

    遠遠聽到耳房那邊傳來「嘩嘩」的水聲,從紙窗戶上能看到惠娘正在沐浴的身影,而徐嬸正在旁邊幫惠娘往浴桶裡添加熱水。

    「哎呀,沒瞧出來,夫人還是挺貌美的。」徐嬸說著言不由衷的恭維話,惠娘聽了卻羞赧地低下頭。

    沈溪聞聲看了過去,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說不出的邪火,讓他的身體有些不受控制。猶豫了好一會兒,他霍然站起,從臥房走了出去,直接到了耳房門前,將半掩著的屋門一下子給撞開了。

    「啊?」

    惠娘長久待在牢房中,聽不得大的動響,屋門被撞開,她驚叫一聲,等見到是一臉肅穆的沈溪,她先怔了怔,趕緊把水裡擦拭身子的洗澡帕給提了起來,用來遮蓋身體,可那洗澡帕實在太就連上身一些關鍵的部位都遮掩不住。

    「小小相公?」

    徐嬸有些驚訝地看著似乎有些生氣的沈溪。

    沈溪拿出幾個小銀錠,塞到徐嬸手裡,吩咐道:「以後家裡有什麼需要,徐嬸多幫襯一些。今夜太晚了,徐嬸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好叻!」

    徐嬸拿到銀錠,先咬了咬,在確定是真的之後高興得不得了,接連俯首作揖:「小相公做事真爽利,老婆子這就走哈,老婆子可不當那礙眼之人。」

    說完,徐嬸出門而去。

    沈溪跟著出去,將院門關上,又把門閂閂好。

    徐嬸就住在隔壁,名下有幾個院子,皆是徐嬸亡夫留下的。沈溪租了個獨門獨院給惠娘住,主要是不希望外人打擾。

    等沈溪回身到敞開的耳房門口時,惠娘剛從浴桶裡出來,連身上的水滴都來不及擦乾淨,正要去穿衣,但時間根本就來不及。

    「啊?小小郎沈大人民婦民婦」惠娘一時杵在那兒,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她沒想過會這麼「坦誠」地與沈溪「見面」。

    沈溪堅定地走了過去,準備將惠娘一把抱起,惠娘趕緊掙扎:「大人民婦」

    「什麼民婦,你是本官買回來的女人,以前的你已經死了,你現在是屬於我的!」沈溪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這話說完,惠娘的頭「嗡」地一聲懵了。

    我是他的女人我是他的女人

    沈溪抱著惠娘從耳房中走出來,惠娘往沈溪懷裡縮了縮,道:「冷」

    「知道冷?就不知道痛?」

    沈溪道,「只顧著自己一口氣,卻讓別人為你擔驚受怕,那些為你日夜揪心的人,可曾睡過一個囫圇覺?」

    惠娘本來就很羞怯,聽到這話後,頭不由垂了下去,臉上說不出的尷尬和自慚。

    沈溪把惠娘抱到房間裡,直接放在床上,趁著沈溪轉身去關門時,惠娘趕緊拉被縟蓋住自己的身體,但沈溪很快便已經咄咄逼人地過來了。

    「小郎你不能過來!」

    惠娘此時也不再稱呼沈溪為「大人」,而是用最直接的長輩稱呼,那是她心裡最喜歡的稱呼,「我是你的姨,你你…」

    沈溪嘴角露出個冷笑,卻不給惠娘任何拒絕的機會,直接將被子掀開,同時也開始解自己的衣衫。

    「小郎」

    惠娘此時已經帶著泣音。

    沈溪冷聲道:「我說過,現在的你已經不是以前的你了,目前你的新身份正在順天府辦理,以後你姓雲,是我養在外面的外宅。我是你的男人,也是你的主子,不是什麼小郎和大人!」

    沈溪說著,已經把外襟徹底解開,靴子都沒脫下,就直接壓向惠娘的身體。

    「不」

    惠娘哭著,但等沈溪的身體壓過來時,她的心裡並未有太大排斥,而沈溪身體的那股溫暖,正是她現在最需要的,但她還是趕緊轉過身,想要從床的裡面逃走,但床的內側根本就是一堵牆,她逃無可逃。

    沈溪從後面一把抱住惠娘的身體,將想要掙脫的她給扯了回來。

    「小郎小郎不行小郎我是你的姨」

    惠娘一遍一遍重申自己的身份,可惜眼下的她只是個柔弱的女人,在沈溪面前,她沒有半絲反抗的能力,或者說她有能力,但在慌亂之下已經不懂得如何反抗。

    終於,等沈溪徹底佔有她的一剎那,她的腦海中空無一物,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管以前跟沈溪是什麼關係。

    她只知道這一刻,沈溪是她的男人,是一個征服她的人,她不用背任何包袱,只需要明白自己是個普通的女人就可以了。

    「主子。」

    不知何時,惠娘終於無意識地發出纏綿悱惻的一聲,等於是認同了她的新身份。

    而此時的沈溪,並未變得溫柔,仍舊狂暴無比,甚至在惠娘看來有些過於野蠻了。但惠娘並不排斥一個「野蠻」的沈溪,因為連她自己的內心,都不接受自己心平氣和地去接受沈溪,她更希望沈溪用強硬的手段來佔有她,這樣能減輕她心裡的負罪感。

    「輕一些。」

    惠娘眼角流著眼淚,卻不知是因為身體的疼痛,還是因為心理上的巨大衝擊。

    沈溪心中的火氣仍舊在,他恨惠娘的固執任性,恨惠娘不懂得保護自己,更恨自己沒能力好好保護惠娘。

    那股邪火,再加上沈溪多年來長久積壓的需要,使得他變得狂躁不堪。

    惠娘雖然並非少女,但她早就習慣了獨自的生活,身體根本承受不住,她儘量想讓自己不出聲,可到後面,她只能咬著被縟,讓身心的雙重衝擊能變得緩和一些。

    「你只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奴婢」沈溪幾乎是嘶吼著說完,終於,沈溪伏在惠娘後背上,完成了他最後要做的事情。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屋子裡都安安靜靜,只是能聽到微微的啜泣聲,惠娘流著淚,等她想推開沈溪時,才發覺沈溪已經因為過於疲累睡著了。

    「小郎是我對不起你」

    惠娘身體動了動,但發覺沈溪就算是睡著了也抱得她很緊,而且她很喜歡兩個人聯成一體的感覺,她只是拉了拉被縟,把沈溪和她的身體蓋住,然後一直保持這樣奇特的姿勢。

    逐漸的,她自己也困頓不堪,沉沉入睡。

    這是她有生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因為她心裡在告訴自己,從今天開始,她不再只是一個苦命的女人,她也有男人疼,會有人照顧,更有人為她來遮風擋雨。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9
第七六八章 迎靈

    沈溪終於實現了生平的願望,雖然是在半強迫的狀態下完成這一切的,但他很喜歡這種佔有心上人的感覺。

    愛她,就要考慮到她的渴求和顧慮,如果等惠娘主動來捅破這層窗戶紙,沈溪心想大概一輩子都不可能。

    如今的惠娘,需要的是一個能征服她、照顧她的頂天立地的偉丈夫,而不是一個在她臂膀下成長的小男人。

    沈溪之前雖然給了惠娘諸多的幫助,讓惠娘感受到了被人照顧的感覺,但那畢竟不是在生活方面。

    沈溪自己主動走出這一層關係,其實是告訴惠娘,是我強迫佔有你的,你不用有負罪感,所有的罪孽由我一人來背負便可。

    至於惠娘,內心則相對簡單許多……她最初雖然也經歷了激烈的思想鬥爭,可當冷靜下來後,她想的最多的卻是覺得對不起沈溪,她覺得自己……不配擁有這份情感!

    惠娘半夜醒來,發覺自己依然躺在沈溪懷裡,沈溪抱她抱得很緊。惠娘想為沈溪蓋被子,但發覺手被箍得很緊,最後她只能放棄一切努力,沉浸在這種難得的安穩中,閉上眼繼續入睡。

    沈溪這一覺睡得無比舒坦。

    這一晚上發生的一切,均出於他的本能,是他這些年來情感的總爆發。他喜歡那種與心上人沒有絲毫阻隔、水乳交融的感覺。尤其是意識到懷中被他緊緊抱住的玉人,就是自己苦苦期冀的夢中情人時,手抱得更緊了。

    天濛濛亮,沈溪睜開眼,外面鳥雀的聲音非常悅耳動聽,但眼前的一幕卻有些不太真實。

    惠娘早就醒了,她後背靠在沈溪懷中,正微微啜泣,看上去楚楚可憐,讓沈溪心裡不禁一陣難受。

    「惠娘……」

    沈溪輕輕喚了一聲,他不再稱呼惠娘為「孫姨」,因為從現在開始,惠娘是屬於他的女人,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對等的。

    惠娘輕輕啜泣一聲,梨花帶雨,側過臉看了沈溪一眼,臉上滿是自責。

    沈溪嘆道:「我知道昨夜……是我衝動了一些,我……」

    惠娘搖了搖頭道:「我對不起小丫……」

    在這種時候,惠娘沒想過將來,因為她從未奢求沈溪能給她名分,她只是覺得對不起女兒,因為按照道德禮法,沈溪必須要在她跟陸曦兒之間作出一個選擇,她不想跟女兒爭什麼。

    「我知道。」沈溪點頭。

    惠娘突然側過身,把頭靠在沈溪懷中道:「妾身是不詳之人,你把我送走吧……或者讓我找個尼姑庵,從此之後……我不會再出現,你照顧好小丫……我不能讓她一輩子受苦。」

    沈溪把手抱得更緊一些,皺眉道:「說什麼傻話呢?到今天這個地步,你以為我捨得把你送走?」

    「你要知道,昨晚……並非我一時糊塗,而是……而是我一直心存著對你的傾慕,只是年少無法表達。從今往後,雖然你暫時要隱姓埋名,但我時常會過來看你……」

    「你且在這裡安心住著,還是那句話,你是我救出來的,若是你死了,對不起我,更對不起那些關心你的人。就算你不為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

    「嗚嗚……」

    惠娘聽到沈溪的話語,再也忍不住,把頭整個投入到沈溪的懷抱之中,嗚咽起來。

    沈溪對惠娘疼惜有加,難得惠娘敞開心扉接受他,雖然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這也是二人之間最好的結果。

    從道德禮法上來說,他跟惠娘之間註定不會有結果,如今能做露水夫妻,也總好過於只能空望彼此。

    惠娘急需男人的疼惜來撫平她內心的創傷,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安分守己當一個普通的婦人,無論怎樣,沈溪都要承擔起照顧惠娘的義務,這是他身為男人的責任。

    「惠娘,別哭了……哭得讓人心碎……」

    沈溪盡力安撫懷中的佳人,他此時就好像得到一件心愛玩具的小男孩,年少時的夢想,苦苦多年的期盼,本以為此生無緣,遺憾終生,到最後卻還是得到,這讓沈溪分外珍惜。

    沈溪恨不能留在這小院中,幾天幾夜都不出去,因為他發自內心要好好疼惜這個女人,可惜他還有許多善後的事情要做,最重要的就是籌辦惠娘的喪禮。

    趁著惠娘正處在茫然中,沈溪再次彰顯他男人的本色,他要讓惠娘感受到有丈夫疼愛的那種刻骨的柔情。

    先從身體上征服一個女人,再從內心上讓她徹底臣服。

    沈溪也是怕惠娘想的東西太多,受到負面情緒左右。越是這種時候,他越要小心謹慎。

    一直到半個多時辰以後,沈溪才從床上下來,而惠娘還躺在那兒,等惠娘平復之後,她忍不住再次失聲啜泣。

    惠娘心底裡覺得對不起的人太多。

    對不起亡夫、對不起女兒、對不起周氏、對不起謝韻兒、對不起林黛,最重要的,是對不起沈溪,總之這是個很懂得為別人付出,從來不會為自己考慮的女人,這也是讓沈溪頭疼的地方。

    「米糧都在廚房,餓的話,自己下廚,蔬菜和肉類會由隔壁的徐嬸每日送過來,有什麼事,只管對她說,我每天儘量抽出時間過來陪你。」沈溪道。

    「嗯。」

    惠娘微微點頭,這讓沈溪很不放心。

    沈溪很怕自己走了之後,惠娘會自尋短見,本來他也想過為惠娘找個婢女,但事情太過倉促,根本找不到合適的人。

    惠娘屬於要案欽犯,他不能讓更多人知道惠娘的下落,否則很容易洩露風聲。

    ……

    沈溪回到家中,謝韻兒已經安排好人手,同時購買了喪葬用品,隨時準備發喪。

    沈溪一夜沒回來,她很擔心,但她知道沈溪因為惠娘的事傷心難過,所以沒問沈溪昨夜去了何處。

    「相公,不知幾時能帶回掌櫃的……遺體?」謝韻兒見到沈溪,終於忍不住,哭泣著問道。

    沈溪道:「等要我去刑部問過才可以知道,估摸今日或者明天吧。事情都安排好了?」

    「嗯。」

    謝韻兒點頭,「雲伯和朱當家那邊已經准托妥當,就是……曦兒那裡該怎麼說?」

    沈溪嘆道:「該告訴她的,始終還是要告訴她,不過等事情最終確定之後,我再去跟她講吧。」

    沈溪沒有在家裡久留,他要去刑部打點善後事宜,重點是早點兒把「惠娘的遺體」給領回來安葬,事情拖久了,容易洩露風聲。

    上午,沈溪在刑部那邊花了不少銀子,在得到刑部衙門的准允後,幾名死者的遺體終於准許家屬帶回家,宋小城和朱起已經早就準備好棺材等著。

    遺體因為被燒的皮開肉綻不成樣子,只能用布給裹起來,然後所有縫隙都用針線給縫上,最後再用草蓆捲了,用門板抬出來。

    等見到屍體,宋小城和朱起儘管都是大男人,也不禁黯然流淚。

    「好端端的,說沒就沒了。」朱起感懷不已,當初要不是惠娘收留,他和他的族人還在山上吃糠咽菜。

    沈溪一臉悲慟,把草蓆打開,卻沒有把布拆開,他跟朱起一起把屍體抬進棺材裡。只是草草把棺材蓋子合上,就送往沈家府宅。

    不過此番前往的沈家宅子,並非是沈溪目前居住的狀元府,而是原來的謝家老宅。沈溪搬出來之後,這裡本是沈明鈞夫婦的居所,但沈明鈞夫婦如今回鄉並不在京城。

    到了沈家府宅門前,謝韻兒已經帶著一家人在那裡迎候,但因死去的並非是沈家人,門上並未掛白綾,可街坊鄰居還是出來查看,都想知道沈狀元的老宅發生了什麼事情。

    等沈溪讓人把棺材抬下來,謝韻兒最先忍不住,痛哭出聲,這會兒沈家人才知道,原來家裡要出殯。

    「姐姐……誰……誰死了?」

    林黛心裡無比慌張。

    家裡一個人沒多一個人也沒少,突然送了口棺材回來,若非沈溪就站在面前,她還以為是沈溪出事了。

    沈溪走過來,摸了摸神情呆滯的陸曦兒的頭,道:「進去說話!」

    外面有專人抬著棺材進府門,街坊四鄰頓時議論開了。

    到了正堂,棺材已經擺好,沈溪拉著陸曦兒跪下,他身後的女眷不明所以,也都跟著沈溪、陸曦兒和謝韻兒三人跪下。

    至於朱起、宋小城、雲伯以及一些送棺材來的車馬幫弟兄,則在院子裡跪下。

    「掌櫃的在天有靈……」

    沈溪舉起三炷香,先祭天,然後恭敬叩首,才把香插在香爐之內,「前世恩德,來世再報。哀哉,尚饗!」

    沈溪站起身來,走到已經準備好的靈牌之前,揭開來,在上面寫上「陸門孫氏」的名諱,陸曦兒原本還對這一切懵懵懂懂,但她是識字的,等看清楚字跡時才知道,原來死去的是她的母親。

    「娘……」

    小丫頭不懂別的,聽說母親過世,直接沖上去要打開棺材,卻被沈溪攔了下來,但棺材蓋子還是被推開,可裡面的屍體用白布包裹著,看不到具體的狀況。

    沈溪把哭喊著的陸曦兒架到一邊,對朱山等人道:「讓小姐到裡面休息,這裡的事,不用她勞心。」

    「是,老爺!」

    小玉等人抹著眼淚,把陸曦兒拖拉著到了裡屋。

    目前偌大的府宅,除了沈溪就只有謝韻兒知道惠娘的死因,她走上前,把棺材蓋子合上,問道:「相公,現在怎麼辦?」

    「停靈,我要親自為孫姨守靈,當作是盡孝。」

    沈溪說著,跪在軟墊上,讓謝韻兒等人把紙錢和火盆拿過來,然後親自為惠娘披麻戴孝。

    謝韻兒沒多說,卻恭恭敬敬地跪在沈溪的側後方,幫沈溪一起往火盆中添加紙錢。

    至於招待街坊四鄰的事情,則交給雲伯、朱起等人負責,因為死的並非是沈家什麼人,街坊四鄰並不是很熱心,只是進府邸來走個過場,敬個禮上柱香什麼的,再出去討杯水酒喝,禮數便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9
第七六九章 弔唁

    惠娘屍體運回來的第一時間,沈溪便遣人到詹事府請假,準備為惠娘守靈。看小說到網

    當天狀元府內設靈堂,為惠娘停靈,沈溪就是要把動靜搞得大一些,讓所有人都以為惠娘確實已經死了。

    沈溪在靈堂內為惠娘守靈,也是表現出對謝遷、劉大夏等人的不滿……我幫你們做事可以不計回報,你們就這麼把人給害死了,我現在懷疑人是被你們故意放火燒死的!

    在朝臣中,第一個過來探望的是沈溪最敬重的謝鐸。

    當初謝鐸跟惠娘之間也有一面之緣,在得知惠娘的死訊後,謝鐸甚為感慨,親自到沈溪府上來弔唁。

    沈溪作為主人出迎,二人一起到了後堂,謝鐸把詳細情況一問,搖頭嘆息:「陸孫氏為嶺南百姓種痘救人,其法傳遍大江南北,如今連京城各處的百姓都在為她立生詞。這一去,實在是天道不公。」

    沈溪點頭:「掌櫃的的確救人無數,自己卻未得善終。」

    謝鐸嘆道:「老夫必當進奏朝廷,請陛下為陸孫氏誥封,說起來……老夫當初還是奉皇命去的嶺南,匆匆一別已近九載。」

    儘管謝鐸也是事後才來,但沈溪聽了這話卻非常感動,別人生怕跟一個商賈女子沾上關係,唯獨謝鐸卻不避嫌前來弔唁,還主動提出為惠娘請封誥命。

    惠娘本身有御賜「女神醫」的封號,再加上惠娘到死都未改嫁,算是貞婦,按照道理來說可獲得貞潔牌坊。就算惠娘犯下行賄之罪,但案子畢竟沒有審結,惠娘又非畏罪而死,朝廷的確不該再繼續追究。

    「多謝謝師仗義執言。」

    沈溪起身,恭敬向謝鐸行禮。

    「起來起來,老夫是秉承本心而為,可不是為了要你的感謝。」謝鐸慨嘆,「老夫與陸孫氏算是有幾分交情,怎麼都得為她上炷香。」

    說完,謝鐸在沈溪的陪同下到前院大堂的牌位前上香,院子裡的街坊四鄰好奇地揣度這個儀態不凡的老者是誰,等得知是當朝禮部侍郎兼國子監祭酒時,無不驚愕。

    在普通老百姓眼中,侍郎已經是非常大的官了,而那些通文墨的人更是知曉,這位國子監祭酒可是公認的大明學識最淵博之人,最重要的是,國子監祭酒算是名義上天下所有學子的先生。

    「這個陸門孫氏真是好命,沒兒子,卻有狀元郎為她守孝,現在還有侍郎這樣的大官來給她弔唁上香,要換作是我,死了都值得。」

    「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你死了誰來弔唁你?最多是你家那些窮親戚。」

    ……

    謝鐸上完香,在沈溪的陪同下一起出來,到門口馬車已經備好,卻有個人正在馬車旁暗自垂淚,正是陸家的舊人甯兒。

    此時甯兒一身男裝,跟隨謝鐸前來,卻沒資格進去給惠娘磕頭,只能在外面等候。

    「謝師,恭送。」沈溪行禮道。

    謝鐸點頭,在甯兒攙扶下上了馬車,馬車緩慢而去,逐漸消失在胡同盡頭。

    沈溪望著馬車逝去的影子,呆滯了好一會兒,正要回去,卻見遠處又有馬車過來,這次從馬車上下來的卻是沈溪的舊友蘇通。

    「沈老弟……為兄是前來弔唁的!」

    跟謝鐸的真誠相比,蘇通嘴裡的弔唁就顯得惺惺作態了,蘇通跟惠娘並不熟,來了居然作出哭腔,若是不知的還以為是孔明哭周瑜。

    沈溪苦笑了一下,無奈搖頭,難得蘇通有這份心,他也不奢求太多。

    請蘇通到了裡面,蘇通上去就給牌位上香,之後才問道:「沈老弟,當家的好端端的,如何就亡故了?」

    「你是從哪裡得知我孫姨亡故的消息?」沈溪反問。

    蘇通支支吾吾:「昨日與一干朋友吃酒,聽聞當家的遭逢意外,非常震驚。今日出府來聽聞府上弔唁,特意趕了過來……」蘇通道,「只是為兄並不知曉其中緣故。」

    沈溪點頭:「說來話長,其實不過便是民不與官鬥。」

    「唉!」

    蘇通聽了嘆了口氣,「如今在下不過一介舉子,何嘗不知其中艱辛?但世道如此,奈之若何?」

    蘇通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但到他這一代,除了認識一些當官的朋友,已經沒有太大的靠山,蘇通自己便曾為汀州知府的孫子高崇所打,也是因為他無權無勢。

    蘇通品性算不上惡劣,他之所以那麼堅決要往上爬,不過是這時代所有讀書人的共性,說是為國為民,其實是為了能晉身到士族階層,從被統治者變成統治者。

    ……

    ……

    第一天的弔唁,沈溪接待了不少人,當官的只有謝鐸一人,別的官,就算是沈溪在翰林院或者是詹事府的同僚,聽聞消息後都沒有上門祭拜的意思。

    死的只是個商賈,還是孀婦,更是戴罪之身,誰都不願跟惠娘有牽連。

    當晚,沈溪親自為惠娘守靈,陪他的是謝韻兒和陸曦兒。

    謝韻兒一直在幫沈溪燒紙,而陸曦兒哭了一會兒後,就倚靠著沈溪睡著了,沈溪不願吵醒她,輕輕把小丫頭攬在懷裡。

    「相公,您這些日子太操勞,還是回房休息吧,這裡……有妾身。」謝韻兒流著眼淚說道。

    「沒事。」沈溪輕嘆,「我挺得住,從小都是孫姨照顧我們,若是連最後一程都不能送她,我於心難安。」

    謝韻兒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她說要陪沈溪,就真的陪沈溪守了一晚的靈。

    到了第二天上午,她才在沈溪的堅持下,依依不捨回房休息去了。至於白天,則是林黛過來陪沈溪和陸曦兒守靈。

    上午,沈家門口來了一頂官轎。

    因為有官兵護送,沈溪作為家主不得不出來迎接,卻見謝遷黑著臉從官轎上下來,抬頭瞪了沈溪一眼,神色中帶著幾分苛責。

    謝遷連招呼都沒打,直接便往府邸大門走去,街坊一看就知道來者不善,紛紛避讓。

    謝遷到了前院正堂,人停了下來,並沒有急著往裡走,從懷裡拿出一樣東西,遞給沈溪道:「自己看吧!」

    沈溪打開來,卻是一份敕命的詔書,封陸門孫氏為「孺人」。

    在大明朝,凡五品以上官員有功,封誥命夫人,一品、二品官員的正妻叫做「夫人」,嫡母叫做「太夫人」。三品是「淑人」,四品是「恭人」,五品是「宜人」。五品以下,是敕命夫人,六品叫「安人」,七品及以下為「孺人」。

    生時受封為「誥封」,死後則是「誥贈」。

    無封無品叫娘子。

    但這只是一個封號的問題,在家裡隨便稱呼娘子、安人、夫人都沒人管,可當官的卻很在意為自己的母親和妻子爭取誥命。

    「謝閣老,這是何意?」

    沈溪見朝廷只是封了個敕命的「孺人」,明擺著輕視惠娘……既然是皇帝親自冊封,物件又是曾經活人無數,甚至被譽為萬家生佛的女神醫,你怎麼也該封個誥命,現在倒好,只給個「孺人」,還不如不封。

    謝遷沒好氣地道:「怎麼,不滿意?」

    沈溪的確沒有不滿意的資格,仔細想來,有總比沒有強,有了這敕命的封號,至少惠娘的罪名被洗去了,而陸家也不會再有罪,至於產業能否拿回來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陸曦兒不再是罪人之女,將來可以堂堂正正做人。

    「學生謝過謝閣老。」沈溪恭恭敬敬行禮。

    「謝我作甚?要謝,去謝陛下……還有謝老祭酒。」謝遷提及謝鐸,語氣中多了幾分恭敬,畢竟論學識涵養,謝鐸猶在他之上。但因他地位更為顯赫,使得朝中之人提到「謝先生」,首先想到的不是謝鐸,而是他謝遷。

    沈溪再度行禮:「恭送謝閣老。」

    「喲呵,你倒是挺著急的?怎麼,覺得老夫在這兒會擾了靈堂?不許我進去上炷香嗎?」謝遷翻著白眼道。

    沈溪作出「請」的手勢,就見謝遷一步步進到靈堂,先四下打量一番,這時女眷已起身避退。

    謝遷上去拿了香,卻並非一炷,也非三炷,而是取了兩炷,點燃後,也沒行禮,直接把香插在香爐之內。

    沈溪知道,這是有講究的,兩炷香的意思,是說謝遷心裡有愧,配不上三炷,說明謝遷心裡自責,但他只是好面子,不想表達,卻用這種方式告訴沈溪,他對惠娘的死非常難過。

    上完香,謝遷不多做停留,轉身出門,沈溪親自相送。

    到門口時,謝遷轉過身道:「朝廷的差事,你還是得兼顧,難道無親無故,你還要為她守制不成?」

    就算沈溪想為惠娘守制,也找不出任何理由。

    因為認真說來,沈溪跟惠娘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同時由於陸曦兒沒有入門,連妻族都算不上。現在他替惠娘收殮,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在謝遷認知裡,既然你已把心意盡到,就早點兒回去完成你的正事,別因為一個孀婦的死影響你的前途。

    此舉雖然看似現實,但其實謝遷也是在為沈溪著想。

    沈溪想到之前在謝府裡對謝遷有所頂撞,現在謝遷還能這麼心平氣和來勸他,他就算對謝遷有所不滿,也適當會消減許多。

    「閣老放心,待陸孫氏下葬之後,學生自會跟朝廷有所交待。」沈溪沒有說回去,也沒說請辭,一副要繼續考慮的樣子。

    謝遷看了看沈溪,搖搖頭,俯身鑽進轎子,轎子起行時沈溪仍舊能聽到唉聲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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