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23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3
第七四〇章 小郎他娘死的早

    沈家五房的小院裡。

    周氏聽說自己有孫子了,興奮得從椅子上蹦起來,出了院門,三步兩步就到了正院正堂,叫人把各房人都召出來,準備當眾宣佈這個好消息。

    「娘子,就算小郎有了兒子,我們也不必如此興師動眾再說了,這種事情,不是應該先告訴娘嗎?」

    沈明鈞愈發不理解妻子的舉動。

    家裡不過添了丁口罷了,早在他們離開京城時謝韻兒就懷孕了,生孩子是遲早的事情,有必要如此激動?

    「相公,這等好消息當然要當著家人的面說才好,憨娃兒這才十五歲,當了狀元升了官又有了兒子,以後沈家中興不全靠他了?」

    周氏高興得不得了。

    堂屋裡陸陸續續來人,結果才到幾個,她就趕緊把這好消息說出來。跟之前她當家主時各房的反應一樣,各房人臉上的表情不一,有出言恭賀的,有不動聲色做深思狀的,也有不屑一顧的,可謂心思各異,幾家歡喜幾家憂。

    「小么子有後了?哈,自己還是個小屁娃娃,他有什麼本事生兒子?莫非不是他的種?替別人養兒子?」

    王氏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周氏笑眯眯地走過去道:「大嫂,你說的有道理」

    「你也覺得有道理?我看你還是趕緊回京,讓你兒子滴血認親,咱沈家不能白給人養兒子」

    「啪!」

    周氏一巴掌抽在王氏臉上,勢大力沉的一記耳光,頓時王氏的嘴角血跡清晰可見。

    王氏跟周氏掐架是有過,這麼直接挨打屬第一次,而且這一記耳光力道太足,王氏被打懵了:「你你敢打我?」

    「我就打你怎麼著?叫你胡說八道現在是我們五房當家,我是一家之主來人啊,家法伺候,我要用戒尺好好打這個玷污家族名聲的大罪人,看看以後她還長不長記性!」

    周氏就算早已經準備逃出寧化,回京城過她的好日子,臨走之前她也想試試沈家家主的真正威風。

    老太太以前最讓各房人害怕的是什麼?當然是她那條打人從來都要見血的戒尺!周氏當家主這麼長時間,還沒試過拿戒尺打人。

    「你反了天了你!誰允許你打人了?當家了不起?這當家的是你相公,不是你這潑婦!」

    王氏叉著腰就要上前去跟周氏拚命,不過還沒等她靠前,就被兒子、兒媳給攔住了。

    沈永卓道:「娘,自家人莫傷了和氣!」

    王氏聽到後氣得想扇兒子一個大嘴巴子,她怒道:「你老娘被人打的時候你不上來阻攔,老娘我現在要打回去,你卻說不傷和氣?她有把咱當一家人嗎?」

    沈永卓的夫人沈呂氏此時連話都不敢說,只是死死地拉著婆婆的身子,因為連他們這些做小輩的也看出來了,王氏剛才是自己討打

    沈家狀元郎誕下長子,這是沈家乃至整個寧化縣都值得大書特書的喜事,就算心裡不爽你也不能拿沈溪、謝韻兒夫妻的名譽開玩笑,那可是朝廷從五品的大官!

    侮辱朝廷大員,被舉報到官府挨個幾十大板都算是輕的!

    周氏喋喋不休:「家法呢,怎還沒請動家法?」

    這邊廂沈明鈞趕緊勸說,偌大的沈家,現在明字輩只剩下他一人,可他偏偏性格懦弱,在周氏面前他連一點兒威信都沒有。

    三房的沈孫氏和四房的馮氏在旁邊看熱鬧,管大房和麼房鬧成什麼樣子呢,最後別影響我們自家的日子就好,她們的丈夫去福州城送考,自己還要照顧老太太和兒女,沒那麼多時間摻和家庭矛盾。

    這也是老太太當初嚴謹治家養成的習慣,各房缺少一家人應有的團結友愛,而是彼此暗鬥,或者是冷眼旁觀。

    就算是馮氏這樣看起來相對開明的沈家媳婦,對當初周氏住在甯化時不肯收留沈元在家裡住也是耿耿於懷,長期獨處讓沈元從小就顯得孤僻,受了欺負也沒人給他撐腰。

    周氏對於施行家法非常堅持。

    她恨了王氏十幾年,終於現在輪到她掌權,現在還有這麼個好機會能打王氏,她怎麼都不想錯過。

    就在周氏讓那些小輩去房裡拿戒尺時,突然聽馮氏說了一句:「娘,您怎麼出來了?」

    一句話,就讓正堂瞬間鴉雀無聲。

    只見老太太臉上帶著迷惘的神情,從內屋走了出來,往各人身上打量一眼,似乎都不認識,最後說道:「我是來找我孫兒的,他剛去上學了,不知幾時回來?」

    「娘,您病了,要多休息。」王氏這會兒要顯示她是個好兒媳,便主動討好老太太,有老太太撐腰,沒人再敢打她。

    「你不是哪位啊?我找我孫兒,孫兒小郎,你去哪裡了,祖母要給你講故事,講你祖父當年的故事,小郎...」

    老太太這會兒誰都不認識,就想著她有個寶貝孫子,到處叫喚。

    以前老太太犯病嚴重的時候,念叨沈溪到茶飯不思的地步,沈家人只能讓八郎、九郎去冒充沈溪。

    老太太對沈溪留下的最大的印象,是在六七歲前,總是當沈溪是個孩子,這招冒充之法倒也行之有效,不過今天老太太腦子越發糊塗了,再叫來八郎和九郎卻一點效果都沒有,無論誰過去,老太太都不信那是她孫子。

    「我家小郎讀書回來了,這會兒肯定想念他祖母,你們別攔著我見小郎。」老太太神色間透露出一抹慈愛,沒了以前的霸道,就好像普通的農村老婦,笑呵呵的,嘴裡總念叨她最器重的孫子沈溪。

    周氏過去扶著老太太道:「娘,我是小郎他娘」

    「小郎的娘?呸呸,小郎的娘早死了,在生他的時候難產而死,小郎從小就孤苦伶仃,是我把他一把屎一把尿地養大,走開!」

    老太太怒斥一聲,這下可把王氏高興壞了。

    讓你們夫妻倆總嘚瑟,說什麼娘不記得別人就記得你們麼房的人,現在可好,娘當你都死了,連你這個人都不再承認!

    周氏心裡一口氣堵得慌!

    什麼叫我生憨娃兒的時候難產而死,我生那小子時可順利呢,別人還說我不像生頭胎,最後連個病根都沒落下,後來還給你們沈家又添了子嗣,現在你臨老糊塗,居然當我早就死了!?

    虧我還來幫你當家,感情你這是沒記得有我這個人啊!

    這卻怪不得老太太,在老太太心目中,最介意的就是七孫子不是她一手栽培,所以在她糊塗後,選擇性地把沈溪還有個娘的事忘了,後來老年痴呆症愈發嚴重,更是把周氏想像成早已去世。

    至於沈溪考上狀元的事情,她也忘記了,只知道心裡最疼的就是這個七孫子,現在七孫子正在上學,回頭就要考科舉,她是要把未竟的栽培之責,重新再預演一遍。

    「娘,七郎已經考上了狀元,不用上學了。現在正在京城當官呢。」馮氏過去提醒道。

    老太太撇了撇嘴:「別胡說八道,我家小郎正在讀書,家裡數他年紀最什麼七郎?要叫小郎!好了,我這兒有兩個雞蛋,小郎最愛吃雞蛋了,以前他娘活著的時候,就喜歡給他吃,一個倆的我也不心疼,都是孩子嘛,身子長得好以後有出息就行。就是大房媳婦,沒事總在我面前告狀,我跟她說,你相公要是能考上舉人,我讓你天天吃雞蛋都行」

    沈家人聽了不由搖頭苦笑,這都哪兒跟哪兒的事啊,既然老太太都當沈溪的娘在生他的時候便死了,怎麼還會有周氏給沈溪吃雞蛋?

    周氏聽了臉上露出尷尬之色,當初她偷偷給兒子吃雞蛋,以為旁人不知,沒想到老太太心知肚明。

    之前周氏對老太太有諸多恨意,但聽到這話,她也不由對老太太多了幾分尊敬,不過她還是惡狠狠地瞪了王氏一眼,好像在說:你這毒婦,沒事總去娘那裡挑唆告狀,虧我當初還總是借錢給你,從來沒讓你還過。

    老太太老是吵著要找沈溪,全家上下沒什麼好辦法,最後馮氏說了一句:「娘,六郎考上了秀才,跟他大伯一起去省城考舉人去了。」

    「是嗎?」

    老太太臉色好轉了一些,「六郎哪個六郎啊?」

    這下連馮氏也無話可說,只能陪著老太太出門,滿院子去找「小郎」。

    最後老太太沒找著人,坐在內院門檻上,又是哭又是笑,哭的時候就提起沈溪從小孤苦無依,吃了不少苦,笑的時候就說沈溪有出息,蘇先生總是誇他。哭笑一陣,精神有些倦怠,就倚在背板上休息。一家人見狀,趕緊攙扶老太太到裡屋休息。

    「小郎上學沒回來啊?一定讓他進房來看我,我給他煮了兩個雞蛋,看看熱乎著呢。」

    臨進屋門前,老太太真的從懷裡掏出倆雞蛋來。

    「什麼時候煮的雞蛋?」

    周氏環顧四周,沒一個人知道是怎麼回事,最後她把雞蛋接過來,嘴裡應承道,「好啊,娘,等小郎回來我就拿給他吃。」

    「嗯,別忘了。我家小郎就愛吃雞蛋,可惜他娘死的早」

    周氏差點兒脫口而出,你才死的早呢。老不死的,沒事就咒我早點死,讓別人以為你孫子那狀元是你一手栽培出來的吧?

    等一家老小把老太太送進房裡,周氏正好感覺自己餓了,手上有兩個熱乎乎的雞蛋,也沒多想,便往茶几上一磕,可惜卻不是熟雞蛋而是兩個生雞蛋,還發出一股臭氣,卻是被老太太在懷裡焐久了早已經變質,黑濁的蛋漿濺了她一身。

    「哎呦弟妹,你可真會糟踐東西啊,你不想吃雞蛋,留給孩子們啊。」王氏這會兒又開始冷嘲熱諷。

    周氏順手把雞蛋殼丟到王氏的臉上,怒不可遏:「讓你們好好照顧娘,娘什麼時候拿了雞蛋回屋?看看,都壞掉了!」

    沈家今時不同往日,早已不把雞蛋當成金貴的東西,平日根本就沒人數籃子裡到底有幾個雞蛋,老太太什麼時候藏了兩個回去,沒人留意。

    王氏憤怒地擦了把臉,道:「如今當家的可是弟妹你呢。」

    周氏氣憤不已,本來她還想著,既然我有了孫子,再留下來照顧你們一段時間也不是不可以。

    但現在事情鬧到這個份兒上,她就一個想法,老娘要回京城帶孫子去,這沈家誰愛當家誰當,就算你們苦苦哀求,老娘就是不想伺候你們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4
第七四一章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京城,狀元府。

    沈溪這幾天所看之書基本是四書、五經,鄉試考題的重中之重便在於四書題和五經題,他必須得為鄉試出題做好準備。

    謝遷上疏的事很快便有了結果。

    弘治皇帝同意在下次與佛郎機人通商的時候,與佛郎機人商議交換上疏中所提的三種作物種子,但為了避免佛郎機人坐地起價,此事暫不進行朝議,一切交由謝遷處置。

    這也就是說,與佛郎機人的通商事宜會由謝遷全權負責。

    大明朝廷在收復哈密並接連取得對佛郎機人、韃靼人作戰的勝利後,由於國庫告急,開始注重民生。

    謝遷的上疏符合弘治皇帝休養生息的意圖,對於謝遷提到的幾種高產農作物種子,抱以很大的期待。

    可事情跟沈溪無關。

    謝遷並未向弘治皇帝指出此事其實是沈溪提出來的,所以朱佑樘只當謝遷這個當朝大學士能幹,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對佛郎機人有什麼高產作物都一清二楚。

    沈溪變相又幫謝遷在弘治皇帝那裡加了不少印象分,越發地受到器重和信任。

    另外便是李東陽長子李兆先的病情,沈溪一直沒得到相關消息,謝遷把藥方送去後,李東陽便閉門不出,沒聽說李家發喪,但也沒聽說李兆先病癒。

    沈溪猜想,病情或許是緩解了,估計能多活幾天,又或者多活個一年半載,就看病患本身體質如何。

    沈溪並不知道關於這藥方,還有許多內幕。

    這年頭只有病癒才顯得大夫有能耐,所以李東陽對於謝遷送去的藥方依然抱著懷疑的態度,等大兒子的病情稍有好轉,便迫不及待地採用太醫開出的虎狼之藥,眼看轉嚴重了又不得不繼續用針灸之法進行搶救,然後用沈溪那個方子調養。

    所以,這段時間實際上李兆先的病情屢次反覆,就連經手的謝遷都無法知曉方子到底有沒有效果,更無法告之沈溪了。

    轉眼到了七月底。

    沈溪在七月二十九這天到東宮為朱厚照上課。待課業結束,直到順天府的鹿鳴宴結束,他都不用再進宮為太子講課。

    中午趁著房裡沒其他人,朱厚照興奮地告訴沈溪,張延齡偷偷帶他出宮一次,這次去了京城一些繁華地段,買了些好玩的東西。

    「先生,你不知二舅他害怕的樣子,真好笑。」朱厚照滿臉的得意,「誰叫他欺負我年歲小呢?我就要讓他知道,小孩子也是不那麼容易打發的!」

    沈溪無奈地搖頭苦笑。

    從朱厚照的講述來看,張延齡這個人很有心機,帶太子去的都是一些京城達官顯貴聚集和出沒之所。為了防止朱厚照對外面的飲食不適,甚至都沒帶他去吃飯,買了一些小玩意兒就把熊孩子給打發了。

    朱厚照這次出宮,並未見識到民間的疾苦,單純地直視為了玩而出宮,並沒有多少實際的教育意義。

    沈溪希望朱厚照見到的是大明百姓生活的艱辛與不易,而不是讓朱厚照從小就種下沉迷逸樂的種子,可偏偏除了他之外,別人都在把朱厚照往歧路上帶。

    就算沒直接推波助瀾,也是在放縱和默許,包括東宮講官、侍從以及外戚,甚至還有朱祐樘夫婦。

    「你買的小東西,幾文錢一個?」沈溪問道。

    「什麼幾文錢?我哪兒知道,不過外面買東西不都是用銀子嗎?銅錢那麼髒,誰肯用啊?」朱厚照撇撇嘴不屑地回道。

    「但事實上,目前大明唯一的法定貨幣便是銅錢,銀子並沒有得到朝廷的確認!」沈溪的話讓朱厚照大吃一驚,正在努力消化,沈溪又補充道:「太子可知民間銅錢與銀子的兌換比例是多少?」

    「這個」

    朱厚照微微蹙眉,拱拱手道,「請先生請賜教。」

    「一換一千,就是一兩銀子兌換一貫錢即一千文,這是基本的兌換比率,但實際上,民間卻有不同的比率,以後有機會我會向你詳細解說。」說到這兒,沈溪又問,「太子可知,如今市面上的米價幾何?」

    「這個大概不貴吧。」

    沈溪面色嚴峻:「太子可知曉,民間一個普通的挑夫,就是幫人挑擔子的民夫,一天幫人挑貨四個時辰,能得幾枚銅板?可換幾斗米糧?」

    沈溪一連串的問題,把正處在出宮興頭上的朱厚照問得啞口無言。

    「如今市面上,一斤新米大約需要十文錢,一斤往年的陳舊粟米,大約要四文,普通百姓賣兒賣女,也只是想能吃飽肚子,不求有新衣,起碼能養活一家老小。」

    沈溪說此話時,自己也有些辛酸,因為他剛到大明時,過的便是這種社會底層最苦的日子,周氏辛辛苦苦攢下錢就是為了能讓他讀書,最後還被王氏敲詐去了。

    朱厚照不由打著哈欠道:「先生,咱不說這些個掃興的東西行不行?你快告訴我,京城還有什麼好玩的地方,下次我讓二舅帶我去。」

    果然是境遇不同,考慮事情的方向也不同,讓一個衣食無憂只等著將來坐江山的熊孩子明白世間疾苦看起來容易,可他轉頭就忘了,沒有切膚之痛,那他將來還是會往吃喝玩樂的方向發展,歷史就不會出現拐口,沈溪的到來也就沒有絲毫意義。

    「京城好玩的地方有許多,回頭我跟太子好好說道說道,以便太子前往遊覽一番。」

    沈溪沒想過京城有什麼地方能對太子的人生觀產生直接的影響,上次賣身葬父的少女,顯然被朱厚照給忘了,於是提醒道:「太子之前買的丫頭,我還幫你養著,太子是否該把所欠的賣身錢以及日常伙食費給結算一下?」

    「啊?先生,你也太摳門兒了吧?就那麼一點銀子,你還跟我斤斤計較。」朱厚照皺著鼻子,有些不屑地說道。

    沈溪問道:「那太子知道微臣每月的俸祿幾何?」

    「應該不少吧,怎麼也得有幾百兩,甚至上千兩我覺得都有可能。」朱厚照想當然地說。

    沈溪搖了搖頭:「臣每月領的是俸米,若將俸米變賣,可換得銀錢九兩上下。臣有一家老小需要養活,每月所剩無幾,上次借給太子的銀錢,那可能是微臣一年所能積攢下來的積蓄。」

    朱厚照聽了大吃一驚,問道:「先生,不是吧,你一年的俸祿才那麼一點兒?」

    「不然太子以為呢?」沈溪一臉感慨地問道。

    「哦,我知道了,回頭我就跟父皇說,讓父皇給你加俸祿,這樣總該行了吧?」朱厚照壞笑道,「加的那部分,就當是我還債給你。」

    沈溪斷然搖頭:「不可不可。我大明自開國以來,官員俸祿多少,不是因人而定,一切都有規矩可查,太子以為很少,但其實對於做臣子的來說,已是足夠。微臣如今有府邸,家中妻兒老小得以贍養,為何還要無端跟朝廷索要更高的俸祿?」

    朱厚照臉上露出尷尬的臉色,他心想:「沈先生真是大度,連我跟他爭取更高的俸祿,他都不要。哎呀,不對啊,他不要更高的俸祿,意思就是要跟我討要欠債?我上哪兒賺銀子還給他?」

    果然,沈溪馬上又把舊賬給搬了出來,而且過分地提出了利息的問題。

    沈溪道:「太子可知,如今民間借貸,利息幾何?」

    「什麼是利息?」

    朱厚照連銀子都沒拿過,更別說知道那麼多五花八門的東西。

    沈溪道:「這世道,有借有還,再借不難,若我借給人一千文錢,就要定下期限,到期之後,借錢人除了要歸還一千枚銅錢外,還要額外支付一些銅錢來作為利息。只有如此,民間的借貸才會有意義,不然誰願意憑空把錢借給別人,尤其是不太相熟的人?」

    「那要是借了錢卻沒辦法還錢,那該怎麼辦呢?」朱厚照攤攤手道,「就好像我這樣的。」

    沈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民間既然有借錢和放貸的,就會有人維持這種秩序,若有人欠錢不還,就會找人去要脅,有的人在借錢之時,申明自己的抵押之物,諸如房屋、田產,甚至是妻兒,若到期不能歸還,就要賣房賣田還債,甚至是賣妻兒還債。」

    朱厚照聽了不由哈哈大笑:「那放貸的人也夠傻的,不但錢要不回來,還幫人家養著妻兒,那不是又要白花伙食費?」

    沈溪道:「太子以為是幫人白養活的嗎?賣妻之後,女眷可以幫忙做活,往往一天要做事六個時辰以上,不給薪酬,只是給一口飯吃,甚至可以隨意打罵,生死由命。」

    朱厚照聽了有些忌憚,大約是想到自己若是落到那一步當如何,最後他擺擺手道:「那姑娘我不要了,先生盡可支使她做事,就當替我還債了。」

    「不可,臣家中並不缺奴僕,而且小女娃年歲太並無力氣做活。」沈溪要堵上熊孩子的歪心思。

    今天就讓你明白,就算是太子,欠錢也是要還的。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4
第七四二章 太子的借據

    朱厚照聽到沈溪的回答,不由嚥了口唾沫,有些無奈地說:「我可沒什麼東西能夠變賣……呃,我宮裡的太監,還有那些個宮女,你看著哪個機靈,帶回去當我還債了……啊哈,先生,時候不早了,您該回去了吧?」

    沈溪心想,臭小子,想跟我打哈哈矇混過關?

    擷芳殿的宮女和太監,我哪個能帶出宮去?今天不把「有借有還」這堂課給你上完,我還不走了呢。]

    「太子無法歸還,怎麼也要立下字據,若將來太子賴帳,臣手裡也好有個憑據。」沈溪自然而然地把「欠條」的問題提了出來。

    欠錢不還就先立下字據,倒不是怕你小子回頭賴帳,而是在教你這社會的基本規矩。

    「什麼字據?」

    朱厚照一臉的茫然。

    顯然他根本就沒聽說過欠錢要立字據,甚至皇家人空口向人要錢的事都不常有,因為別人會識趣地乖乖送上,即便拿了錢也不會打欠條,因為這天下都是皇帝的,拿你那點兒錢是看得起你,你還敢跟皇家討債?

    沈溪道:「太子借了微臣的銀子,如今無力償還,當然要把本錢和利息都要寫清楚,若將來太子有能力償還時,臣也好拿著此字據跟太子討要。」

    朱厚照氣呼呼說道:「先生,你……你這……太強人所難了吧?不就跟你借了幾兩銀子嗎……好吧,你說這字據怎麼寫?」

    本來還覺得沈溪不信任他,熊孩子心裡有些難過,但轉念一想,寫欠條似乎挺好玩,反正我老爹富有四海,將來我還不了,讓老爹還你便是。

    沈溪道:「太子借多少銀子,要列明,利息幾分幾釐,將來何時歸還,逾期之後以何物來抵債,都要寫清楚。」

    「那簡單,你等著。」

    朱厚照到了書桌旁,把筆墨紙硯拿出來,送到沈溪面前,道,「先生你只管說,我照著寫就是。」

    「不可,此事一定要太子親力親為才行……微臣是放貸者,若回頭太子說及此事,只道是微臣加以要脅,那就不好了。」

    沈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行啊,你不寫,我來寫……嗨,真是麻煩,先生,你看這樣可不可以,我就說,我借了先生的銀子,一年以後歸還,一年……我給你一倍的利息,你看怎樣?總比那幾分幾釐的多吧?」

    朱厚照自以為大度,上來就支付給沈溪一倍利息,完全是讓沈溪坐地財。

    但沈溪卻不是為了錢財,而是為了教育熊孩子。

    沈溪道:「那太子知道月息三成,利滾利的高利貸,一兩銀子過一年之後,本錢加利息能有多少?」

    朱厚照沒接受過系統的數學教育,當然不懂九出十三歸利滾利的可怕,他只是隨口道:「最多也不到二兩吧?」

    沈溪搖頭道:「太子可有想過,就算不是利滾利,光是這月息三成的利息,一年十二個月,可就是三十六成。」

    「啊!?有這麼多嗎?那豈不是要我借你一兩銀子,就得還你……四兩六?」朱厚照咋舌不已。

    沈溪點了點頭:「太子千萬別以為微臣是信口開河,月息三成,是市面上放貸者給出的標準,而且在利滾利的情況下,借一兩銀子,實際到手只有九錢,可若是一年之後歸還,則需要二十三兩。」

    「啊?」

    朱厚照這次不是咋舌,而是驚恐。

    一兩銀子一年就能變二十三兩,直接翻了二十三倍,這還只是他覺得微不足道的月息三成。

    朱厚照想起自己欠沈溪的銀子,趕忙賠笑:「先生,咱倆有話好商量,你看我借你的銀子也是為了做好事……要不這樣吧,等我當皇帝以後,我還你多少錢都行,要不……我一個月還個太監,到我當皇帝后正式兌現……到時候把這些太監送你家去,給你端茶遞水捏腰捶腿,嘿,不是挺好?」

    沈溪啞然失笑,問道:「敢問太子一句,微臣要那麼多太監幹什麼?」

    「你不喜歡太監?那給你宮女,不是說大丈夫都喜歡女人嗎?我就沒覺得女人有什麼好的,不過好像她們能生孩子,我就多賜給你一些宮女,讓她們給你生一大堆孩子。」朱厚照繼續說著不靠譜的話。

    沈溪搖頭道:「微臣要的是太子歸還錢財,而不是許下空頭支票。」

    「什麼是空頭支票?聽起來,好像挺有趣的樣子。」

    朱厚照聽不懂沈溪的話,但他善於問,尤其沈溪說的東西,很多都很新奇,比那些老學究說的東西有趣多了。

    等沈溪把支票的大致意思說明,朱厚照愁眉苦臉地說道:「我現在又還不了你,就算立下字據,對先生來說豈不是還是空頭支票?」

    「但這是責任的問題。」

    沈溪道,「太子既然對誰有所虧欠,就要以切實有效的辦法來歸還,既不能多予,也不能有所虧待,要做到適可而止。」

    「嗯?那我該怎樣做?」朱厚照問道。

    「微臣以為,太子既然借了銀子,微臣也不求利息,只求太子能定下時日,到似乎歸還便可。」沈溪道。

    朱厚照笑了起來:「原來不要利息啊,嚇死我了,那這就容易多了,你等著,我把字據寫好。嗯,我……朱厚照,借先生銀子四兩,一年之後……不行,一年以後我可能還當不了皇帝,要不這樣,就說待我當了皇帝之後歸還,連本帶利……先生覺得十兩怎麼樣?先生不要利息,那六兩銀子就當孝敬先生了。」

    沈溪搖頭,顯然不滿意。

    「那先生到底要怎樣?」

    朱厚照好脾氣沒了,開始火,也只有對著沈溪時他才能忍耐這麼久,換了別人他早就開始鬧騰了。

    沈溪道:「太子要記住,空頭支票的概念,在於沒有期限,只有數字,敢問太子……若再過一年半載,微臣不幸病故,那這銀子,是否就打水漂了?」

    「什麼……漂?」

    朱厚照對沈溪所說的這個新名詞依然不瞭解。

    任何的典籍,都不會記錄「打水漂」這麼粗淺的文字,這種詞屬於「俚語」,朱厚照平日裡接觸的那些老學究,滿口的「之乎者也」,沒有誰用沈溪這些大白話跟他說話。

    「打水漂的意思,就是說,如同石頭在水上漂過一般,但最後石頭還是會落進水中,石沉水底。」沈溪道,「微臣要太子所寫的借據,最重要的幾點,一個是借款的數額,一個是歸還的日期。」

    「我寫了啊,你看,借了你四兩,還你十兩,在我當皇帝以後,這不就是日期嗎?」朱厚照振振有詞道。

    沈溪苦笑道:「敢問太子一句,您幾時登基?」

    「啊?」

    這下朱厚照啞口無言,他雖然平日裡也咒過老爹死,但也不能把話說的太明顯,他撓了撓頭,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空頭支票就是不切實際,是吧?我要定一個期限,就要定是幾年,而不能說一個遙遙無期的日子……呃,那就三年吧,等我三年之後,我就歸還先生的銀兩,到那時還不能歸還的話,先生再找我寫一份字據就是了,嘿嘿。」

    想的可真美,三年之後不能歸還,就再寫借據欠三年,那可不就成了三年之後又三年?

    「那到期不還當如何?」

    沈溪算了算時間,歷史上的弘治皇帝是在弘治十八年六月駕崩,距離如今大概有四年,到三年以後,朱厚照十四歲,按照歷史展的話,熊孩子再有一年時間就要登基了。

    最大的變數便是沈溪的到來!

    事實證明,沈溪到來後很多歷史事件也生了改變,不能再以歷史的時間軸來斷定一些大的事件,所以他在制定一些計畫時,便有意留出餘地。

    「那……我總不能賣兒賣女啊,就算再過三年,我也沒孩子……倒是可以讓父皇給我娶個太子妃,到時我把太子妃賣給你!哈哈。」朱厚照異想天開道。

    沈溪咳嗽一聲道:「太子莫要言笑。」

    「沒有言笑,我說真的,如果我父皇真給我找來太子妃,我沒錢還債,就賣給先生還債。」朱厚照臉色變得很認真。

    沈溪心想,就算你肯給,我也不敢要,我敢讓你把太子妃賣了還債?就算回頭你不殺我,朝武和全天下的老百姓也要把我挫骨揚灰。

    「我不接受。」沈溪厲聲道。

    「不要啊,那就等我生兒子吧……你肯定也不要,要不這樣,若我三年之後還不了,那時本太子身邊有什麼,你隨便挑一件,無論本太子多喜歡,都讓給你,那總該可以了吧?」朱厚照最後又做出沒有譜的空頭承諾。

    雖然不靠譜,但沈溪總算覺得有點兒成效,朱厚照明白有借有還的道理,還知道到時要拿出一件心愛之物來還債,目的就算是達到了。

    「那太子,請寫借據吧。」沈溪一擺手道。

    朱厚照悻悻然,拿起筆,在紙上寫道:「今天……」

    才寫兩個字,又劃了去,重新開寫,「前日借先生銀子四兩,無力償還,定於三年後歸還……」

    「把時間寫上。」沈溪提醒道。

    「哦。」

    朱厚照應了一聲,在「三年之後歸還」加上「七月廿九」,然後潤了潤墨,繼續寫,「若不歸還,聽憑先生從我身邊任取一物,特立此字據。」

    停了停,最後朱厚照把自己的大名和日期寫上,交給沈溪道:「先生看看,可有遺漏?」

    「沒有。」

    沈溪連看都沒有看,因為上面的字就跟狗爬一樣,剛才在熊孩子寫的時候,他已經留意到寫的是什麼,「回頭練練字,你可是太子,以後要當皇帝的,寫字沒一點風骨可不行。」

    朱厚照撇撇嘴道:「哦。」

    嘴上應了,心裡卻不以為然……我練不練字,跟你什麼關係?小氣吝嗇的先生,到時他會跟我要什麼呢?不行,回去後我一定要把所有好東西都藏起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5
第七四三章 做朋友,但不能做親家

    沈溪主考順天府鄉試前的最後一堂課,拿到了朱厚照親筆寫的欠條。

    這東西對於沈溪來說,並不一定是好東西。朱厚照貴為太子,若為人所知,弘治皇帝肯定會追究沈溪的大不敬之罪。

    況且,就算將來朱厚照登基當了皇帝,也肯定會想方設法把這個使他丟臉的欠條拿回去,到時候不可避免會給他惹來麻煩。

    等沈溪拿著欠條回家給謝韻兒看過,謝韻兒不禁搖頭啞然失笑:「相公,這是誰寫的借據,怎這般粗糙……這樣的人,相公還借給他四兩銀子?」

    「後面不是有署名嗎?」沈溪笑著說道。

    謝韻兒仔細辨認了一下,才確定寫的是什麼,不由驚訝地問道:「朱厚照,那是誰?」

    太子的名諱可不是普通百姓能知曉的,朱厚照的大名後世通過影視作品幾乎人盡皆知,可在這時代,就連許多朝臣也不知曉。

    沈溪道:「這是東宮太子。」

    謝韻兒嚇得差點兒把手裡的借據扔掉,她趕緊問道:「相公,您……怎借給太子銀錢……太子不是才十歲嗎?」

    「已經十一歲了,之前他有急用,找到我這個先生,我只好借銀子給他……立此字據,並非是定下限期讓他歸還,而是要讓他明白,這世道並不是他料想的那麼簡單,有借有還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沈溪說到這兒,向謝韻兒笑了笑,「娘子,家裡你管財政,我將此物交給你收好,一定不能示人,或許將來能幫到我們也說不一定。」

    「哦!?」謝韻兒好奇地大量沈溪,問道:「相公何出此言?」

    有些事,沈溪沒辦法跟謝韻兒解釋清楚。

    比如正德初年的朝廷變亂,若真到收拾不住的地步,沈溪就得在夾縫中求生存,或許跟太子的關係可成為他的一根救命稻草。

    當然,沈溪現在卻不是很擔心,因為他感覺到,劉瑾等東宮太監似乎並不得弘治皇帝和張惶後的信任,他甚至收到風聲,過一段時間東宮侍從可能會進行一輪替換。

    若真的讓劉瑾等人離開東宮,那八虎的勢力便無法形成,等到朱厚照登基,熊孩子或許會選賢任能,歷史將會走向岔路。

    接下來沈溪便放起了長假,倒不用擔心他無所事事,因為他正好利用這段時間思索切合現實的考題。

    如今順天府的眾應考生員已經基本抵達京城,就等著初九鄉試開考,對於沈溪這樣的內簾官來說,出題後的幾天會很無聊,因為考試過程不幹內簾官的事情,只等所有試卷糊名、謄錄後,內簾官的閱卷工作才會開始。

    八月初二,沈溪府上收到一封特別的來信。

    這封信是沈溪一位「故友」寫的,早前已來過一封告之他準備入秋後進京,沒想到早一步便到來了。

    正是沈溪從府試到會試一路同考的汀州府舉子蘇通!

    蘇通這次卻是拖家帶口而來,他的目的很簡單,早些在京城活動,以便能積攢不錯的名聲,來年會試時爭取一榜高中。

    蘇通在京城認識的人不多,而沈溪是他最熟悉的,所以到京城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沈溪寫信,其實是試試沈溪府邸的深淺。

    蘇通已得知沈溪為順天府鄉試主考官的事情,他除了驚嘆沈溪陞遷度之快,也明白沈溪現在身份敏感,估計會閉門謝客不見外人,所以他沒敢冒昧登門。

    不過沈溪對蘇通卻沒太多的忌憚。、

    若是鄉試主考官去見應考生員,外面閒話會很多,但既然蘇通是他同榜的舉子,還是他在汀州府的舊友,本身是到京城應考會試的,見上一面無妨。但始終瓜田李下,就算要見蘇通,也不能顯得神神秘秘,而是正大光明相見。

    沈溪派人跟蘇通約定好地點,不是別的地方,正是閔生茶樓,沈溪特別指出自己是鄉試主考官,若蘇通想見面的話必須要與順天府鄉試舉子撇清關係。

    蘇通是從弘治十二年的禮部會試走出來的,他當然知道如今朝廷對於這次順天府鄉試的慎重,他識相地單獨赴沈溪之約。

    沈溪之前回汀州省親時,二人曾見過一面,如今不過才一年多時間,蘇通感覺上成熟許多,頜下開始蓄起了鬍子。

    不過怎麼看,沈溪都覺得蘇通這鬍子不太對味,年紀輕輕不像個做學問的,卻有幾分油滑事故像那種紹興師爺的味道。

    「……沈老弟,許久不見,嘗嘗咱汀州府的茶葉,為兄特地帶來,就是為了能讓你品嚐家鄉的味道。」

    蘇通非常有心,蘇家經營茶莊,他此番來京帶了不少土特產,其中有一小半便是茶葉,也是他揣度沈溪久居京城,或許不適應京城的水土,一杯來自家鄉的茶水會讓兩人的關係親近許多。

    沈溪笑道:「在下謝過蘇兄的好意。」

    「哈哈,本來為兄還擔心沈老弟你不會賣為兄這面子,拒不相見呢……如今順天府鄉試在即,你不便出門,我本想等鄉試結束後再行拜訪,但又想到你主持鄉試,正好可以用這雨前新茶解解乏,所以便厚顏致信一封,沒想到沈老弟會如此平易近人。」

    蘇通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沈溪這兩年風頭正勁,身兼東宮講官和日講官這雙料講官,在翰林體系中如魚得水,只要保持這種良好的趨勢,未來入閣的可能很大……他能跟沈溪這位前途似錦的官場新貴當朋友,非常自豪。

    沈溪嘆道:「我本也想等鄉試結束後再邀約蘇兄一聚,不過既然蘇兄如此有心,見見也是無妨。蘇兄此番進京,可要謹言慎行,上次禮部會試爆出鬻題案,會讓壬戌科會試格外地敏感和嚴格。」

    「沈老弟提醒的是,為兄清楚如何做。」蘇通臉上露出會意之色。

    二人一同飲茶,不由說到一些汀州府的事情。

    「……鄭兄考上了生員,今年會到福州參加鄉試,本來我還說等他鄉試中舉後一同來京,但想想過鄉試不那麼容易,一旦耽擱就得秋末才能啟程,冰天雪地進京殊為不易,於是我還是早行一步。」

    蘇通道,「不知這兩年,沈老弟可與吳公子有聯繫否?」

    若是蘇通不提,沈溪都快忘了吳省瑜這個人。

    吳省瑜作為弘治十一年福建鄉試亞元,如今正在太學讀書,謝鐸無意中提及過吳省瑜,主要是因為吳省瑜跟沈溪是同鄉,所以不自覺予以關注。

    但生平以教書育人為己任的謝鐸,卻覺吳省瑜心機深沉,根本就不是做學問的料,反倒對同為太學生的嚴嵩更為欣賞。

    這充分說明,玩心機也有高下之分,面厚心黑的嚴嵩,在這點上做得要比吳省瑜更加成熟老練。

    「未曾見過。」沈溪直言道。

    蘇通嘆息:「那實在可惜,聽聞吳公子於今年端午大婚,可惜我遠在長汀,未來得及恭賀……汀州府同年生員中,他是除沈老弟外,最為春風得意的一個。太學深造三年,或許明年會試他便榜上有名。」

    沈溪心想,吳省瑜考不考得中進士,跟我有多大關係?說是同年,但吳省瑜分明是把我當成宿敵,沒設計坑害我就算不錯了。

    「唉,沈老弟,聽聞令兄也於去年考中生員,且是去年汀州府院試第四,若他也能桂榜提名,明年再杏榜高中,那我汀州沈家,可就要揚名天下了啊。」蘇通對沈溪和他所在的沈家多了幾分恭維。

    沈家連出三個秀才,沈溪和沈元都是年紀輕輕就有所為,很多人便不由自主把沈家看成書香門第。

    但沈溪知道,沈家真正的讀書種子其實只有沈元一人,若非他鵲巢鳩佔,沈家將來的希望只能落在沈元之身。

    沈溪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堂兄,心中多少有些自責,因為他的出現,令沈家對沈元過早地失去關注,以至於沈元有再大的成就,也被他的鋒芒給比了下去。

    沈元性格內向,這跟他成長經歷有關,很小就出來讀書,遠離父母親人,而老太太李氏素來對子孫苛刻,沈元在學校生活條件不好,又是鄉下來的學生,經常受到同學欺負,在這種情況下能夠出頭,殊為不易。

    「希望如此吧。」沈溪笑了笑道。

    沈溪衷心希望沈元能有所成就,他對沈元將儘可能幫扶一把,但他知道沈元想一屆就中舉的難度實在太大,尤其是在福建鄉試這種水很渾的地方,就算沈元有才學,也很可能會被那些外簾官給刷下來。

    沈溪道:「蘇兄,有件事要告訴你,我如今已有後,長子快百日了。」

    「啊?恭喜恭喜。」蘇通聽說後不由喜出望外,「若貴公子能與小女聯姻,那就是喜上加喜……」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蘇通今年也剛添了一個嫡出的女兒,比沈平大兩個月,但年歲相當,被蘇通說成是天造地設。

    「這個……還是等子女長大一些再說吧。」

    對於這種指腹為婚的事情,沈溪實在沒什麼興趣,鬼才知道蘇通的女兒將來長成什麼樣子,婚姻這種事,他更願意交給兒子自己選擇。更何況,蘇通結親的目的不純,現在沈溪前途似錦,蘇通此舉不過是找個藉口攀附權貴。

    雖然沈溪沒同意,不過蘇通的熱情卻增添不少,道:「本來還想請沈老弟你多出來走走,現在看起來,需要多留在家中陪嬌妻美妾,那不妨如此,等鹿鳴宴結束後,再請沈老弟你出來喝酒。」

    沈溪不由搖頭苦笑。

    要說這蘇通熱情如火的自來熟性格,確實挺適合做朋友的,不過此人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在女色上把控不住。

    他知道蘇通所說「出來走走」,根本便是想帶他去光顧那些風月之所,就好像玉娘在京城經營的青樓,要說相約造訪的話,以沈溪的名氣指不定能「打八折」,甚至找妹子不花錢,連吃帶拿。

    玉娘肯把雲柳和熙兒一直給他藏著,就等將來有一天他想通了,把人送給他,更別說是吝嗇幾個頭牌姑娘。其實玉娘打理青樓的主要目的,便是通過這種方式獲取情報,為她的身份做掩飾。

    「不用了。」

    沈溪擺手道,「蘇兄既然到了京城,我看還是要拋開那些花花心思,清心寡慾一段時間,好好準備來年的會試,爭取金榜題名。」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5
第七四四章 太子的買賣(上)

    蘇通吩咐下人把大包小包的禮物送上茶樓。

    為了表示禮物並不貴重,蘇通一一打開來給沈溪過目,讓沈溪知道這是他的心意,並不涉及到請託辦事。

    沈溪隨意瞥了一眼,幹蘑菇、筍乾、蘿蔔乾、肉舖幹、老鼠幹、茶葉、藥酒等,基本都是閩西的土特產,很多還是蘇通自己家產出的東西。

    實際上,蘇通現在的第一要務是考會試,沈溪幫不上他什麼忙。

    「想到京城有沈老弟在,心裡便覺得踏實許多,總歸不再跟三年前一樣,人生地不熟。」

    蘇通笑著說道,「回頭我還想去拜訪一下玉娘,聽聞她在京城操持起了舊業,此番到京,無論如何都要去捧捧場才是。」

    果然,才正經一會兒,蘇通就又開始談及風月之事。

    上次跟蘇通來京城,沈溪尚是個「初哥」,可現在他連兒子都有了,家裡一妻一妾,小日子過得無比逍遙,就算有需要,也不會去秦樓楚館這種地方。

    「蘇兄要去的話請自便,在下就不奉陪了。」沈溪有些尷尬地說道,「身在翰苑,很多時候要顧及一下體面。」

    蘇通驚訝地問道:「尋花問月,難道不是雅事一樁?」

    沈溪心說,虧你還要考會試,難道不知道按照《大明律》,官員進入秦樓楚館是要問罪的嗎?

    明初朱元璋下旨禁止官吏嫖娼,違者重罰「罪亞殺人一等,雖遇赦,終身弗敘」。

    但進入明朝中葉後,這一禁令形同虛設,尤其是本身就作為官衙的教坊司,成為達官顯貴趨之若鶩的地方,因為從道理上來說,教坊司的女子「賣藝不賣身」,去了只是應酬而已。

    當然,實際上就不是那麼回事了,教坊司的姑娘無權無勢,要是沒有人撐腰,即便被人強行霸佔也無可奈何,更別說那些求一夕之歡的權貴。

    如今玉娘主持的並不是屬於禮部職司衙門的教坊司,而是民間的青樓,身為朝官出入這等場所,一旦被禦史言官盯上,若朝廷又較真兒,那還真有丟官的可能。

    看出沈溪不太喜歡說這些,蘇通適當轉開話題,提及一個「老朋友」,蘇通說到此人時咬牙切齒:「聽說高侍郎,已經作古?」

    沈溪點頭:「確實如此,高家的風光已然成為過去,如今就連高侍郎府邸也由陛下賞賜於在下。」

    「那是高氏一門作惡多端,咎由自取!」

    蘇通陰沉著臉道,「聽說高侍郎的孫子,如今在國子監內供學……哼哼,失去官家子弟身份的庇佑,別讓我遇到他,否則非讓他好看!」

    蘇通和洪濁都被高崇打過,洪濁受的傷更為嚴重,還間接令洪濁傷心絕望返回京城,一段情感就此作罷,但洪濁卻是一個老好人,在高崇收買拉攏下,居然不計前嫌。

    但蘇通卻不是那種好脾氣之人。

    當初蘇家對汀州知府高明城孝敬不少,本來蘇通以為能得到知府衙門的庇護,誰想他卻被高崇痛毆,現在知道高崇落難,蘇通便想落井下石。

    對於此,沈溪只能說……高公子,你可要多多保重,安心在國子監求學,千萬別想不開出來走動啊!

    高家的起落,其實就是權貴鬥爭的犧牲品,跟蘇通說的一樣,高氏一門純屬咎由自取,但問題是你蘇通如今尚未得勢,就已經想打擊報復,等你考中進士,將來有權有勢時,那不是誰得罪你就要遭殃?那與高崇相比,你又好得了多少?

    但是,大丈夫快意恩仇,沈溪無法指責蘇通什麼。沈溪道:「高家如今欠下大筆外債,已有許久未聽聞高公子消息。」

    「哦!?」

    蘇通眼睛眯了眯,目光中露出幾分恨意,「那倒要看看,當初魚肉鄉里的高衙內會是如何下場,別到最後……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

    沈溪笑了笑,沒跟蘇通繼續就這話題說下去,又或者說,他對這個事情根本便是無話可說。

    ……

    茶過五味,沈溪原本想要告辭,但蘇通堅決不放人,直接叫掌櫃送上酒菜。閔生茶樓兼營酒食,很快桌子便被鹽水蝦、醉排骨、荔枝肉等具有閩地風格的菜餚擺滿。席間蘇通頻頻舉杯,但沈溪卻滴酒不沾,只是以茶代酒。

    對沈溪來說,出門來見見老朋友,說說以前的事情,展望一下未來,那是可以的。沈溪這些年在官場上風生水起,但他身邊缺少可以交心的朋友,蘇通雖然性格上有缺點,但不失為一個講義氣的朋友。

    沈溪見到闊別三年的老友,還是很高興的,但在臨主考順天府鄉試的關頭,如果因為喝酒誤事,那就得不償失了。

    沈溪陪蘇通吃完,再次起身告辭,蘇通知道挽留不得,本想送一程,但席間他多喝了幾杯,頭暈腦脹,只好送沈溪到茶樓樓下,目送沈溪坐上馬車離去後這才在傭人的攙扶下返回客棧休息。

    沈溪坐在車廂裡閉目養神,前面朱山趕著車,不時回頭瞄上一眼,有些不滿地說:「老爺又喝酒了。」

    「我喝不喝酒跟你有什麼關係?」

    沈溪沒好氣地喝斥,「見個朋友,喝幾杯酒本就無可厚非……況且我今天根本就沒有喝酒,你嗅到的酒氣,並非是出自我嘴裡。」

    「哦!」

    朱山無精打采地應了一聲,臉上全是不信的表情。

    沈溪剛回到家中,蘇通送來的禮物也到了,朱山和幾個丫鬟連忙搬運起來,大包小包放到了外院的堂屋裡。謝韻兒看到後高興得不得了,對於一個勤儉持家的女人來說,任何不要錢的東西都是好的,尤其這中間許多曬乾的山貨可以保存很久,這樣就不怕枯菜時沒有好東西佐飯了。

    「相公若是覺得酒醉疲乏,不妨回房休息,讓小文用熱毛巾為相公擦擦臉,這些由妾身來收拾就好。」

    謝韻兒非常體貼。

    為人母之後,她對沈溪的依賴愈發重了,恨不能時時刻刻與沈溪如膠似漆,到了床榻之上,她對沈溪也越發地痴纏。

    沈溪笑著說道:「應該是小山告訴你我喝酒了吧?你聞聞,我嘴裡有酒氣嗎?」

    沈溪把臉湊了過去,卻被謝韻兒含羞帶臊推開。謝韻兒嗔道:「相公,怎這麼不顧場合,被丫鬟們看到多不好?」

    「哈哈,她們看到有何妨?我是老爺,如果我喜歡,把她們收入房中也沒誰會指責。」沈溪不以為意地說道。

    謝韻兒沒好氣地說:「相公真的喜歡?那妾身可就要給相公安排了……嗯,倒是正好,讓她們的未來有個著落。相公,你是喜歡秀兒多一點,還是喜歡朱山多一點?」

    本來沈溪是拿這事兒來調笑謝韻兒的,卻沒想到被謝韻兒反將了一軍,不過沈溪卻把謝韻兒的性子摸得很透徹,知道妻子有點吃醋,趕緊過去攬著謝韻兒恢復纖細的柳腰,笑道:「當然是喜歡我的韻兒多一些。」

    謝韻兒雖然又把沈溪推開,臉上卻掛著幸福的微笑。

    任何女人,都希望得到自己男人讚美憐惜的話,哪怕這種話只是拿來哄她的甜言蜜語。實際上,沈溪說的這番話卻是發自他的肺腑之言。

    ……

    紫禁城,擷芳殿。朱厚照這會兒正在琢磨怎麼賺錢還債的問題。

    跟沈溪簽下借據後,熊孩子就一直在思考這件事……萬一還不上四兩銀子,那三年以後我不是虧大了?

    不行,我一定要在三年內想方設法賺夠四兩銀子,一次性還給沈先生,讓他知道我是言出必行之人。

    哼,再讓你看不起我!

    等朱厚照打定主意,心裡就開始琢磨賺錢大計。

    朱厚照先盤算了一下家底,然後製定計劃:「……賣宮女和太監是最好的,回頭見到大舅和二舅,問問他們家裡缺不缺人?到時候賣一個兩個應該就夠了。如果他們府上不缺人,我問問那些講官……可如果他們告訴父皇該怎麼辦?」

    「先不管那麼多,只要把人賣出去就好,但宮裡少了些人回頭我該怎麼說呢?哦,對了,我就說他(她)們投井而死,上次我就聽說有個宮女投井死了,讓我怕了好些日子!」

    手裡沒有可以賺錢的營生,朱厚照身邊能「賣」的東西,算來算去值錢的就是服侍他的那些人。

    熊孩子想的是,「我花了四兩銀子買了個小姑娘,沈先生說姑娘太小,不能做事,所以他不接受拿人來抵債,那我找幾個年歲大點兒的宮女總該可以了吧?聽說女人能生孩子……那個孩子是怎麼生出來的,是不是親親嘴然後和人躺在一起就可以了?」

    「我問劉公公,但他居然跟我說不知道……為什麼會不知道,難道他跟我不一樣嗎?算了,回頭我還是問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沈先生吧!」

    想好賣宮女的大計,趁著見到張延齡的時候,他就如實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張延齡聽到後說的第一句話是:「我的小祖宗啊,您這是又要鬧哪出?難道帶您出宮玩還不夠,非要塞個宮人到我府上,把我害死不成?」

    朱厚照臉上帶著幾分不解,問道:「二舅,我身邊的宮女都很聽話,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她們可不敢對你怎樣,還能幫你做事,又能為你生孩子,我怎麼就成了害你?」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年歲小,有些事沒法跟你解釋。」

    張延齡心裡那叫一個憋屈,自己一個大老爺們兒,居然被個屁事不懂的熊孩子耍得團團轉。

    他當然不能跟朱厚照明說,宮裡面的人都是你們皇家的私有財產,我收留個宮人就犯了欺君大罪,很有可能要被殺頭,更何況還是你宮裡風華正茂的宮女,指不定哪個就是未來的儲妃之選。

    「不要算了。本來我還想價格不貴,十兩銀子賣給你……看看多實惠。」

    朱厚照心裡有小算盤,我欠沈先生四兩銀子,要是我能賣十兩銀子,那就可以留下六兩,下次出宮的時候慢慢花。

    張延齡對此只能搖頭嘆息,他沒想到這熊孩子是因為缺錢才想到要賣人給他,在張延齡想來,小外甥連銀子是什麼恐怕都不知道吧?不知道是哪個混帳王八羔子給他出的這餿主意……

    不用說,一定又是劉瑾那幾個老閹人!

    這些殺千刀的閹人,分明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啊!

    朱厚照在張延齡這裡碰了釘子,下一步他更直接,二舅不肯給我錢,我去跟劉瑾他們問問,不是說他們有俸祿嗎?

    我是你們的主子,跟你們討要一點兒,總不會不給我吧?

    「……太子殿下,您沒說錯吧?您要銀子作什麼?我們這些當太監的,將來連個倚靠都沒有,太子殿下也不知體恤……嗚嗚……」

    劉瑾鼻涕一把淚一把,說白了就一件事,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跟一個吝嗇鬼借錢,瘋了吧你,不知道本公公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銀子?

    你給我銀子還差不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6
第七四五章 太子的買賣(下)

    朱厚照本來覺得,自己身為太子,要得到幾兩銀子並不困難,所以才會答應沈溪寫下借據,可他接連在張延齡和劉瑾那裡碰壁後,心中就開始犯起了嘀咕。

    不是說這個天下都是我們家的嗎,怎麼我用別人的銀子,還要寫借據?做點兒買賣甚至再想借個錢都不行?

    氣死我了!

    不行,我要好好跟父皇理論一下,把劉瑾這王八蛋給調走,看到他我就心煩,居然在我面前哭窮!

    哦對了,我跟別人要不著銀子,我可以去找父皇和母后要啊。

    朱厚照想到這關節,心情頓時好了許多,興高采烈就跑去跟張皇后提出要錢。

    「……母后,我只不過要十兩銀子罷了,您就給我嘛。」

    熊孩子跟老爹、老娘要東西都有個套路,就是嚷,直到把長輩吵煩了,東西就歸他們所有。

    以前朱厚照這招百試百靈,看到什麼好東西,只要跟老娘一說,老娘都會由著他。

    可惜這次熊孩子又碰壁了!

    因為張皇后不想給兒子留下買東西需要花錢的印象……我兒子可是未來的皇帝,他需要什麼給他就是了,為什麼要花錢買?

    張皇后自己就從來沒花過錢!

    張皇后入宮前,一直都被養在深宅大院中,從閨房直接送到宮門,她根本就沒機會接觸到銀錢,在她的印象裡,自己跟丈夫一輩子錦衣玉食,花錢的事情離她很遠很遠。

    「皇兒,你為何要十兩銀子?」張皇后好奇地看著朱厚照,想知道兒子為何突然對銀子感興趣了。

    朱厚照腦筋轉了轉,趕緊道:「母后,那些宮女和太監,還有先生們都有俸祿,就我沒有,我想看看銀子長什麼樣。」

    「哦,原來皇兒只是想見識一下銀子的模樣,這不打緊,等回頭娘給你看,不過……銀子可是髒東西,你輕易別碰,將來你登基治理天下,也無須你親自花銀子,想要什麼東西,只要跟下面的人說就是了。」張皇后和顏悅色地說道。

    朱厚照嘴一撇,顯得不以為然。

    沈先生說過,這世道上普通人不認別的,就認銀子……借錢可以,但借錢需要有借有還,我讓別人花了錢,不還給他們,那我豈不是成了強盜?

    我將來是要當皇帝的男人,可不是做強盜!

    「母后,您給孩兒就是了,孩兒保證不亂花,有了銀子以後,孩兒會珍藏起來。或者孩兒把銀子借出去……母后不知道,外面借銀子的利息可高了,一兩銀子月息三成,一年之後就能得二十三兩銀子。我有十兩銀子,一年以後就能變成……二百三十兩,到時候孩兒就能還給母后了。」

    朱厚照又在打他的如意算盤。

    聽到這話,張皇后越發地驚訝了,問道:「皇兒,你是從何處聽來的這些東西?連母后……都未曾聽聞過。」

    「母后別管我是從哪裡聽來的,孩兒可沒有騙您,娘只要給我十兩銀子,我一年以後就能有二百三十兩!」

    朱厚照此時腰桿挺直,開始做起了他的發財大夢。

    本來張皇后只當兒子是因為對銀子好奇,隨口說說,聽到此話她不由謹慎起來……兒子知道的東西明顯超出了她的想像,養在深宮中連銀子都沒見過的孩子,居然知道放貸和利滾利?

    「皇兒,你老實說,誰跟你說的這些話?」張皇后臉色轉冷,「母后倒要問問他,為何教我皇兒這些沒用的東西。」

    沒用!?

    朱厚照腦袋裡一團漿糊……

    銀子這麼重要,先生教給我的怎麼會是沒用的東西呢?

    那有血有肉小模樣還算俏麗的小女孩,我拿兩個小銀錁就能買回來,有銀子想要什麼買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應有盡有。

    「母后,孩兒是聽別人說的……」

    朱厚照到底是個小孩子,撒謊水準不高。

    張皇后怒不可遏:「還敢撒謊,你當母后好騙嗎?快說,是誰教給你的這些,劉瑾?還是哪個東宮講官?」

    朱厚照心裡非常為難,他可不想把沈溪供出來,因為沈溪說過,只要他老實交待,那沈溪就要被外放地方為官,從此後再也不能教他學問了。

    朱厚照心想:「沈先生知道那麼多道理,還能教我玩,帶我出宮,我可不能把他供出來。」

    「是劉公公。」

    朱厚照最後只能把劉瑾給招供出來。

    本來熊孩子想說他二舅張延齡的,但想到張延齡能帶他出宮,有點兒「作用」,只好犧牲相對沒用的劉瑾:

    「劉公公說,外面的人,四兩銀子就能買一個小姑娘,還說只要有銀子,就能買好多好東西。他還跟我說,民間放貸都是九出十三歸,意思就是說,我向人借十兩,人家只給我九兩,等過一個月,就要還人家十三兩。」

    「啪!」

    張皇后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把朱厚照嚇了一大跳。

    張皇后冷笑不已:「好他個劉瑾,不但敢背地裡中傷我張氏族人,還敢教太子這些沒用的東西,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煩了……來人啊,拿棍子去,打劉瑾五十棍,看看他還敢不敢亂說話!」

    隨著張皇后話音落下,外面馬上有太監遵命而為。

    朱厚照小腦袋縮了縮,往宮門外看了看,又看看盛怒的張皇后,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清,暗暗懊悔。

    此時的朱厚照,已經有了一點責任感,覺得這樣害了劉瑾,心裡有些愧疚,但眼下不是劉瑾挨棍子,就是他自己屁股挨板子,孰輕孰重他還是能分清楚的。

    「劉瑾,你替我挨揍,本宮記下來,以後一定好好賞你。」朱厚照心裡暗想。

    張皇后道:「皇兒,銀子不能給你,那等俗不可耐的東西,多少人為它家破人亡,多少人因為它妻離子散,你是儲君,大明未來的天子,可不能去碰那不祥之物。」

    朱厚照不滿地質問:「那娘是不給我銀子咯?」

    張皇后堅決地搖了搖頭。

    這下朱厚照徹底無語了,他覺得非常容易的三條途徑,都被無情地堵上,看起來只有最後一個辦法了。

    我身邊還有好吃好玩的東西,我賣給別人……可我該賣給誰好呢?

    這次朱厚照把目光盯上了那些進宮給他講課以及侍候他的詹事府官員。

    沈先生有俸祿,你們也有啊,我那些好東西,可都是「禦賜」,我拿來賣給你們換點兒銀子總不過分吧?

    等我有了錢,就可以還給沈先生,我還可以拿去放貸,借給劉瑾他們,他不是說自己缺錢嗎?正好可以借錢給他利滾利。

    這會兒劉瑾,剛被打了五十棍子,在床上爬不起來,連別的近侍也因為照顧朱厚照不周,一人挨了五棍子到二十棍子不等。

    「怎麼回事,你們都瘸了?」朱厚照見到身邊的太監一個個走路都很彆扭,不由好奇地問道。

    「太子殿下,您跟皇后說什麼了?讓小的們挨了這頓打?」內侍太監穀大用滿臉委屈地問道。

    朱厚照心想,你當我傻啊,把說給母后聽的話再告訴你們,不就讓你們知道是因為我說錯話而挨打?

    這會兒的熊孩子,已經有心機了,為了達到目的學會了撒謊,這是他從出宮之事上領悟的。

    朱厚照道:「母后為何打你們,本宮怎麼知曉?或許是你們做了什麼,惹得她老人家不快吧!好了好了,快點兒給本宮搬張椅子來,一會兒本宮要舉行一個拍賣會。」

    「什麼會?」

    穀大用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拍賣會,你別管了,進去把我的好東西都拿出來,擺在桌子上,一會兒誰願意買就會出錢,一兩銀子一件……不對,東西分輕賤貴重,價格不能一樣,到侍候誰要買,我具體定價。」朱厚照小小年歲已經有了生意經。

    這也是他幾次出宮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再加上聽沈溪說的那些歷史故事中學到的。

    谷大用摸著自己被打了十棍子的屁股,拖著沉重的步子到太子寢宮去拿東西。

    很快,東宮講官到來,這次來的是梁儲,算是挺不受朱厚照待見的一個先生。

    「梁先生,您來了啊,來來,我給您倒茶。」

    朱厚照這會兒也知道什麼是獻慇勤,既然要賣給東西給人家,總要表現得積極一點,讓人感受到他的誠意。

    梁儲眉頭皺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太子轉性了?還是說,這小子做錯事怕受罰,所以先討好我?

    「太子……今日……似乎與以往有所不同……」梁儲遲疑了一下,才說道。

    這會兒左右中允官,還有太子冼馬等詹事府官員都過來了,眼看就要上課,太子的日常學習需要他們負責,這會兒誰都不敢怠慢。

    「不同嗎?哈哈,今天不忙著上課,本宮……我這裡有點兒好東西,都是我父皇賞給我的,今天我就賞賜給你們!」

    朱厚照學聰明瞭,先不提買賣,說恩賜,我賜了東西給你們,再從你們那裡拿點兒銀子回來,就當買賣了。

    在場的人面面相覷。

    太子這性子轉變得夠大,何時輪到太子賞賜東西?難道是皇帝想假借太子的手,來賞賜眾官,讓眾官感激太子的恩德?

    包括梁儲在內,對於賞賜都很期待。

    他們當這是弘治皇帝的賞賜。

    可當見到朱厚照讓穀大用等人捧出來的諸如撥浪鼓、竹蜻蜓、七巧板、陀螺等零碎的小玩意兒,眾官都知道,這賞賜根本是熊孩子在玩過家家。

    「太子……這……無功不受祿,太子的賞賜,臣等不能收。」

    梁儲倒也有眼力勁兒,這些東西上面都雕刻有龍鳳,又或者染成代表皇家的黃色,這東西拿回去給家中的小孩玩耍,會惹來禍端。

    又是無功不受祿!

    為什麼沈先生會說,你也這麼說?

    朱厚照翻了個白眼,隨即嘿嘿一笑:「也不是白賞賜給你們,一件……只要一兩銀子,那些鑲金帶銀的二兩……你們隨便挑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6
第七四六章 第二份文幣

    朱厚照賺錢的小算盤,最終還是落空了!

    因為進宮的這些詹事府官員,身上並沒有帶錢,有錢的話為了增進「師生友誼」,或許還真會遂了熊孩子之意,但東宮講師和侍從都是翰林體系的官員,誰會帶銀子這種不雅俗物進宮?

    朱厚照的小聰明和脾性,在這件事上有著較為充分的體現,他居然把皇宮當成市場,拿出皇家的東西用銀子來衡量價值。??網

    沈溪聽說此事後,搖頭連說「荒唐」。

    朱厚照果然是歷史上那個行事荒誕不經的「無道昏君」,一出手就非同凡響,今年雖然他已經十一歲了,但性子跳脫,就跟怎麼都長不大一樣。

    想到朱厚照四年後就要登基,若這熊孩子繼續按照既定步驟展下去,歷史潮流似乎很難更改。

    在沈溪看來,就算把劉瑾誅殺了,也會有別的太監趁勢崛起,又或者是朝中其他奸佞狐假虎威興風作浪,不是說沈溪設計一兩個人就能解決問題的。

    八月初四,距離入考場還有兩天,沈溪從同為鄉試主考官的左春坊左中允靳貴口中得知這一情況。

    靳貴對於太子的胡作非為非常感慨,他雖不是東宮講官,但在詹事府供職便肩負有教導規範太子言行的責任,可對此他卻一籌莫展。

    「沈諭德,你說如果太子繼續如此胡鬧下去,是否會誤入歧途?唉,我等臣子該如何對陛下交待啊!」

    靳貴唉聲嘆氣地說道。

    沈溪心想,弘治皇帝再過幾年就要死了,到太子真正成年性格定型,也不用對誰交待了,想想怎麼對他自己交待更合實際。

    「那……梁先生的意思如何?」沈溪問道。

    靳貴輕嘆:「梁先生暫且未將此事上稟,不過東宮起居錄中有詳細記錄,陛下遲早會知曉。太子居然在宮中公開售賣,行那商賈之事,若是讓陛下知曉,我等怕是會被降罪。」

    沈溪點了點頭。

    若是真要追責的話,沈溪自問他的責任最大,因為正是他教會太子用銀子,若是再把他讓太子寫的借據翻出來,那他離外放地方為期不遠了。

    隨後,沈溪和靳貴沒有再說朱厚照的事情,這天是他們見本屆鄉試外簾官和其他內簾官的日子。

    此番順天府鄉試的內簾官,除了沈溪和靳貴兩位主考外尚有同考官七人,其中包括《易》、《詩》、《書》三名專責考官。

    七名同考官中,翰林出身的在京官員二人,其餘則是順天府舉薦的大儒。

    外簾官則有幾十人之眾,南、北直隸的鄉試是由應天府、順天府官員來擔當外簾官,監試官兩名則由監察禦史擔當,出自都察院。

    順天府鄉試,正式開考時間為八月初九,但內簾官八月初六就得進場。提前兩天,也就是八月初四,順天府會召集所有內簾官和外簾官,舉行一次類似於見面會的聚會,彼此打個照面,認識一下,以便之後能更好地合作。

    這天正好是沈溪和靳貴到順天府跟眾內簾、外簾官相會的日子,據說傍晚有個酒宴,會持續到很晚,第二天休整一日,初六一大早沈溪就要帶著行李進貢院。

    十三布政使司舉行的鄉試,內簾官沒半點兒地位,外簾官才是鄉試的主角,可順天府卻不同,這天的聚會剛一開始基本就分清楚了主次。

    主考官沈溪、靳貴和兩名出身翰林院的內簾官身邊就圍滿了人,其次才是那些來自順天府、都察院的外簾官,最後則為幾名無官無品但有一定學術造詣而被順天府舉薦為內簾官的大儒。

    與內簾官由主考官主持事宜不同,外簾官沒有輕重貴賤之分,需要各司其職,互相間不能干擾。但因外簾官中大多數官員都出自順天府,最後誰的官職高,誰在外簾官中就擁有話語權,這個人就是順天府尹的全權代表……正六品的順天府通判唐映。

    卻說這唐映,四十歲上下,瘦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頜下留著長鬚,給沈溪的第一眼印象是非常老成。據悉此人連舉人都不是,只是個祖萌的監生,但他善於鑽營,如今能做到正六品的通判,可見其背後勢力之複雜。

    唐映是外簾官中的「提調官」,由他擔負內簾官跟外簾官間的溝通之責。

    酒宴在順天府所在的安定門附近一處高檔酒肆進行,樓上共擺下七桌,沈溪、靳貴和唐映坐在主桌。

    一群人吃飽喝足,唐映讓人抬了箱子出來,打開後,裡面不是銀錢,而是剛印製不久的大明寶鈔,根據每個人的職司,會分得一些大明寶鈔。

    沈溪拿到六十貫錢的寶鈔,按照比例,能折價回來二十貫左右。沈溪問道:「唐通判,不知這錢有何名堂?」

    「沈大人不用驚訝,這可不是私相授受,而是文幣。」

    唐映笑著解釋,「沈大人一定會說,之前就已經拿到文幣了,但那是朝廷賞賜,這次……卻是順天府所賜,沈大人安心收下便是。若沈大人不好通兌,下官這裡認識些人,能幫沈大人兌現……」

    沈溪從唐映那帶有深意的目光中判斷,唐映分明是告訴他,只要把大明寶鈔交到他手裡,就能全額兌換,也就是說六十貫錢寶鈔能兌換六萬枚銅錢,這可比市面上的價格足足高出兩倍。

    「原來手腳落在此處。」沈溪心想。

    在場的內簾官和外簾官一聽,不由都把剛到手的大明寶鈔交給唐映,笑著說道:「還請唐大人多多費心。」

    「一定一定。」

    唐映把大明寶鈔收好,放回箱子裡,道,「回頭我就將兌好的銀錢送到諸位府上。沈大人、靳大人,你們可需要本官代勞?」

    沈溪和靳貴都看出其中的門道。

    在這種事上,二人自然要同氣連枝,事實上靳貴也在等沈溪表態,畢竟在官職上,沈溪的右諭德比他高,而且沈溪還是雙料講官,地位尊崇。

    「不必了。」

    沈溪笑著說,「我這個人不太常用銀錢,還是讓家人去兌換好了。」

    沈溪心想,不能給外簾官拉攏和腐蝕自己的機會,否則回頭有什麼舞弊的情況生,自己就解釋不清了。

    沈溪如此表態,靳貴自然站在沈溪一邊,表示自己回去讓家人兌。

    酒席散了,眾人盡興歸去,其中幾名內簾官是從北直隸各府縣趕來,暫時住在客棧中,這又給了外簾官收買他們的機會。

    沈溪和靳貴作別後直接上了馬車。這次朱山翻著白眼問道:「老爺,這次你總不是把酒灑身上了吧?」

    沈溪笑了笑。

    朱山如今長大了,也開始學著有點兒小姑娘的脾氣,上次是謝韻兒幫沈溪解釋,對她解釋說沈溪真的沒喝酒,只是酒水灑身上了,所以今日才會有此問。

    「沒有,這次我確實喝了酒,屬於公事上必須有的應酬,推脫不得。我有些乏了,天色不早,快些回家吧。」沈溪倚著馬車車廂回答。

    「哦。」

    朱山悶悶不樂,這次倒不是覺得沈溪騙她,而是因為沈溪喝得醉醺醺的,她總覺得喝酒會傷身體,這會兒居然替自家老爺擔心起來。

    沈溪心想:「真是個善良的丫頭,不知道王陵之那小子幾時回來,看看能否幫他們撮合一下。」

    不知不覺間,沈溪跟王陵之分別有兩年時間了,這兩年裡王陵之到底過得如何他不得而知。

    不過料想王陵之是兵部分配下去的軍官,不至於被人欺負,以他的身手不欺負別人就是好的。至於去年那場戰事,王陵之有沒有立下戰功,沈溪也是兩眼一抹黑。

    「籲!什麼人?」朱山的一聲斷喝,讓沈溪回過神來。

    「有人嗎?」

    沈溪掀開簾子,就見前面有人攔路,不過對方只是兩人,一個空著手站在前面,後面那位提著燈籠。

    前面那人主動迎了上來,道:「這位可是狀元郎沈大人?」

    其實沈溪不用猜就知道是順天府的人,他沒有下馬車,只是淡淡地問道:「閣下是?」

    「小人奉唐通判之命過來跟沈大人知會一聲,您老沒有兌寶鈔的門路,若是讓我們來兌,六十貫錢的寶鈔有時候能兌一百二十貫錢。」來人恭恭敬敬地說道。

    沈溪皺眉:「哦?這麼好?」

    雖然光線昏暗,但仍舊能見到來人笑得跟狗尾巴花一樣:「當然,若沈大人不滿意,我們還可以找別的門路,或許能兌換更多的銅錢。」

    沈溪道:「在下偶然聽聞,市面上一貫錢只能兌三百文上下,不敢勞煩諸位,萬一……呵呵,閣下知道在下的意思吧?」

    「絕對不會有萬一。」

    來人言之鑿鑿,「只要沈大人把寶鈔交給我們,明日就會把兌好的銅錢送到沈大人指定的任何地方,不會影響大人的清譽。」

    這賄賂有夠直接!

    這也就是說,對方不會把錢送到家裡,這樣就算事後被有司衙門追查,也可以來個拒不承認。

    沈溪心想:「我這邊有人攔駕,相信靳貴那邊也是如此。希望靳貴能剛直不阿……話說天下腳下的順天府行事都如此明目張膽,那應天府和十三布政使司衙門營私舞弊豈非更為嚴重?」

    「謝過閣下的好意,本官要回府,請讓路。」沈溪這次沒再理會眼前的攔路人,直接回到馬車車廂裡,然後放下了簾子。

    沈溪心想:「我只是不肯收受賄賂,你們尚不至於痛下殺手吧?」

    等馬車離開,來人臉上滿是懊惱和憤恨之色……沒完成差事,意味著回去之後很可能會吃掛落。

    「連檢校,眼下咱們該怎麼辦?」後面的跟班趕緊問道。

    連檢校握緊拳頭:「早就聽說這新科狀元是個油鹽不進的主,今天算是見識到了……還等什麼,隨我回順天府通報。我們應付不了,總有人能對付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7
第七四七章 投鼠忌器

    沈溪在接下順天府鄉試主考官這差事之前,就知道會出現權錢交易的情況。

    考上舉人,意味著從普通人成為士族階層,享有許多特權,還可以候選當官。很多人為了取得這個時代唯一可以改變人生命運的資格,不惜傾家蕩產,找人疏通。

    內簾官決定了出題的方向和最後的錄取,獲得利益的相關人員就會想方設法對內簾官進行拉攏和腐蝕。而在鄉試中起決定性作用的主考官,自然而然成為被拉攏、腐蝕的第一目標。

    沈溪不能確定另一個主考官靳貴的態度如何,但從今天外簾官的表現看,順天府肯定有貓膩,除了兩位監試官,別的外簾官有一個算一個估計都牽扯進了營私舞弊中,而那些內簾官中的同考官,很可能經受不住外簾官的壓力,被迫妥協。

    「誰!?」

    憂慮與焦躁不安中,沈溪乘坐的馬車到了自家門前,他剛掀開車廂簾子,便見到有人影在近處晃動,不由喝問一句。

    幾個鬼祟的人聽到喝聲,立即逃遁,很快消失在胡同拐角處。

    門「吱嘎」一聲打開,謝韻兒和秀兒走了出來,臉上全都是不安之色。

    「相公可算回來了,這些人在門口等了好些時候,妾身非常擔心,生怕他們對相公不利。」

    謝韻兒到了馬車前面,確定下車後正在整理衣服的沈溪安然無恙,她才微微鬆了口氣。

    「那是什麼?」

    沈溪整理好衣擺,晃眼看到府門右邊角落裡堆放有東西,好奇地問道。等秀兒舉著燈籠過去點亮,才知道是口大箱子。

    沈溪上前打開箱蓋,裡面下層鋪墊的全都是串成串的銅錢,表層則是碼得整整齊齊的一排銀錠。

    按照大明銅錢的重量,一貫錢差不多有六七斤重,這次順天府送出一百多貫,若全部是銅錢的話,那就有千斤之巨,幾個人根本抬不動,所以才會參雜有銀子。

    裡面有唐映放置的一張信箋:「提前為沈大人兌好送來,免得沈大人擔心。」

    沈溪心想,唐映應該是作了比較充分的準備,這邊找人攔路跟他索要大明寶鈔,另一邊就派人到他府上送銀錢,如果沈溪變現得貪婪些,到時候估計還會再送上一份,直到沈溪滿意為止。

    不想卻出現意外,不管人前人後,沈溪都沒把大明寶鈔交出去,銀錢卻直接送到府上來了。

    「相公,這許多銀錢,該如何處置?」謝韻兒驟然見到這麼多錢,有些慌神了。

    但她到底是見過大場面之人,知道別人送出如此厚禮,必然是有求於人,更多地是為沈溪接下來的差事感到憂心忡忡。

    沈溪道:「要是抬回家裡,怎麼都解釋不清,但若是留在這裡也不妥,還是找人給順天府送回去吧。」

    「這樣可以嗎?」

    謝韻兒臉上滿是擔心。

    沈溪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好辦法?難道等天亮,讓這些錢財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惹來流言蜚語嗎?」

    本來順天府明目張膽給鄉試主考官行賄,他可以以此來向朝廷告發,但一則做這些事情的都是些「小蝦米」,哪怕官品最大的唐映也不過是六品通判。

    到時候順天府一眾大佬大可來個「一問三不知」,推出許多「臨時工」頂罪,根本就傷不到其根本,反倒會讓沈溪這個名義上是由順天府聘來的主考官難做。

    要知道與順天府方面鬧得太僵的話,鄉試中可能會出現各種意外,最簡單粗暴的做法便是將貢院中主考官所在的院門鎖上,周邊堆砌柴火引燃,以貢院封閉的環境,逃生的機會極其渺茫,事後以天乾物燥、使用火燭不當失火等為藉口便可推得乾乾淨淨。

    就算對方考慮影響惡劣不做此等手腳,日後自己和家人還要在京城生活,不時找點兒地痞流氓上門鬧騰也很難受。

    沈溪道:「找雲伯來,再去請朱當家和六哥幫忙。」他本想去見謝遷,跟謝遷商量一下這件事,這樣有什麼意外也好有個見證,但想到謝遷這會兒很可能沒在府中,要是到內閣去找人肯定會鬧得人盡皆知,還不如自行處置。

    回到前院客廳,沈溪剛把官服脫下,沒等他換上便裝,外面有人敲門。

    等沈溪到了府門口,才知道是唐映親自帶著人過來了。唐映笑呵呵地說道:「未曾料想,沈大人堅持不用我順天府中人幫忙兌寶鈔,倒是下官唐突了下官親自過來,把銀錢帶回衙門。」

    原來順天府方面也有顧慮。

    沈溪畢竟是東宮和日講雙料講官,萬一這個愣頭青頭腦發熱進宮告禦狀,順天府這邊難免要吃掛落,如此一來原本還可以從其他地方動手腳的鄉試,必然會成為朝廷監控的重點,到時候反而會更加麻煩。

    所以,唐映受命帶人過來把銀錢抬走,銷毀證據。

    「嗯。」

    沈溪陰沉著臉點了點頭,將書信一併還給唐映。唐映一行人舉著火把離開,一點兒避忌的意思都沒有,顯得非常張揚。

    明朝的南、北直隸是一種特殊的存在,南北直隸的府和直隸州與十三布政使司一樣,都直接歸中央六部管轄。

    而順天府又不同於普通的地方衙門,它是大明首都的最高地方行政機關,順天府尹是正三品的官職,高出一般知府二至三級,跟六部侍郎官職相等。

    順天府除了負責京師政務外,還負責京城治安以及承接全國各地訴狀,相當於一個小刑部。順天府尹可以直接上殿面君,有能力通過皇帝,影響、更改、甚至全面推翻眾多衙門的決議。

    正因為順天府權柄很重,在裡面當差自然眼高於頂,平日老百姓見到順天府的官員和差役,大氣都不敢喘,所以唐映等人才養成飛揚跋扈的性子。

    「相公,這些人好生放肆!」謝韻兒有些憤憤不平,「相公可是東宮講官,難道任憑人上門耀武揚威?」

    沈溪嘆息道:「馬上就要到鄉試了,最好不要節外生枝,一切等考完再說。」

    很快,朱起和宋小城到了沈府,沈溪面授機宜,主要是防備他不在家這段日子,有人到府上搗亂。

    因為沈溪採取的不合作態度,令順天府損失慘重,那對方惱羞成怒之下,很可能會施加報復。

    客廳裡,送走朱起和宋小城,沈溪有些疲累地坐下來,謝韻兒走到沈溪跟前:「時候不早,相公是沐浴更衣,還是就此休息?」

    沈溪看看謝韻兒期待的模樣,笑道:「你也說時候不早,那就休息吧,韻兒幫為夫收拾一下床鋪。」

    謝韻兒白了沈溪一眼,含羞帶怯地點了點頭,去為沈溪整理床鋪。

    現在沈溪獨處一院,他那院子的廂房藏有不少好寶貝,只有經過他准允旁人才能入內,連謝韻兒這個一家之主母都不能例外。院子平日打掃,由沈溪自行負責,或者是尹文這小妮子幫忙。

    尹文是家裡的活寶,走到哪兒都不受限制,沈溪的院子,還有林黛和謝韻兒的小院都不例外。

    沈溪沒有直接回房,而是先到書房寫了些東西。

    寫好後,沈溪用信封裝好,準備進入貢院前交給謝韻兒,遇到事情時讓謝韻兒打開來看,照著辦就行。

    倒不是沈溪故作神秘,主要是他覺得有些事提早交代可能會讓家裡人心惶惶,倒不如等事情真的發生後再行處置。

    等一切做完,沈溪才回到自己的小院,走進燭光明亮的房間。這會兒謝韻兒坐在床沿邊上,雙膝併攏,神色間稍微有些幽怨。

    「怎麼了,韻兒,不高興?」

    沈溪過去坐下,攬著謝韻兒早已恢復纖細的腰身問道。

    謝韻兒抿了抿嘴唇:「相公公事繁忙,今日多飲了幾杯,明日又要準備鄉試的事,讓妾身服侍相公睡下,便回去睡了。」

    沈溪笑著問道:「韻兒是責怪為夫冷落你了嗎?夫妻間,有什麼不高興的就說出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這段時間為夫確實有些忙,但我已經儘量抽出時間陪你們了,而且越是忙碌等到空閒下來,便越發覺得身邊有個貼心人的重要。」

    「再說了,你回去休息固然是孤枕難眠,難道為夫就不如此?韻兒真捨得看為夫在這漫漫長夜對著床緣興嘆?」

    「噗哧!」

    儘管謝韻兒覺得不該笑,可還是被沈溪的這種哄人的溫言軟語給逗樂了,她趕緊收斂一下,怨責道,「相公是做大事之人,不能總糾纏於兒女私情,只要相公覺得孤寂,傳妾身來服侍便是,就算妾身身子不適,不是還有黛兒,或者小文嗎?」

    「雖然小文年歲不能與相公做真正的夫妻,但丫頭很懂事,有些事情相公一教她就會了」

    沈溪笑問:「教她什麼?」

    謝韻兒柔荑輕輕捶了沈溪一下,道:「相公沒個正經,總拿那些羞人的事情難為人!」

    「韻兒,你這可就冤枉為夫了,事情你是自己說的,卻不說明白,我一問,反倒是為夫的不是,你說我冤不冤枉?」沈溪一臉無奈。

    謝韻兒沒有回話,主動把身子靠在沈溪懷裡,道:「那相公,不妨就教教您的韻兒,讓韻兒跟小文一樣,做相公身邊一個貼心又會服侍人的小丫頭」

    沒有什麼會比這樣的情話更動人,沈溪心中再也按捺不住對謝韻兒的一片深情,與謝韻兒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很快,沈溪便享受到謝韻兒的溫柔體貼。

    謝韻兒畢竟不是十五六歲不開竅的黃花閨女,她更懂得如何用實際行動來體貼和照顧丈夫,而且她的父親也有妾侍,回鄉後,在她跟母親獨處期間學到不少,回來後謝韻兒更增添了幾分女人的風韻和魅力。

    相反林黛在這方面就遜色多了,因為沒人會教林黛怎麼討好丈夫,如何固寵。

    這年頭的女人,只要家境可便不用參與勞作,尤其是官宦人家的女人,就連能力卓絕的謝韻兒現在都把心思全用在相夫教子上,就算心中對於爭寵不太上心,可女人自然的本能,還是希望多得到丈夫的疼惜和關愛。

    兩個人一直到很晚,連燭淚都燃燼了,仍舊沉浸在創造新生命的大業中。

    晚上鬧得歡騰,第二天沈溪起來得就比較晚了,連謝韻兒也難得地睡了懶覺,在沈溪懷中久久不肯起身。

    「咚咚!」

    屋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敲著,過了一會兒見沒人回答,又沒辦法從外面推開,便移步到了窗戶前,很快一個小腦袋的影子便出現在窗紙後面。

    謝韻兒趕忙起來,匆匆穿衣。

    沈溪睡眼朦朧,一把將謝韻兒攬回懷中,道:「入圍前最後一日,多陪為夫睡一會兒吧。」

    謝韻兒急道:「相公,這都日上三竿了,再不起來可就要壞事了。」

    「我這小院,其他人又不能進來,壞什麼事?」

    沈溪翻個了身繼續睡,很快聽到開門聲,隨即傳來腳步響。

    沈溪閉著眼睛,笑著把湊過來帶著馨香的身體攬入懷中,道:「娘子你想開了,要陪為夫再睡一覺?」

    等抱了一會兒發現不對勁,他趕緊睜開眼仔細看清楚,才發覺並非是謝韻兒,而是滿臉羞紅不知所措的尹文。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7
第七四八章 漸行漸遠

    尹文年歲對於男女之事根本就是懵懵懂懂,但她對沈溪的依戀卻是發自內心。

    突然被沈溪攬在懷中,小妮子一時間整個人都好像懵了一般,小臉紅撲撲的,卻把頭藏在沈溪的懷裡,嘴唇翕動,說不出的可愛誘人。

    沈溪一時間有些心猿意馬,不過卻努力克制:「真是個可人的小丫頭,但我不能要了她,不然就是對她的傷害了。」

    「小文,你怎麼進來了?」沈溪沒有鬆開手,只是讓尹文坐在床沿上,讓她能平復一下緊張的心情。

    「呃」

    尹文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小妮子心思純潔無暇,早晨起來很想見到沈溪,通常會到沈溪的房門口來等,在沈溪身後跟進跟出,直到沈溪上朝,她才會帶著幾分失落回去,期待沈溪下午能早點兒回來。

    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做,小妮子自己卻解釋不出來。

    沈溪笑著把掛在床頭的衣服拿過來,胡亂往身上套,小妮子也沒有避開視線,就那麼痴痴地看著他。

    沈溪問道:「想娘了?」

    「呃嗯嗯。」

    尹文小嘴稍微撅了起來。

    在沈溪身邊雖然很開心,但因為晚上要獨自入睡,難免有時會做噩夢哭醒,那時的她會無比傷心,身邊需要人安慰。

    沈溪笑道:「沒多久了,你爹娘和祖母他們很快就會到京城,到時候你就能見到他們。」

    「嗯嗯。」

    尹文對沈溪無比信任,沈溪說什麼就是什麼,其實有沈溪陪她,就算是看不到娘親和祖母,她也不會很難過。

    沈溪把衣服穿好從床上下來。

    小妮子開心地幫沈溪系衣帶,體貼地為沈溪整理衣服。過了一會兒,謝韻兒親自端了盆熱水進來,笑著打趣:「喲,這是誰家的小妮子這麼貼心?」

    尹文很開心,但也有些害羞,往沈溪的身後鑽,這時候紅兒抱著沈平進了院子,身後跟著剛請來不久的奶娘林嬸。

    剛開始謝韻兒堅持要親自照顧孩子,但等她做完月子,發覺自己的確有些「力不從心」,尤其是在晚上要過來與沈溪過夜,孩子那邊需要人餵養和照顧,她一個人的精力便不能分心兼顧。

    所以,她最終還是請了個奶娘回來,奶娘負責晚上照顧沈平,謝韻兒則白天照顧,這樣便可做到大人孩子兩不誤。

    可惜這年頭沒有奶粉,要養活一個孩子,除了母親外,更多地是要靠請奶娘,若是換作一般人家,可能就要靠喂米糊糊,但沈溪畢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犯不著在這點兒銀子上斤斤計較,主要是讓謝韻兒能輕省些。

    沈溪湊上前看沈平。

    這會兒小傢伙剛吃飽睡得正香,沈溪笑著在他臉上啜了一下,然後一家子到前院吃過早飯,又到書房把昨日寫好的信函交給謝韻兒。

    謝韻兒拿在手裡,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沈溪:「相公,這裡是京城,就算有賊人,也不敢到御賜的官邸來搗亂吧?」

    「誰敢確定?有備無患終歸要好一些!我已讓朱當家他們照看府上,平日沒什麼事別出門,一切等鄉試結束,便能恢復正常。」沈溪囑咐道。

    「相公說的,妾身記下了。」謝韻兒點頭道,「明日相公要進貢院,不知要準備些什麼?」

    「主要是換洗的衣物吧,這次進去差不多一個月不能回來,家裡需要你多多照顧。」沈溪道,「今天我還有點兒事情做,下午再回來陪你們。」

    沈溪現在需要防備的,是順天府那邊可能圖謀不軌。

    他不收禮等於是不賣順天府面子,順天府那邊收受大量賄賂,為那些交了錢的士子大開方便之門,誰也不願意到他這裡路子被堵上。

    財富和權力最容易讓人迷失,若那些人暗中耍陰謀鬥手段,沈溪自己倒沒什麼,就怕家裡婦孺受他連累。

    入貢院前最後一天,沈溪先去了詹事府和翰林院,將手頭的工作做一下交待,他既然在這兩個衙門供差,有一個月的時間待在貢院不能出來,肯定得備一下案。事實上,沈溪並沒多少差事,無非是教太子讀書,又或者是將平日講案整理好存檔,以備弘治皇帝抽查。

    隨後沈溪去了國子監見謝鐸。

    一方面,沈溪是向謝鐸請教在貢院待一個月如何打發時間,另一方面便是把自己目前的遭遇告訴謝鐸,除了讓謝鐸幫忙參詳,便是請他照顧下家裡,如果出了什麼事情可以及時伸出援手,實際上沈溪留下的信函便指明遇到事情及時趕到國子監向謝鐸求援一項。

    見過謝鐸,沈溪就只有一件事放不下,那就是惠娘的生意。

    惠娘做事愈發偏激,沈溪卻沒辦法規勸她,因為惠娘現在已經把沈溪當作「仇人」看待,把他歸為當權者的爪牙,以至於現在惠娘有什麼決定,別說是跟沈溪商議了,連跟他打個招呼都不看。

    這段時間,惠娘在盤下幾個藥鋪有了固定的銷售管道後,開始經營藥廠生產成藥,並僱請大夫坐堂診病。

    這還不算完,趁著鄉試年,來年又是會試,惠娘又在崇文門附近開了一家印刷作坊和兩家書店,專門印刷和銷售一些程文參考書籍,為的是能把汀州的生意銜接上。

    沈溪猜想,下一步惠娘就是要僱人回來印刷彩色年畫和連環畫,甚至出誨淫誨盜的彩色插圖版金瓶梅。

    因為惠娘舉家遷往京城時,把那些曾她賺了不少銀子的刻板都帶著,她如今身邊只是缺少一些懂行的印刷師傅。

    這是個行事激進的女人,不安於平淡,沈溪的百般勸阻換來的只是惠娘的敵意,就好像要對沈溪的忘恩負義進行示威和反擊一般。

    若惠娘只是經營藥鋪和印刷鋪子,沈溪倒不是很擔心,問題是惠娘還經營一些低買高賣的米糧生意。

    京城的水路運輸被戶部職司衙門給壟斷,所有進京船隻悉數被朝廷收繳,結果惠娘便到通州又租了幾十條船,繼續幫人做運輸買賣。宋小城之前說惠娘帶人離開京城幾日,就是在協調租賃船隻事宜。

    沈溪覺得有必須提醒惠娘,但凡涉及國本,諸如米糧、鹽、茶葉、布匹、鐵器等等,一旦在朝廷調度緊張時,就會拿民間資本開刀,甚至連販運大規模的藥材也可能會成為朝廷針對的目標。

    印製年畫、說本、連環畫和時文集,官府不會跟你為難,因為這東西並非生活必需品。但涉及米糧,戶部賬上一直都很緊張,朝廷對民間資本的掠奪非常頻繁和厲害,之前李家覆滅,包括其後的戶部徵繳船隻等,都建立在這個背景上。

    可惜惠娘缺乏遠見,她只能看到什麼東西能夠賺錢,而沒意識到這背後有政策上的極大風險。

    沈明鈞和周氏離開京城後,沈溪只是在沈平滿月時見過惠娘一次,那次見面後,惠娘跟他徹底「分道揚鑣」。

    或許是沈溪的話傷害到了她,使得惠娘對沈溪徹底「死心」,她覺得我做生意可以不用靠你,我有人手和錢財,還有經商的頭腦,沒你的掣肘我一定能做得更好。

    惠娘其實是在堵一口氣,她並不缺錢,也不追求大富大貴,她只是要找個證明自己的機會,證明她離開沈溪一樣能獲得成功。

    沈溪不知道為什麼惠娘會偏激到這個地步,但就算狠下心腸,他也要點醒惠娘,讓她迷途知返。

    自從惠娘接手京城的生意,一律早出晚歸,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回家,身邊能幫到她的只有小玉。

    沈溪從小玉口中得知,惠娘並未沉浸在對往事的傷感和追思中,而是拋下一切,行事風風火火,連京城一些老字型大小的掌櫃都怕她,因為惠娘用的壟斷和打壓的那一套,通常會讓其他商家感覺來勢洶洶,進而生出敵意。

    惠娘只當自己威信高,但其實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沈溪的官方背景和宋小城經營的勢力為她撐腰。初步取得成效後,惠娘開始大肆擴張,主動跟許多閩地的商人談合作事項,一些閩地糧商趁機加入到惠娘成立的福建同鄉會。

    沈溪去了教忠坊陸府,發現家裡只有陸曦兒一個人,這會兒偌大的府邸連個陪她的人都沒有,每天都留在家裡做繡活,惠娘晚上回來後會檢查,做得不好動輒就會對她打罵。惠娘怕陸曦兒平日裡亂跑,有時候乾脆把她鎖在閨房裡。

    見到沈溪,陸曦兒抱著沈溪哭了很久。

    「既然孫姨沒時間照顧你,我這就去跟她說,讓你到我家裡,讓你黛兒姐姐陪你吧。」沈溪對惠娘這種管教女兒的方式很不讚同。

    以前惠娘雖然對陸曦兒的照顧也不多,但她很疼惜女兒,知道她忙於事業疏於親情,覺得愧對女兒,會從精神和物質上對陸曦兒進行補償。

    可到京城後,惠娘覺得陸曦兒對沈溪的依戀太強,覺得女兒背叛了她,所以她把對沈溪和沈家的恨,加諸於女兒身上。

    既然已經答應沈溪要把女兒送到沈家做妾侍,那就是要潑出去的水,何必太過珍惜母女的情分?

    沈溪帶著陸曦兒出了陸府,二人乘坐馬車,一起去了設於閔生茶樓附近的福建同鄉會總館,不想撲了個空,原來惠娘正在跟外地客商商談購買米糧事宜,福建同鄉會的員工都不知道這個能幹的女當家在何處。

    「沈大人,要不您先回去等著,待大當家回來,我們跟她知會一聲就是。」福建同鄉會的員工見到沈溪都很恭敬,他們之所以願意聽從惠娘的調遣,也是希望能得到沈溪的庇護,而非折服於一個強勢的女人。

    沈溪道:「記得跟你們當家的說,今天務必到我家裡來一趟,不管多晚我都會等她。」

    等交待完,沈溪從總館出來,突然有種無力的感覺。

    因為他覺得自己跟惠娘之間,已經漸行漸遠。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8
第七四九章 無解的局

    入貢院前的最後一天晚上,沈溪在書房整理書籍,他準備挑選一部分帶進貢院,一些用來參考出題,剩下的則用來打發孤寂無聊的時間。

    陸曦兒到了沈家,可謂如魚得水。

    沈家不但有她自小便鍾情的沈溪,還有「謝姨」和「黛兒姐姐」兩個能說得上話的女人,可她又有些小失落,因為曾經同一個屋簷下的小姐姐,如今已嫁為人婦,可以名正言順與沈溪生活在一起,而她嫁給沈溪似乎遙遙無期。

    沈溪一直等惠娘過來,他希望能跟惠娘當面交待清楚,可一直等到二更天,惠娘仍舊沒有現身,反倒是小玉提著燈籠進了書房。

    「老爺,掌櫃的讓奴婢過來,接小姐回去。」小玉臉色有些為難。

    「我不要。」

    一直陪伴在沈溪身邊的陸曦兒一聽,馬上抱著情郎的胳膊,死都不願意鬆手。

    謝韻兒和林黛多少能理解陸曦兒的反應,可尹文就有些驚訝了,今天還是她第一次見陸曦兒的面,不明白眼前這個比她猶還漂亮幾分的女孩子怎麼也要跟她搶心上人。

    「掌櫃的她人在何處?」沈溪問道。

    「掌櫃的在家裡。」

    小玉不太會撒謊,這會兒她言辭閃爍,一下子就讓沈溪看出端倪。

    沈溪冷聲道:「從謝家老宅到這裡,你一個人走過來的?」

    「我」

    這下小玉更不好回答了。

    沈溪直接出了書房,穿過前院走出府門,站在臺階前四處打量,發現右邊胡同拐角處停著輛馬車。

    惠娘到底還是擔心女兒,又或許隱隱有個期盼,希望能跟沈溪冰釋前嫌,畢竟是她女兒未來的相公,多了這層關係,她年老後得到自己「女婿」的贍養,就屬於天經地義,不再孤苦伶仃。

    「下來!」

    沈溪快步走到馬車前,厲喝一聲。

    周圍只能聞到犬吠聲,許久後,惠娘才遲緩地從馬車上走下來,臉上掛滿了淚水,迎頭跪倒,向沈溪磕頭行禮。

    「孫惠娘,我不管你以前做了什麼,或者跟沈家的關係有多好,我現在只想告訴你一件事,必須要停下手裡的生意!」

    沈溪面對惠娘,就好像對待屢教不改的女兒。

    在年歲上,惠娘比沈溪年長十三歲,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跟沈溪的母親周氏只相差四歲,但在心理年歲上,沈溪卻又要比惠娘年長個十幾歲。

    這是一種獨特的相處方式。

    沈溪畢竟帶著天聰而來,若不是來到這世界的話,上一世的他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可如今風華正茂,讓他做事風格更類似於一個熱血青年,但在老謀深算和避禍能力上,卻又成熟穩重。

    這也是謝遷總說沈溪性格不好琢磨的根本原因。

    沈溪對惠娘的欣賞,主要源自她的美麗、大方、知性、自立和有擔當,她身上成熟女性的魅力十足,但惠娘最大的缺點卻是她的偏執,這種偏執主要來自於她心理上身為寡婦的自卑,以及女兒嫁出去後可能無依無靠的惶恐。

    而到如今,惠娘的偏執幾乎已經到了極點。

    惠娘一伏到地,哀聲道:「大人提醒的是,民婦回去後就照做。」

    「你會嗎?」

    沈溪怒喝質問,威勢十足,絲毫看不出這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郎。

    在惠娘身上,沈溪真正感受到什麼是愛之深責之切,他真的希望惠娘能過得好,哪怕惠娘有自己的幸福,嫁給了誰,以後能過上安穩的日子,也總好過於現在執拗地去做一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折磨自己的同時卻又折磨身邊人,讓沈溪心裡無比難受。

    「限你三日內,把生意都暫時關停,待我從貢院出來後,會讓宋當家把馬車行交給你來打理,你要做生意,經營藥廠、藥鋪和印刷作坊、書店不是不可以」

    沈溪說此話時,心中稍微有些不忍。

    惠娘算得上是看著他長大的長輩,現在卻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地磕頭,而他為了讓惠娘清醒,還不能伸手去攙扶。

    這是一種矛盾至極的心理,讓沈溪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惡毒的罪人。

    「至於令嬡,你無暇照顧,就讓她暫時留在本官府邸,待你將生意盤出去後,再來將她接走!」

    說完,沈溪帶著陸曦兒回府去了。

    陸曦兒雖然滿心希望留在沈府,但此時她還是三步一回頭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此時沈溪卻不得不硬著心腸,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回頭,務必要讓惠娘明白她錯得多離譜,使其迷途知返可當到門口時,沈溪還是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瞥見正佝僂著身體上車的可憐背影。

    惠娘是個偏執的女人,但他自己心中又何曾放下那股執念?

    沈溪對謝韻兒、林黛甚至是尹文,都是一種責任,是出自男人對女人的憐愛,回報她們的一往情深。

    唯獨對惠娘,沈溪是絕對的欣賞和愛慕,他就好像一個粉絲一樣,自見到惠娘的第一眼起,就喜歡上了這個勇敢自立的女人,瞪著他那天真的大眼睛拚命去討好她,在她的面前表現自己的能力,想方設法為她遮風擋雨,掃清她前路上的一切障礙,用自己柔弱的身軀扛起照顧她的責任。

    雖然沈溪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與惠娘之間有結果,但他始終堅信,只要她過得好,那自己就算履行了一個愛慕者的責任!

    愛她,並不一定要擁有她!

    可惜惠娘卻在一條註定崎嶇坎坷的路上,與他背道而馳,越走越遠。沈溪跨進門檻,很快鐵門「咣」地一聲合上,好像關閉了他跟惠娘之間最後的可能。

    沈溪落寞地走進書房,一個人坐在書桌前,就算明日就要進貢院,他依然提不起任何主考官的心思,不去想一絲一毫關於這場會試的事情。

    有得必有失,自沈溪踏足官場的那天起,他便想到自己跟惠娘之間有一道不可踰越的鴻溝,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不過,雖然失去心中傾慕之人,但日子始終還是要過下去,畢竟有對他一往情深的女人需要他呵護。

    在沈溪心中,並沒有甘心與否的問題,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說,他跟惠娘都不可能做夫妻,首先他父母家人那關過不了,陸曦兒這關也過不了,還有社會輿論和道德約束,更不容許一個翰林官在有家有室的情況下去納一個經商的寡婦,他若還想在朝廷有所作為,就要意識到,就算現在不罷手,將來也非要罷手不可。

    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局。

    狀元府內院閒置的房間很多,沈溪讓丫鬟幫陸曦兒安頓下來,小妮子晚上想再跟以前一樣到沈溪房裡來,抱著沈溪入睡。

    但她已經不是一個稚氣的少女,在她天癸初現後,就已經明白男女之間並不是抱一抱就能生孩子,她明白如何讓沈溪擁有自己。可等她躡手躡腳到了沈溪院門前嘗試推開的時候,卻發覺門從裡面反扣著,根本進不了沈溪的小院。

    「小姐,這是老爺的院子,平日不得招呼,任何人都不能進去。您回去休息吧!」綠兒打著燈籠出現在月門後,對陸曦兒勸道。

    陸曦兒依依不捨地回房去了,等她的腳步聲消失不見,小院臥室裡因為害羞鑽進被窩的林黛露出頭來,撅著嘴道:「哼,小時候就跟我搶,現在長大了,還要跟我搶。」

    沈溪沒好氣地說:「你們是自小到大的好姐妹,老是爭爭搶搶有意思嗎?」

    「不爭不搶怎麼行?娘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回來,到時娘又會數落我,說我肚子不爭氣,不能為沈家開枝散葉,肯定會編排我做這做那,如果將來她也進門了,比我還早早有身孕,那我那我還不如一頭撞死好了。」

    林黛已經接受一個事實,就是她自己在沈家沒有多少發言權,主要源自於她的肚子不爭氣。

    林黛知道自己沒法獨自擁有沈溪,就連陸曦兒這個從小都被她討厭的有娘疼的小丫頭,遲早都要迎進門來跟她爭丈夫。

    「就知道發牢騷。」

    沈溪把被子掀開,「怎麼還捂著,你也不嫌熱得慌?」

    「誰熱啊?這都入秋好些日子了,我還冷呢,快給我蓋上。」林黛這會兒又開始發小脾氣了。

    但之後,她想說什麼便說不出來了,因為沈溪已經吻上了她的芳唇。

    沈溪在臨去主考順天府鄉試前,總是要慰勞妻妾一番謝韻兒那邊有小沈平打發寂寞,而林黛就顯得孤單寂寥許多,她不太會帶孩子,本身她自己也是個孩子,如今有陸曦兒這個童年的玩伴到家裡來,倒是能讓她在接下來一個月時間裡心情好一些。

    第二天早晨,沈家上下都為沈溪送行,大包小包的東西準備了不少,但其實真正能派上用場的,只有書籍和衣物,別的東西在貢院內都會有提供。

    沈溪把官牒準備好,揣進懷裡,走出府邸大門時,心底有少許失落,看到冷森森的大鐵門,他難免想起昨夜那道關門聲,那幾乎是他一個少年夢的破裂,從此以後,少年已經成為過去,那些純真而不切實際的夢想就此遠去。

    「相公早些回來,妾身會在家中,為相公祈福。」謝韻兒望著沈溪的目光,楚楚可憐,眼眶通紅,幾乎要流下眼淚。

    沈溪笑道:「又非生離死別,作何這般傷感?我又不出京城,等著吧,這次一個月內我絕對回來,而且不會延期。」

    剛要坐上朱山趕的馬車,迎面有隊伍出現,居中是輛馬車,車前車後跟著一些官兵,一看就知道是順天府的人。

    「沈大人?這麼早就出發?」

    從馬車上跳下來的赫然是唐映,「下官早就準備好前來迎接,沈大人,請上車,咱們再說兩句可好?」

    沈溪本不想與唐映糾纏不清,但這種情況下,他沒必要跟順天府的人交惡,既然沒能力破壞考場的潛規則,就必須學會虛以委蛇。

    「好吧。」

    沈溪點了點頭,直接上了唐映的馬車,隨後便在眾多官兵的護衛下,往貢院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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