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24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28
第七三〇章 當官人的生意經

    張延齡遭遇綁架次日,沈家這邊著手準備將賴在府裡的女人送走。

    但對外,沈家上下仍舊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看起來風平浪靜,暗地裡卻讓人出去抓了幾副傷藥,只要有心人一查便知道沈府有人受傷。

    「連建昌伯都能讓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抓走,皇后娘娘要來我這個狀元府上拿個人,能有多困難?」

    沈溪的計畫非常周詳,所有事情都推到了張皇后身上。

    沈溪不怕張氏兄弟去皇宮找張皇后坦白,因為不是張皇后也有可能是弘治皇帝派人做的,又或者是宮裡面心向皇帝和皇后的內官所為。

    張氏兄弟或許敢跟張皇后坦白,因為他們是一家人,但張皇后有膽量去質問弘治皇帝為什麼有別的女人?

    從隨後回饋的情況看,張氏兄弟的確沒敢把事情張揚開,甚至之後幾天張鶴齡和張延齡壓根兒就沒進宮。

    至於送到沈溪府上的女人,再沒人過問,因為張延齡只要稍微調查一番便知道沈溪府宅遭人劫掠,這意味著張皇后沒有放過沈溪,那個女人應該已經遭遇不測。

    張延齡沒有遣人威脅沈溪讓他賣身投靠,連請沈溪過府一敘的事也掛口不提。

    曾與弘治皇帝春風一度的女人,是在沈溪府邸發現的,就算已經挫骨揚灰,張皇后想必也不會對沈溪有好印象張氏兄弟忌憚來自姐姐的報復,知道沈溪惹惱了張皇后,這個節骨眼兒上拉攏有什麼用?

    在張延齡看來,沈溪遭到張皇后的報復是遲早的事情,要成了自己人如果沈溪出事還得設法搭救,實在得不償失,不若聽之任之。

    經過這件事,沈溪終於順利擺脫張氏兄弟的魔爪,讓他可以輕鬆自在做個閒人。

    接下來幾天,沈溪心情大佳,沒了張氏兄弟的糾纏,終於讓他不用在外戚奸黨與忠直大臣間虛以委蛇,可以安心當他的東宮講學官,為太子上課,找謝鐸聊學問,甚至去謝遷府上教謝恆奴女學,或者回家陪妻兒。

    作為本屆順天府鄉試主考,沈溪非常輕鬆,他的職務來自於弘治皇帝直接任命,其權威毋庸置疑。

    但民間對於沈溪的學問還是有一定疑問,尤其是那些鑽入故紙堆多年的老學究,他們對年輕人自來帶著偏見,認為沈溪就算學問好,充其量是個適應科場的「怪才」,但儒學造詣肯定慘不忍睹,根本就沒資格主持順天府鄉試。

    時間飛速流逝,轉眼五天過去,宋小城找沈溪打探情況。

    「大人,城裡風平浪靜,官府方面並無建昌伯失蹤的傳聞,小人好生詫異。」

    宋小城臉上滿是疑問,似乎覺得事情不該如此不了了之。

    沈溪沒打算解釋,順口道:「事情牽涉到皇家,你知道得太多不好。此事就這麼過去了,不過你要小心些,讓大傢伙管住自己的嘴,不能自己人把事情洩露了,若那樣的話,大羅金仙也救不了我們。」

    「小人知道事情的輕重,定會守口如瓶,而且下面弟兄也不知道那人是誰,這事小人誰都沒敢透露。」

    宋小城說完,馬上又提到另一件事,「大人,最近大掌櫃做了一些事,恐怕會有麻煩。」

    沈溪因為張氏兄弟的事,沒把打壓福建同鄉會提上議事日程,聽宋小城這麼一說,他問道:「大掌櫃做了什麼?」

    「大掌櫃盤了幾家鋪子,全部用來做藥材買賣,小人本想幫襯一二,她卻說我是車馬幫的人,只要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大掌櫃連夥計都請的是外人,看來對我們不信任啊!」

    沈溪皺眉道:「她究竟盤了幾家?」

    「五六家,都在崇文門附近,鋪子規模不不知道掌櫃的要做什麼做藥材生意的話,盤一家不就行了嗎?一次盤下五六家來,還都是老字型大小,有銀子也不能這麼揮霍吧。」

    宋小城做事有分寸,但僅限於處理江湖和商會之間的糾紛,在經商上給惠娘提鞋都不夠格。

    沈溪一陣無語。

    惠娘如此做明擺著是要來個壟斷經營,這是在汀州通過商會壟斷藥材後嘗到了甜頭,知道規模大才能與批發商談價格,低買高賣形成暴利,所以惠娘才選擇一次盤下多家店舖。或許下一步惠娘就要在京城推行成藥。

    可沈溪卻清楚,壟斷經營在汀州行得通,在京城卻無濟於事。

    京城乃天子腳下,達官顯貴眾多,各種勢力盤根錯節,而且商舖多不勝數,就算能壟斷崇文門周圍一片,別的城區依然存在大量藥鋪,想向藥材批發商施壓還不夠格,甚至對方可以反其道而行,勾連藥鋪低價傾銷,讓惠娘血本無歸。

    在汀州,用一百兩銀子可以完成的壟斷,在京城一萬兩或許都不夠。

    「大人,您覺得大掌櫃這麼做,會賺錢嗎?」宋小城問道。

    「誰知道呢?也許會賺錢吧,但禍福實在難料。」

    沈溪沒有當著宋小城的面批評惠娘,因為他要保證惠娘在商會體系中的絕對權威,「六哥,你先把水路的手尾收拾好,能撤都撤了,生意上暫時不要鬧出太大動靜,船行不能繼續經營,就先跑馬車。咱們可以把京城的馬車行悉數盤下來,自己做。」

    宋小城一聽,眼睛亮了:「全城那麼多馬車行,真的可以?」

    「誰說不行?」沈溪笑著給宋小城打氣,「掌櫃的盤藥鋪,咱就盤馬車行,反正馬車大多是馬伕自己的,收攏起來比較容易。若銀子周轉不靈,可以讓那些馬伕用馬車入股,從經營收入中分出利潤給他們。但切忌不能經營實體經濟」

    「大人,什麼是實體經濟?」宋小城問道。

    「簡單說,就是生產和買賣,這個咱們暫時不碰。還有,但凡涉及朝廷的營生,咱也不做。」沈溪道,「把弟兄們分散下,或者到碼頭扛貨,或者留在馬車行當夥計。這是服務業,馬車行只是幫人跑腿,既能養活人,還不會涉及權力鬥爭。」

    沈溪之前一直沒想好如何安置車馬幫那麼多人,現在想起來,必須要給他們個正當的營生做,才能圖未來東山再起。

    若是把這些人解散,那以後再想擁有這股力量,只能重新招募,等於是把有多年根基的車馬幫徹底打散,殊為不智。

    儘量花錢養著這些人,但卻不能花太多錢,只好從車馬幫本來的行當入手,就是水旱兩路的運輸。現在水路運輸為朝廷把持,但旱路卻可以通過壟斷馬車行的方式,完成對行業的整頓。

    這時候沒有鏢局,沈溪的想法,是在大明開設第一家鏢局,把押鏢發展為一個行當,這樣有利於招募那些三山五嶽的能人異士。

    「六哥,關於跟城中馬車行談收購的事情,由你來做,記得切不可打打殺殺,咱就算有人,也不能表現得太強勢,否則只會惹來官府的注意。」沈溪提醒。

    因為京城這邊的車馬幫,是在周胖子原有人手上擴編而成,擁有很深的京城地方背景,所以車馬幫並不算是一個純粹的泊來幫派,有什麼事情宋小城也有足夠的威望解決,畢竟車馬幫名義上有朝廷「罩著」。

    戶部收繳官船,車馬幫沒有反對,直接把官船和水路運輸的生意拱手相讓,換來戶部對車馬幫的通融。

    沈溪要趁著車馬幫跟戶部衙門處於「分居但未離異」的狀態,趕緊完成車馬幫對京城馬車行的整合。

    宋小城現在有些不清楚定位,連他這個車馬幫的大當家都不知道未來要做什麼,下面弟兄人心會更加渙散,現在沈溪給了他們一個目標,讓他們朝著這個大方向努力。

    惠娘開藥鋪,並沒有跟沈溪商量,沈溪覺得這樣也挺好,只要惠娘的產業形不成大氣候,應該不會得罪官府。

    沈溪最初的想法也是惠娘能安心做點兒小買賣。

    只是這次惠娘要玩壟斷經營,就怕最後的結果是得罪權貴,以惠娘如今只是一個普通商賈的身份,根本沒機會與那些權貴抗爭,就連如今的沈溪也沒那底氣。

    沈溪讓宋小城整合城中的馬車行,而他自己卻不打算接觸這些生意上的事情,當上朝官後,他對經商有心無力,讓他出出主意或者可以,但讓他分心兼顧,未免有些強人所難。

    就在這時,沈溪突然收到一封自福建泉州府寄來的書信。

    有人要跟他談生意!

    寫信之人算是沈溪的老熟人,不是大明那些心懷鬼胎的官員、生意人,也不是神秘兮兮的玉娘,而是曾做過沈溪俘虜,後來被朝廷釋放的佛郎機艦隊提督阿爾梅達。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28
第七三一章 希望

    沈溪收到信後,感覺到的不是榮幸,而是有了麻煩。

    這封信裡,阿爾梅達表明他已經給佛郎機國王曼努埃爾送去書信,告訴國王遙遠的東方發生的情況。

    佛郎機國王給予阿爾梅達臨機決斷的權力,讓他可以自行跟東方國家商談生意,因此阿爾梅達回到麻六甲休養生息一段時間後,覺得沈溪有能力有見識,深諳「文明國家」的相處之道,想讓其作為佛郎機國與大明溝通的橋樑。

    沈溪擔心的是,佛郎機人暗地裡給自己寫信,這事若被人知道,最少也是個「裡通外藩」,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而且還不好解釋,為什麼佛郎機人不給別人寫信,偏偏給你寫?

    佛郎機人以藩屬名分向大明稱臣納貢後,取得了在福州、泉州港的通商權。阿爾梅達被押送到京這一路上,見識了大明的富足和繁華。大明一個普通的縣城,都堪比佛郎機的國都,更別說是繁華的南京和京師。

    佛郎機人希望沈溪發揮在朝中「巨大的影響力」,幫助佛郎機跟大明進一步交好按照歐羅巴的傳統,誰能在對外戰爭中取得重大勝利,誰就能獲得爵位。沈溪立下大功,想必會得到大明朝廷的厚賜,加官進爵不在話下。可惜他們算錯了一件事,沈溪在大明朝廷的實際影響力微不足道。

    因為在大明,任何晉陞都需要「論資排輩」,年輕人必須要多歷練,等到老成時處理事情才會四平八穩不會出錯,而且皇權至上,就算能做到文臣之首,成為內閣首輔,到頭來生死也不過是皇帝一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溪收到佛郎機人的信,不但沒有功勞,反而蘊含巨大的風險既然佛郎機人還有下一步動作,那事情就藏不住,必須要拉一個人下水。

    這個人,只能是大學士謝遷。

    「什麼?佛郎機人給你寫信!?你小子不會暗中跟他們有勾連吧?」

    謝遷回到家,剛走進書房就見到沈溪好像謝府主人一樣翹著二郎腿,拿著本書坐在他平日端坐的那張太師椅上,謝恆奴笑盈盈地站在一旁,不時地說上一兩句,雙眸閃閃發光,讓謝遷看了生起了悶氣。

    結果一問,沈溪有求而來,還是關於佛郎機人的事,謝遷的語氣就沒那麼平和了。

    沈溪連忙解釋:「謝閣老可不能冤枉學生,學生在泉州時,與佛郎機人血戰過一場,怎麼可能有勾連?」

    謝遷無言以對。

    佛郎機人找別人都有可能,唯獨找沈溪不太合情理。就好像找人幫忙,找的是殺父仇人,這分明是陷害嘛。

    「這些佛郎機人,用心倒是狠毒。」

    謝遷當然不理解佛郎機人崇拜強者的心理,只拿大明子民的處事方式想問題,以為佛郎機人是在行「反間計」,讓朝廷對沈溪不信任。

    「可你小子,何德何能,他們為何要用此等毒計欲除你而後快?」

    沈溪苦笑:「莫非是學生之前打痛了他們?」

    在謝遷想來,就算佛郎機人要行反間計,也應該找當權人物下手,斷不至於找沈溪這樣的「小蝦米」,但再一考慮,佛郎機人估計是為了報復。

    「既然你清白,那就不用擔心,相信陛下能明察秋毫。」謝遷突然側頭看了旁邊呆萌站著的謝恆奴一眼,喝道,「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

    謝恆奴沒想到祖父回來後把她給忽略了,對祖父請安後卻沒有得到回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這樣聽祖父和沈溪在那兒議事,可她的小腦袋瓜哪裡懂這些?一時間雲裡霧裡!

    「爺爺我君兒告退。」

    謝恆奴螓首微頷,有些害怕。

    出了書房門口,她心裡想:「七哥真厲害,連爺爺都要跟他商量事情,還有外藩的惡人想要陷害七哥,希望七哥能化險為夷!」

    謝恆奴心中早就對沈溪崇拜得五體投地,沈溪既是可以給她一種友愛與關懷的玩伴,又有見識和本事,同時長得玉樹臨風,她就好像個崇拜偶像的粉絲,總是想和沈溪待在一起,至於婚姻家庭,根本不在小丫頭考慮範圍之列,她只知道自己喜歡沈溪,而沈溪也總是滿臉笑容,那就已經足夠了。

    書房裡,沈溪和謝遷繼續商量佛郎機人的事情。

    對於謝遷表示可以幫他向弘治皇帝解釋,沈溪覺得大可不必。因為他很清楚,佛郎機人的真實目的並非是要與他為難,一方面是表示對他的尊重,另一方面則是想加大商貿合作。

    從時代發展的角度來講,大明應該多跟外界聯絡,一味閉關自守除了限制對外貿易和工商業的發展,還會大大助漲國人妄自尊大的心理,盲目排外,不思進取。

    同時,這種保守愚昧將會阻礙了東西方文化交流,使得西方近代科學和技術無法傳入大明,將西方科技視為「奇技淫巧」盲目排斥,最終的結果便是導致大明全面落後於世界。

    沈溪道:「謝閣老不必把事情看得太重,或許可以把壞事變成好事」

    「好事?我怎麼看不出來?你小子對自己可一點兒在意,難道佛郎機人要害你,你還要為他們說話不成?」

    謝遷打量沈溪,不太懂沈溪真實意圖如何。

    沈溪道:「謝閣老不妨想想,永樂年間,我大明多次派海船出海,那時候真正是萬邦來朝。這些年來,大明閉關自守,外面很多東西我們都不瞭解,這會大大影響我大明在藩屬國心目中的地位。」

    「我大明地大物博,那些刀耕火種的野蠻人,有什麼好學的?」謝遷便抱著大多數國人所有的上國的想法。

    沈溪道:「謝閣老似乎忘了佛郎機炮的事情」

    一句話便把謝遷給嗆了回去。

    在謝遷眼中「刀耕火種」的佛郎機人,居然能生產大明沒有的佛郎機炮,那火炮之巧妙和先進,令大明工匠歎為觀止,要不是沈溪堅決把佛郎機炮從泉州運到京城,並且力主在校場演炮讓皇帝見到火炮的威力,也就不會有之後對韃靼人作戰中火炮顯神威,令大明反敗為勝,取得對草原部族的主動權。

    「除了佛郎機炮,他們還有什麼東西?」謝遷這會兒謹慎了許多,好奇地問道。

    沈溪道:「學生沒去過佛郎機國,如何得知?不過學生聽聞,佛郎機人中有一人名叫哥倫布,他在一片神奇的陸地上,發現了幾種高產的農作物,我們可以讓佛郎機人把這些作物的胚芽和種子拿來作為交換。」

    謝遷老臉橫皺看向沈溪,不太明白沈溪從哪裡聽來這些話消息,他擺了擺手道:「別是些無稽之談吧?」

    沈溪還真不是無的放矢。

    哥倫布是西班牙人,與阿爾梅達分數兩個國家,但此時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統被大明稱為佛郎機人。

    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是在1492年,這一年是弘治五年,哥倫布之後又相繼去了幾次美洲大陸,他一直以為美洲大陸就是印度,之後把那裡幾種後來改變世界的作物帶回歐洲,分明是玉米、蕃薯和馬鈴薯。

    如今九年過去,這幾種作物已經開始在歐洲和南非、南亞以及東南亞的殖民地開始播種,但未傳到大明來。

    而華夏曆史上的人口爆炸,正是源自於明末時期蕃薯、馬鈴薯和玉米傳入中國,為人口劇增提供了足夠的食物。

    沈溪笑道:「這些事情的確是學生聽來的,但至於是不是無稽之談,未得到證實。不過,謝閣老當初聽說佛郎機炮的威力時,不也覺得是無稽之談嗎?」

    謝遷摸了摸下頷的鬍子,帶著幾分遲疑:「你小子有幾成把握?」

    「十成!」沈溪道,「謝閣老只管以此上奏陛下,學生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擔保,絕無虛言。」

    謝遷沒好氣地說道:「要你的身家性命作甚?既然你覺得此事可行,那就回去擬個奏本,老夫看過後覺得沒問題,自然會謄錄後上呈。」

    乍一聽,謝遷又準備搶沈溪的功勞,但沈溪卻知道謝遷此舉是在保護他。

    若由沈溪提出跟佛郎機人交易,說要引進玉米、蕃薯和馬鈴薯種子,弘治皇帝根本不屑一顧,甚至還會覺得沈溪是第二個張濂,被佛郎機人收買所以才會胡言亂語。但謝遷身為閣臣,由他來上奏,那就沒任何問題。

    謝遷基本算得上是位極人臣,若是提議中肯的話,就連弘治皇帝也不好當面拒絕,更何況謝遷奏請的還是關係國計民生的事情,由不得他不重視。

    沈溪回到家便鑽入書房,開始寫奏本,準確說是幫謝遷草擬奏本,回頭謝遷可以一個字不用改,謄抄一份就可以拿去跟弘治皇帝交差。

    沈溪已經想好這份奏本怎麼寫,那就是建議朝廷像對待朝鮮那樣,跟佛郎機人進行商業、手工業、農業等全方位的交流,在佛郎機人不經意的情況下提出交換一些農作物種子,把大明的農作物送出去,再把外面的種子引進來。

    雖然看起來對等,但玉米、馬鈴薯和土豆種子對於大明來說或者就涉及未來增加幾千萬上億人口,是大明未來的希望。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29
第七三二章 劉大夏的器重

    沈溪替謝遷擬奏本的時候,尹文在一旁好奇打量,拿著蒲扇的小手時快時慢,偶爾她還會看著沈溪走神。

    「你不熱嗎?」

    沈溪感受著習習涼風,心裡一陣溫馨……尹文就好像是他的貼心小棉襖,無論他做什麼,這個小妮子都喜歡這麼安靜地陪著他,使得他的身心都處在一种放鬆的狀態下。

    「嗯!?」

    尹文想了想,然後搖頭。

    雖然小妮子額頭已經見了汗珠,但只要陪在沈溪身邊,她就不覺得熱,因為心裡的歡喜讓她忘記身體的難受。

    沈溪笑道:「給自己扇一扇,一會兒我要出去,在家裡乖乖聽話,知道嗎?」

    「嗯嗯。」

    尹文以前最喜歡黏著沈溪,生怕沈溪出門後回不來,甚至沈溪出門後會躲到自己的屋子裡哭。

    可後來她知道,每次送沈溪離開,回頭都能見到沈溪回來,而且每次見面都多了幾分新鮮感。雖然每次只有不到一天的分別,卻讓小妮子有一種「小別勝新婚」的感覺。

    沈溪把奏本寫好,檢查完後給謝遷送去,剛來到謝府門口,發覺外面停著頂轎子,似乎有什麼人前來謝府拜訪。

    為謝遷擬奏本,到底是會讓謝遷感覺丟面子之事,沈溪識相地準備離開,卻有謝府家僕出來道:「沈大人,我家老爺和劉尚書等候您多時了。」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是劉大夏到了謝遷府上。

    劉大夏回京後,沈溪並沒有特意登門造訪,主要是他不想讓劉大夏覺得他挾恩圖報,進而對他的人品產生質疑。

    「劉尚書是自己來的,還是受邀而來?」進院子的時候,沈溪隨口問了一句。

    因為沈溪常來,甚至謝遷不在家時沈溪也可以自由進出謝府,使得沈溪跟謝府僕人熟稔起來。

    僕人笑著解釋:「大人,您這是為難我……就算老爺派人去請了誰,但我沒有負責經手,也無從知曉啊!」

    沈溪想了想啞然失笑,確實是這麼個道理,難道主人去請了誰會通知僕人?

    未到書房門口,沈溪就聽到謝遷爽朗的笑聲,好像在說什麼有趣的事情。沈溪跨入門檻,恭敬行禮:「謝閣老,劉尚書……」

    房間中除了劉大夏和謝遷外並無旁人,因為是六月盛夏,門窗都開著,又是在商議朝事,書房沒誰敢接近。

    「沈溪,正在說你呢,你就來了……」謝遷笑道,「劉尚書談及,在延綏時你趕著牛車便上了戰場,指揮作戰時站在車板上,好像根旗杆一樣……哈哈,你小子膽子夠壯的,不怕被韃靼人的射手當靶子射下來?」

    沈溪心想,你當我前世地理是白學的,不知道榆林衛北邊是榆溪河?韃靼人要拿弓箭射我,至少要先把劉大夏的中軍擊潰後渡過河才能夠做到,那時候不用你提醒,我絕對比誰都溜得快。

    什麼戰場上不當逃兵,我又不是當兵的,憑什麼讓我衝殺在前?

    「學生當時一心想著能早些往援,未曾顧惜己身。」心裡想的是一回事,但沈溪的回答卻帶著家國情懷。

    謝遷沒好氣地瞥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說,你小子那點兒花花腸子我能不懂?就知道挑好聽的說。劉大夏卻笑著稱讚:「好,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有你這樣的能臣義士,我大明談何不興?百姓何愁衣食無著落?」

    聽到這話,沈溪就知道謝遷把他提議從佛郎機引進玉米、蕃薯和馬鈴薯的事情告訴了劉大夏,那也就意味著,劉大夏是應謝遷之邀而來。

    謝遷擺了擺手道:「沈溪,坐。」

    在劉大夏面前,謝遷直接以姓名相稱。

    沈溪畢竟年方十五,尚無表字,要稱呼也不能單稱呼一個「溪」,只好連姓氏也一併加上。

    因為謝遷和劉大夏在沈溪面前是以「先生」和長輩自居,所以直呼沈溪姓名算是對晚輩的一種關愛。

    沈溪行禮道:「學生不敢。」

    劉大夏道:「有什麼不敢的,這裡沒有旁人,不用太過拘禮。之前謝閣部跟我說,你有一項提議,說是要從佛郎機引進幾種耐旱且高產的農作物……這可不是兒戲,若對我大明百姓有害,那你就是千古罪人。」

    「回劉尚書的話,學生的確建議引進幾種農作物,但劉尚書不用擔心這幾種農作物是否對我大明百姓有害,因為在大規模推廣前,首先會在小範圍內進行試種,一方面是培育種子,擇其優者再進行二輪栽種,直到選拔出最優良的種子;另一方面就是讓少部分人食用,看看有無毒副效果。若劉尚書不放心,學生大可第一個試吃。」沈溪道。

    劉大夏笑了笑:「你當我是在難為你嗎?其實……不過是讓你小心些,謹言慎行。你且將你所知的這幾種作物,詳細說來聽聽,我在戶部多年,或許能跟閣部,還有你,好好參詳一二。」

    沈溪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謝遷覺得這件事事關重大,若按照沈溪所言,引進幾種新作物,最後卻出了問題,責任只能由他一個人背。

    此番請劉大夏前來,是看中劉大夏在弘治皇帝心目中崇高的地位,順帶利用劉大夏的才學見識,一起商量下是否可行。

    最重要的,是讓劉大夏跟他一起背鍋。

    沈溪把代擬的奏本拿出來,道:「請閣部和劉尚書一覽。」

    謝遷把奏本接過去,剛看了幾眼就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因為沈溪完全是用他的口吻寫的,這麼給劉大夏看的話,等於是告訴劉大夏沈溪一直在幫他做這種事。但劉大夏迫切想知道這幾種作物的狀況,最重要的是產量,以及味道和可食性。

    等謝遷把奏本交給劉大夏,劉大夏看到後臉上不由掛上幾分促狹的笑容,這笑容讓謝遷無地自容。

    但到最後,劉大夏也沒說自己為什麼笑,謝遷也不好意思相問。

    「沈溪,你說的這個……玉米,還有馬鈴薯、蕃薯,的確非常適合大明百姓,尤其是那些不適合種植稻穀和小麥的坡地、沙地都可以利用起來,若事情屬實,真是澤被萬民,造福蒼生。但……你是從何得知?」

    劉大夏對於一些未解事物有刨根問底的習慣。

    大明從來沒人知曉的東西,只有沈溪得知,在劉大夏這裡必須要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不是沈溪說從哪本古籍上看過就能隨便應付過去的,因為下一步劉大夏就會讓他把古籍拿出來。

    遇到較真的人,沈溪只能用讓對方無從較真的回答去應付:「此事,是學生在護送佛郎機使節進京途中,偶然聽他們提及。」

    「哦?」

    劉大夏一聽,果然不好意思追問。

    沈溪說是護送佛郎機使節到京城,但其實是「押送」,一路上這些佛郎機人可是被當作囚犯一樣,沈溪要從他們口中逼問出點兒什麼東西,似乎並不是不可能之事。

    「好。」劉大夏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等謝閣部上奏後,由陛下親自定奪。不過我想,陛下多半會同意引進,但需要看過具體情形,就跟沈溪你說的一樣,需要在小範圍內種植……你的建議很好!」

    「嗯嗯……」

    謝遷清了下嗓子,似乎是在提醒劉大夏什麼。劉大夏笑道:「這不算是揣度上意,而且這裡只有三人,難道會傳於外人耳中嗎?」

    商量事情,當然要把皇帝的態度考慮進去。既然沈溪代擬這份奏本,把玉米、蕃薯和馬鈴薯說得那麼好,皇帝沒理由拒絕,只是會謹慎地進行幾年嘗試栽種,在有了直觀的效果和與其他作物對比後,才會向全國進行大規模推廣。

    謝遷問道:「那劉尚書覺得,此事可行?」

    「當然。」

    劉大夏點頭,「謝閣部莫非是想讓老夫與你聯名上奏?」

    謝遷笑了笑,心裡卻不以為然:「這種好事我會把一半功勞讓給你?但總需要你在皇帝面前幫忙敲敲邊鼓,直接拒絕不合適。」

    「若此事有何牽連,令劉尚書遭罪,實非老朽所願。」謝遷一臉正氣,「但若陛下對此事有所懷疑,還請時雍兄多與陛下美言。」

    劉大夏笑著點頭,關於謝老兒這隻老狐狸多麼老奸巨猾,他心裡清楚得很,但他不會跟謝遷斤斤計較。

    因為他知道謝遷不是那種單純為了貪圖功勞而舍大義顧私利之人,而且這次他能在邊關獲得巨大戰功為弘治皇帝賞識,其中便有謝遷力主出兵的功勞,就連這一戰的關鍵人物沈溪,也是謝遷舉薦下才奔赴邊關運送火炮。

    謝遷等於是給了他一個大功勞,劉大夏也願意投桃報李,在引進玉米、蕃薯和馬鈴薯這件事上對謝遷予以幫助。

    說完正事,謝遷開始在書桌前謄抄沈溪代擬的奏本,確實是一個字都不用改動。因為謝遷怕其中有不明白的地方,回頭皇帝召對時無法回答,所以特意留下沈溪,隨時詢問。

    劉大夏看著沈溪,感慨地說:「沈溪,你回來後內斂了許多,沒以前那麼風風火火了。或許是對我貪墨你的功勞有所怨言吧,但有些事情需要一步步來,等再過兩年,我一定會向陛下舉薦,讓你獨領一方。」

    沈溪連稱「不敢」,然後再次鞠躬致謝,但心裡卻有些不屑:「向我許了那麼多空頭支票,哪次兌現過?少拿應付別人的手段搪塞我!」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29
第七三三章 方法

    沈溪不求劉大夏和謝遷能在官場上對他有多大的幫助,別總沒事找事就行。

    但換個角度考慮,劉大夏和謝遷固然是在利用他,沈溪又何嘗不是在利用二人為他撈取政治資本?

    就拿佛郎機人給他寫信這件事,若沒有謝遷在中間轉圜,沈溪還真不好對朝廷交待。現在能把壞事變成好事,讓朝廷跟佛郎機人談新作物引進,活人無數,算是沈溪為大明做的最有意義的事情。

    謝遷把奏本謄寫好,又詢問了幾個不明白的要點,這才揮手讓沈溪離開。謝遷將奏本從頭到尾讀了一遍,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袖子中。

    劉大夏問道:「於喬這就準備進宮?」

    「倒也不急於一時,這會兒進宮怕也是無法面聖。」謝遷嘆了一句,「這些日子,公事太忙。」

    劉大夏點了點頭,他很清楚弘治皇帝的身體狀況,如今雖然是盛夏,但朱佑樘卻染上了風寒,臥床幾天了,連朝會都沒開,政事荒怠,積累了很多公務。

    從內閣來說,劉健已經快七十歲,老邁不堪,李東陽又因為長子李兆先重病在身,大小事情都顧不上,如此一來,謝遷便成為了內閣的頂樑柱。

    這會兒謝遷能抽出時間見沈溪一面,整理沈溪的建議並準備好奏本,已屬難能可貴。

    「近來陛下身體有恙,做臣子的,只能盡力為君分擔。」劉大夏只得出言安慰。

    謝遷笑了笑:「朝中有時雍兄這般為國盡忠的老臣,我的工作倒還算輕省。陛下對時雍兄分外器重啊……」

    「陛下隆恩,理應為陛下分憂。」劉大夏輕嘆,「可有些事,實在力不從心,到我這年歲,體力和精力早已不濟,只能憑藉經驗做事。倒是沈溪,的確該好生提拔,若總在翰苑、詹事府當差,白費了他的才華。」

    從道理上來說,沈溪年歲小,就算能力卓著,教太子同樣可以發揮才幹,將來或者可以成為輔佐太子的肱股之臣。

    但在劉大夏心目中,朱祐樘春秋鼎盛,一時半會兒不會傳位,太子登基可能要等個一二十年,與其讓沈溪在詹事府這樣清閒的衙門給太子教書上課,白白耗費光陰,還不如調到六部歷練,豐富其履歷。

    謝遷卻不讚同,笑道:「沈溪那小子,還是留在翰苑好,若讓他出來,指不定鬧出怎樣的風波。而且……我還用得著他。」

    這話讓劉大夏啞然失笑。

    劉大夏希望能把沈溪從詹事府調出來到六部供職,而謝遷則希望沈溪繼續留在翰林院體系中。

    二人雖然都是朝廷重臣,但卻是兩套體系下走出來的,劉大夏屬於實幹派,謝遷則是翰林體系內陞遷,從未有過到地方和六部衙門任職的經歷。

    謝遷比誰都清楚詹事府的工作,只有把沈溪留在翰林院,才能讓沈溪有足夠的時間幫他做事,因為沈溪這個東宮講官每個月只需要六天講課,另外再有六天去坐班寫講案,別的時候很清閒。

    但若沈溪去六部,那一個月最多就幾天休沐的時間,到時候他再有事找沈溪,可能不去沈溪家裡連人都找不到。

    而且謝遷希望沈溪能繼承他的衣缽,翰林院入閣可以說是所有陞遷體系中最輕省的,他不希望沈溪外派。

    因為謝遷覺得,六部職司衙門沾染俗務太多,而外派地方為官則會讓沈溪變得心浮氣躁,容易讓沈溪的價值觀扭曲,只有留在京城詹事府、翰林院,跟一群志向高潔的飽學之士待在一塊,才能讓沈溪更好地進步。

    劉大夏道:「那於喬的意思,不肯相讓咯?」

    「這是自然。」

    謝遷回答得相當不客氣,但言語間帶著調侃的意味,「若是把人讓了,那誰來替老夫代擬奏本?」

    本來是難以啟齒的丟人之事,卻被謝遷說得理所當然。

    既然你劉大夏已經知道我這些有見地的奏本都是沈溪那小子代擬,那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就是要告訴你,這個人我必須要留在翰林院,不會讓給你。

    謝遷最後又補充:「……這個倒不是我自私自利,陛下囑咐,讓我對沈溪多加提點,以便他將來更好地輔佐太子,我這可是奉旨行事。」

    劉大夏和謝遷,兩個人心思一樣,就是要充分發揮沈溪的才能。就算二人不能做到對沈溪有功必賞,但卻不會埋沒人才,他們想利用自己的人脈,多幫沈溪鋪路,為朝廷增添一個棟樑。

    沈溪兩世都沒有從政的經驗,在別人看來想都想不到的好事,他卻認為是個負擔,總想怎麼才能跟兩個老傢伙疏遠一點兒,免得被利用。但造化弄人,眼下看來他要想躲開這兩位朝廷重臣非常困難。

    ……

    七月初九,沈溪為太子朱厚照上課。

    這會兒天仍舊很熱,沈溪汗流浹背還必須要打起所有精神,生怕哪裡出現錯漏。

    熊孩子可不理解先生的苦心,旁邊有專人給他搧風,加上跟沈溪熟稔,沒事就喜歡打個哈哈問個刁鑽古怪的問題,總是要跟沈溪就課堂外的內容胡扯一通,搞得沈溪苦不堪言。

    「五代十國的時候,為什麼北方的國家強盛,卻不厲兵秣馬將全國統一?」

    「蹴鞠是宋朝才有的嗎?」

    「馬球好不好玩?沈先生,我已經在學騎馬了,現在我可以牽著馬走……」

    朱厚照沒什麼玩伴,身邊近侍,年歲最小的也是小擰子這樣大他四五歲的太監,對他從來都只有懼怕,平日在一塊兒連頭都不敢抬,更別說是交朋友。

    但沈溪就不同了。

    就身份而言,沈溪是朱厚照的先生,就算朱厚照是太子,也要保持對先生基本的尊重,沈溪還是大明的狀元,學問廣博。

    最重要的是,沈溪懂得因材施教,不會刻板地教授書本中的內容,他授的課不枯燥乏味,而且允許朱厚照發問,對於啟發和開闊朱厚照的視野,提高其邏輯思維能力幫助很大。

    對朱厚照來說,聽沈溪講課很有意思,什麼不懂的,直接問,無論問什麼都行,沈溪就算不回答,也不會板著面孔說一堆大道理。

    沈溪還有一些「金點子」,比如說幫他出宮、要脅兩個舅舅送好東西給他玩、幫他治那些不聽話的太監……在朱厚照心目中,沈溪跟他之間亦師亦友,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也可以跟沈溪協商解決。

    沈溪道:「太子學騎馬,就是為了牽著馬走路?」

    「可……可我不敢騎上去啊,上了馬背,如果馬突然發瘋失去控制,我從上面摔下來怎麼辦?」

    朱厚照小臉上有幾分擔心,他雖然頑劣,但知道什麼是危險。

    「太子應不懼困難,如此才能有所成,若畏畏縮縮,難道以後太子出巡,總是牽著馬或者乘坐馬車?」沈溪用教唆的口吻道。

    朱厚照眼睛頓時瞪大了。

    沈溪說的太子出巡,在他想來是一件很風光的事情,他想像自己騎著高頭大馬在無數人簇擁下走過大街的場景,實在太美妙了。

    「好,我這就學騎馬,回頭你教給我打馬球。」朱厚照帶著憧憬說道。

    沈溪很想說,恐怕等你在馬上揮灑自如時,我這邊還沒學會呢……我騎馬都不會,怎麼教你打馬球?

    但為了保持先生的威儀,他只是點頭,未置可否。

    之後課堂上,朱厚照仍舊接連不斷提出問題,有的涉及到廿一史,都是史書上語焉不詳的,比如李世民玄武門之變是否真受父兄逼迫,又比如南宋與金國對峙多年,為何會在蒙古進攻後一敗塗地,但更多的卻是大明國史的問題。

    沈溪挑揀著回答了些,但不能盡數都說,那些敏感的地方一概笑而不答,但這已讓朱厚照領略到不同於別人口中描述的大明。

    下午的課上完,沈溪心想終於可以回家休息了。誰想還沒走出擷芳殿,背後朱厚照便氣喘吁吁跟了上來,道:「先生別急著走,有件事問你。」

    之前朱厚照已經忙著要去禦馬監的校場踢蹴鞠,這會兒突然過來,一看就知道是臨時起意。

    「哦,什麼事?」

    沈溪打量皺著眉頭似乎有心事的熊孩子問道。

    朱厚照支支吾吾說:「是這樣的,我一直讓二舅帶我出宮,可他老是找藉口搪塞我,我都好久都沒出宮城了,你再幫我一次行不行?就一次……我聽說你很快要主持什麼考試,可能有兩個月不能給我上課,若你不來……我出宮就要等很久。」

    沈溪道:「之前教給你的那些,不管用?」

    「不是不管用,而是我二舅太過狡猾,以前我讓他來,他總能過來,還會給我帶好些禮物。可近來也不知怎的,他已經許久沒進宮,我叫人去叫他,他回覆說生病了,臥床不起……我卻聽那些太監說,我二舅好著呢,每天都呼朋喚友,家裡的宴席就沒停過……」朱厚照憤憤不平地說道。

    沈溪心想,應該是上次遭到綁架的事情對張延齡影響很深,令其對皇家產生了忌憚,才故意避不進宮。

    「我教你一個辦法,你拿去一試,保管建昌伯聽說後馬上進宮來,聽從你的調遣。」沈溪臉上帶著幾分戲謔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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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三四章 權謀是一門學問

    要想讓頑劣不堪但卻地位尊崇的熊孩子佩服,就必須要拿出讓太子朱厚照歎服的智慧和遠見卓識,在他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偶爾「投其所好」是應該也是必須的。

    沈溪雖然知道教太子歪門邪道不妥,但他沒辦法,用那些循規蹈矩的東西治不了這熊孩子。

    只有讓朱厚照覺得,能夠從沈溪身上得到擁有不了的東西,他才會把沈溪的話當成金科玉律,信服有加。

    眼下來看,效果不錯,無論朱厚照有什麼困難,都是找沈溪商量。

    先有依從,再設法改變,讓朱厚照慢慢地糾正性格上的缺陷,不偏聽偏信,徹底顛覆其頑劣不堪揮霍祖業的老路,做一個有為明君。

    「先生,你說的好複雜,能不能再說一遍?」朱厚照聽沈溪講解後,有些地方還是有些不懂,斜著頭看向沈溪。

    沈溪笑道:「要脅的最高境界,在於把握對方的軟肋,一擊必中。太子一定要牢記,對方最怕什麼,就要充分利用起來,對準這個地方猛攻,否則無法收穫奇效。」

    朱厚照眉頭皺了起來,道:「可我總覺得,我二舅好像並不是很擔心這件事,我說的那些……他似乎沒什麼反應,還說,若是我去跟父皇和母后說,看看誰倒楣,最後被打屁股的那個人一定是我。」

    「是嗎?那太子有跟陛下說及此事?」沈溪問道。

    「我瘋了才去跟父皇說,那不是存心讓我屁股開花嗎?就算二舅也受罰,以後我照樣出不了宮,二舅他同樣不會幫我……先生,你剛才說的讓我去跟父皇說……難道是讓我去跟父皇坦白?」

    朱厚照此時考慮問題已會適當進行推理,把後果考慮得很清楚。

    沈溪道:「其實……還是要看太子怎麼說。」

    頓了頓,沈溪才詳細解釋,「若太子直接跟陛下說,你在建昌伯的幫助之下出過宮,那你和建昌伯都要受罰。但若你說建昌伯想帶你出去走走,那陛下就會斥責建昌伯……如果太子跟陛下說,想出去見識一下,讓建昌伯帶你到宮外走走,陛下會作何反應?」

    「當然不會同意啦。我以前就跟父皇說過我想出宮去看看,可父皇說我年歲小,再過幾年才行。」

    朱厚照說完,想了想問道,「先生究竟想表達什麼意思?」

    沈溪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熊孩子要跟弘治皇帝說的內容,並不是坦誠,而是要脅張延齡……你不是覺得太子不敢把出宮的事情跟皇帝和皇后說嗎?今天就讓你知道,其實熊孩子也是有尊嚴的,為了出宮不惜挨打,或者說是魚死網破,我出不了宮你也別想安生!

    「有些話,太子要斟酌一下。」沈溪道,「我這裡倒是可以教給你幾句,對陛下說過之後,若陛下依然不同意你出宮,建昌伯也會屈服,出宮的機會很大。」

    「好啊,快教我。」

    朱厚照高興壞了,不單是出宮這件事,而是他覺得這種「狐假虎威」、「敲山震虎」的方式很有趣。

    之前他一直駕馭不了張延齡,自信心大受打擊,但他對於沈溪卻有盲目的信任,認為只要沈溪肯出手,張延齡只能乖乖幫他做事,因此非常享受那種算計別人的快感。

    沈溪現在教給朱厚照的,都是一些相對簡單的權謀,其實這些東西教多了,熊孩子將來免不了要拿這些來對付他,但沈溪並不是很在意。

    作為東宮講師,沈溪尚未到被朱厚照算計的地步,或者說,他的身份和地位遠不夠格。若他能牢牢掌控朱厚照,讓朱厚照對他推心置腹,將來就可以平步青雲,就算朝中的老臣也要靠邊站。

    「如此……這般……」沈溪附在太子耳邊,小聲說道。

    「好,非常好,我二舅肯定會中招!」

    經過沈溪說明,朱厚照理解起來容易多了,「先生,你聽我說一次,看看對不對……」

    朱厚照沉思了一下,才用他自己的語言說道:「我先找人給二舅捎話,讓他進宮,二舅肯定會繼續裝病敷衍我,我就再找人去他府上警告他,如果他還不幫忙,那就來個魚死網破。」

    「二舅肯定不信我會真的跟父皇說,所以他依然會裝聾作啞不理會我,那我就去告訴父皇,說二舅總在我面前說宮外好玩,還說想帶我出去見識一下,我就請求父皇讓二舅帶我出去逛逛。」

    「二舅收到消息,肯定會受到驚嚇,在斟酌利弊得失後,不得不乖乖聽話帶我出去。我說得對嗎?」

    沈溪點頭:「過程沒什麼偏差,但有些細節你一定要注意。」

    「哦!?什麼細節?」

    朱厚照覺得這計畫很好,想不出哪裡有問題。

    沈溪道:「太子去見陛下,一定要提出一些實實在在的東西,讓陛下相信建昌伯的確對太子提過外面的事情……」

    「啊?怎麼說?」

    「太子上次出宮,見到了什麼?」沈溪眯著眼問道。

    「看到了……很多人,還有那個地方有有很多門……哦對了,不是門,先生說過,那裡叫東四牌樓,對吧?那是牌樓……有很多人在買賣東西,還有穿著破爛衣服的人行乞,有個小姑娘頭上插了根草,賣身葬父!」

    朱厚照想起上次出宮所見所聞,臉上湧現一抹神采,期待地看著沈溪道:「先生,我說的對不對?」

    沈溪頷首嘉許:「沒錯,不過你得把事情稍微歸納整理一下,以轉述的方式說出這一切,肯定肯定會非常驚訝,會就你這番話進行詰問,然後怎麼說你應該知曉,絕對不能出現絲毫偏差。」

    實戰演練,而且給出了考題和情景設置,這是對朱厚照思維、言語能力的一次全方位考核。

    沈溪這次考試,考察的不是朱厚照學到的書本上的知識,而是他為人處世以及實際行動的能力,這次考題,就是如何算計張延齡,用一種敲山震虎的方法,讓張延齡知道小外甥敢作敢為。

    等朱厚照把話按照他理解的方式說出來,沈溪點頭:「這是第一步,然後就是要讓建昌伯知曉,讓他產生誤會,令他覺得太子去見陛下其實是為了說出上次出宮的事情,但因為一些緣故,才令太子未把事情說完……」

    「啊!?」朱厚照再次皺起了眉頭。

    沈溪解釋:「打蛇打七寸,若建昌伯只是聽說太子跟陛下說了一些宮外的事情,他根本就不會立即進宮見太子,更不會幫太子出宮。其實,要讓建昌伯相信的最好辦法,就是當著建昌伯的面,跟陛下說及……」

    有好的計畫還不行,還要注意計畫實施的時間和場合,這同樣是權謀的重要組成部分。

    朱厚照細細琢磨,道:「可是……我沒機會啊。」

    沈溪道:「機會準時留給有心人的……難道太子平日跟陛下、皇后一同見兩位國舅的時候少了?」

    朱厚照想了想,臉上露出一抹會心的笑容。

    確如沈溪所言,宮裡有什麼節日,又或者弘治皇帝、張皇后還有張皇后母親壽誕,甚至是一些賜宴,他都可以當著父皇和母后的面見到張延齡。

    「所以太子一定要把握機會,還要懂得適可而止,太子當著陛下說這些話,不是為了坦誠,而是為了讓建昌伯因為擔心秘密洩露而妥協,很多話都要說得含而不露,適可而止。」沈溪之所以提醒這些,主要還是擔心朱厚照把話說漏了,最後把他給供出來。

    「知道了,先生,我再好好揣摩一下……要不,你就臨時充當一下我父皇,多演練幾次吧。」

    朱厚照的提議沈溪那裡敢答應?給太子當爹,那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沈溪只能提議太子自己在心中好好揣度,只要做到準備充足就行了。

    ……

    「真是熱死人不償命。」

    安撫好太子,沈溪出宮後直接乘坐馬車回到家中,渾身上下幾乎都濕透了。在馬車上時,他就脫下外面的朝服,到了家中,剛走進前院堂屋,他就把裡面的白色中單解開,整個人就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相公……這不合適!」

    謝韻兒見沈溪這般模樣,趕緊出言提醒,「丫頭們會經常在這邊走動,被她們見到不好。」

    沈溪搖頭苦笑:「都回到自己家裡了,還不能脫衣服涼快一下,不如一刀殺死我算了。」

    謝韻兒陪沈溪回到院子,拿出乾爽的單衣為沈溪換上,這才出去通知丫鬟打水,讓沈溪沐浴更衣。

    洗完澡一會兒,尹文就拿著蒲扇出現在沈溪的院子,小妮子就好像一台隨身的風扇一樣,只要沈溪回來,她就會自覺地為沈溪搧風。

    「相公,甯化那邊來信了。」

    謝韻兒拿出一封信,交給沈溪,「妾身怕家裡有什麼急事,就先打開來看過,相公可別責怪妾身。」

    沈溪在臨窗的書桌前坐下來,打開信封取出裡面的信箋,展開信紙後看了起來,嘴裡卻隨口道:「本來就是家信,有何不可看的?呃……沒有分家?」

    沈溪早前已得知李氏患病。在他看來,老太太一倒下,有沈明文夫婦這樣刻薄的大房,沈家必定分崩離析。但沒想到,最後的結果卻是沈家繼續生活在一起,只是主事者變成了周氏。

    「是啊。」謝韻兒點頭道,「娘現在當起了家,說是暫時回不來,讓我們好生照看十弟和亦兒。」

    沈溪不由搖頭苦笑,他覺得沈家最不適合當家主的就是周氏,甚至王氏當家都比周氏強。周氏走的是老太太的老路,甚至在待人接物上週氏還不及老太太,周氏不懂得什麼是以大局為重,全憑喜惡行事。

    「或許這就是命吧。」沈溪嘆道,「沈家自祖父以下,一大家子一起生活已持續了二十多年,或許用不了一兩年,就會土崩瓦解。」

    謝韻兒驚訝地問道:「相公是覺得娘當不好家?」

    沈溪道:「不是能否當好家的問題,是大勢所趨,當一個家族少了共同的目標、一個旗幟人物後,就沒有繼續存在的意義,就算勉強聚在一起,也是各過各的日子,久而久之人心便散了,想不分開過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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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三五章 當個鄉試主考不容易

    沈溪給謝遷所寫關於跟佛郎機人交換農作物的提議,為弘治皇帝准允。

    因為在奏本中,沈溪提到關於試推行的問題,朱佑樘覺得此事牽涉不大,佔用資金不多,沒必要在朝會上徵求意見,直接就批准了,這也是對謝遷能力的一種肯定。

    佛郎機人目前僅能自由到福州港和泉州港通商,具體事宜會由禮部負責商討。

    也就是這個時候,朝廷對於南、北直隸鄉試的主考官人選,正式以明文方式公之天下。北直隸內簾主考官共兩名,除了沈溪外,另一位是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靳貴。

    沈溪和靳貴屬於老同事,當初沈溪以右中允身份進宮,就是跟靳貴一起當班,這兩年沈溪在詹事府內順風順水,中間幾次出公務,可謂聖眷正濃。而靳貴繼續當著他的左中允,籍籍無名。

    對沈溪來說,陞官雖不易,但自從進入翰林院,兩年也升了兩級,而靳貴這樣尚未擔任講官的詹事府官員想要陞遷,幾乎難比登天。

    按照規定,作為順天府鄉試主考官,靳貴將會跟沈溪在一起參詳出題,還有便是商討考生的錄取甚至點出解元,必須得精誠合作。

    彼此已非常熟稔,而且關係不錯,沈溪倒不怕靳貴給自己擺臉色。更為重要的是,如今沈溪比起靳貴官秩要高一級,沈溪是從五品,靳貴則是正六品,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那這次順天府鄉試就會以沈溪的意志為主,靳貴只能打打下手。

    順天府鄉試,內簾官由朝廷選派,外簾官則是順天府官員。

    兩京與十三布政使司鄉試的最大區別,就在於內簾官選拔的方式不同,確保了兩京鄉試內簾官不會受外簾官太多影響。

    從任命到最後入場出題,中間有一個多月的準備時間。

    順天府鄉試於八月初九正式開始,而沈溪、靳貴和其他內簾官需要在八月初六便進場。沈溪和靳貴進場後便會召集所有內簾官商定考題,兩天內將試卷印製好,等初九開考後正式下發。

    一直到鄉試閱卷結束,在此期間沈溪不能走出考場。

    因此,東宮那邊多少會受一些影響,除了沈溪這個東宮講官將主持本次順天府鄉試外,弘治十一年曾經主持過順天府鄉試的王華,還得遠赴南京,主持應天府鄉試。

    也就是說東宮同時少了兩名講官。

    沈溪是弘治皇帝欽命的順天府鄉試主考官,他獲悉自己擔任主考的時間要比靳貴早一個多月。

    本身作為鄉試主考官,對於翰林出身的官員來說並不難,無非便是在四書五經中敲定題目,但難點在於考試外的「潛規則」。

    在這個科舉作為社會唯一上升通道的年代,鄉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過與不過,就是普通人和士族之間的區別,更別說這還是參加會試的准入門檻。很多人,都會打考試外的主意。

    等朝廷的任命正式公佈後,到沈溪府上拜會的人更多了,有走正門的,更多地卻是走後門,而且還是夜幕降臨後,大多帶著禮物,但都被拒之門外。

    朝廷為了杜絕內簾官腐化墮落,很快就給沈府送來一些「實在」的東西,那就是「文幣」,其實就是官方給內簾官的聘禮和俸祿。

    順天府鄉試主考官的「文幣」,是用籮筐盛著的銅錢,滿滿一大籮筐,若是一個個細算的話,大概值個五六十兩銀子,抵得上沈溪半年的俸祿。

    「文幣」屬於正常聘禮,沈溪可以放心收下。

    十三布政使司內,內簾官得到「文幣」後往往要到布政使司衙門致謝,中間便會涉及到鄉試的潛規則,外簾官若是有什麼人要錄取,便會趁此機會跟內簾官打好招呼,或者是指定考題,又或者是商定好暗記。

    但南北直隸卻是超脫於十三布政使司的存在,沈溪本身還是品秩很高的翰林官,地位超然,根本不用去順天府打招呼,只等八月初六進場便可。

    至於出什麼題目,等進場後再做定奪,但其實題目可以提前敲定,洩題、鬻題大多會在此時發生。

    在被正式任命為鄉試主考官後,沈溪越發檢點,不跟外間之人,尤其是那些士子和有應試考生的家族有任何來往。

    但其實沈溪平時經常走動的朝中大員,無非是兩個姓謝的謝遷和謝鐸。

    沈溪為順天府鄉試主考,謝遷是始作俑者,他對沈溪當不當主考官看得並不是很重,因為從頭到尾謝遷都沒有想過讓沈溪給自己兒子大開方便之門。

    但謝遷還是需要避嫌,就算奉旨提點沈溪,但在這種節骨眼兒上他也要考慮外間的反應,不能落人口實。

    謝鐸那邊,就沒什麼好迴避的了。

    沈溪在朝廷敲定所有內簾官人選後,第一時間便去拜見謝鐸,也是向謝鐸請教一些主持鄉試的經驗。

    但謝鐸卻對沈溪沒什麼好忠告的,反而表示要就這種兩京跟十三布政使司鄉試體制不同的事,向朝廷進言。

    大明朝中葉,鄉試存在諸多弊端,很多有才學的人被埋沒,主要是各布政使司的內簾官地位太低,有名聲但無官職,而外簾官基本都是各省大員充任,外簾官欺壓內簾官的事比比皆是。

    更可氣的是布政使司內簾官直接由外簾官推舉並最終決定人選。若什麼人「不識相」,乾脆就當不了內簾官,更做不了主考。

    「老夫要進言陛下,各布政使司鄉試,同樣應該由翰苑之官出任,如此才能杜絕地方鄉試之弊政!」

    謝鐸已經寫好奏本,拿給沈溪過目。沈溪看過後就一個印象,這份奏本前世他在一些古籍中見過。

    雖然具體印象不深,但說明歷史上謝鐸的確是進獻過這樣一份奏本,懇請弘治皇帝對鄉試進行改革。

    沈溪道:「謝師,不是學生要跟您唱反調,本屆鄉試僅有一個月就要開考,如今上奏,就算陛下准允,最終也只是距離京師近的省份可以受惠,那些偏院之地諸如閩、粵、桂、川等省,當如何?」

    「你是想說,老夫進獻奏本晚了?」

    謝鐸白了沈溪一眼,道,「亡羊補牢猶未晚矣,這句話都沒聽說過?老夫也不求一次就要改變,但至少,不能再讓這種弊政持續存在。你也是科舉一路走出來的,應該很清楚其中的黑暗吧?」

    沈溪心想,誰不一樣?

    這年頭寒窗苦讀幾十載,就為了科舉揚名,可偏偏連社會最後一條較為公正的上升通道,都被那些貪官污吏堵住,就好像自己,原本應該是解元之才,但若沒有劉大夏「特別關照」,就會名落孫山。

    如果夠幸運的話,幾屆內遇到「嚴打」又或者新任地方官員清正廉明,方會將他錄取,但誰能保證自己未來幾年鄉試次次發揮得都很好?

    「學生只是覺得,南北直隸,再加上十三布政使司,都用翰苑之官的話,是否多了些?」沈溪有些為難。

    翰林體系的官員其實不少,但除了庶起士和一些下層小吏外,真正上得了檯面的官員也就那麼幾十號人,平日還要兼顧修史、誥敕、值守內閣、內書堂授課、東宮講官以及日講等差事,根本不可能一次調派出去三十個人。

    謝鐸想了想道:「那就從六部中挑選出自翰苑、有德望的官員前去主考,總歸是對天下士子有一個交待。」

    「謝師,您的建議雖好,但恐怕困難重重」

    沈溪很想提醒謝鐸,其實由翰林官或者是六部官員前往地方主考也沒什麼用,因為地方勢力盤根錯節,只要他們勾連起來存心作弊,即便主考官公正廉明也沒轍,因為其中可以動手腳的地方太多了。

    另外,歷史上謝鐸這份奏本,雖然語氣中肯,條理分明,但並未得到朱祐樘的採納。其實按照錦衣衛和東廠對天下的監控力度,再加上科道官員也會不時進言,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下面科舉考試的弊端,但為什麼不斷然採取措施呢?

    或許是皇帝覺得問題不嚴重,沒必要去更改一些潛規則,畢竟朝廷給官員的俸祿低,人家想辦法賺點兒錢補貼情有可原,但沈溪認為最主要的,還是皇帝不想損害地方勢力的利益後遭到強烈反彈。

    相比於貪官污吏對朝廷的影響,皇帝更看重的是朝堂的穩固,一些潛規則存在就存在吧,既然這麼些年了一直都這麼過來的,那就沒必要改變,只有當潛規則影響到皇權時,皇帝才會痛下決心改革。

    「主考鄉試,無非是公正嚴明。」

    謝鐸把一些老生常談的道理說出來,「只要本著公心選拔,老夫相信你能做好。我希望在你的主持下,這一屆順天府舉子中能多出幾個未來的名臣,不求威名顯赫,只要能做到清正廉明便可。唉!這世道想找個兩袖清風的官,何其艱難?」

    沈溪再次行禮:「謝師抬愛,就怕學生無法勝任。」

    「哈哈,聽你這意思,是要與那些貪贓枉法之人同流合污?」

    謝鐸笑了起來,「不是老夫非要給你施加壓力,實在是你不知這潭水有多渾,即便是天子腳下,也無法免俗。不過你不知道也好,不知者無畏嘛」

    沈溪聽了這話感覺很彆扭,我不知道,就可以傻愣愣地衝進去,染一身污泥出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1
第七三六章 小腦袋有大智慧

    紫禁城中正在進行一次家宴,參加宴會的人數不多,卻尊貴無比這天是張皇后母親張金氏的壽誕。

    張金氏在丈夫張巒死後,一直跟女兒住在皇宮中。

    張皇后把自己的母親接到宮中來贍養,這是有史以來第一遭,但誰叫朱祐樘是歷史上唯一一個在位十八年、終其一生只娶皇后卻未納妃嬪的皇帝呢?

    張金氏住在慈慶宮,待遇上隱隱超過了成化皇帝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王氏。

    畢竟宮中住了皇家以外的女人,禮法森嚴,就算是岳母的壽誕,朱祐樘夫婦帶兒子過去賀壽時,也不得不把兩個小舅子請來,這樣顯得名正言順,不至於讓人說皇帝的閒話。

    但其實,張金氏已年近五十,朱祐樘剛過而立之年,再缺女人,也不會對丈母娘有何想法。

    「外婆,我祝您健康長壽,長命百歲。」因為只有自家人,朱祐樘這時候並不反對兒子說些喜慶話。

    朱祐樘自幼失去母親,跟妻子感情好,順帶把張金氏當作是母親一樣贍養,其樂融融,讓他感受到一種別樣的家庭溫暖。

    「好,好。」

    張金氏在弘治皇帝面前非常拘謹,本來只是個普通婦人,命不好丈夫早亡,但幸運的是女兒能成為一國之母,且皇帝專寵她女兒一人,她做夢都沒想過有一天能住到宮中,錦衣玉食享用不盡。

    至於兩個兒子,也都封侯封伯,張家可以說是榮耀一時。

    張皇后笑道:「娘,皇上說了,準備挑選個時候給小弟晉爵,這樣我們張家就有兩個侯爺了。」

    張皇后上面有兩個姐姐,下面兩個弟弟,她在家裡不大不卻是最享福的一個,因為她的大姐和二姐都為了家族利益嫁給了跟她們年齡嚴重不符的男人,一個徐瓊,一個王鏊,甚至大姐還只是徐瓊的小妾。

    十幾歲如花似玉的姑娘,嫁給一個五十歲的老男人為小妾,如果說這是真愛,誰會相信?

    不過這卻是張巒不得已之舉,因為張巒嫁女的時候可不是什麼朝官,三十多歲的人了只是個國子監的監生,沒有錢財打點,只能犧牲女兒的幸福獲取政治資本。

    也正是張巒的決絕,使得徐瓊在朱佑樘選拔太子妃的時候,把張家的三女列為主要人選,並順利嫁與太子。朱佑樘登基,張氏三女成為皇后,並憑藉美貌、溫柔和智計獨佔後宮,張氏家族由此迅速崛起。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指的便是張氏家族這種情況。

    如今朱佑樘表示要將張延齡的伯爵位向上提一提成為侯爵,張金氏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趕緊從座位上起來,下跪謝恩。

    「都是自家人,不用拘泥禮法。」

    朱祐樘擺了擺手,笑著說道,「今日國太大壽,不醉無歸。」

    張氏兄弟臉上帶著幾分榮光,弘治皇帝這是把他們當成自家人,皇帝的舅子有如此禮遇,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他們剛坐下,就見旁邊的小傢伙特意看了他們一眼,那雙明亮的眼睛裡閃爍著異樣的光彩,心裡不由一凜。

    「父皇,孩兒有件事要跟您說。」

    家宴過半,朱厚照放下筷子,乖巧地說了一句。

    朱祐樘此時幾杯酒下肚,微有醉意,聽到兒子的話,笑著說:「何事,說來聽聽。」

    「嗯。」

    朱厚照點頭道,「孩兒想去宮外走走,見識一下二舅所說的京城」

    「你二舅?」朱祐樘有些詫異地打量張延齡,此時張延齡正迴避姐姐質疑的目光,聽聞後趕緊說道,「回皇上,臣臣只是偶爾跟太子提及京城的景緻,或許是他對外面有所嚮往」

    張鶴齡埋怨地看了弟弟一眼,幫忙說和:「陛下,或許延齡他只是隨口一說,太子當了真。」

    朱祐樘笑道:「說起來,連朕也不曾見到京城百姓的日常生活,每次出巡,都要封路現在想起來,朕這個皇帝,不解民生。太子,你二舅跟你說了些什麼?」

    「回皇上」

    張延齡正要接茬,卻被朱厚照打斷。

    朱厚照一臉天真地說道:「父皇,孩兒聽二舅說,外面的世道不太平,京城街道上有很多乞丐,他們穿得破破爛爛,到處向人乞討食物和錢財。還有許多人在大街上擺攤賣東西,不斷吆喝吸引顧客光臨嗯還有那可憐的小姑娘,跪在路邊,頭上插一根草,賣身葬父,官府的人不但不幫忙,還會把小姑娘賣身葬父的錢收走。」

    這話不但把張延齡嚇了一大跳,同時讓壽宴突然變了味道。

    張皇后見丈夫的臉色冷下去,不由喝斥:「二弟,平日你就跟太子講這些?」

    「姐姐皇后,我臣沒對太子講,或許是太子聽到一些謠傳,牽強附會,以為是真的」

    張延齡氣憤交加,這熊孩子可真是什麼都敢說!

    世道確實是那樣不假,你心裡知道就是了,當著你老爹的面瞎說什麼?不知道你老爹連你都不如,真實的大明京城究竟是怎麼樣,他一眼都沒見過?

    朱厚照小嘴一撇:「才不是呢,之後我又問了幾位先生,他們也說,世道艱辛,百姓安居不易,所以為人臣者,當憂思社稷」

    聽到這話,張延齡又在心裡開罵:「哪個不開眼的講官說這些鬼話?」

    朱祐樘放下酒杯,板著臉問道:「建昌伯,可有此事?」

    「並無此事,陛下。」

    張鶴齡趕緊出言替弟弟解釋,「其實延齡他時常跟太子說一些外面的事,也是想增長太子的見聞。太子對於民間疾苦甚是感懷,便多時候都問這方面的內容,延齡不過是把民間一些苦況,說與太子知曉,讓太子明白百姓疾苦。」

    如此一說,朱祐樘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些。

    兒子這麼大就學會關心民間疾苦,這是好事!至於小舅子說得稍微誇張些,那不是罪過,反而有功。在他看來,兒子沒成年之前,就應該說一些事情嚇唬他一下,讓他知道身為天下之主的不易。

    見朱祐樘臉色逐漸好轉,微醺的臉上多了幾分笑意,張皇后笑道:「二弟說這些話,未嘗不可,只是如今我大明在皇上治理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豈能說一些話來蠱惑太子?賣身葬父,真當這是亂世?」

    「母后,不是的賣身葬父之事真有」

    朱厚照不依不撓,眼看就要把他所見到的少女賣身葬父的真相說出來,這下可把張延齡急壞了。

    張延齡心想:「這小子不怕屁股受罪,再說下去還不得把他出宮的事給抖露出來?童言無忌,再多說兩句肯定藏不住秘密,到時候自己眼看要到手的侯爵恐怕就得飛走了!」

    「回皇上。」

    張延齡果斷打斷了小外甥的話,「臣的確說了一些賣兒賣女、賣身葬父的事情,不過都是源自民間話本中的內容,引用前朝的一些故事,誰知卻被太子當真了。太子殿下,您不可較真,有些事還是眼見為實才好!」

    張皇后笑著點頭,道:「對啊,皇兒,你舅舅說的對,很多事你可不能聽風就是雨。」

    「眼見為實啊!?」

    朱厚照乖巧地點了點頭道:「哦,皇兒明白了。」說完,朱厚照特意斜眼瞅了張延齡一下,故意跟張延齡的視線對上,讓張延齡看到他目光中蘊含的怒火,意思你不讓我「眼見為實」的話,那我就拚個魚死網破也要把你供出來。

    張延齡剛鬆口氣,就見到小外甥那直勾勾狠辣的眼神,心裡有些發怵:「壞了,壞了,這小子故意要找我麻煩。」

    想到這兒,他不敢跟朱厚照對視了,只好給皇帝姐夫敬酒,讓朱佑樘多喝兩杯,讓宴席早點兒結束。

    過了大約盞茶工夫。

    「不行了,朕醉了,就此作罷吧時候不早,不打攪國太休息」朱祐樘多喝了幾杯,面紅耳赤,起身後搖搖晃晃幾乎快走不動路了,心底裡非常渴望張皇后扶他一下。

    在朱祐樘眼中,妻子堪稱完美,美麗大方會疼人,溫婉賢淑,在閨房中又知情識趣,偶爾當著舅子和母親面,他也想跟皇后稍微表現一下親熱。

    「皇上,您要小心些。」

    張皇后明白丈夫的心意,讓朱祐樘把胳膊攬在她的肩膀上,承受丈夫身體的重量,扶朱祐樘起身出了宮門。

    「母親,孩兒替皇上跟你告辭了。皇兒,走了,趁著天黑前回東宮,大弟,你扶母親進去休息。二弟,你從東華門出去時,順帶送太子回宮。」

    「是,皇后。」

    張鶴齡起身扶張金氏進內殿休息。

    朱厚照看了看弘治皇帝和張皇后的背影,再瞅瞅張延齡,拔腿欲追:「父皇、母后,孩兒還見識過一些事情」

    還沒走出兩步,人已經被張延齡給拉住了:「太子,別急,您跟皇上、皇后走的不是同一條路。」

    朱厚照先往門口看了一眼,見老爹老娘都走遠了,這才嚷嚷:「這是我家,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想挑哪條道就走哪條道,二舅你管得著嗎?」

    尚未走進內殿的張金氏聞言回過頭來,驚訝地問道:「太子,可有事?」

    「沒事,沒事,娘,您跟大哥進去,我送太子回擷芳殿。」張延齡說完,又被兄長橫了一眼。

    朱厚照心裡偷著樂,心想:「沈先生教的真不錯,只要我裝模作樣跟父皇說幾句,二舅就嚇得連臉色都白了,那我再按照沈先生所說,不能給他好臉色看,讓他感到恐懼!」

    「不用二舅送,我認得回去的路劉公公,走了!」

    朱厚照嚷嚷著走出殿門,遠處恭候的劉瑾趕緊過來行禮,朱厚照突然嚷道:「劉公公,我累了,你背本宮回去。」

    「是,殿下。」

    劉瑾趕緊蹲下身子,讓朱厚照上了他的後背。

    張延齡看這狀況,分明是把小外甥給惹惱了,就聽到臭小子在那兒嘀咕:「等著,下次一定要跟父皇說,挨打算什麼,最好讓你現在的爵位都給剝奪了,連宮門都進不來!」

    張延齡越發地哭笑不得。

    小外甥何時學會這套心狠手辣的手段?沒人教能做到這一步?

    張延齡再看劉瑾那張媚笑的老臉,臉色登時變得陰冷,心中暗忖:「肯定是劉瑾這老閹人!太子挨打,我被削奪爵祿,他裡外都不會吃虧。」

    「太子何必那麼急呢?有些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不妨到擷芳殿後,由臣跟太子說清楚狀況?」

    張延齡趕緊跟上前討好地說道。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1
第七三七章 恩仇

    朱厚照成功了。

    他用沈溪教給他的辦法,成功地把張延齡唬住了,張延齡不得已只能答應帶他出宮玩。

    「有心機真好!」

    朱厚照心里美滋滋地想著,「回頭我要跟沈先生說說,讓他再傳授我一點兒真本事,要是能讓父皇和母后不管我就好了。」

    張延齡回到家不久,心裡有些放不下的張鶴齡也急匆匆地出了宮,趕到建昌伯府。等張延齡把事情一說,張鶴齡氣憤不已。

    「定是劉瑾那群閹人挑唆太子做的。」張延齡握緊拳頭道,「先前太子說這些話,他居然裝作沒聽到,簡直是欲蓋彌彰。」

    在這件事上,劉瑾非常的無辜。

    劉瑾壓根兒就不知道朱厚照對張延齡說的是什麼,他本著閒事莫管的心態,裝聾作啞,卻沒想到張延齡以此來懷疑他。

    張鶴齡陰沉著臉道:「不管別的了,太子出宮,你仔細護送應當沒什麼問題。唉,都怪你,若非上次的事情,皇后早將東宮的近侍給撤換了,何至於現在咱們在姐姐面前提都不好提出來?」

    張延齡有些羞慚,之前面對張皇后的時候,他便能明顯覺察張皇后對他的冷眼,心中有愧下,越地不敢直面姐姐。

    但張延齡不知道的是,張皇后僅僅知曉上次他以求神問蔔的名義送女道士進宮,因此而暗中警惕,但並不知道張延齡還想故技重施。

    「那大哥,我們自己動手?」張延齡提議道,「殺一個老閹人,沒多大困難,只要人一死,就算高鳳他們想做點兒什麼,也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小命。太子以後還不是全由我們來掌控?」

    張鶴齡罵道:「掌控什麼?太子乃是儲君,未來的天下共主!我等乃是臣子,說話要注意分寸。況且,宮裡的人莫名其妙死了,陛下和皇后那邊如何交待?之前因為太子和皇后先後中毒,宮裡已經鬧得風聲鶴唳,你還想主動往上湊?如果現你在宮裡殺人,皇上會饒過你?」

    「做事要先考慮清楚後果,太子身邊的可不只是一群太監那麼簡單,那可是在陛下和皇后心中掛了號的,身負太子安危,豈容說殺就殺?」

    張延齡被兄長斥責,心裡很不服氣,琢磨道:「這事兒只要做得隱秘些,事後查無實證,誰知道是我們指使的?既然兄長不敢,那我自己來,總歸不能讓小外甥再被那些閹人控制,現在已經踩到頭上了,下一步就是蹬鼻子上臉!」

    劉瑾這會兒正在禦馬監的校場上陪朱厚照蹴鞠,全然不知自己已成為張氏兄弟的眼中釘肉中刺,務必要除之而後快。

    ……

    沈溪無意中挖下的坑,起到了一石三鳥的作用……獲得太子的信任、解決張氏兄弟拉攏的危機,同時把劉瑾給帶了進去。

    但現在沈溪最怕的卻是事情露餡兒。

    熊孩子朱厚照的嘴不一定嚴實,同時張氏兄弟只要下定決心追查皇后是派誰去辦的事情,等覺皇后根本沒什麼異動後,很容易就會懷疑到他身上……畢竟沈溪有行動的動機以及時間,同時還有疑點便是張延齡送到他府上的女人也消失無蹤。

    好在張延齡做賊心虛,不敢把事情和盤托出,隨著時間的推移,追查的難度會逐步增加。

    這個時候,沈溪除了準備八月的順天府鄉試,還在關心一個人……一個正在「胡作非為」的女人!

    惠娘。

    或許是少了好姐妹周氏的開導,惠娘行事愈偏激,盤下幾家藥鋪後,她就開始沿用曾經在汀州實踐並大獲成功的那一套,找來大夫坐堂,然後開始販售成藥。

    由始至終,惠娘都沒有跟沈溪打過招呼,更別說是問詢沈溪的意見,惠娘做事變得越地剛愎自用。

    沈溪想來,或許是當初兩家人合在一起的親情遭到削弱,惠娘重新變成孤家寡人,又在被朝廷屢次打壓後,心生很多偏激的情緒。

    沈溪曾經拿重話威脅過她,現在再過問的話就有些不太合適了,只能在心裡暗暗著急。

    隨後幾天,沈溪得到一個消息,李東陽的長子李兆先病倒了,病得非常嚴重,正四處請大夫回去看病。

    謝遷甚至親自到沈府造訪,看看沈溪有什麼辦法……主要是沈溪兩次為宮裡獻藥,令太子和皇后相繼轉危為安,這件事民間沒有傳聞,但作為內閣大學士哪裡會不知道?尤其是謝遷還是親自經歷者,比誰都更清楚。

    李東陽病急亂投醫之下,跟謝遷說及此事,謝遷便主動幫忙來沈府問問。

    本來治病救人,責無旁貸,但沈溪自問沒有行醫濟世的能力,要去診治,肯定要出自醫藥世家的謝韻兒出馬。

    但這次來求醫的不是別人,正是曾經令謝家家道衰落的李東陽,沈溪覺得,給李東陽家人看病,簡直是拿身家性命開玩笑。

    沈溪跟謝遷大致問明李兆先的病症,藉口要翻閱典籍,想把謝遷打走。

    「你小子,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謝遷看出沈溪沒多少誠意,提醒道,「你小子可別忘了,當初禮部會試鬻題案,李大學士曾經幫過你,你可不能忘恩負義。」

    沈溪沒好氣地回道:「謝閣老既然提及鬻題案,那也應該知道學生妻族家裡的遭遇吧?」

    謝家當初因為給李東陽家裡治病而落得悲慘收場的事情,別人或許不明個中內幕,謝遷卻一清二楚。

    京城裡同姓之家,互相間多少都有些瞭解,主要是這時候宗族大如天,碰到同姓都想知道彼此有無親屬關係,當初沈溪說自己妻子為謝家女時,謝遷馬上就提及原來京城行醫的謝家便源自於此。

    謝遷愣了一下,神色帶著幾分迴避:「知道如何,不知道又怎樣?行醫誤診,開錯方子,放在何處都說不過去。」

    沈溪道:「那開出的方子確實是病患病情加重並死亡的真正原因嗎?」

    「這……」

    謝遷一時無言。

    明擺著的事情,謝韻兒祖父開出的藥方其實並非李東陽次子李兆同死亡的直接原因,當初李兆同病入膏肓,到處請名醫診治,反倒是謝韻兒祖父開出的方子暫時緩解了病症,讓李兆同有所好轉。

    但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後來李兆同藥石無效去世,說到底患上的的確是絕症,遠非這個時代的醫療技術能夠化解,李東陽在這件事上屬於遷怒於人,把次子的死歸咎於沒有官府背景的謝家。

    站在死去家屬的角度上講,這無可厚非,你謝家沒把人救回來,罪有應得,後世醫鬧屢禁不止便是源自於此。

    可是從道德、法律的角度來講,醫生已經盡力了,可有些病確實非人力能夠挽回,李東陽如此做純屬仗勢欺人。

    沒有任何一條法律規定,醫生挽救不了病人的生命就要受罰。所以最後謝家垮塌,主要是定了兩條罪:其一是庸醫害人,其次便是非法經營。

    第一個罪名沒什麼說道,其實就是歸責於謝伯蓮沒把人救回來,算是成為了李東陽的出氣筒;至於後一個罪名,純粹子虛烏有。

    謝氏醫館經營了四代,一直都是合法經營,何至於到李東陽次子死後,馬上變成非法經營?

    沈溪對於李東陽的才學和為官能力還是很佩服的,但人總會有缺點,或許在李東陽這樣的上位者看來,懲治一個庸醫害人的謝家順理成章,但也讓沈溪看到這時代權貴把普通百姓當作草芥的嘴臉。

    「學生會跟內子好好商議一番,連太醫都束手無策的病,謝閣老也別抱太大的期望。很多病,都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沈溪這麼說,謝遷不好反駁,只能拂袖而去,回家等沈溪跟謝韻兒商議出個結果再說。

    ……

    沈溪實在不想跟謝韻兒說這件事,無論李東陽的名聲有多好,但李東陽害了謝家卻是不爭的事實。

    但從某個角度講,沈溪必須得感謝李東陽,要不是李東陽,謝韻兒就不會千里迢迢從京城返回汀州府,他跟謝韻兒就不會相識,更不會像現在這樣為他生兒育女,成為他長子的母親。

    「相公……這是誰病了?看這症狀,應該是藥石無靈了吧?」

    謝韻兒看過沈溪寫下的病症特徵,想了半天,然後又找來醫書比對,半響後才做出判斷。

    謝韻兒是個事業心很強的女人,做了賢妻良母后,仍舊沒放下祖傳的醫術,她甚至跟沈溪商量,要是長子沈平不是做學問的料,就讓他學醫,以便把謝家傳承下來的醫術繼續傳下去。

    對此沈溪不太贊同。

    你們謝家又不是說斷了香火,你可是有弟弟妹妹的,憑什麼讓我兒子繼承你們謝家的醫術,難道我把自己的學問傳給他不行?

    沈溪正色道:「韻兒,若是仇人生病,你會不會出手相救?」

    「仇人?誰啊?」謝韻兒好奇地打量沈溪,「相公為官時日不長,未曾聽聞相公在朝中與人結怨啊。」

    沈溪有些難以啟齒:「我說的是……你們謝家……」

    謝韻兒神情頓時變得凝重起來,身為謝家人,心裡最恨誰,誰是謝家最大的仇人,她自然心知肚明。

    謝韻兒把寫了患者病症特徵的紙放了下來,問道:「相公說的是李大學士家裡?」

    「嗯。」

    沈溪點了點頭,「是李東陽的長子李兆先,臥病在床好幾個月了,如今已經進入半昏迷的狀態……李東陽次子的死你很清楚,如今就剩下這麼一個兒子了。」

    沈溪為了表明他站在謝家的立場,對李東陽直接以姓名相稱。

    「相公高看妾身了,妾身哪裡有那本事?妾身不過出自庸醫之家,沒資格給那些當官的人看病!」

    謝韻兒心裡委屈,流著淚告退,回房獨自抱著枕頭哭泣去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2
第七三八章 藥方救人

    謝韻兒委屈,沈溪心裡也異常難受,他趕緊進屋安慰嬌妻,其實這會兒謝韻兒非常需要丈夫的軟語溫存。

    在謝韻兒眼中,丈夫是要做大事的,就算丈夫常伴身邊,也不敢過多糾纏,自己有了兒子該滿足了。

    可她終歸是個感性的女人,需要更多的關愛和疼惜。

    「韻兒,你要是不願意,為夫去跟謝大學士說過就行,不必太難過。」

    沈溪道,「或許是為夫沒顧念你的感受吧。本來我還想,若是能治好李兆先,無異於為你們謝家『醫藥世家』正了名,到時候我們要討回公道,只需把李家的謝禮狠狠地摔在他家門口,這樣李家人便抬不起頭來。」

    謝韻兒梨花帶雨,美眸白了沈溪一眼,繼續依偎在沈溪懷裡啜泣。

    沈溪抱著佳人,讓她在自己懷裡哭了一會兒,又道:「管他李東陽是不是當朝次輔,咱不理就不理。哼哼,估計是缺德事做多了,才會接連受到懲罰,最好是讓他全家都病死了才好呢……既然韻兒你不樂意,咱權當不知道這件事。」

    這話說得隨興,謝韻兒抬起頭來,用手掩住沈溪的口,道:「相公在朝為官,千萬別這麼說,再說謝閣老說得對,李大學士畢竟對相公有恩,我們有恩報恩,有怨報怨,必須恩怨分明。不過,相公剛才說的……若是把李大公子的病治好,把謝禮丟還給他們家,妾身覺得這主意不錯……」

    「呵,你也覺得挺好?」

    沈溪笑著撓撓頭,他其實不過是順著謝韻兒的意思隨口而出,卻沒想到說進了謝韻兒的心坎兒裡。

    謝韻兒有些遲疑:「可妾身真的沒那本事,要是這次再治不好,被誣開錯方子,到時候……可能會連累到相公。」

    沈溪嘆道:「其實……這咳血症,並非沒辦法醫治,韻兒莫非忘了頭幾年,曾為甯王治過此病?」

    謝韻兒想了想,道:「病症是一樣的嗎?」

    「這個不太好說,但應該差不多。癆病成因不同,但結果卻**不離十。」沈溪道,「或者咱開個方子過去,能不能治好全憑天意,親自過去看病。」

    在鏈黴素沒有明前,癆病是無法根治的,只能慢慢調養,不過想來李兆先差不多快病死了,想治好不現實,倒還不如盡人事而聽天命。

    沈溪的辦法很簡單,把人徹底治痊幾率很小,但若是把這病拖個一年半載,讓李東陽覺得謝家醫術精湛便可。

    謝韻兒道:「可懂得治療癆病的是相公,妾身不太懂這個啊。」

    不知不覺間,謝韻兒已經把自己代入大夫的角色,沒有再去想跟李家的恩恩怨怨。

    沈溪攤了攤手道:「你相公我只是個讀書人,百無一用是書生嘛,要治病救人,還是要我家娘子出馬。」

    謝韻兒聽了又羞又氣,羞的是沈溪把她捧的那麼高,讓她有些飄飄然,氣的是沈溪妄自菲薄……在她心目中最崇拜的就是沈溪,見不得任何人詆毀沈溪的名聲,就是沈溪自己都不行。

    夫妻同心,沈溪非常尊重謝韻兒的想法,去不去治病由謝韻兒自己決定。

    最終,謝韻兒答應採用之前治甯王病症的方子,再添加一些區別於甯王體質的一些相對溫和的藥材,嘗試為李兆先治病。

    有了沈溪的參考意見,很快藥方寫好,謝韻兒看著以黃芪、百部、白及、龜板、丹參、冬蟲夏草、蜈蚣、牡蠣、玄參、百合、川貝母、五味子、紫河車等藥材為主的抗癆散,對這個藥方非常滿意,然後小心翼翼地交給沈溪。

    沈溪端詳一番,點了點頭,然後拿著往謝府而去。

    藥方送到謝府,無論謝遷幾時回府,又或者謝遷是否把藥方交給李東陽,李東陽是否會採納,都跟他沒關係。

    別人都判了死刑的病,治不好你總不會遷怒於人吧?

    沈溪卻未料到,到謝府後,正好遇到謝遷,原來謝遷心憂老友兒子的病,無心公務,留在家中等沈溪和謝韻兒商量出個主意。二人在書房相見,謝遷一把從沈溪手裡抓過方子,連看都沒看,劈頭蓋臉就道:

    「你這小子,不想治就明說嘛,為什麼連望聞問切都沒有,就敢貿然開方子?你這是庸醫行徑,知道嗎?」

    沈溪好整以暇道:「那敢問謝閣老,那些大夫望聞問切後,依然沒把病人治好,算不算庸醫?」

    謝遷一時無言以對。

    若是容易治療的病,他也不會來找沈溪了,他只是對於沈溪盲目開方子感到有些不可理喻。

    沈溪補充道:「大致的病症總算知曉,學生與內子商量過,藥方就開出來了。當初甯王也是咳血、咳嗽、燒、乏力、胸痛等症狀,用的同樣的方子,如今甯王雖未病癒,但總算穩定了病情。」

    他先把預防針打好,別最後別出事了又誣陷什麼庸醫害人……現在用的可是給甯王驗證過的行之有效的藥方,治不好李兆先,只能怪你李家氣數已盡,活該斷子絕孫。

    「這真的是給甯王治病的藥方?」

    謝遷有些遲疑地問道,「此事老夫多少有些耳聞,說是頭幾年甯王得了肺癆,眼看命不久矣,結果從高人處求來一藥方,使用後雖未曾病癒,但病情好歹穩住了,這藥方可一直被甯王府當作珍寶,未曾示人,這藥方,也是你……謝家所傳?」

    或許是這時代的人都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理,在謝韻兒往江西治病並確定有效果後,藥方便被寧王府私藏,秘而不宣。

    這年頭可沒專利法,人們有什麼重大現,都是法不傳六耳,老子傳兒子、兒子傳孫子一直傳下去,以免好東西被人知曉,影響自身利益。

    這也是古代很多高技藝最後失傳的根本原因所在。因為誰也不敢保證在找到合適的傳人前,精通該技能的人沒病沒災,人一死技藝很可能就失傳了。

    沈溪微微一笑:「莫非藥方不管用,閣老還打算再追究謝家的責任?」

    「這個倒是不用擔心。」

    謝遷嘆息道,「好吧,我暫且不對李大學士說此藥方來自哪位,若真有事,也與你們夫婦無關。你快回去吧,安心準備主考鄉試,沒事少往老夫府上來!」

    沈溪心想,就好像誰願意來你家似的,別等藥方管用,你說這是出自你謝遷祖上所傳就好。

    ……

    謝遷拿了藥方,親自送到位於小時雍坊的李東陽府上。

    李東陽府宅毗鄰太僕寺,隔著一條街就是紫禁城的西南宮牆,可以說集富貴堂皇於一體。弘治十四年過年至今,李東陽已三次上疏請辭,主要便是他大兒子沉屙不起,他得抽出時間來照顧家庭。

    李東陽兩次喪妻,妻子劉氏、繼室嶽氏相繼病故,後來又續絃,但子嗣依然沒指望,如今他五十有五,且長子二十七歲了還無後,若長子再喪,那他這一脈將會絕後,所以他很看中這麼個兒子。

    當然,李東陽三次請辭都未被弘治皇帝准允,讓他安心在家裡照顧兒子,是以如今內閣的事情,大多由謝遷主持。

    「謝閣老,您可算來了,老爺在裡面等候您多時了。」

    謝遷到李東陽府上時,面色憂慮不安的知客早就在門口恭候。

    謝遷隨知客到了李府正堂,李東陽正在跟弘治皇帝派來的太醫詢問兒子的病況,但非常非常不樂觀,因為太醫對李兆先的病一籌莫展。

    如今李兆先的病情已展到到非常嚴重的地步,由於肺部淤積的濃痰和淤血太多,逐漸影響到李兆先的正常呼吸,如果堵住淤血和濃痰將氣管完全堵塞住,那李大公子就一命嗚呼了。

    「於喬兄,請進。」李東陽親自迎出堂門,見到謝遷後臉上湧現一抹喜色,隨後與老友一起進到堂屋內,太醫趕緊施禮。

    謝遷沒有理會,直接把藥方拿了出來:「這是我特意求來的藥方,據說頭幾年甯王染上肺癆便是用此方成功控制住了病情……或許對兆先的病有奇效。」

    旁邊那位太醫正側耳傾聽,聞謝遷此言,趕緊建議:「兩位閣部,這江湖遊方郎中的話未必可信。寧王府藥方珍藏多年,從未示人,聽聞是甯王從武夷山請去的一位神醫寫就,這山長水遠的,如何會出現在京城?」

    謝遷半眯著眼問道:「宋太醫這話,老夫不能苟同,若病患的病情不重,且有其他可治病救人的良方,自然可以置之不理。但如今兆先已病入膏肓,何不死馬當成活馬醫?」

    宋太醫搖頭:「人便是人,怎能當作馬?這亂吃藥會死人的。」

    李東陽一直沉默不語,反倒是宋太醫連藥方都沒看就出言詰責,這也是宋太醫怕這藥方真治好了李兆先的病,那他和太醫院的同僚顏面無存。

    其實這幾年,太醫院真的不太得到皇家人的信任,本來都是天下最有名望的大夫,結果卻相繼把二皇子、小公主給治死,之後太子和皇后染病,太醫院同樣束手無策,最後還是用「遊方郎中」進獻的藥方才把病治好。

    在皇宮受到冷遇也就罷了,現在他們到了李東陽府裡,又受到如此待遇……

    我開的藥方你們不用,非要用那些不明來歷的方子,分明是當我們太醫院的人是吃乾飯的啊!

    「這……」

    李東陽幾個月來寢食難安,已經顧不上別的了,但他不想得罪宋太醫,把藥方交給宋太醫道,「請看,是否有所偏差?」

    宋太醫拿到手中,只是簡單地掃了一眼便一臉不屑道:「此等藥方,說不是遊方郎中所寫,根本就沒人信。這些藥材,本都是治食滯、氣血兩虧的藥材,卻拿來治咳血?李閣部,您不是真的要看著貴公子有個三長兩短吧?」

    連代表大明最高醫學成就的太醫院院判,都說這藥方是亂開的,由不得李東陽不信。

    「老爺,老爺,大少爺又喘了,這次很嚴重,連咳都咳不出來啊……」謝府的下人神色驚慌地從內院出來奏稟。

    「用針灸……對,先用針灸,或許有效。」

    謝遷想起沈溪見他時提到過,若是肺癆到了一定階段,連血都咳不出來,那肺部很容易被堵上,當時沈溪給了他幾個穴位,讓他找大夫按照穴位針灸。

    宋太醫驚訝地問道:「謝閣部還懂針灸之法?」

    針灸之法源遠流長,相傳三皇五帝時伏羲明瞭針灸,他「嘗百藥而制九針」,《黃帝內經》已經形成完整的經絡系統。

    神醫扁鵲所著《難經》則對針灸學說進行了補充和完善,唐代醫學家孫思邈在其著作《備急千金要方》中繪製了彩色的「明堂三人圖」,宋代著名針灸學家王惟一編撰《銅人腧穴針灸圖經》、元代滑伯仁著《十四經揮》,都將針灸之法推向了新的高點。

    不過,由於這些醫書大多是孤本,經歷戰火後在民間流傳不多,所以針灸之法在這時代依然被看作非常高深的學問,非普通大夫精擅,當然能夠供職於太醫院,幾乎所有太醫對於針灸多少都瞭解一些。

    「老夫自然不懂。」

    謝遷沒好氣地說,「可宋太醫口中的這位遊方郎中倒懂得一些,忘了跟你說,他還是大明的狀元郎……」

    「連太子和皇后的病也是他治好的,你不是連他的話都不信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3
第七三九章 周氏的小九九

    沈溪把方子送去謝府後,謝韻兒一直很緊張,她生怕在沒有當面望聞問切的情況下開出的藥方會出問題,進而讓丈夫受到牽累。

    至於她自身乃至謝家如何,謝韻兒反倒不太在乎。

    嫁到沈家後,謝韻兒逐漸改變自己的定位,從「謝家女」變成「沈家婦」,尤其在生下兒子後,她對沈溪的依賴愈發加深,因為她知道,憑自己的力量無法支撐起沈家和謝家,全部的依靠都在沈溪身上。

    「韻兒,你就放寬心吧,咱們心意盡到了,至於那李大公子死不死的,跟咱沒多大關係!」沈溪笑著安慰。

    但沈溪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謝遷在去李東陽家裡後為了增強藥方的可信度,轉眼就把他給「賣」了,而沈溪卻蒙在鼓中。

    沈溪這邊準備主考鄉試,遠在幾千里外的汀州府寧化縣城,當了一段時間家主的周氏,已經在想怎麼「逃」回京城。

    對周氏而言,這個家主實在太不好當了,這根本就不是鍛鍊人,而是在折磨人,家裡大大小小極度繁瑣的事情都快把她給逼瘋了。

    沈明文和沈元去福州趕考,準備車馬用度就消耗了周氏極大的精力,此外還要找人沿途護送,老三沈明堂義不容辭地前往福州送考。

    兒子第一次出遠門,沈明新不怎麼放心,也跟著去了。

    沈家一下子少了四個男人,第二代中唯獨只有沈明鈞留在寧化照顧家裡。

    名義上是麼房當家,沈明鈞是一家之主,但其實所有大權都落在周氏手裡,沈明鈞不過是個傀儡。

    今天大房要為沈永卓買筆墨紙硯,明天二房要添置桌椅和被縟,後天可能就是三房和四房為吃喝用度的事發生爭執。

    少了老太太這個主心骨,各房人對他們自己的定位又有所不同,就連以前老實巴交的沈明堂妻子沈孫氏也學會了斤斤計較,居然也在家裡爭起了待遇。

    沈家上下,不再跟老太太當家時一樣「和睦」。

    以前是不敢吱聲,因為老太太蠻橫不講理,現在周氏就算在不講理程度上跟老太太有得一拼,但她卻霸道不起來到底是妯娌,互相間撕破臉皮不太好意思,亦或者說,你就算撕破臉皮人家也不服你。

    「相公,要不咱們回京城吧。」

    周氏風光了些時日,終於感覺自己不是當家主的材料,努力爭取來的家主地位,也準備拱手相讓,「憨娃兒在京城當官,咱有好日子不過,為何要拋兒棄女留在寧化?話說我還想抱抱孫子呢。到這會兒都不知道他們小倆口頭一胎是男是女」

    沈明鈞有些為難:「荷兒,咱不是說好了嗎?娘病了,咱得留下來幫忙照看。」

    「商量什麼,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嗎,我算是看出來了,他們在乎的不是咱能不能留下來當這個家,在乎的是咱口袋裡的錢。」

    周氏怕自己說漏嘴,趕緊又用話把破綻堵上,「咱回來時,在掌櫃的那兒借了不少銀子,若再多停留一些時日,恐怕咱連債都還不起了。」

    沈明鈞遲疑一下,點了點頭:「那我先問過娘,然後再問問大嫂她們的意思,你說怎麼樣?」

    周氏簡直要氣瘋了!

    這榆木疙瘩的相公,怎麼如此重視他老娘和大嫂?不知道那兩個人只會利用他,對付你可憐兮兮的嬌妻嗎?

    沒把沈明鈞說通,周氏只能繼續當家。

    又過了幾日,對於照顧一家老周氏終於徹底失去了耐心,她在想是不是需要雇個精明的管家回來?又或者是乾脆找人把丈夫綁上馬車跟她回京,壓根兒就不用理會沈家最後會怎麼樣。

    周氏跟老太太最大的不同,是她沒有對沈家的眷戀和責任。

    周氏要爭奪沈家家主,全是為了一口氣,為了證明自己比別人強,更確切地說是她非常羨慕和嫉妒以前老太太在沈家至高無上的地位,想試試那種耀武揚威一言九鼎的感覺。

    可當了家後,她發覺她跟老太太當家完全不同,老太太可以隨意執行家法,而她不行,因為老太太是沈明文等人的老娘,是長輩,有孝道約束,怎麼樣都行。

    而她只是平輩,就算那些晚輩諸如沈永卓之人,她也打不得,因為那不是她的兒女,甚至連罵也張不開嘴,因為那會顯得她沒教養。

    其實周氏能管的,只有她房裡的沈溪、沈運和沈亦兒,可惜這三個小的如今都在京城,她想試試當婆婆的威風,可兒媳婦也在京城。

    到後來周氏總算明白過來了

    我是要當家,但卻不能當沈家這個大家族的家,而是要當我兒女的小家,我主張不分家那是純粹給自己找罪受!

    這會兒留在甯化完全就是為別人做牛做馬,我才沒那麼傻呢,我這就找機會回京,跟我兒子兒媳過好日子去!

    等周氏打定主意,不管丈夫同不同意,她開始暗中籌備。

    要說周氏的人脈,那是相當的寬泛。

    汀州商會並未遭到致命的打擊,很多產業都保留著,包括銀號、印刷作坊,在周氏和惠娘去京城後,這些生意只是稍微整飭了下,從原本的商會中剝離出來,生意還算不錯。

    而寧化縣城這邊也有印刷作坊,不管是掌櫃還是夥計,周氏都可以隨意調動。

    最重要的是,沈溪把馬九派回了汀州,如今就在寧化。

    馬九能力那是相當高,等他向周氏報到後,周氏高興得不得了,在她眼裡,馬九聰明會做事,比她那沒用的相公強多了。

    小九,去幫我買幾袋米回來。

    小九,找幾個木匠回來做幾張桌椅。

    小九,城外的田租你幫我去收一下

    馬九獨當一面的才能全被周氏用在做雜事上,馬九對此卻沒有任何怨言,馬九跟宋小城最大的區別是他沒有家眷,孑然一身,後顧無憂。

    本來馬九隻是個大大咧咧的小夥子,但在經過福州幾年曆練後,他已經成長為一個做事沉著冷靜並有一定眼界和大局觀的人。

    畢竟是從自家兄弟屍體堆裡爬出來的,他看清世間的險惡,知道忍辱負重,更清楚誰才是能給他個光明前途的人。

    馬九打定主意幫沈溪做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至於周氏安排他做的那點兒事,根本就是小意思,他本來可以把這些瑣事交給弟兄去做,但他還是事事親力親為。

    沈溪本來讓馬九把一些弟兄送回來,順帶解散汀州的車馬幫,但幫中大多數人都是吃江湖飯,就算回鄉也沒有合適的營生大明中期土地兼併已經非常嚴重,距離張居正的改革有八十年,所有的田賦都攤派到了佃戶身上,這時候在土地上刨食可不是好主意。

    習慣了在刀口上討生活,驟然回歸鄉野,那種心理上的落差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接受的!

    馬九看到這種狀況,只能採取沈溪交待的第二個方案若是人實在不好安頓,就帶他們到京城,拖家帶口都行,至於路引、通關文牒等,則利用以前商會的人脈,向官府進行疏通。

    「小九真會做事,相公,你說幫他找個媳婦怎麼樣?這傢夥老大不小了,當初小六子在他這年歲時,已經把絮蓮娶進門了。」

    周氏美滋滋地跟丈夫說著事情,但沈明鈞裡裡外外勞累一天下來,這會兒沾著枕頭神智就迷糊了。

    「嗯。」

    沈明鈞無意識地發出一聲。

    「連相公也覺得好?那就這麼定了!可在這寧化縣城咱也沒什麼認識的人倒是京城那邊,紅兒和綠兒不錯,模樣俊俏小山不行,她年歲太而且跟秀兒一樣都粗手粗腳的我看小玉條件最合適,小玉模樣不錯,還識字會算帳,就算嫁給小九照樣可以留在家裡做事,但就怕小玉看不上小九」

    周氏自以為能掐會算,但這次她卻是估算錯了。

    其實沈家和陸家那些丫鬟,除了朱山年歲小再加上人憨厚沒想過婚姻大事,別的人嘴上說不嫁人,但其實心底裡都希望能找個男人嫁了,能有個依靠,最起碼將來有兒有女,老有所依

    小玉沒任何資格看不上馬九,只是之前他們沒有機會接觸,彼此間沒有產生感情。但只要給他們創造機會的話,結果恐怕會大出周氏所料。

    「呼」

    這會兒沈明鈞開始打起了呼嚕。

    「相公,要不咱們在老家給小九找一個吧。」

    周氏兀自絮叨著,沈明鈞已經睡熟了,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周氏卻沉浸在為人做媒的歡喜中,顧不上別的,「桃花村當初有幾個姑娘條件挺不錯的,許多我都叫她們妹妹呢就是這會兒,應該年歲都大了吧?上次見到幾個,好像兒子都不小了這日子過得可真快」

    周氏當家,跟李氏還有一個地方迥異。

    李氏沒丈夫,生活枯燥乏味,平時就靠著重振家業的信念撐著,給她自己以及家人的壓力太大。

    周氏卻不同,她雖然潑辣,但丈夫和兒女都挺好,日子過得舒心,就算脾氣上來了要跟人爭吵兩句,可事後總會心平氣和地去想一些美好的事情。

    有丈夫跟沒丈夫的女人,做事風格上是完全不同。

    「唉,不知道我那好媳婦,究竟生的是男娃還是女娃,要是男娃,那我就有孫子帶了,兒子才剛生下來,這就有孫子,時間也過得太快了,指不定明年我自己又懷上一個,嘿嘿,生下來的話還沒我孫子大哈,要是再能一次懷上倆就好了」

    周氏說完這番話的第二天,京城的信到了寧化。

    這消息對周氏以及沈家來說,可以說是爆炸性的,謝韻兒生下兒子,沈溪當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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