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16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9
第七五〇章 貢院出題

    馬車車廂裡,唐映笑著說道:「沈大人清廉自守,為吾輩之楷模,下官好生佩服,這裡有些小禮物,請笑納。」

    說著,唐映從懷裡拿出幾張摺疊起來的紙,遞給沈溪。

    沈溪接過來一看,卻是幾份賣身契和地契,其中地契是京城周邊的熟田,早有人耕種,拿到手等著每年收租便可。

    至於賣身契,也不是普通的僕婢,而是歌女和舞女,上面特別註明是從教坊司贖買出來的清倌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以為主人爭面子。

    「田地自不必說。」唐映道,「二十幾畝田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了。至於這幾個丫頭,都是十三四的年歲,最重要的是乾淨,沈大人無論是養為外宅,還是用作它途,府衙和縣衙都會提供説明……沈大人,可還滿意?」

    拉攏腐蝕真是無處不在啊!

    沈溪心想,這算是官場基本的套路,先送錢財,錢財不行就送房屋或者田契,到最後乾脆就是美色和古玩。

    千百年來,花樣都沒怎麼變過。

    沈溪搖搖頭,把東西推還回去,道:「在下初入官場,暫時用不上這些東西,所以……不能收下,還望見諒。」

    唐映一看就很有經驗,並未惱羞成怒,微笑著說道:「無妨無妨,事成之後再送也是一樣,若沈大人覺得麻煩,下官會幫忙安排,把這些東西轉到沈大人的祖籍……」

    在沈溪這裡送禮行不通,轉而送去福建,你沈溪不收但你家裡人收也是一樣。因為福建距離京城山長水遠,一來一回需要幾個月,想要制止根本就來不及,所以唐映先在沈溪這裡打預防針,告訴沈溪他們準備採用這種方式逼迫其就範。

    「在下家鄉並不缺這些。」

    沈溪臉上帶著很和煦的笑容,意思是告訴對方,你儘管自便,看我會不會在鬻題上做出讓步。不過,既然唐映沒有跟他扯破臉皮,他也不會惡語相向,只需要表現出一個「想從我這裡拿到題目行不通」的態度就行了。

    若不問青紅皂白直接翻臉,那是對家裡眷屬的不負責任,唐映可是代表了順天府,沈溪就算是可以面聖的翰林官,到底手裡沒有實權,不能跟順天府尹這樣後世的「北|京市|委|書|記兼市|長」的高官相提並論。

    唐映並未勉強,馬車到了貢院門口,此時內外簾官差不多已經到齊了。

    沈溪在想一個問題,唐映過來迎接他而沒有去招呼靳貴,難道說靳貴已經被他們收買了?

    等沈溪下了馬車,跟眾內外簾官打過招呼,對面駛來一輛有大隊官兵保護的馬車,車駕停穩後,靳貴與一名身著官府的中年人同時下來,從靳貴那無奈的神色,沈溪便能覺察出,靳貴同樣在路上被人用厚禮收買。

    「沈諭德,別來無恙?」靳貴苦笑著行禮。

    沈溪點頭還過禮,然後與眾內外簾官一起進到貢院公堂,等點過人數,內簾官便會進入牆垣高聳、環境陰森的會經堂,隨後院門上鎖,裡面只有少數雜役服侍,而印刷卷子也會在會經堂後面的別院中完成,除了送供給、分發考卷時會有專人過來,其餘時候外簾官均不得入內。

    通常來講,八月初六下午就要完成出題,到初九正式開考前考卷必須印刷好,分送到考生所在考棚。

    「沈諭德上一科時尚且為應舉生員,這屆便已是內簾主考,實在令人欽佩。」

    待眾人進到會經堂,外面大門上鎖,先前一直沒跟沈溪打過招呼的內簾官們開始過來恭維。

    這些內簾官,大多跟外面的人有所勾連,畢竟他們中許多是順天府推選出來的,沒資格跟順天府叫板,所以他們很識相,順天府送多少文幣,他們就收多少,順天府要在大明寶鈔的兌價上行賄,他們就裝作懵然不知。

    沈溪不用動腦子就知道,這些人過來打招呼的目的,是探問他這次鄉試考題的思路,以便提前把風聲洩露出去。

    在名目眾多的鄉試作弊手段中,最行之有效的莫過於提前獲悉考題。眾內簾官中,唯有沈溪和靳貴有出題的權利,也就是說,題目是什麼,沈溪和靳貴二人說了算,而沈溪又因為官職高所以在出題這件事上佔據主導地位。

    只待沈溪出完題目,從頭到尾旁觀的內簾同考官便會悄悄把題目放出去。

    外簾官獲悉後,那些行賄少的生員只是得到題目,需要自行找人做好背熟,等考試時照抄就行,而那些給錢多的得到的服務也更優質,順天府會幫人幫到底,由於手裡掌握有大量儒學名宿資源,可以方便地找到人做題,再交給「金主」背熟後進場應試

    如此一來,那就算沈溪和靳貴清廉自守,但由於不清楚已經出現鬻題的情況,僅僅依據文章品質,沈溪便會選擇那些作弊的考生。

    沈溪受人恭維,似乎很受用,臉上帶著和熙的笑容,應酬一番後才跟靳貴進到會經堂內的總裁室。

    見左右無人,沈溪笑容變淡,問道:「靳中允可有想過出題方向?」

    「這個……還是聽沈諭德的意思比較好。」靳貴推諉地說道,明知道這次鄉試可能有貓膩,那最後題目是誰出的,可就要擔責。

    題目你出的,最後題目外洩,不是你的責任難道是另一個主考官?

    這也是當初程敏政倒臺的原因,「四子造詣」的考題不是李東陽想出來的,而是程敏政非要在會試出題上賣弄文采。

    「兩位上官,不知何時出題?我等也好先提前揣摩一下題目,以便閱卷時有所針對。」

    這會兒都知道沈溪和靳貴準備出題,內簾官們絲毫不給沈溪和靳貴私人空間,逐漸彙集到總裁室,就等著兩位主考官把題目出好,再通過一些隱秘管道把題目送出去。

    靳貴不想出題,沈溪也不想逞能,這下就顯得為難了。

    兩位主考官誰都不想在出題上出風頭。

    沈溪想了想,道:「陛下崇尚禮樂之治,並於己未年殿試以禮樂之治策問眾貢士,此番鄉試,不妨就以禮樂之治為題。」

    在場的內簾官都點頭,覺得這大題目挺好,可馬上有人提出:「沈大人,這禮樂之治涉及眾多,況且有四書文三道,五經文各四道,這尚且只是第一場便有二十三篇考題,如何以禮樂之治,概括全部?」

    鄉試分為三場,第一場是四書文和五經文,第二場是詔、判、表、誥,第三場是時務策,僅僅只是出題量就非常龐大。

    鄉試說起來似乎是三場考試並重,但因考生眾多,題目也多,而閱卷的內簾官卻連同兩位主考在內,總共才九人,批閱三四千名考生且每人有近萬字的考卷,要在十五天左右閱卷完成,決定是否錄取以及錄取後排定名次,根本是強人所難。

    所以順天府跟十三布政使司的鄉試一樣,同樣是以第一場三道四書文的優劣來進行初選。

    四書文寫得好,才會被拔擢上來,只要五經文和後兩場的卷子答得相對合度,那就可以被錄取為舉人。

    也就是說,這次鄉試出的考題的重點和難點,主要取決於三道四書文。

    沈溪笑道:「不妨如此如何,將四書排列,《論語》、《孟子》各一道,《大學》、《中庸》取其一而命題,先定頁數,再定字數,此字在哪一句,便以哪句為題,如何?」

    在場的內簾官一聽,都傻眼了。

    抓鬮出題?

    本屆鄉試豈不成了兒戲?

    「沈大人,您可不能言笑,這鄉試貢院乃聖人教化之所,可非兒戲。」

    旁邊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聽了,立即便想跟沈溪好好理論一下,但他本身只是舉人出身,連進士都不是,不過是因為有名望才會被推舉來做內簾官,根本就沒意識到他沒資格抨擊東宮講官、日講官的沈溪。

    沈溪笑道:「胡先生是覺得……《四書》乃是兒戲?」

    「這……」

    沈溪抓語病抓的很好。

    抓鬮是兒戲不假,但最後出的題目還是從四書中找出來的,這大明朝各級考試,每年都會考,四書文和五經文的考題必須是四書五經中的原句,讓考生用這句話來衍生出自己的八股文章。

    可四書五經一共就那麼多句,其實每句話基本都被用爛了。

    鄉試雖然不禁止截搭題,但讓翰林官來出截搭題明顯有辱斯文,所以這次鄉試,還是要用原句來出題。

    沈溪說的這種抓鬮之法,暗地裡操作算是比較好的選擇,只是現在把話提到明面上來說,難免招惹非議。

    「沈諭德,要不……還是仔細商議一番再出題為好,索性時間不急。」靳貴有些尷尬,因為沈溪說的這種出題方法,就連開明的他也不能接受。

    沈溪笑著點頭:「那就先出第二場、第三場的題目,至於第一場的題目,放到後面便是。」

    第二場和第三場考試,屬於應用文的類型,在題目上沒多大花樣,但時務策的出題還是能分辨考生的水準高低。

    當下朝中發生了什麼大事,需要讓考生來好好議論一下,題目出得好不好,全看主考官對朝局大事的把控能力。

    對此,沈溪已經有一定考慮。

    朝廷如今最大的問題,來自於皇嗣單薄,但這題目是不能出的,因為這屬於妄議朝政,出題時要考慮一下統治者的想法,皇帝可不想讓人隨便議論我有幾個老婆幾個兒子,你還讓三四千考生來議論這問題,誠心讓我難堪啊。

    除了皇嗣單薄的問題,還有便是朝中近幾年發生的事情,其中收復哈密和韃靼犯邊都可以議,但不能同時出兩道涉及軍務的考題。除此之外,諸如黃河決堤、瘟疫肆虐、東南風災和蟲災等災荒不能提,即便要出題也得圍繞天下承平百姓安居樂業云云。

    朝廷大員功過是非不能議論,皇帝已經做出決斷的大政方針不能議……

    其實有時候想想,出題的範圍其實還是挺窄的。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39
第七五一章 神秘的三道四書題

    初六這天上午,主要是出順天府鄉試第二場和第三場考題

    由於沈溪定下基調,未到午時出題已基本完成,隨後便是五經文的考題。相對於四書文考題,這二十篇五經文的考題,僅僅需要做到「周正」即可。

    這個詞用在考試上,非常容易解釋,就是隨便找句話,只要你能把你出題的用意說清楚,就可以採用。

    反正出自五經中的內容,怎麼都不會有錯漏,甚至五經上的一個字,都可以拿來作為考題,更別說是完整的句子了。

    如此到午時三刻,五經文的考題也基本完成。按照預定計劃,吃過午飯小憩一下,下午接著商量最後三道四書文。

    內簾的伙食相當優厚,全都是順天府特供的食材,雞鴨魚肉皆有,甚至還有海蝦和螃蟹,這在這個時代的北方相當少見。

    沈溪吃過午飯,心想,這飲食條件可比皇宮給太子上課時的賜食好太多了,在這裡吃飯天天跟赴宴一樣,多吃幾頓豈不把順天府給吃窮了?

    貢院內飲食中唯一不提供的便是酒水,等一眾內簾官吃得心滿意足,從食堂返回會經堂,等著最後商定三道四書文,結果到了總裁室他們被告知三道四書題已經出完,這會兒已送交別院的印刷作坊開始正式印製試卷。

    「沈諭德、靳中允,這是否太過草率了一些?題目不是要等大家商議過以後再送交去印刷的嗎?」

    姓胡的同考官又開始嚷嚷起來,看得出來,他很在意三道四書文考題,畢竟涉及到舉子的錄取,沈溪和靳貴不通過他們直接把題目交到印刷作坊,等於是斷了他們把題目送出內簾的途徑。

    沈溪笑著解釋:「諸位都在食堂享用豐盛的午餐,本官回來後心想,左右就三道考題,就不勞煩諸位了,便與靳中允商議好題目,直接送呈偏院印製試卷,畢竟鄉試臨近,儘可能節省時間。」

    「這這這分明是不尊重我等!卻不知沈諭德和靳中允,出的是何題目?如今出完,總該與我們商議一下吧?」

    胡姓同考官還是不依不撓。

    沈溪收起笑容,道:「不必了,本官雖才疏學淺,但怎麼都是三元及第,翰林出身,如今為陛下日講官,難道連最基礎的四書題都出不好?」

    「那可不一定,沈大人。」

    旁邊一名韓姓的中年同考官道,「沈大人之前可是與我等商議用抓鬮之法來出題,莫非這三道題目也是用此法所出?」

    沈溪心想,你想激將我,讓我告訴你題目是什麼?完全是白費工夫!我怎麼都不會給你們可趁之機。

    沈溪道:「至於是否抓鬮出題,與諸位無關,題目是本官與靳中允商議所出,不信的話,可以問靳中允。」

    所有人都看向靳貴,靳貴點了點頭道:「題目的確是我與沈諭德商討得出,並非抓鬮所得,諸位大可放心。」

    自打進入內簾,一眾鄉試同考官心情都很放鬆,因為沈溪上午出題時每道題都會跟下面的人商討,甚至五經文直接採用其他同考官的題目,顯得沒一點兒脾氣,結果這才吃了一頓飯,沈溪便性情大變,直接把題目出好,顯得非常武斷。

    「事情就這樣定下了,難道已經送去印製的考題,還能更改?」說到這兒,沈溪臉色轉冷。

    作為內簾主考,又是這次鄉試中官職最高的翰林官,沈溪的確有權利自行決定考題,連續出言質問的幾個連官職都沒有的內簾同考官,根本就沒資格跟他平等對話。

    有的同考官看向兩名翰林出身的同考官,希望他們上前說句公道話,但這二人本身也很清高,雖然收下足額文幣,但並未承諾什麼,此時索性裝聾作啞。

    從規矩上來說,沈溪不經商議直接出題,既合乎法理,又保證了題目不會外洩。

    但這其中其實也蘊含巨大風險,沈溪很清楚,若是他跟下面的人共同商量出的考題,若最後出現洩題的狀況,擔責的人很多,按照法不責眾的原則,在查無實證是他放出考題的情況下,罪過不會很重。

    但若是自行出題,而最後題目又外洩,那朝廷很大可能會追究主考官的責任,到時候他便無法解釋。

    內簾同考官洩露考題是一個管道,誰又敢保貢院裡很安全?那些負責印刷的工匠,雖然是朝廷直接從司禮監和國子監抽調,但難保順天府不會提前收買,他們當中或許有人會把題目洩露出去。

    不管怎麼說,四書文的三道考題,眼下知道的只有沈溪、靳貴和負責印刷的工匠,短時間內旁人無法知悉。

    壽甯侯府,張鶴齡進宮面聖後,匆忙回府。

    這天是順天府鄉試出題的日子,按照前兩屆順天府鄉試的情況,到這一天,題目會自動送到張鶴齡面前,張鶴齡可以自行決定把題目交給誰,以這種方式來對某些世家大族和大臣進行收買。

    「老爺,您可算回來了,二老爺在裡面等了您半天了。」一名管事看到張鶴齡,眼前一亮,趕忙上前行禮。

    「二弟也在?」

    張鶴齡皺皺眉頭,問道,「順天府的人來了嗎?」

    管事搖了搖頭,這讓張鶴齡的臉色轉冷,隨後大步向會客堂而去。

    這會兒偌大的會客廳中,張延齡正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衝著壽甯侯府一名向他敬茶的丫鬟動手動腳。

    「嗯哼!」

    張鶴齡清了清嗓子才走進門。

    張延齡看了老哥一眼,撇撇嘴,把手縮了回去,那丫鬟被撞破姦情,滿臉通紅,趕緊跪在地上向張鶴齡磕頭。

    「下去!」

    張鶴齡對家中奴僕要求不是很嚴格,不像張延齡一樣動輒就喜歡拿府裡的人開打,就算他覺得這丫鬟不顧體統,也只是喝了一聲,揮手讓丫鬟退下。

    張延齡翻了翻白眼:「兄長,你何必跟一個小丫頭置氣?不過你還別說,這丫頭模樣挺俊」

    「胡鬧,平日裡你身邊的女人少了嗎?現在居然把手伸到我府上來了,我且問你,順天府那邊是怎麼回事?」

    張鶴齡坐下來,氣呼呼喝問。

    張延齡沒好氣地回答:「兄長也是,順天府那邊不是早已經溝通好了嗎?還擔心什麼?但事情確實有些蹊蹺,今天我派了兩撥人過去問,都是同樣的回覆,說是內簾那邊並未將題目送出來。」

    「一道四書文的考題都沒透露?」張鶴齡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

    就算內簾那邊出了問題,但順天府通常會提前跟內簾官中的部分人員有交待,讓他們儘量參與四書文出題,哪怕出的題目沒獲得主考官採納,也必須儘量套取主考官出的題目,以做到未開考而得悉考題。

    結果,一天都快過去了,現在貢院那邊連一道四書文的考題都沒獲取,在張鶴齡看來,不是內簾官搞鬼,就是順天府有意欺瞞侯府。

    「我也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麼狀況,可能要等到天黑以後才有結果。」張延齡道,「若是等到晚上題目都沒出來,那就真出問題了。」

    張鶴齡並未遷怒弟弟,因為他知道這事情跟張延齡無關,雖然張延齡胡鬧了些,但在一些大事上不會含糊。

    「留下來吃晚飯,等天黑後再看看是個什麼情形,不行的話我會親自往順天府一趟!」

    張延齡不太喜歡留在兄長家裡吃飯,因為張鶴齡家裡的飯菜不像他府上那麼豐盛。

    張鶴齡雖然出手大方,但對於自己和家人還是比較刻薄的,因為張鶴齡少年時遭過罪,跟著父親四處送禮,經常碰壁,體會過別人的白眼,所以更懂得節省。

    而張延齡也就幼年時受了一些苦,但由於年紀小已經沒什麼印象。隨著姐姐嫁入太子府邸家境便迅速改觀,到他成年已經是囂張跋扈的紈袴姐姐是皇后,姐夫是皇帝,這天下我怕誰?

    吃過晚飯,張延齡到了書房,繼續跟為他敬茶的小丫頭眉來眼去。

    張鶴齡並未留意弟弟的舉動,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招來一名管事吩咐:「派兩個人,去一趟順天府,問清楚狀況。」

    人才走一會兒,順天府那邊就來人了,正是本次鄉試的提調官、順天府通判唐映。

    「見過兩位爵爺。」

    唐映一來,馬上給二位國舅爺行禮,少了言笑,臉上滿是肅殺之色。

    張鶴齡冷聲問道:「平寧,順天府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

    上來就直接叫出唐映的表字,說明張鶴齡跟唐映非常熟悉。

    事實上唐映之所以會在順天府供職,正是張鶴齡一手安排。

    這唐映乃是衙門的老經歷,原本在張家老家興濟擔任典史,投靠張氏後先是在宛平縣出任縣丞,後調入順天府擔任推官,如今在能上能下的通判位置上幹得如魚得水,由於背景深厚,基本能當順天府半個家,被張鶴齡寄予厚望。

    「回侯爺的話,出了一點狀況。」

    唐映把收買沈溪和靳貴不得的事情說出來,再說明內簾中發生的事情,最後從懷裡拿出一張紙:「這是本次會試的二十道五經題及二三場考題,唯獨少了三道四書題,卑職辦事不力,請侯爺降罪。」

    「降罪?你罪小了?」

    張延齡嚷嚷道,「讓你去弄考題,現在倒好,第一場三道四書題拿不到,剩下的題就算都得到有何用?那些生員會在意五經題和二三場考什麼?」

    張鶴齡趕緊道:「二弟,不可魯莽,平寧做事一向得體,這次只是遇到一點麻煩。」

    「大哥,您沒聽出來嗎?根本就是沈溪和靳貴故意搞鬼,也就吃頓飯的工夫,他們居然把題目給擬好了,這是誠心想斷了我們的財路啊!」

    張延齡氣得牙癢癢,本來他故意算計沈溪,把皇帝的女人送到沈家,讓沈溪擔驚受怕,可後來那女人憑空失蹤,而作為事主張延齡至今都不敢聲張。而原本他認定沈溪會遭到皇后的報復,如今也沒下文。

    「未必如此,儘量派人混進內簾,找到兩位主考官又或者,從印卷子的人身上著手。初九開考,最晚初八上午,題目必須拿到!」張鶴齡下了死命令。

    「是,侯爺,卑職這就去辦。」唐映領命後行禮告退。

    等人走了,張鶴齡沉思不語,他在考慮所有關節中哪裡出了紕漏。

    「大哥,你說咱要不要做點兒事情,恐嚇一下沈溪和靳貴,讓他們老實一點兒?」

    張延齡道,「這樣我們就算得到考題,回頭他們在閱捲上搞點花樣,我們也不好應付。畢竟很多人都在等著結果呢。」

    張鶴齡道:「非常時期,皇后正在盯著你我,還是老實一些的好。此事,為兄自有分寸!」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0
第七五二章 內簾官和外簾官的博弈

    沈溪和靳貴出完題,接下來兩天基本沒什麼事情,甚至到正式開考,沈溪和靳貴也只需要在內簾等著便是。

    一直要到考試結束,謄錄官把卷子都謄寫好,對照完畢確定沒有錯漏,才會把謄寫規整的卷子交到內簾,由內簾官進行批閱。

    從出完題目到正式開始批閱卷子,沈溪大約有半個月時間無所事事,就好像被關在牢籠中,每天需要自己找事情打發孤寂與無聊。

    「沈諭德,若是試題外洩,到時候你我不會擔什麼罪責吧?」 靳貴自打出題結束,便顯得憂心忡忡。

    靳貴之前考慮事情沒沈溪那麼複雜,等他反應過來,試題只經過他和沈溪之手,洩露後可能面臨的處境,心裡便開始慌張,此時能跟他商議的只有另一個當事人沈溪。

    沈溪拿著本書老神在在地看著,聞言笑道:「靳兄擔心會出現鬻題?」

    「未必沒有此可能!」

    靳貴嘆息道,「這兩天順天府三番兩次向我餽贈,各種以前想都想不到的行賄手段層出不窮,現在思及猶自膽寒不已。就怕別的人未必經受得起考驗啊!」

    沈溪笑著搖搖頭:「有些事難以避免,我們只要自己做到問心無愧便可。本屆乃禮部會試鬻題案後的第一次鄉試,天子腳下,朗朗乾坤,料想順天府也不敢鬧出太大動靜,畢竟科舉取仕涉及國本。」

    說這種話,沈溪純粹就是安慰靳貴,連沈溪自己也隱隱有些擔心,但他想開了,與其天天擔驚受怕倒不如坦然面對,以他現在的力量雖然無法撼動整個官僚體系,但他畢竟是天子親自委任,如果做過分了鬧到御前誰的臉面都不好看。

    當晚,眾內簾官聚在一起商議本次鄉試閱卷流程。

    因為包括沈溪在內,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參加鄉試閱卷,對於如何拔擢優秀考卷不太瞭解,需要學習和總結歸納。

    但說穿了其實不難,就是各同考官推選出幾十份相對優異的考卷,交給兩位主考官進行選擇,在選擇過程中,主考官會跟各房同考官商議,看似為了保持公允,但其實是為了推諉責任。

    因為主考官若是覺得哪篇文章好,回頭又查實有才不符實的情況,如果這是主考官是與眾同考官共同商議出來的結果,主考官的責任會輕許多。

    說來說去,便是考官為了減輕自己在這次鄉試中的責任,同時為了不可預知的結果,找開脫的理由。

    沈溪作為主考官,住在內簾龍門內的總裁官居所,這是個相對寬敞的廂房,清雅幽靜,每晚還會額外供給三根蠟燭,如此差不多能燃到半夜以後,沈溪可以挑燈夜讀。

    但沈溪帶來的書不多,他只好寫一些東西來打發無聊的時間。

    自從成婚後,沈溪已經習慣回到家中高床暖枕,有嬌妻美妾相伴,現在讓他突然做苦行僧,的確有些受不了。

    明明妻兒都在不遠的地方,卻不能回家,這鄉試主考官看似美差,實則與坐牢無異。

    第一天往往是最不好過的,沈溪到半夜依然心情鬱結,索性從房間裡出來打盆水洗臉令頭腦清醒一下,卻見靳貴從旁邊的房裡出來。

    「靳兄,你也睡不著?」沈溪笑著問道。

    「唉!」

    靳貴嘆了口氣,「家中時不覺有多溫馨,但到了此等封閉的地方,一下子好似到了苦寒之窯。當初應試鄉試,卻也沒有今日這般感受,心裡實在堵得慌,只好出來透透氣。」

    沈溪的感覺跟靳貴一樣,但好在他的心境比靳貴開闊些,這跟他的人生閱歷有關,經歷大風大浪之後,這點小小的苦楚也就不算什麼了,再孤獨的日子他都經歷過,更別說現在只是讓他做主考官。

    沈溪笑道:「應試鄉試時,一心所求不過是科場有成,當然與如今心境不同。」

    考試的時候想的是能夠金榜題名,那時候巨大的壓力,會令人顧不得去想別的,可現在他們卻是以沒有任何包袱的朝官身份進考場,鄉試結果涉及的是考生的利益,與他們自己無太大干係,也就不會感受那種臨考的緊張氣氛。到了晚上入睡時,難免會想念家中的妻兒老小。

    「靳兄,你對太子日後的教導,有何看法?」

    沈溪隨口問了一句,他想問問靳貴對於太子學業的看法,主要是因為靳貴是正德年間的朝中重臣,先後擔任太常寺少卿、禮部侍郎、吏部右侍郎、禮部書等職,後入閣擔任文淵閣大學士,素有賢名。

    靳貴帶著幾分自嘲:「我供事東宮多年,太子學業怎輪得到我過問?現今太子頑劣,或者是少年心性未來若是太子能執掌一國,倒也不失為明君。」

    沈溪琢磨了一下,這話前後轉折太大,開始還說太子頑劣,怎麼突然就恭維起朱厚照來了?

    沈溪詫異地問道:「這在下不是很明白靳兄之意,能否請教一二?」

    「哈哈,沈兄弟就沒發覺,太子聰慧無比,而且行事很有擔當?」靳貴問道。

    雖然朱厚照才十一歲,很多時候都在瞎胡鬧,但他身上的確有很多優點,其中最大的優點便是朱厚照腦子靈活,能夠想出許多點子。

    但若說有擔當,沈溪卻不完全認同。當然,也不能否認,朱厚照承諾過的事情絕對不會更改,而且心中的秘密藏得住,到現在也沒把他出賣,反倒事事跟他商議,小傢伙已經開始有了正形,正在往良好的方向發展。

    靳貴作為左中允,自然能感覺到太子的蛻變。

    「說起來太子近來胡鬧的時候確實少了許多。」

    靳貴若有所思,「或許是年長後,心性逐漸定下來了,這還是多虧沈兄弟和幾位東宮講官循序善誘的教導。」

    靳貴此時,居然恭維起沈溪來。

    二人聊了很久,圍繞的話題不過是太子和鄉試,等遠處傳來三更鼓後,二人各自回房,沈溪又寫了不少東西才重新入睡。

    第二天清晨沈溪醒來,頭有些暈暈沉沉。

    他心想:「這到了陰森森的貢院,難道是水土不服生病了?」

    跟這時代的人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同,沈溪作為現代人類,他的生活習慣更傾向於晚上三更大約是深夜十一點以後睡覺,第二天早晨起來得稍微晚一些。

    沈溪看過桌上的書籍,發現被人動過,心裡頓時緊張起來。

    他有良好的習慣,到了陌生的地方,東西擺放得很規整,有一定的規律,一點小小的變化就能讓他察覺端倪。

    書被翻過,但放回了原位,連原來書本的方向都沒改變,他寫的東西也被人拿起來看過,只是那人不小心,在一張紙上留下一點黑色的印跡。

    「要獲得考題,自然想看看我寫了些什麼,讀的又是什麼呵呵,為了考題你們也是用心良苦。」

    沈溪雖然可以不當回事,但這也足以說明,儘管重兵把守,但貢院內並不太平。

    現在鄉試還沒開考,考題至關重要,那些營私舞弊的人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考題上,等開考後,就在於如何留記號,或者是在文中隱藏暗語,串通外簾的謄錄官作弊,內簾同考官中很可能也有人被收買。

    但最重要的是,必須得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沈大人,早。」

    沈溪剛到會經堂,一群同考官圍攏過來向他行禮,個個都表現得很熱情。

    本來沈溪跟靳貴同為主考官,地位相當,可沈溪因為官高一級,令所有人對他的恭維更甚。

    「諸位,今日鄉試未開考,都起來這麼早幹什麼?」沈溪笑著打招呼。

    「我等實在放心不下,想聚在一起總結下,看看昨日試題是否出得偏頗,也想請沈大人和靳大人一起合計。」

    最後的目的,還是想套出昨天三篇四書文的題目。

    沈溪笑道:「鄉試未開考,如今就開始商討題目,是否太早了?不若等鄉試正式開考後,再與諸位細細研究,如何啊?」

    那些心裡有鬼的同考官暗自咒駡,鄉試第一場開考,直接就是三道四書題和本經的四道經義題,而且那時候考生都已經進了考場,就算找人把題目做出來,也沒法送進考場,再商量有個屁用啊!

    但沈溪三緘其口,就是不說四書文的題目,那些同考官又不能強迫沈溪說出來,再著急都沒用。

    初七下午,有人往內簾送來食物和被縟。

    五軍都督府的官兵押送馬車,把東西送到木柵欄外,在守衛貢院的御林軍官兵監督下,把東西大箱小箱地抬了進去。

    這次沈溪見到了一個老熟人,洪濁。

    只是洪濁見到沈溪,故意裝作沒看到,顯然洪濁在知道沈溪搶了他的「謝家妹子」後,心裡已不再把沈溪當朋友。

    「沈大人昨日睡得可好?」

    自來熟的唐映笑著過來跟沈溪打招呼。

    沈溪笑了笑,連嘴都沒張開,指了指自己的嘴,意思很明顯,現在是非常時期,既然題目已經出了,內簾官和外簾官之間不能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

    唐映臉上帶著公式化的笑容,不過倒還維繫著起碼的熱情,特別讓人送了點心進內簾。

    可這會兒,誰有心思吃這些?

    唐映所作一切,不過是障眼法,為的是能找機會獲取四書文的三道題目在這種眾目睽睽的情況下,唐映不敢把事情做得太過明顯。

    等東西都抬進去後,內簾大門重新上鎖,沈溪和靳貴交換眼神,往總裁室的方向去了。

    「沈兄弟,你說考題是否已經洩露?」進了房間,靳貴關上房門,轉過身時臉上滿是擔心。

    沈溪道:「靳兄,你儘管把心放回肚子裡就好,別的我不敢保證,但至少到現在為止,三道四書文的考題還未傳到外間,多跟把守的御林軍打好招呼,讓他們看守好印刷房和刻字房,只要那邊不出事,開考前考題就是絕對的秘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0
第七五三章 活受罪

    八月初八,已是鄉試開考前的最後一天,到夜幕降臨,貢院那邊也未傳來三道四書文的考題,這讓張氏兄弟極為惱怒。

    「……兩位爵爺,並非卑職不盡心盡力,是沈諭德和靳中允口風太緊,不但未將考題洩露,還下令御林軍嚴密把守內簾試卷印刷之所。」

    唐映顯得很冤枉,他該做的事都已經做了,可最後卻功虧一簣。

    張鶴齡怒不可遏:「難道在此之前,你們就沒跟內簾印刷局那邊打好招呼?」

    唐映戰戰兢兢回稟:「回侯爺,之前幾屆鄉試,並未遇到此等狀況……況且,每次內簾印刷局都是臨時從司禮監和國子監抽調人手,要是再加上御林軍,一下子涉及這麼多人,事情繁瑣不說,還很容易洩露消息,以至於……卑職疏忽了!」

    張延齡臉上帶著幾分嘲弄:「這就是大哥信任有加的沈諭德?看來,他可絲毫不給我們面子啊!」

    「平寧,你且回去,記得把貢院盯緊咯,有什麼事情及時來報!」

    張鶴齡並未大發雷霆,因為他知道發怒也沒用,既然在考試前沒得到考題,就只能從考場內部著手,拿到題目後傳到外面再讓人寫好送進去,又或者是在最後的閱卷和開彌封上做手腳。

    等唐映退下去,張鶴齡才道,「在手下人面前,不要提及誰幫我們做事,難道你想讓天下人都知道,朝臣中誰與我們有聯繫?」

    「大哥擔憂是對的,可也得看看對象,就算借九個膽子給唐映,他敢以下犯上,跟我們張家做對?還有,沈溪那小子,跟我們不對付已不是一次兩次,聽說謝閣老那邊對他十分賞識,恐怕他沒心思投奔咱們……別到最後,我們把他栽培出來,倒成了禍患!」張延齡語氣不善。

    張鶴齡這會兒卻不由自主替沈溪解釋:「不可胡言亂語!沈諭德又不知要獲取四書文考題的幕後指使人是我們,有所防備也是應該的。唉!也是為兄未考慮周祥,應該早知會他才是。」

    聽到兄長對沈溪不但沒有恨意,反倒百般維護,這讓張延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心想:「那小子擺了我們一道,豈能這麼輕易放過他?」

    「大哥,皇上明日要召你我進宮,你可知所為何事?」張延齡突然轉變了話題。

    張鶴齡正因為考題沒拿到手而唉聲嘆氣,聞言道:「難道你知曉?」

    「這不明擺著的事情嗎,距離秋糧入庫尚需時日,但緊鄰京師的山東、河南幾個州府正在鬧蝗災,聽說四川那邊今年大旱嚴重減產,陛下這會兒多半又是在為錢糧之事發愁,這可是你我兄弟的大好機會。」

    張延齡帶著幾分蠱惑的口吻說道。

    「哦!?機會?從何說起?」

    張鶴齡皺眉,「難道你想……讓我們向那些暗中投靠我們的官員伸手要錢糧?」

    「何必跟自己人過意不去呢,這京城周邊販賣糧食的商賈可不在少數,朝廷周轉困難,這些商賈仍舊在做低買高賣的生意,聽聞有商賈還跟番邦人勾連,我們以此為藉口,讓順天府和五軍都督府做點兒文章,那錢糧不就有了?」

    張延齡提出一個在他看來非常好的主意。

    說到底,就是要掠奪商賈,把商賈的財貨變成他們的,再把其中大部分孝敬給朝廷,變相為朝廷創收。

    張鶴齡有些擔憂地說道:「這幾年邊患不斷,內亂叢生,京師周邊商賈早已風聲鶴唳,今年開年後,戶部更是將錢糧調度都歸於其直接管轄,此時若要從商賈手上汲取錢糧,並非易事。」

    「大哥可記得汀州商會?」張延齡突然問了一句。

    張鶴齡想了想,這才點頭:「似乎跟沈諭德有莫大干係。」

    「正是。」

    張延齡道,「頭年裡,福建地方布政使司查獲汀州商會在閩地的大量商舖和貨倉,所得銀錢不在少數,聽聞如今汀州商會的當家人,已轉戰京城,我們不妨從汀州商會身上打開缺口。」

    張鶴齡想了想,問道:「那汀州商會不是因為地方官府打壓冰封瓦解了嗎?怎麼會在京城出現?」

    張延齡奸笑道:「我也是剛聽聞,說是汀州商會的大當家,集合一群烏合之眾,成立了什麼閩商同鄉會……真是天大的笑話,敢在朝廷的眼皮底下設立商賈組織,分明有謀反之意。」

    「本以為汀州商會已無所存,如今才知,原來汀州商會的積蓄遠大於之前料想,從他們身上,至少能得到幾萬兩銀子,還有大批糧食和貨物。這閩地客商,都是沒有著落的外地人,到我們出手時,京師商賈不但不會出手相幫,反而會因為翦除一強敵而彈冠相慶!」

    「那以何為由頭?」

    張鶴齡看著弟弟,他感覺張延齡說這番話,應該早有盤算。

    張延齡道:「那些外地人到京城經商,心中都不安穩,曾大肆賄賂地方府縣衙門屬官,連戶部、工部的官員也都有牽扯,這些人中,還有人向我們投遞拜帖說是要投奔,他們的罪行,我可是清楚得緊。」

    「到時候,我們只要說是這些外地商賈公然向官府行賄,敗壞官場風氣,便可以確定罪名,將他們的財貨抄沒。明日見到皇上,我們把事情一說,皇上應該會欣然同意徹查到底,那時候我們就是奉旨辦案。」

    張鶴齡遲疑了一下,最初他對於掠奪商賈的事情也抱有謹慎的態度,因為許多商賈,背後跟張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如此有殺雞取卵之意。但似乎這外地的客商,與壽甯侯府沒什麼干係啊!

    「嗯。」

    張鶴齡終於點頭,「明日見到陛下,我便上呈此事,看陛下意思如何。但我先聲明,若是陛下不允,事情就此作罷,其他地方的商賈也就罷了,這閩地客商,多少與沈諭德有幾分干係,如此把事情做絕,絕非善舉。」

    張延齡嘴上應是,心裡卻頗不以為然,暗暗發狠:老子要一鍋端的就是閩地的客商!誰叫你沈溪不識相,敢跟我們張氏為難,不把考題乖乖地交出來,現在就讓你知道厲害,把你們產業全都抄沒,最後你還不是要回來苦苦求我們,當我們的一條狗?

    ……

    就在汀州商會被盯上時,宋小城已按照沈溪的吩咐,把崇文門附近泡子河沿岸的貨倉全都盤了出去,變成銀錢貯藏起來,留待收購京城那些馬車行,以圖東山再起。

    宋小城完全按照沈溪的吩咐做事,儘量不跟朝廷和當權者有瓜葛。

    但惠娘那邊,做事卻越發偏激。

    為了重新獲得朝廷運糧的許可權,惠娘多次通過關係,向戶部官員行賄,送去的銀錢已有七八百兩,而且得到承諾,到了年底就能重獲為戶部運糧的資格。

    「我如今船隻雇來了,人手也是現成的,只要能把朝廷的生意拿到手,就算沒有他又如何,生意不照樣興隆?」

    惠娘非常自豪,因為她覺得,自己終於可以逃出沈溪的陰影,做一個獨立自主的女人,無論沈溪再做什麼,都跟她沒什麼關係,而她也可以靠自己的本事,把生意越做越大。

    其實惠娘並不是一個有野心的女人,她所追求的,僅僅是保住原來的基業。是沈溪讓她發展到一個令她覺得自危的高度,但等她放手後,又覺得捨不得,拚命想把失去的一切奪回來。

    她做這一切努力,不過是想向沈溪證明自己有本事。

    惠娘用了兩三個月的時間,在通州以南的北運河一線雇了很多船隻,這些船隻目前只能幫人運一些貨物,但因沒有大單生意,基本都在做虧本買賣。她已經感覺沒有沈溪給她做規劃,在做事上處處被掣肘。

    她迫切地想得到為戶部運糧的差事,有了戶部的保護傘後情形便大不一樣,許多生意都可以依託船運,做大做強,真正實現她壟斷經營的夢想。

    對惠娘而言,以前對地方官府行賄,一直都暢通無阻,這次應該也不會什麼意外。

    「我不能把沈家姐姐放在我這裡的銀子都虧進去,我要她回來時,可以擁有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就當是我給小丫的嫁妝吧。」

    想到要把女兒嫁入沈家,惠娘心中多少有些欣慰。

    陸曦兒能過得好,對她來說就算是完成最後的心願。當日她去接陸曦兒回家時,也曾想過,與其讓陸曦兒跟在自己身邊不開心,那何不把陸曦兒留在沈溪身邊?那是女兒自己的選擇,而且她相信,就算女兒嫁過去做妾侍,沈溪也不會有所虧待。

    想到幼時沈溪的模樣,她心裡暖洋洋的,可當想起沈溪之前對她的「絕情」,她的心便會有一種撕心裂肺的劇痛。

    八月初十,惠娘突然收到一個消息,說是戶部那邊已經在商定年底為戶部運糧的差事,閩商同鄉會有人有船,入選是遲早的事情,讓她帶上一千兩銀子去指定地點把「尾款」結清。

    因為之前已經商量好,一旦事情成功,她就要把行賄的銀子全數交納。

    惠娘心裡覺得有一絲不妥,因為她覺得事情太過順利了,順利到超出她的想像。她心想,朝廷這麼快就同意又把運糧的許可權放出來?

    惠娘也懷疑過那些收受她賄賂的人,但想到這些人不敢把事情張揚開,心裡就放心了。

    「事情捅出去,這些當官的也落不了好,我只是賤命一條,他們這些當官的,捨得跟我陪葬?」

    越如此想,惠娘越發篤定,為了防止出現意外,她還是多帶了一些人手,都是一些跟著車馬幫出生入死的弟兄。

    就好像一個要去跟敵人打仗的女將軍,惠娘把所有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妥當,在上馬車時,她最後看了空蕩蕩的沈家大門一眼。

    那是謝家的老宅,沈溪曾經住過的地方,在沈溪搬到臨近稻田海的大宅去後,那裡便留給沈明鈞夫婦居住,可現在那兒跟她的家一樣,都空空蕩蕩的。

    連她的心,如今也是一片空寂,惠娘一時間想說點兒什麼,可是最後卻連話都說不出來,突然喉嚨有些哽咽。

    上了馬車後,惠娘抱著暖枕哭了許久,到最後,她竟然不知是為什麼而哭。

    「太累了。」

    惠娘看著窗外的景緻,若有所思,「若是能讓我休息一下的話,那該多好?或者,死了比活受罪強……」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1
第七五四章 鄉試閱卷

    八月初九,鄉試正式開考。

    貢院內幾千名考生同時奮筆疾書,而考場外同樣有人運作,他們要把剛剛得到的四書文考題,找人快速做出來,再想方設法送進考棚內,完成作弊。

    有科舉以來,同時便伴隨著考場舞弊,在大明的四級正式考試中,作弊難度最高的要數殿試。

    在殿試中作弊的意義不大,因為不作弊也是進士,但要是作弊被發現的話反而會問罪被斬。

    會試的作弊難度比之殿試稍微容易點兒,但也只是相對的,實際上在會試中作弊難度依然很高,而且一旦發現罪名很大,程敏政、唐伯虎等人便是前車之鑑。

    在四級考試中,以院試和鄉試作弊的人最多,牽連也最廣,涉及手段無非是提前獲悉考題、夾帶、試卷做記號等等。

    沈溪身在內簾,就算他有心杜絕考場的舞弊欣慰,也力不能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公平公正地去評定文章的優劣,做一個稱職的主考官。

    但很多時候,這種批卷帶有一定的侷限,因為一篇文章,十個人看過便會有十種看法,每個人都會帶有主觀臆斷,要直觀地分出文章的優劣,幾乎不可能。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誰敢說自己所選擇的文章是最好的?

    就連一個大文豪,讓他隨便寫一篇文章,也不一定比一個普通人殫精竭慮寫出來的強,更何況這年頭的八股文幾乎都是一個腔調,引用的同樣是四書五經,有時候區分好壞的標準便是從眾,要是大家都覺得好,那就真的好,若有人找出缺點,那這就致命了,一個人文采再好也會被判死刑。

    鄉試以三篇四書文來定成績,體現得尤為明顯。

    這也是為何那些自詡文采出眾的大才子,在科舉試場上卻屢屢落第的原因,不是他們的文章不好,而是不入考官的法眼,只要考官認為你好,就算你寫的是一篇狗屁文章,最後也能被錄取。

    若是考官就是拿有色眼光看你,就算舌燦蓮花,最後就是個落榜的命。

    沈溪在內簾中,平日所能做的,無非是看看書寫寫字,偶爾跟靳貴和幾個內簾官討論一下考試內容,日子過得挺無趣。

    八月十六鄉試結束前,沈溪要持續留在貢院內簾中,對於外面的消息一無所知。

    難得有此空暇,沈溪趁機整理一下心中所存的一些文稿,都是他以前想寫但沒時間,又或者是因聲名不夠不敢寫的。

    這其中,既有古代佚失但在後世出土,也有明末以後文人墨客的著作,在清朝乾隆年間《四庫全書》的修撰中,很多古籍就此流失,沈溪很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把一些文稿整理出來,編輯成冊後一代代傳承下去,避免出現後世文化傳承斷裂的浩劫。

    沈溪寫東西的時候,靳貴總會到他的房間看。

    弘治三年殿試探花的靳貴,驚訝於沈溪在文學上的深厚造詣,沈溪這邊正在寫,那邊他就拿起墨蹟未乾的稿紙看,往往他看的還不如沈溪寫的快,因為沈溪的書稿中,有很多發人深省的東西,需要他反覆思考和斟酌。

    「沈兄弟,以前是我太過目中無人,想不到你在學術上竟有這般造詣?愚兄真是自愧不如啊!」

    靳貴面色羞慚。

    雖然靳貴平日對沈溪客客氣氣,但總抱著一種偏見,認為沈溪不過是時來運轉,再加上有人欣賞,才會小小年紀便有今日今時的地位。

    但等他見識過沈溪的文章後,才知道沈溪的才情有多高。

    沈溪搖頭苦笑:「不過是總結前人文稿,靳兄過譽了。」

    沈溪把這一切都歸於古人,其實也不儘然,他自己在一個文化知識爆炸的年代都可以做到大學教授,他腦海中儲存的知識量相當恐怖,這其中也涵蓋許多他對歷朝歷代文化的理解和總結。

    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前世沈溪從小到大熟讀的書籍數以萬計,他就好像是一座大型的圖書館,穿越後隨著年齡的增長,精神力越發旺盛,許多記憶深處的書稿總會莫名在腦海深處浮現。

    他需要做的便是把這些東西用文字記錄下來。這早已超出繼承者的範疇,而可以說是一個創造者。

    最開始,靳貴在貢院內閒著無聊,可有沈溪所寫文章可看,他感覺內心無比的充實。

    在別處都找不到的文章,在沈溪這裡卻能親眼目睹,看沈溪所寫文稿,就好像在領略一部華夏文明的巨幅篇章。

    以至於到後面,靳貴廢寢忘食,走到哪兒手上都要帶上些文稿,看過後總會自言自語,甚至會拿紙筆記錄下來,留待以後慢慢研究。

    「兩個瘋子!」

    這是旁人對沈溪和靳貴最直觀的評價。

    來主持順天府鄉試,外面考生在考棚考試,這兩位居然也不停地書寫……好吧,知道你們兩個是翰林官出身,學問高,但不用在我們面前表演吧?

    而且演戲還演上癮了,隨時都是那幅專心致志的樣子,不知道我們現在看到書稿就煩?

    沈溪和靳貴卻旁若無人,只是做自己喜歡的事,哪裡管別人看他們的目光如何?

    ……

    八月十六,持續了九天七夜的鄉試終於結束,但此時所有的運作仍舊在外簾,內簾官要閱卷,大約會到二十日後才會開始。

    從八月十六到八月二十這段時間,是謄錄考生考卷的時間,順天府調動府學、縣學的教諭、訓導、囑託等人員過來幫忙謄錄考卷。

    三四千名考生,每人差不多都要寫萬字,這些謄錄官幾乎日夜筆耕不輟,就算這樣也未必能把所有考卷都記錄完整。

    為了防備考卷謄抄過程出現錯誤,又或者考卷跟考生考號間出現交叉錯亂,還會有專門的對讀官進行檢查。

    待考卷謄錄完畢,所有考卷會按照考號進行封存,把所有考卷謄錄本送進內簾,交由內簾官進行批閱。

    內簾官一共九名,除了沈溪和靳貴兩位主考官外,還有負責審閱考卷的同考官四人,以及《易》、《詩》、《書》三經考官各一人,但真正決定考生是否會通過初選的是四名同考官。

    沈溪為了防備自己在院試時經歷過的那一幕,好卷子被同考官刻意刷下去,他已經做好準備,但凡被刷下來的考卷,他都會看一遍這些卷子的四書文部分,從中挑選優秀者進入最後的複選。

    經過統計,弘治十四年順天府鄉試考生,數量是三千六百九十一人,最後釐定,過初選的考卷大約在三百五十份到五百份之間,因為大明朝直至嘉靖之前並無鄉試副榜,最後錄取的舉人數量是有定額的,至於順天府,規定錄取一百三十五名舉人。

    最後的複選,就是從初選的那三四百份考卷中,選出最後的一百三十五名舉子,並排定順序。

    按照規矩,每屆鄉試可以在固定數額上有一個上下的微小浮動,上可以到一百四十人,下限為一百二十人,而每屆主考官為了避嫌,通常都是儘量少取而不多取,防止其中有才學不佳的考卷混進去,事後被人追究。

    錄取少了,可以解釋為這屆鄉試的考生品質普遍不佳,那些卷子是拉出來充數;錄取多了,可就不好解釋了。

    寧少勿多,是鄉試錄取的一個潛規則。

    沈溪很清楚考生的苦,所以他秉承的原則是寧多勿少!而且他這個主考官非常負責任,一份考卷若是不能定奪,會暫且放下,等回頭再仔細比對。

    直接判斷文章的好壞或許很難,但有比較的話,就比較容易判斷優劣了。

    因為「磨勘」要到嘉靖朝以後才會有,所以沈溪和靳貴最後的錄取決定,就代表鄉試的最後成績,他們只需要把這屆鄉試中考生的卷子上交留存,並不會有人去計較到底其中是否存在貓膩。

    一言而定!

    沈溪和靳貴在這屆順天府鄉試中,許可權非常大。他們的一個決定,就能判一個人在科舉上的生死,許多人可能是最後一屆參加鄉試,這屆不中,那他們之後註定就是碌碌無為的生員,靠教書營生來度過殘生,而永遠與士族階層無緣,只能把希望寄託在下一代身上。

    八月二十下午,考卷終於謄錄完畢,送到內簾進行最後批閱。

    考卷的批閱,儘量在八月底完成,也就是有十天的時間,連同最後的開封和張榜,一切均在九月上旬完成,鹿鳴宴暫時定在九月初八,鹿鳴宴之後,沈溪才能回家跟妻兒老小團聚。

    也就是說,沈溪要在貢院裡一共住一個月零兩天。

    單個人的卷子似乎不多,但加起來數量就極為驚人了,等送到內院時,沈溪看到的便是幾十口大箱子。

    四名同考官,一人要負責九百多人的考卷,忙也能把他們忙死。

    沈溪給他們的定額,是要每人從自己的考卷中選出一百份相對優異的考卷,而初選的時間,定在七天。

    也就是說,最後的複選,會在三天內完成。

    同考官各自把卷子領回去,就在會經堂內,每人面前堆放的都是疊得高高的卷子,考卷閱卷必須在白天進行,到掌燈時就得離開會經堂,並且會經堂將上鎖,並有專人值守。這主要是防止晚上蠟燭照明引發火災,那之前的所有工作就等於白費。

    第一天的閱卷,沈溪主要是看被同考官刷下來的卷子,在幾百份考卷中,他只是補選兩三份,就是這兩三份卷子的品質也不是很高。

    這說明,眾同考官在第一天的交叉閱卷中還是能做到慧眼如炬,就算一個人選不中的考卷,別的同考官也能點出來,補錄上來,沈溪這最後一關顯得無關緊要。

    但就怕隨著時間的推移,同考官開始敷衍,到那時,好壞卷子就難以分辨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2
第七五五章 開彌封之前最後一道關口

    閱卷頭幾天,內簾風平浪靜,沈溪除了每天要在那些刷下去的考卷中挑選補選的卷子外,並沒有太多事。

    倒不像他之前所想那般,閱卷會有多辛苦。

    這種辛苦,其實只是相對的,對於沈溪這樣能一目十行而且過目不忘的人來說,這種工作非常輕省。

    但那些同考官,還有靳貴,可就沒沈溪這麼輕鬆了,他們要從沒有標點符號沒有斷句、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挑選出合意的卷子,再把卷子單獨呈遞到沈溪這裡,工作量可不是一般的大。

    閱卷第八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七上午,所有初選宣告結束,最後一點算,一共留下四百三十份卷子,比預期的要稍微少一些。

    最後的一百三十五名舉子,就會在這四百三十多份卷子中選拔出,而在最後遴選中,沈溪和靳貴的意見具有決定作用。

    「沈大人,您看……這卷子上圓圈多的,就是我們相對欣賞的,按照以往的規矩,若是直接拿到三個或者四個紅圈,應該直接甄選為舉子,而且在最後張榜中,名列前茅。」

    同考官適當給沈溪「傳授經驗」。

    沈溪這一路閱卷,都是挑那些沒被各同考官看中的「漏卷」進行補錄,但同考官取中的卷子他還沒仔細看過。

    現在到了最後的遴選階段,這些同考官坐不住了,他們想要彰顯一下自己在這次內簾閱卷中的地位,跟沈溪表明,他們的意見也可以起到決定性的作用,讓沈溪按照他們的提議來辦理。

    沈溪眯著眼問道:「那主考官是你等,還是本官?」

    「這個……當然是沈大人您。」同考官們早就覺沈溪不好相與,沒想到沈溪在閱捲上會繼續給他們找麻煩。

    都拿了三四個紅圈了,說明這是我們同考官一致的意見,你選上又不會吃虧,還能省你不少事,跟外簾官那邊也好交待,這樣皆大歡喜,非要整一些「麼蛾子」出來!

    要知道在所有四百三十多份考卷中,得四個紅圈的只有不到十份卷子,三個紅圈的僅有三十幾份,即便都錄取,不是還有**十個名額彰顯主考官您的公正廉明嗎?一點兒都不知道體會下屬的辛苦,更不理解外簾官們的苦衷,一下子得罪這麼多人,看誰最後會倒楣!

    「最後的遴選,本官和靳中允商議過了,共分為四輪,採用淘汰制,直到把所有舉子考卷選出來為止。」沈溪將本屆順天府鄉試的遴選制度說了出來。

    幾個同考官面面相覷,都已經到了最後一步了,還要來「四個步驟八項注意」,這是沒事給自己找事幹啊。

    「沈大人,您這是不急著回家,是嗎?我們可都離家多日,就等著閱卷結束,回去與妻兒老小團聚。」

    同考官們一個個面色凝重,就好像家裡死了人一樣。沈溪心想,你們這是準備出去收賄賂禮金吧?

    在我面前裝樣子,沒用!

    「諸位,就算出得了貢院,按照規定你們還是不能返鄉,身為順天府鄉試內簾官,難道不該盡職盡責到底?」

    沈溪說完,不等那些同考官表態,已經跟靳貴進行遴選。

    胡姓同考官陪笑道:「沈大人要優中選優,我等自然奉陪,還是由我等來幫沈大人好了……」

    「不用了,這最後的遴選……你們在旁邊看著就是。」沈溪語氣不善。

    「沈大人,這不合規矩吧?我們……可是同考官。」

    幾個同考官們有意見了,現在輪到真正選拔舉子,他們卻被排除在外,等於是決定權完全落在沈溪和靳貴手上。

    在沒有提前洩露考題的情況下,想要營私舞弊全靠在考卷和謄捲上做記號,別的人可以不錄取,但那幾分「關鍵的考卷」非錄取不可。

    「沈大人……」

    「閉嘴!」

    沈溪怒氣衝衝地喝斥,「再嚷嚷,當喧譁論,直接拖出去痛打二十軍棍!」

    在內簾,兩位主考官是最高負責人,這裡面的御林軍將士直接歸沈溪和靳貴調遣,這些同考官中許多連官都不是,就算在儒學界有點兒名聲,沈溪說要打他們,他們連一點脾氣都沒有。

    當官的打百姓,在這時代幾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同考官們無法,只能到一邊等候,看著沈溪和靳貴如何遴選卷子。

    第一輪遴選後,所有卷子只剩下二百多份。

    說是四輪,但第一輪便刷下來大半卷子。

    到了八月三十,第三輪結束,只剩下一百五十多份考卷,也就是說,最後只有十多人會被刷下去,與中舉失之交臂。

    「沈大人,您看這卷子……多好,這可是得到我們四位同考官一致推薦的優質文章。」同考官又想過來說什麼,但被沈溪抬頭一瞪,只能灰溜溜坐了回去。

    這三天下來,他們只能坐在旁邊乾瞪眼,沈溪和靳貴在選擇舉子,商議不少,就是沒問過他們一句意見。

    倒是沈溪和靳貴,在對一張張卷子的好壞上,時常會生爭辯,而且靳貴和沈溪各不相讓,唇槍舌劍不止。

    「他倆不是一夥的嗎?難道也有利益糾紛?」同考官們心裡不解,根本琢磨不透沈溪和靳貴是怎樣的人。

    一直到八月三十下午,遴選才宣告結束,一共一百三十五份考卷,一份不多,一份不少。

    其中有兩份考卷,只獲得一個圈,被刷了下去,但被沈溪和靳貴一致通過列於最後中舉名單中。

    「通知外簾官,連夜開彌封!」沈溪下令道。

    「大人,請勿操之過急。有些事……還是說清楚的好,看大人選出的這份考卷,詞不達意,這等文章怎能成為舉子?」

    同考官已經感覺問題不太妙。

    雖然外簾官交給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把那些做了記號的考卷全都列在複選考卷中,可最後卻沒有一人被沈溪入選為舉子,等於是說,外簾官私相授受的卷子,居然在沈溪和靳貴的閱卷中「全軍覆沒」。

    這簡直是要炸天了啊!

    順天府那邊花了那麼大的陣仗才完成的作弊,就這麼被兩位愣頭青一般的主考官給破壞了?

    「是否詞不達意,並非你們決定。」沈溪道,「本官與靳中允商議再三,不會有任何偏差,來人,通知外簾官!」

    御林軍可不管那套,他們受皇命而來,在內簾只聽主考官的,主考官讓他們去通知外簾官,他們就去通知,奉命行事即可。

    內簾的大門重新打開。

    得到通知的唐映和一眾外簾官進來,正準備行禮問候,覺內簾官們一個個臉色都不好看,就連沈溪和靳貴這兩位主考也是一臉凝重。

    「諸位,閱卷已經結束,只等開彌封,就知道誰中舉與否,再過幾日,就是鹿鳴宴,之後諸位便可功成身退,如此良辰吉日,應該飲酒慶祝才是。」

    唐映說到這兒,對後面的人一擺手,「來人,把列了成績的考卷,對照考號將原卷找出來,開彌封,定姓名、籍貫,準備張榜!」

    沈溪眯了眯眼,唐映這種老奸巨猾的官員,會這麼輕易就放棄作弊?

    還是說作弊已經完成,只是沒被他和靳貴察覺?

    似乎想到什麼,沈溪嘴角露出個不易被人察覺的冷笑,心想:「跟我玩陰的?哼哼,走著瞧。」

    閱卷結束,的確讓沈溪鬆了口氣,忙碌將近一個月,公事基本完成,剩下的就是開彌封,來知道最後考卷究竟屬於誰。

    此時連舉子的排名都已經定下,沈溪最想知道的是謝丕有沒有中舉。

    雖說沈溪看過謝丕寫的不少文章,但在八股文章來找人極其困難,否則當初程敏政也不會看走眼亂感慨而倒大黴。

    謝丕算是沈溪在這世界上,第一個得他傳授知識的學生,當然還有個,卻是走的武舉線路的王陵之。

    謝丕在歷史上是弘治十七年順天府鄉試解元,就算沒有沈溪幫助,謝丕的才學也很出眾,更何況現在他還有沈溪的悉心教導,謝丕的文章雖然離沈溪尚有差距,但在同齡人中已經算是出類拔萃。

    閱卷中,沈溪懷疑其中有好幾份考卷都有可能是謝丕的,但卻無法真正肯定。

    「謝丕啊謝丕,平日你文章做的那麼好,按照你以往的實力,絕對是鄉試前十名,可別讓我失望啊。」沈溪一邊把酒往袖子裡倒,一邊跟那些內簾官和外簾官敷衍,心裡卻在瞎捉摸。

    吃過酒席,沈溪渾身上下都是熏人的酒氣,本來應該第二天開彌封,但唐映似乎很著急,向沈溪建議:「沈大人,這開彌封的時間,宜早不宜遲,本來已說好連夜開封,這會兒都已經入夜一個多時辰,不妨……移步?」

    沈溪就一個想法,果然有陰謀。

    「嗯。」

    沈溪點頭,「本官正有此意。」

    一行人一起到了考捲開封的地方,此時一溜並排擺起的長桌上,沈溪和靳貴挑選出來的一百三十五份考卷,按照一定的順序排列,名次從低到高列好。唐映問道:「沈大人,卷子已經找出來,請您比對。」

    隨著唐映說完,旁邊有外簾官,把從原考卷中找出來的卷子,依次放在謄捲上,再比對過考號,證明無誤。

    靳貴上去看了看,回來後點頭,意思是沒問題。

    唐映笑道:「既然靳中允檢查過,那就開封……」

    「慢著。」

    沈溪突然一抬手道。

    「沈大人,您這是作什麼?」唐映臉上帶著幾分不解。

    沈溪毫不客氣:「解元、亞元、第六、第九……」

    沈溪一口氣列了二十多份考卷,最後下了定語,「這些卷子,並非本官遴選出的,有人作出了更替!」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2
第七五六章 撥亂反正

    整個順天府鄉試,從開始出題,到最後開彌封填榜,中間過程幾乎全都在沈溪的監視下完成,唯獨在找人開彌封比對卷子上,那些考卷曾離開沈溪的視線,而外簾官也就在這個時候動了手腳。

    唐映一聽,臉色頓時變了,冷聲道:「沈諭德,您可看清楚了,這卷子是您和靳中允評出來的,怎會被人更替?」

    靳貴上去仔細打量一番,當即皺眉:「這似乎……並非本官選出的解元卷。」

    要說破綻也就在這解元卷子上,當初沈溪和靳貴商討了半天,最終才決定將其中一份卷子定為解元卷。

    其實同一水準上,有三四份卷子都不相上下,沈溪和靳貴難分伯仲,最後還是在五經文和後兩場的答題比較後,才定下解元,誰知道這才一轉眼的工夫,卷子就被人換了,但上面的紅圈、印記等,居然跟所評解元卷完全相同。

    這下旁邊的內簾官和外簾官都議論紛紛。

    沈溪說這卷子不是,連靳貴也如此篤定,但其實解元捲到底是誰,只有沈溪和靳貴二人知曉。

    「靳中允,您可是能確定?」

    唐映此時問話,已經咄咄逼人。

    按照官職來說,靳貴和唐映都是正六品。

    但靳貴是翰林體系的官員,在詹事府當差,而唐映雖然在京城,但卻屬於地方官。按照大明朝京官外調至少加三級的原則,靳貴的官職可比唐映高多了。

    但若論在官場上與人勾心鬥角的經驗,唐映屬於摸爬滾打出來的,自然比清貴的靳貴更深諳官場之道。

    所以此時,唐映直接以嚴厲的口吻咄咄相逼,就是要把靳貴的氣勢給壓下去。

    「這……」

    被所有人看著,靳貴有些窘,微微搖頭,「我也有些不能確定了……」

    唐映臉上帶著些許得意之色:「那就是了,既然連靳中允和沈諭德都不能確定,那這卷子……」

    「慢著!」

    沈溪突然抬手,「靳中允不能確定,但本官卻確認無誤,這份卷子並非本官選出的解元卷,而是在複選中第一輪便被本官刷下去的卷子!」

    「啊?」

    此語一出,全場震驚。

    那些同考官面面相覷,都不明白沈溪為何如此篤定。姓胡的同考官瞪大眼睛道:「沈大人,您可別妄言,這私換考卷的罪責,我等可承擔不起。」

    「你承擔不起?這卷子,當初可是你們親手選出來的,四個紅圈送到本官手中,讓本官直接點他為舉人,當時本官看過他的卷子後,只覺狗屁不通,這種卷子居然能過初選,你們可真是瞎了眼啊。」

    沈溪這會兒說話,已經不留半分情面,「更可恨的是,當初四個紅圈,如今被選為解元卷,連上面的紅圈也少了幾個,被人吃了嗎?」

    同考官們嚥了口唾沫,不敢再說什麼。

    明擺著事情,連捲子都是找原來的謄錄官重新謄寫過,再仿照解元卷作出批改。

    唐映冷笑不已:「沈諭德應該是看走眼,或者是看差了,那麼多卷子,沈大人如何能確證自己所說,並非子虛烏有?」

    沈溪笑道:「好啊,唐通判,你或許有所不知,本官別的本事沒有,但過目不忘的本事,當初會試時,連李閣老都刮目相看。你是想讓我把所取的所有考卷背出來給諸位聽聽嗎?」

    「沈大人,您可別開玩笑,這麼多卷子……看一遍都難,您居然……」

    「做為主考官,當然要負責任,本官每日端詳這些卷子,將卷子中的內容記於腦海,拋之不去……」沈溪怒道。

    「沈大人,您可別信口開河,若是您能將這卷子章背誦出來,老夫……老夫這就把卷子吃了。」

    姓胡的同考官急了。

    沈溪笑了笑,道:「吃卷子大可不必,但道理還是要講的,你且聽好!」

    沈溪當即開始朗讀這篇被他親手刷下去的解元卷的文章。

    很多人都簇擁上去,想看看沈溪是否能背出來,等他們現沈溪所背的內容隻字不差時,他們不得不佩服,最後一個個低下頭,自慚形穢。

    沈溪又接連背了幾篇文章,都能準確對應,這下沒人再敢懷疑沈溪信口開河。他的確是有過目不忘的能力!

    姓胡的同考官灰溜溜地躲在了人堆後面,隻字不言。

    唐映此時臉上青紅一片,他已經感覺自己下不來台了,他自問把所有事關節都打通,唯獨在沈溪和靳貴這環節上出了問題。

    若沈溪和靳貴把案子捅出去,必會掀起滔天巨浪,想那禮部會試鬻題案,程敏政只是個查無實證都死在獄中,那可是掌翰林院、誥敕的重臣,相比而言他一介順天府通判連個屁都算不上。

    「沈大人,借一步說話。」

    這會兒唐映也緊張了,呼吸急促,趕緊拉沈溪到旁邊,用商量的語氣道,「這卷子……乃是壽甯侯親手安排,侯爺曾言,您跟壽甯侯府……不是有交情嗎?」

    沈溪啞然失笑:「原來唐通判是壽甯侯府的人?」

    「正是正是。」

    唐映心想,幸好我把建昌伯那句話記下,不然今天可真沒什麼辦法,他陪笑道,「沈大人,既然都是為侯爺做事,那今日此事……」

    沈溪冷聲道:「為國選材,難道能因為一點小小的關係,而令士子寒心?」

    「……外間並不知這最後的結果。」唐映還想繼續解釋。

    沈溪搖頭:「唐通判,既然你是侯爺的人,此事本官不想再追究,但請把之前所定的各卷重新找出來。陛下派本官前來主持順天府鄉試,可沒說……讓本官聽從誰的吩咐!」

    「這個……這個……」

    唐映雖然心裡氣憤,但現在若想把事情了結,就必須要遵從沈溪的說法,不然沈溪就會把事情往朝廷一捅,他吃不了兜著走。

    殺人滅口或許可以,但殺沈溪一個不管用,還要把靳貴一併殺了,兩個主考官都死了,就算沒事朝廷也會懷疑有事。

    再仔細一追查,把沈溪今天當眾的這番話追問出來,那背後遭殃的就不止他唐映一人,就連張氏兄弟也會牽涉其中,到那時,他自己將會變成被殺人滅口的那個。

    「那……就按照沈大人的意思辦。」唐映咬了咬牙,此刻他心裡想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隨後唐映趕緊把外簾官重新召集,尤其是對彌封官作出交待,讓他們去把剛才暗中替換的卷子給換回來。

    沈溪則過去跟靳貴說了兩句,靳貴輕嘆:「這科舉之水甚渾,如此恐怕是最佳結果。」

    在這麼一個大背景下,沈溪和靳貴暫時不能計較太多,把所有人拿下意義不大,最重要的是保證本屆順天府鄉試的公平公正,讓那些真正有才華的人被錄取,方為正途。

    之後又過了半個多時辰,終於把那二十多份考卷重新更替回來,沈溪仔細檢查過,在確定無誤後,開始打開彌封。

    每開一道彌封,就把一人的名字填寫在桂榜的榜單上,從最後一名,也就是第一百三十五名,一直往上,直到解元為止。

    這一屆順天府鄉試,從開始到結束,算是波瀾不驚。

    看起來沈溪像喝了很多酒,但其實他一晚上只是喝了一兩杯,精神抖擻,一直站在旁邊查看,確定填榜過程無誤。

    唐映則羞惱地看著沈溪,在填寫完榜單前,他沒法去壽甯侯府彙報,這會兒他心裡已經在盤算會遭到張鶴齡怎樣的懲罰。

    「無論是否丟官,又或者需要多少孝敬,最重要的是要保住這條命。」

    唐映這會兒只是為了自保,這也是他在沈溪面前妥協的原因,因為鬧大了,對誰都不好。可他目光打量沈溪時,則情不自禁握緊拳頭。

    正是因為沈溪,讓他少了幾百兩銀子的好處,還會被張氏兄弟降罪,沈溪等於是做了他財路上的攔路石。

    「沈大人,您累了,不進去休息?」唐映旁邊的外簾官過來勸說。

    沈溪笑著搖頭:「本官想先一步知曉本屆順天府鄉試考生的名次。」

    那外簾官笑了笑,心想,知道了有什麼用?您又不能把消息傳出去,還是要繼續在這裡,一直等到三天後的鹿鳴宴後才能離開。

    其實沈溪除了要監督外,主要是想看看謝丕會不會列在榜單上。

    以沈溪對謝丕文章的瞭解,雖然可能考不上解元,得個前五十或者前三十還是可以的。

    謝丕是才子,加上他獨特的魔鬼式訓練,還是評判相對公正的考試,若謝丕連舉人都中不了,那沈溪就會覺得自己這個先生可以回家種田了。

    終於,列到第四名的時候,打開彌封,謝丕的名字赫然出現。

    謝遷得意的二兒子,比歷史上提前三年考中舉人,只是沒有跟歷史那般中順天府的解元,而是名列第四。

    「咦?這位謝家二公子……不就是謝閣部府上的二公子?」有外簾官從謝丕的籍貫和三代履歷中現了端倪。

    「可不是?謝閣老當初可是狀元出身,如今二公子中舉,有何大驚小怪?這是書香門第,狀元世家。」

    有人說著,目光打量沈溪和靳貴,「沈諭德和靳中允可都是鼎甲出身呢。」

    鼎甲,就是一甲,沈溪是一甲第一名狀元,而靳貴是一甲第三名探花。

    眾人臉色陰沉,把最後幾人的名字也填好,這屆鄉試就基本告一段落,剩下就是上報朝廷,張榜公佈。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3
第七五七章 鹿鳴宴

    貢院裡,各懷鬼胎之人陸續回房休息。

    沈溪詢問了一下才知道時間早過了三更,這會兒都已經是次日淩晨了。

    沈溪相信,有了他之前那一鬧,唐映應該不敢再在榜單上做文章,否則告到御前就是個抄家滅族的悲慘下場。

    其實沈溪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因為力量對比不均衡,像外戚張氏兄弟和順天府尹這些人,不是現在的他能動搖的……蚍蜉撼樹,最終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八月三十晚上榜單列好,經過一天的覆核後,成績在九月初二公佈。

    鹿鳴宴暫時定在九月初三中午。

    這也就意味著,沈溪在九月初三中午吃過鹿鳴宴就可以回家,這比預定的九月初八足足提前了五天。

    在貢院裡生活了近一個月,沈溪現自己並不覺得太辛苦,或許是前輩子單身久了,這種生活他能很好地適應,但想到家中妻兒,還是會掛念。

    初一晚上,沈溪把東西整理好,靳貴打著借文稿回去看的名頭,過來問沈溪關於這次鄉試閱卷之事。

    「……這次閱卷,我們得罪的人可不少。」

    沈溪總結道,「事後若是有人借題揮,靳兄與我恐怕都會受到責難。這壽甯侯府,靳兄還是儘量躲避些吧。」

    靳貴點頭,看得出來,靳貴並非那種一往無前之人,混跡官場的時間久了,自然能分清楚理想和現實的差別。氣節只是一種做人的準則,但想憑藉一人之力去改變整個大環境,那不現實。

    「沈兄弟,他們會不會在放榜的時候再耍花樣?」靳貴有些擔心鄉試的結果。

    沈溪道:「既然榜文都已經出來了,明日張榜時你我又在場監督,他們必定怕我們把事情捅出去。只要你我堅定態度,他們不敢亂來。」

    沈溪只是把他猜測的情況說出來,至於順天府和壽甯侯府的人是否甘心這次鄉試就這麼收場,並不好說。

    九月初二,上午。

    禮部派人來接收順天府鄉試錄取人員的名冊和考卷,沈溪詳細比對過,並未出現偏差,心隨之徹底放了下去。

    既然上交朝廷的案牘是對的,私下裡沒人再敢做更改,否則便是欺君大罪。

    等朝廷把名冊和考卷收走,內簾官和外簾官一起,到順天府大門外一同見證張榜,此時順天府外聚集的應試考生已不下千人。

    榜文公佈後,可謂幾家歡喜幾家愁。

    那些中舉的考生中,老中青三代都有,其中不時可見白蒼蒼的老者。當然,沒有考中的人中,花甲之年的老者也不時能看到。順天府請來的大夫隨侍一旁,若有誰氣血攻心昏迷過去,馬上派人救治。

    順天府在當天下午,就會陸續把喜報送到中舉士子的祖籍。

    一些自以為考得不好已提前回鄉者,意外中舉不乏其人。沈溪和靳貴都是翰林出身,他們對文章和才學的評斷非常公允,這讓一些考試時沒有揮出高水準但文采斐然的士子,仍舊有錄取的機會。

    由於要參加次日的鹿鳴宴,從貢院出來後,沈溪和靳貴暫時住進了順天府衙後院,當天下午府衙方面準備好了酒宴招待外簾官和內簾官,但因這次鄉試被沈溪和靳貴「搗亂」,令順天府損失慘重,使得招待的酒宴規格並不高。

    沈溪住在府衙後院廂房內,這裡比貢院的條件好上許多,就連服務人員也從兵丁變成了美貌可人的丫鬟。

    正當沈溪跟靳貴坐在一起商量要不要提前回家看看的時候,唐映又來了,這次他還是帶來了禮物,送給沈溪和靳貴大小各一口箱子,打開後裡面有不少財帛。

    「唐通判,這是何意?」沈溪詫異地問道。

    我都破壞了你們的財大計,還送禮物給我,這是想咒我早點兒死嗎?

    唐映道:「沈諭德別誤會,這是壽甯侯府讓下官送給二位主考官的,請笑納。」

    說著,他滿含深意地看了看二位鄉試主考,隨後便帶著人退了下去。考試結束,他也沒心思再維繫好臉色,雖然撕破臉皮未必,但卻連起碼的告辭禮數都沒有便揚長而去。

    靳貴臉上呈現尷尬之色,向沈溪問道:「這算什麼?」

    「或者是……鄉試舞弊案已成事實?」沈溪撫著下巴,若有所思,他也不太明白壽甯侯的用意。

    這實在太不合常理了!

    你說我們幫你舞弊,送禮來倒還容易解釋,現在我們可是明擺著跟你對著幹,哪裡還有送禮的道理?

    帶著疑問,二人沒敢把禮物收下,只是叫來府衙的雜役,吩咐他們把箱子抬到雜物房放好。

    九月初三,沈溪起得很早,想到當天就可以回家,吃過早飯他便把剩下的東西收拾規整。

    到了午時二刻,順天府兩名府學教諭才到府衙後院,請兩位主考到前面赴宴。

    沈溪和靳貴到了前堂,應試中舉的一百三十五名舉子來了近百號人,這些新晉舉子正在跟內外簾官打招呼。

    隨著「沈諭德、靳中允到」的傳報,所有新晉舉子都把目光向大門口凝聚,一眾人自覺地排隊,陸續上前給沈溪行禮,口稱「座師」。

    當上鄉試主考官,沈溪和靳貴等於是這些新晉舉子的「伯樂」。

    無論名次好壞,只要中了舉便晉身士族階層,可以參加來年的會試,又或者在衙門為官。最重要的是,以後自家的田地不用交稅了,很多士紳會主動把土地掛到他們名下,養活一家老小不成問題。

    但想真正過上好日子,還是要考取進士。

    因為到了明朝中期,舉人已經不那麼值錢了,那些有理想有抱負之人,只是把舉人當作參加會試的通行證。

    主持這次鹿鳴宴的是順天府尹藺琦。

    藺琦是成化十七年進士,跟外戚張氏兄弟的父親張巒有一定交情,如今跟張氏兄弟走得很近。

    而唐映,不過是藺琦和張氏兄弟派出去衝鋒陷陣的馬前卒。

    鹿鳴宴上,除了宴請喝酒外,最重要的是兩件事,一個是吟唱《詩經》中的鹿鳴篇,再就是跳魁星舞。

    「呦呦鹿嗚,食野之苹」

    「呦呦鹿鳴,食野之嵩」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

    隨著管弦響起,順天府尹藺琦搖頭晃腦大聲朗誦,眾舉子紛紛應和。等藺琦朗誦完,與宴中人包括沈溪在內,均舉杯共飲。

    飲完一杯,在順天府請來的教坊司樂師的鼓點中,眾舉子紛紛離席,進入場地中央,開始跳魁星舞。

    魁星舞是一種全身運動,頭部左右擺動,兩手搖擺。左右腳提高密步,扭擺臀部。跳了一會兒,順天府尹藺琦高呼:「魁星到畫堂,提筆做文章。」

    一眾舉子隨即拿手做比點三點,然後再次劇烈擺動身體。

    又舞了一會兒,藺琦再次高呼:「生下麒麟子,得中狀元郎」,眾新晉舉子複以手做筆點三點。

    在鼓點中,眾舉子放浪形骸,舞得不亦樂乎,藺琦最後高呼:「中三元及第,點富貴雙全。」

    眾舉子又點三點,之後才宣告舞畢。

    這還是沈溪第一次看到跳魁星舞,感覺頗為滑稽可笑,暗暗慶倖當初在福州應試時早早回家了,不然也得裝神弄鬼像跳大神一般丟人現眼。

    眾人在順天府尹藺琦招呼下,開始自由暢飲,席間可以毫無顧忌地說話,也可以到處走動向人進酒。

    若是十三布政使司的鹿鳴宴,舉子們攀親近之人,一定是布政使司的官員,但在兩京鄉試中,舉子們更看重與「座師」的關係,就算順天府尹藺琦在他們眼裡都黯然失色。

    畢竟沈溪和靳貴都是翰林體系的詹事府官員,將來很有可能入閣。尤其是沈溪,年紀輕輕就已是東宮講官和日講官,前途無可限量。

    就算不為將來著想,明年就是會試年了,以沈溪和靳貴在翰林體系官員中的地位,即便當不了春闈主考,但就算是同考官也很了不得,直接關係到大家的前途和命運,由不得他們不慎重。

    順天府尹藺琦作為鹿鳴宴的主持者,現自己不是那麼受歡迎,有隨時淪為陪襯的風險,於是在完成既定慶祝儀式後,向與會舉子敬酒一圈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告辭,唐映代替他繼續敬酒。

    鹿鳴宴持續了近三個時辰,到日落西山時才宣告結束。

    沈溪飲酒只是淺嚐即止,若實在推辭不過便拾起袖子掩面而盡,實際上酒水都撒進袖子裡了。等舉子們陸續散去,他也準備回家,這時候謝丕見沈溪面前無人,笑著到了席前打招呼。

    謝丕不善飲酒,但這次鄉試他考得很好,直接得了個第四,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不免多喝兩杯,走路都不太穩當。

    「沈先生……家父說,有時間請您到府上,設宴款待。」謝丕笑呵呵說道。

    緊鄰沈溪坐著的靳貴,瞥了滿臉通紅的謝丕一眼,皺眉問道:「這位是……?」

    沈溪介紹:「謝閣老家的二公子。」

    「失敬失敬。」

    靳貴聽說這其貌不揚的年輕人居然是大學士謝遷的兒子,不由肅然起敬,含笑打起了招呼。

    這閣老家的公子,就是跟那些尋常舉子待遇不同,別的舉子過來打招呼,靳貴根本就懶得理會,現在卻改顏相向。

    沈溪道:「回頭我有時間,一定登門造訪。」

    嘴上這麼說,沈溪可沒打算真的跑去謝遷府上找不自在。謝丕算得上他半個學生,結果先生當主考,學生中舉,外人知道這層關係指不定會怎麼說閒話,尤其是他在這次鄉試中得罪了那麼多人。

    現在最好就是跟謝家人撇清關係,就算以後去謝府,也要小心謹慎,不能把他跟謝丕之間的關係表現得太過顯眼。

    沈溪雖然問心無愧,但到底人言可畏。

    謝丕微微有些失望,但他依然很開心,畢竟他現在身份不同,以前只是個形同雞肋的生員,現在卻考取舉人,在他那霸道的老爹面前終於能挺直腰桿了。

    沈溪看著謝丕的背影,不由感慨,若不是自己心智成熟的話,或許也會像謝丕如今這樣洋洋得意吧。

    跟順天府的人打過招呼,沈溪進內院把盛放衣服的包袱帶著,出了順天府大門。

    此時順天府外亂成一鍋粥,除了舉子和內簾官、外簾官外,還有這些人的家屬,沈溪四下打量,並未見到來接他回家的人。

    「這是讓我自己找車回去?」沈溪暗自嘀咕。

    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來人見到沈溪後臉上先是帶著幾分驚喜,隨即變得淒切,走到近前行禮:「大人,小人給您請安。」

    「六哥,你這是怎麼了?」

    沈溪見到宋小城精神萎靡的樣子,莫名其妙,「家裡出事了?」

    沈溪最擔心的莫過於家裡的妻兒,他很怕順天府和張氏兄弟會藉機報復。就算不報復,長子沈平才出生不久,這年頭孩子得病不好治,非常容易夭折。

    「沒……府上沒事。」宋小城先給沈溪吃了顆定心丸,但他隨即哭訴,「但大掌櫃……大掌櫃出事了。」

    沈溪一聽,差點兒把包袱丟在地上,當即喝問:「大掌櫃……她……她出了什麼事!?」

    「大……大掌櫃……被下獄了,說是咱福建商賈……圖謀不軌,跟番邦人做買賣……還說咱不顧朝廷律令,私自販運糧食,囤積居奇,公然向朝廷官員行賄……」

    宋小城滿臉自責,「都怪我,沒照看好大掌櫃,讓大掌櫃一個人去給戶部的官員送銀子……結果就出事了……」

    本來沈溪只當是外戚張氏兄弟見自己不服從他們的命令,藉機生事,查扣惠娘租來的船隻和糧食,進而威脅自己。如果是這樣的話,惠娘的罪過不大。

    但聽宋,沈溪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行賄的時候被當場捉個正著,簡直是百口莫辯!

    而且如今惠娘下的不是縣衙或者府衙大牢,直接便是刑部大牢,罪行之嚴重可見一斑,那些受賄的官員罪行自不待言,惠娘作為當事者,情節比官員還要嚴重。

    同時被下獄的尚有大量在京城經商的外地商賈,這次朝廷看來是鐵了心對對京城周邊販運糧食的商賈一網打盡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3
第七五八章 心很累

    書到用時方恨少,人脈也是如此。到了要動用關係時,沈溪才覺自己雖然做官已經快三年了,但卻根本就沒有可以幫得上忙的物件。

    「事情幾時生,刑部那邊又是如何定性的?」沈溪跳上馬車,讓宋小城往刑部而去,順帶詢問惠娘那邊的情況。

    宋小城道:「回大人,人已經鎖進牢房半個多月了,是中秋節前生的事情。刑部那邊說正在徹查,尚未定案,不過大掌櫃手底下的產業,包括以前屬於咱車馬幫以及商會的產業,具都被朝廷抄沒,幸好大人讓小人把一些產業變賣,留下一點兒銀子,但也只有三四千兩……」

    惠娘身家最豐厚時,把所有流動資金以及產業合在一起,大約有七八萬兩銀子,到現在只剩下三四千兩,意思就是連以前周氏寄存在惠娘那裡的銀子也一併被抄沒。

    連同周胖子原本的產業,這會兒也都被充公。沈溪仔細問過才知道,就連周胖子也受到波及被刑部下獄。

    「大人,現在如何是好?」宋小城就算能力突出,這會兒面對朝廷的嚴厲打擊也是束手無策,只能寄希望於沈溪。

    「到刑部問明情況以後再說。事情得從長計議!」

    沈溪臉色嚴峻。本來鄉試結束,他還以為可以輕鬆幾天,好好放鬆一下,卻沒想轉眼惠娘這邊就出事了,而且惠娘這次明擺著是中了圈套,否則怎麼可能那麼巧,她去送禮的時候就被抓了個現行?

    但朝廷為何突然要對惠娘下手,沈溪暫且不知,但料想跟自己的得罪外戚以及當前朝廷缺錢缺糧有關。

    刑部等三法司衙門均在城西南的阜財坊,沿著西長安街往西走,過了西單牌樓就可以看到幾座大開的衙署大門。

    到了刑部,沈溪被站班的衙役擋在大門外,不得不遞交名帖,許久後才出來一名正九品的檢校,驚訝地問道:「沈諭德不是在主持鄉試嗎?我記得昨天才放榜,為何剛出貢院便到刑部來了?可是奉皇命辦案?」

    「未曾。」

    沈溪明白規矩,衣袖裡拿著錠銀子借行禮之機暗中遞了過去,「有一點事情,想勞煩通報。」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刑部檢校對於沈溪的示好並未拒絕,等問清楚狀況後才搖了搖頭,道:「此案關係重大,非我等微末小官所能牽扯,沈諭德不要強人所難。」

    沈溪問道:「那在下是否可到牢房探監?」

    「這個……下官得去請示過上官才能做出決定,沈諭德明日一早再來吧。」那人說完,頭也不回進入刑部大門,沈溪一時間無可奈何。

    「大人,看來……大掌櫃凶多吉少!」宋小城又在沈溪身後唱衰。

    沈溪怒氣衝衝喝斥:「大掌櫃吉人自有天相,放心,明日我必定會見到她人!」

    沈溪苦無良策,天色漸晚,他開始病急亂投醫……可這會兒請誰幫忙好一些呢?找玉娘或者合適,但玉娘哪裡有跟刑部溝通的資格?

    劉大夏、馬文升這些名臣倒是能說得上話,可誰會為了一介商賈,還是個寡婦去壞自己的名聲?

    至於重面子的謝遷,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不過,死馬當活馬醫,沈溪說什麼也不能讓惠娘有事,他讓宋小城找人去玉娘處遞了名帖,而他自己則去謝遷府上。

    到了謝家門口沈溪被告知,謝遷昨日回家得知兒子中舉後,特別交待下人,不許沈溪這幾日進謝府。

    「還說感謝我,就是這等感謝之法?」

    沈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幫你把兒子培養為舉人,你為了防備外人說閒話,我這個大功臣連你家門都不讓進!?

    但沈溪知道,謝遷作出如此決定無可厚非,沈溪只能留下書信,等謝遷回來後應該能看到。

    一直到夜幕降臨,沈溪才在東四牌樓附近的茶肆見到玉娘。

    知道沈溪的來意,玉娘行過禮後,頗為無奈地說道:「沈大人,之前您讓奴家辦的事,奴家已經辦好,但這件事……奴家實在無能為力。」

    「這是刑部辦理的大案要案,之後或許是三司會審定讞,奴家不過一介風塵中人,何曾有機會與這些達官顯貴說上話?」

    沈溪心想,這不過是朝廷為了給掠奪商賈財物尋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真當是什麼大案要案?

    還三司會審呢,你怎麼不直接來個禦審,讓皇帝來斷這案子?

    沈溪道:「那玉娘可否幫忙與劉尚書一言?」

    玉娘仍舊顯得很為難:「恐難從命……劉尚書如今執領兵部,奴家已有半年未曾受命傳見,沈大人……還是等刑部的判決下來為好。料想此案,或許有轉圜,畢竟你那故人罪不至死!」

    沈溪苦笑著搖了搖頭。

    死,對於別人來說或許很艱難,但對惠娘來說卻是一種解脫!這「罪不至死」,才真正是對惠娘和他的煎熬!

    人死不了會怎樣?

    直接配為奴!

    到那時候,沈溪明知道惠娘還在人世,卻不知她身在何方受苦受難,他怎麼都不會原諒自己。

    ……

    回家的路上,沈溪一直自責:「我說過不會讓你有事,你就一定不會有事!」

    等到敲響二更,沈溪才回到自家門前,看著那熟悉而陌生的家門,一時間沈溪竟然不想進去,因為他感覺無法面對妻兒……

    謝韻兒和林黛把全部身心都交給了他,可他的心,始終是對惠娘的情意更多一些,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這不過是一段孽情。

    「少爺……老爺,您回來啦?」

    朱山打開府邸大門,見到沈溪失魂落魄站在門前,驚喜地喊了一聲,卻差點兒稱呼都沒改過來。

    可她的話,沈溪來卻充耳不聞。

    朱山驚喜地回去稟報:「夫人,少夫人,老爺回來啦,老爺回來啦!」

    謝韻兒帶著一家人高高興興迎了出來,沈溪只能暫時收拾心情,儘量把情緒壓抑住。

    進到自己的家門,不知為何,沈溪老想在門檻上坐一會兒,讓自己頭腦冷靜一下,可偏偏他知道這樣有失體統。

    就在沈溪在大門口徘徊時,謝韻兒帶著林黛出來,見到沈溪,謝韻兒臉上驚喜地流出眼淚。

    「相公,您平安歸來,妾身給您請安了。」

    作為一家主母,謝韻兒很有主婦的風範,無論是在人前還是私底下,絲毫不會亂了規矩和禮法。

    沈溪點點頭,有些心不在焉走過去,徑穿過月門,往自己小院方向去。走到中院的時候,面對許多父母從汀州帶來的閩西老物件,他突然覺自己「迷路」了。明明是自家院子,抬起頭來,竟然覺得這是在汀州陸氏藥鋪的後院,他好像是要去藥鋪二樓找惠娘商議事情。

    「相公,您這是怎麼了?」

    謝韻兒覺沈溪神色迷茫,趕緊問道。

    沈溪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四五年,他已經到了京城,這兒再不是那帶著溫馨甜蜜回憶的藥鋪,而是皇帝御賜的官邸,他不再是個可以跟惠娘沒大沒小的孩子,現在已然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韻兒,幫我洗洗腳,這些日子我很累,想好好休息放鬆一下。」沈溪滿面疲乏之色。

    謝韻兒點點頭,趕緊讓丫鬟打水,等沈溪進到院子回到房間坐下,她已經把洗腳水端了進來。

    作為賢妻良母,謝韻兒對沈溪百依百順,而為丈夫洗腳,在謝韻兒看來是再平常不過了,沈溪坐在那兒,她過去幫沈溪寬靴,除襪,再幫沈溪試水溫,把沈溪的雙足放到水裡,仔細清洗。

    等沈溪反應過來時,看著一臉認真的妻子,他想到的不是別人,而是曾經每次讓他到房裡去商量事情,都會半跪下來為他洗腳的惠娘。

    那是他心中對惠娘留下的最美好的回憶,因為只有在那一刻,他才會覺得惠娘是屬於他的。

    「韻兒,我自己來吧。」

    沈溪笑著說了一句,但眼角卻不由流出淚水。

    「相公是嫌棄妾身洗得不好嗎?」謝韻兒委屈地看著沈溪。

    「不是。」

    沈溪輕嘆,「你洗的很好,只是這會兒我想起了一個人。掌櫃的出事了,你應該聽說了吧?」

    說到惠娘,謝韻兒也終於忍不住傷心和絕望,開始抹起了眼淚,半晌之後,她才啜泣道:「妾身都沒敢把事情告訴黛兒和小丫,怕她們多心……」

    「不說是對的,謝謝你。」

    沈溪把謝韻兒攬在懷中,此時他很需要一個避風的港灣,想大哭一場,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的心很苦很累。

    謝韻兒任由沈溪在她懷中把她的前襟給哭濕以後,用纖纖玉輕撫沈溪的頭,那溫柔和仔細,就好像對待她和沈溪的兒子。

    沈溪哭過一場,情緒終於好轉些,輕嘆道:「終於回家了,把黛兒她們叫上,我們一家人好好吃頓團圓飯,我想感受一下閤家團聚時的溫馨。」

    謝韻兒趕緊幫沈溪擦腳,重新找了乾淨的鞋襪換上,陪沈溪一起到了餐桌前,那邊一家上下都還等著,畢竟這天是沈溪回來的大日子,沈溪這個一家之主不出現,這天晚上不能開飯。

    「嗯嗯……」

    看到沈溪後尹文很開心,過來就抱著情郎,把頭鑽進沈溪懷裡撒嬌。

    陸曦兒也想湊過來,不過她正在跟謝韻兒學如何當一個「淑女」,為嫁入沈家而做準備,所以不能跟以前那樣「沒規矩」,可她看著尹文在沈溪懷裡撒嬌的模樣,好生羨慕。

    「吃吧。」

    沈溪坐下來,他的左手邊是謝韻兒,右邊坐著的則是林黛,至於尹文,她本來坐在沈溪對面,但卻不時起身來到沈溪旁邊,幫他夾菜,就好像一個侍候主人的小丫鬟。沈溪愛吃什麼,她比誰都瞭解,在吃飯時她很喜歡過來給沈溪服務,只要沈溪吃的開心,她不吃都覺得很滿足。

    一家人聚坐於餐桌前,把一頓飯吃完,由始至終沈溪神情都很平淡,一點兒看不出有何喜悅。

    林黛幾次欲言又止,等吃完飯,要各自回房了,她終於忍不住問道:「老爺,今夜你在那邊過夜?」

    「我很累了,晚上一個人睡吧。」沈溪說完,先行回院子去了,滿身的睏倦,讓他覺得精疲力盡,但等他躺下來之後,卻是一個難熬的不眠之夜。

    腦海中只有一個讓他永生無法割捨的影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1 14:44
第七五九章 好死不如賴活

    九月初五,沈溪從順天府衙回到家的第三天,一大早便趕到三法司衙門,這次他是去刑部大牢探監。

    經過昨日一天時間的調查,沈溪基本弄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事情比他想像的更為糟糕,惠娘想要逃出生天,難度很大,就連保住性命都很懸,更別說平安走出牢房。

    此番被下獄的商賈很多,沈溪花了五兩銀子,才獲得探視的權力,他心裡暗自祈禱,惠娘千萬別出什麼事。

    雖然惠娘所在的牢房位於地面,但通風條件並不好,號監彼此相連……這一片號舍關押的基本都是女犯,不過靠外的地方尚有罪行較輕等待宣判的男犯人。

    古代沒有女獄卒一說,看管女犯人的,多是跟官府吏員差役沾親帶故的三姑六婆照應。

    幸好惠娘是被關押在刑部大牢中,若是換做尋常州府和縣衙,牢房內的潛規則比比皆是,女犯人進了牢房,不受欺淩侮辱幾乎不可能。

    至於惠娘所犯的「通番」、「賄賂」、「私自販運官糧」等罪名,若是三條都坐實,不但她自己要死,連女兒陸曦兒也不能倖免。好在目前追究的罪名僅僅只是「賄賂」,由於是被當場抓獲,連沈溪都沒法幫她洗脫。

    「沈大人,您不常到這等地方來,見諒一下,這秋高氣爽的還算好,若是換作盛夏過來……嘖嘖,這牢房又濕又潮,置身其間就跟在蒸籠裡一樣,根本就不敢讓您進去。」

    牢頭知道這位沈大人是翰林出身的東宮講官,可以接觸皇帝和太子,敬佩得不得了。

    作為刑部大牢的牢頭,他吃的是世襲的鐵飯碗,對於讀書人無比的尊敬,但他們的子孫卻沒資格參加科舉,只能把牢頭這碗飯一代代傳承下去。

    沈溪問道:「那陸孫氏,近來如何?」

    「那女人……真是油鹽不進,不過誰叫她是在行賄時被抓了個正著?看管得非常嚴實,請沈大人儘管放心,沒人敢動她……誰不知道她是個災星?只等刑部最後定案。沈大人,您這邊請。」

    牢頭說話間,把沈溪領到牢房中靠裡的位置,巷道口右邊的柵欄裡正有個小女孩在哭,原來她母親病重,已奄奄一息。

    而坐在巷道口的牙婆可沒心情去管犯人的生死,她只知道,自己看管犯人,只要人沒逃出牢房就算平安無事,坐班期間,要是哪個犯人家屬來送東西,她就能賺個盆滿缽滿回家。

    「劉婆,這裡沒你的事了……這位是沈大人。」牢頭過去喝了一聲。

    「是不是個人就稱大人,看樣子……倒像個小娃娃,欺負老婆子眼花耳背不成?」劉婆一點兒都不客氣,瞅著沈溪說了一句。

    老頭沒好氣地道:「前些日子你還說你兒子剛為你生了個大胖孫子,祈禱你孫子會像沈狀元那樣光耀門楣。現在沈狀元就站在你面前,那話怎麼說來著……有眼不識泰山啊你!」

    劉婆聽說眼前的少年郎正是聞名京師的「沈狀元」,下意識地打量了沈溪一會兒,隨即如夢初醒,趕忙把剛嗑了瓜子顯得黑漆漆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就要過來抓沈溪,卻被牢頭攔住了。

    「幹什麼?貴人的甚至也是你能碰的?滾!」牢頭怒斥。

    「好,好。」

    劉婆非常高興,讓她走她就走,但沒有走遠,待在拐角的地方笑嘻嘻地看著沈溪,就好像在為自家女兒選女婿。

    沈溪跟隨牢頭到了巷道盡頭,只見右邊牢房緊鄰天窗的角落裡,惠娘坐在稻草堆中,見到有人過來,她馬上站起來叫道:「大人,冤枉吶!」

    「別喊了,你還冤枉,別人的罪或者是受牽連,你這罪卻是坐實了的。」

    牢頭說著,招招手請沈溪過來,卻連牢門都沒打開,只是小聲囑咐:「沈大人,時間不多,您老悠著點兒,要是被上官知道,我們這些打雜的可不好交待……頂多給您一炷香的時間。」

    沈溪把早已準備好的銀子遞了過去,那牢頭千恩萬謝地走開了。

    牢頭識相,知道探監的人都有私密話要說,不想為人所知,有銀子拿,他們就乖乖到外面等著。

    「那位真是沈狀元啊……」

    遠遠能聽到劉婆的追問聲。

    「別廢話,跟我出去……喏,這是你的茶水錢。」老頭隨便丟了幾個大子就把劉婆給打了。

    沈溪回過頭,看到惠娘憔悴的面龐,心裡一陣難過。

    此時的惠娘,一身囚服,雖然有些髒,但顯得很整齊……一張俏臉素面朝天,上面絲毫不見污穢痕跡,說明她是很愛惜面子的人。

    見到沈溪,惠娘啜泣著低下頭,連正眼都不敢與沈溪對視。

    「沈大人,民婦給您請安了。」說著,惠娘面向沈溪磕頭行禮。

    隔著一道牢門,沈溪想伸手去攙扶,卻始終搆不著,他心裡有些惱火,到了這個時候,惠娘還來這套煩人的禮數。

    「起來吧!」

    沈溪怒喝一聲,不但惠娘身體一陣,連旁邊牢房內哭泣不止的小姑娘也嚇著了,頓時沒了動靜。

    惠娘嚇得戰戰兢兢,最後站起身,抬頭望了沈溪一眼,旋即頭又低了下去。

    沈溪怒道:「孫惠娘,你可真會折騰人,三番五次告訴你有些生意碰不得,更要遠離官場是非,當我是害你不成?如今你身陷囫圇是自食惡果!怎麼,痛快了?高興了?」

    沈溪聲色俱厲,他把滿心的關切變成斥駡,想讓惠娘清醒過來,卻又知道現在事情已經生,於事無補。

    「大人……」

    惠娘此時滿臉自責,早已泣不成聲。

    別人罵她,她都不會服氣,可罵她的是沈溪,一手把她捧起來的人,在她看來,是沈溪捨棄了她,所以她才會拚命證明自己。

    但在沒有沈溪出謀劃策的情況下,她終於感受到了跌落谷底的痛苦滋味,對於以往的意氣用事終於感到懊悔。

    沈溪語氣稍微平靜了些,卻還是喘著粗氣道:「這次刑部拿人,是出自壽甯侯府的授意,壽甯侯是什麼人……想必你很清楚,那根本就是喂不飽的豺狼。此番下獄的,還有京城絕大多數外地戶籍的商賈……其實從最開始,戶部準備放出運送官糧的權利就是個誘餌,專門設計引誘你上鉤!」

    惠娘雙目緊閉,淚水不斷湧出,她哭泣著哀求:「大人,民婦不求脫身,只求大人能照顧好……曦兒,民婦死而無憾!」

    「孫惠娘,我告訴你,你不能死!」

    沈溪咬牙切齒,惡狠狠地道,「你的命是我的,我讓你死,你才能死。我現在命令你,就在這裡安心等著,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就是拼了這官不做,也會讓你平安出來!你要是死了,我會把你的屍體扔到河裡去餵魚!」

    沈溪一番話說得非常狠毒,惠娘始料未及,等她稍微琢磨沈溪的話,便大概明白沈溪不是在害她,而是在幫她。

    只有真正到絕境了,才知道誰對她好,以前她誤解沈溪是要跟她分道揚鑣,現在沈溪同樣說出口的無情的話語,她聽了後卻感覺無比的溫暖。

    「你記得,若是中間有人提審,問什麼你就招什麼,該畫押就畫押,別勉強……否則你受的苦更多。至於別的,你都不用想,我會用盡一切方法保你出來。」

    沈溪說著,心口一陣隱隱作痛,「至於小丫,你不用擔心,暫時我不會告訴她關於你的事情。她在我府上過得很好,你只要顧著你自己就行!」

    沈溪說完這些,最後又強調了一遍:「孫惠娘,你要是死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就當從來沒認識過你,連你女兒,我也會趕出門,讓她當個乞丐!」

    沈溪實在不知道什麼話能讓惠娘明白,活著就是勝利,一定不能讓她想不開,不能讓她「捨己為人」,因為他知道,惠娘怕連累別人,第一步就會想到自殺,之前她留著這條命,無非是想見見他,見見自己的女兒。

    若這會兒他什麼都不說就走了,很可能前腳剛離開,後腳人就尋了短見。

    「聽到沒有?」沈溪喝問。

    「聽……聽到了……」惠娘仍舊啜泣不止。

    沈溪道:「我要你誓,最狠的毒誓!」

    「民婦……民婦若自尋短見……天打雷轟!」惠娘說此話明顯誠意不足,人都死了,還怕什麼天打雷轟?

    「不夠!」沈溪怒道。

    惠娘只得委屈地繼續說道:「民婦下畜生道,永世不得輪迴,女兒……不得好死,亡夫……不得投胎做人!嗚嗚嗚……」

    當惠娘提到亡夫,沈溪心中又是一陣刺痛,他意識到,自己跟惠娘之間始終隔著一個死人。不過他現在要讓惠娘活著,至於別的他不在意。

    從未想過擁有,何必在乎惠娘心中掛念的是誰!

    「記得自己過的誓。」

    沈溪說完,帶著一點哀其不幸的感嘆,狠下心腸抽身而去,他甚至不想回頭去看那張折磨得他心口劇痛的俏臉,這個惠娘,好像天生就是給他惹麻煩的,到現在終於把天捅了一個窟窿。

    他倒是可以撒手不管,人死了,他或許可以清靜一些,但那意味著他這些年的努力付諸流水。

    難道真要徹底失去,才會讓我的心腸狠下來,讓我不近人情去當一個改變歷史之人?

    到了外面,牢頭迎面過來:「沈大人,這就說完了?」

    沈溪又遞過去一錠銀子,道:「照顧好陸孫氏,她背後的產業不少,她若是有何意外,本官會很失望。」

    牢頭正奇怪一個堂堂的狀元公為何要對個死了丈夫的寡婦那麼關切,等沈溪說到惠娘背後的產業,頓時明白了,心想:「難怪沈大人會熱心於這案子,感情是圖謀這女人背後的產業。這等晦氣的女人,平日誰碰上,那不是自招霉運上身?」

    「大人放心,小的明白了,小的一定好酒好菜……是好茶好菜招待著,再讓劉婆日夜盯著她,想死……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頭!」牢頭一臉自信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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