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69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1
第八四〇章 曉之大義

    沈溪直接請廣州三衛衛指揮使到南海縣衙見面,令李徹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下屬的身份跟沈溪虛以委蛇,是建立在三司衙門共同進退的基礎上,而下面衛指揮使卻沒有那麼多顧慮,一旦沈溪亮出兵部手令,他們便會俯首聽命,不會考慮太多東西。

    李徹聲色俱厲:「沈大人,就算您要末將代為引薦,也該前往各衛所,而不應在此召見。」

    沈溪不以為意地說道:「這裡有什麼不妥嗎?或許本官不太明白督撫見衛指揮使有哪些規矩,但即便本官行差踏錯,事後自會跟向朝廷告罪,不勞李將軍操心。本官的人已經出發好一會兒了,相信三位衛指揮使已快到南海縣衙。」

    李徹這才知道沈溪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安排。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人已被沈溪請到半途,他這個都指揮使只要在場,沈溪便是按照朝廷規矩,由都指揮使司協同三省督撫面見地方衛所軍將,李徹就無法拿這事向朝廷彈劾沈溪。

    李徹有些氣惱:「沈大人,您到底要做什麼?」

    沈溪突然一拍驚堂木,把公堂內的人嚇了一大跳。

    沈溪厲聲道:「本官奉皇命,不遠萬里到閩粵之地肅清盜匪倭寇。但到地方後,一路所見都是官匪勾結,官府和衛所不作為,令海盜、河盜、倭寇、山賊橫行,民不聊生。李將軍還有臉問本官做什麼,那本官倒要問問,你這個都指揮使在做什麼,為何置我大明百姓於險地,任其自生自滅?」

    沈溪慷慨激昂,李徹面紅耳赤,羞愧地低下頭。

    沈溪繼續說道:「官府縱容倭寇、海匪,私相授受,民有冤情而無從得伸。本官奉命平匪,三司不但不相助,反倒處處設置障礙,本官恨不能將你等就地正法,以正朝綱!李都史,你到底是助本官,還是不助?」

    李徹神色閃爍,被沈溪痛駡一番,只覺無地自容,但他身在其位,已經不單純是武將,還是一名政客。

    是否出兵剿匪,已超出行軍打仗範疇。若出兵,耗費錢糧眾多,布政使司衙門不調撥錢糧就需要衛所自籌,能起到的效果極為有限。另外,若是盜匪和倭寇一下子禁絕,便會斷了地方每年因匪患而跟朝廷討要的錢糧。

    另外,都指揮使司衙門跟倭寇、海盜間並未私相授受,只是採取了聽之任之的方式,匪寇搶海船製造麻煩,軍隊就有藉口跟朝廷伸手要錢。

    李徹道:「沈大人輕氣盛,很多事不是您想像那麼簡單。」

    沈溪怒道:「本官想的有多簡單?莫不是你要告訴我,這盜匪除不得?」

    李徹還真想說這盜匪最好別除,不然東南沿衛所將士可能就要吃糠咽菜,連養家餬口都難以為繼,但他不能這麼說,而是搬出一番大道理來:

    「沈大人,匪寇於海上神出鬼沒,根本無從追查下落,之前衛所和千戶所多番出兵,皆都撲空,光是行軍用度,地方官府便無力承擔,純屬勞民傷財。大人要剿匪,只會徒令官府攤派苛捐雜稅,增加百姓疾苦!」

    沈溪微微一笑:「但若本官不用地方官府出錢糧,自行籌措行軍用度,且在平定盜匪後,能讓東南沿海官民衣食無憂呢?」

    李徹先是一怔,隨即搖頭:「沈大人,切莫開玩笑,這……不可能!」

    沈溪擺擺手,摒退衙門大堂內閒雜人等,就連知縣劉祥也一併請了出去。等堂上只剩下沈溪跟李徹時,沈溪才道:「李將軍可知,朝中那麼多德高望重的老臣,陛下卻委派本官這樣一個年輕氣盛,為官不過三載的翰林官前來三省擔任督撫,統籌剿匪事宜?」

    這下把李徹給問住了,他以前也曾考慮過這問題,甚至問過章元應和林廷選,得到的答案是皇帝任人唯親,因為沈溪是東宮講官,跟太子年歲相仿,就被皇帝委以重任,根本就不考慮這後生是否有本事。

    李徹當然不能這麼說,行禮道:「末將不知。」

    沈溪嘆道:「其實,本官自知才學淺薄,無法與朝中老臣相提並論,但本官曾出使泉州,與佛郎機人一戰……」

    對於沈溪出使泉州的功勞,朝廷並未對外公佈,所以戰功基本歸福建都指揮使司以及地方衛所,這也是沈溪在福建辦事順風順水的一個重要原因。

    因為軍方知道沈溪功績,就算有利益上的衝突,但福建軍方對沈溪還是給予了充分信任,無論是行都司,還是都指揮使司衙門,都沒給沈溪製造麻煩。

    但廣東地方可不知道沈溪的能力,聽沈溪說完,李徹將信將疑:「沈大人,您說的事,末將有所耳聞,但……似乎跟您……關係不大。」

    李徹不太敢肯定,作為廣東一省最高軍事長官,他得到的消息比別人多,沈溪作為欽差去泉州的事,他有所聽聞,之後就有與佛郎機人一戰以及泉州知府張濂被查辦,再有便是朝廷仿製佛朗機炮,揚威三邊。

    沈溪道:「李將軍或許不信,但泉州衛指揮使王禾,以及永甯衛鎮守太監蔡林,與本官都有幾分交情。如今泉州衛指揮使王禾,已擔任湖廣都指揮使司都指揮同知,李將軍應該有所聽聞吧?」

    李徹皺眉,沈溪所說絲毫不差,泉州衛指揮使王禾在與佛郎機人一戰後已調任湖廣擔任都指揮同知,據李徹所知,朝廷有給王禾封爵的打算,封爵後王禾很可能會晉陞為湖廣都指揮使,或者調任三邊,前途似錦。

    就因泉州一戰,王禾成為大明軍界冉冉升起的明星,為人豔羨。

    但其實泉州與佛郎機人一戰中,王禾根本就沒有參與,但事後朝廷為彰顯軍方功勞,將原本對沈溪的嘉獎轉移到王禾身上,王禾自知沾了沈溪的光,對沈溪恭維有加。

    「是又如何?」李徹將信將疑,難道泉州大捷不是王禾打的,而是這個少年督撫的手筆?

    沈溪道:「李將軍定然以為本官信口開河,本官前往福建時,與王同知有書信來往,李將軍請過目。」

    說完,沈溪從懷裡拿出一封書信,交給李徹。

    書信是王禾親筆所書,上面雖未提及泉州戰事細節,在言語間對沈溪推崇備至,自居下屬稱呼沈溪為「沈公」,並提到若沈溪在三省剿滅匪寇,有需要湖廣都指揮使司協助,會儘可能提供方便。

    李徹看完信才相信,眼前的少年督撫不簡單。

    沈溪道:「其實本官能有今日作為,全蒙陛下恩典。本官南下前,陛下曾召本官入乾清宮,面授機宜,足足說了兩個時辰……」

    李徹倒吸一口涼氣。

    與皇帝在乾清宮單獨相處兩個多時辰,這是多大的恩典?想他身為廣東都指揮使,不過才見過皇帝兩三次,每次都只是在朝堂上遠遠見一面,根本就沒有單獨相處過。

    李徹心想:「這就是內外有別,怪不得天下人都要擠破腦袋考科舉,一朝朝堂聞名,就能常慕天子顏,何其風光?」

    李徹已經少了之前的傲慢和敷衍,心平氣和道:「沈大人,末將不明白您說這些話的意思。」

    沈溪正色道:「陛下諄諄叮囑,東南三省匪寇之所以屢禁不絕,乃地方官員尸位素餐,亦或者施政有謬誤之處,若發現有與匪寇勾結的官員,可先斬後奏。若地方武將推諉敷衍,可奏報朝廷,及時撤換更迭。」

    「沈大人,切不可危言聳聽!」

    李徹話雖如此,但這會兒已經開始擔心,既然這少年督撫這麼有本事,連王禾都沾沈溪的光升了都指揮同知,皇帝這般信任,那給予沈溪三省督撫先斬後奏的權利並不為過。

    沈溪道:「李將軍大可不信。不過陛下曾有交待,若本次剿匪中,有誰能建功立業,可加官進爵。」

    李徹頓時明白沈溪的意思,分明是用官爵來誘惑拉攏他。

    在大明,都指揮使官位顯赫,卻並非世襲。

    明朝世襲軍官一共九等:衛指揮使、衛指揮同知、衛指揮僉事、衛鎮撫、正千戶、副千戶、百戶、試百戶、所鎮撫。就算李徹再有本事,他也只能為兒子爭取到衛指揮使的世襲官位,但這還是要在立下功勛的情況下,至於世襲爵位成為勳貴中的一員,則需要軍功來釐定。

    李徹道:「末將明白沈大人的意思,但剿匪實在勞民傷財……」

    沈溪笑道:「本官只需得到地方三司衙門配合,自會有辦法籌措軍資。陛下曾有交待,讓本官在東南沿海一代推行幾種來自域外的農作物,三年內可令地方百姓富足,軍中將士也會深受其惠。」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1
第八四一章 交易

    南海縣衙大堂。

    李徹向沈溪深施一禮:「沈大人,末將不懂什麼來自異域的農作物,至於其能否在三年內令地方百姓富足,跟末將無絲毫關係。末將只是跟您闡述立場,盲目剿匪勞民傷財,若是您能在不搞攤派、不增加百姓負擔的情況下剿匪,末將倒是願意效命。」

    李徹說出這番話,說明他對加官進爵動了心。

    衛所官兵能不能吃飽飯跟他關係不大,李徹身為都指揮使,餓了誰也餓不著他,他如今什麼都不缺,偏偏在朝中沒什麼人脈。

    廣東地面上,那些老百姓見了他或許會懼怕,但想他一個正二品都指揮使,在廣東一省他的官品最高,卻在三司負責人中地位最低,無論是從二品的布政使,還是正三品的按察使,就因為是文官就淩駕於他之上。

    右布政使章元應和按察使林廷選許諾給李徹的好處,是朝廷每年調撥給廣東地方平匪的錢糧會悉數撥付,「漂沒」部分會由地方布政使司衙門補足。

    李徹原本大為心動,但聽沈溪介紹完他的情況後,李徹就覺得錢財這些對他意義不大,相反建功立業更有誘惑力。

    大明武將晉陞很難,東南沿海直面盜匪和倭寇,原本是個建立功勛的好地方,但剿匪風險太大,打勝仗還好說,一旦敗了,損兵折將,就有可能把頭上的官帽擼掉,這也是李徹不敢輕舉妄動的根本原因。

    眼下由督撫沈溪提出剿滅海盜和倭寇,而且聽其過往履歷,似乎對付匪寇很有一套,說不一定是個不錯的機遇。

    再說了,由沈溪領銜剿匪,勝利了都司衙門有功勞,失敗了是督撫統兵無方,跟他這個都指揮使關係不大,怎麼看都是只賺不賠的好買賣。

    沈溪見李徹動搖了,高興地說道:「李將軍能夠與本官通力合作,剿滅沿海匪寇成功有望!」

    不多時,廣州前衛、右衛、左衛這三衛的衛指揮使齊應泰、馮興初、解肅三人來到南海縣衙。

    與文官一般要到五六十歲才能做到正三品官職不同,衛所的衛指揮使一般都是三四十歲年富力強的年紀,主要是因衛指揮使多來自於世襲,而大明武將就算吃得好喝得好,也少有長壽的,老子一死,官職便由兒子繼承。

    沈溪把自己剿匪的意思一說,三位衛指揮使都轉頭看向李徹。在衛所內,他們就是土皇帝,可在廣東一地,李徹才是頂頭上司。李徹道:「既是督撫大人交託,遵命行事便可。沈大人,您準備何時出兵?」

    沈溪一臉嚴肅:「本官剛抵達廣州府不久,沒有糧草供給,尚需一段時日方可出兵平寇。不過本官急需六百親衛,於帳前聽調,不知李都史是否能代為安排?」

    李徹皺眉,之前你把剿匪形容得迫在眉睫,現在卻不急了。不過也好,我正好可以看看,你到底有什麼辦法,能在不通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情況下徵調到平寇所需物資,如果你做不到,哪怕你吹得天花亂墜,我也要跟你保持距離。

    李徹吩咐:「三衛各徵調兩個百戶所官兵,聽從沈大人調遣,不得有誤。」

    三名衛指揮使有些不解,這位新任督撫大人要做什麼,居然要六百名親衛?但上峰有令,此時出言質疑無疑是不明智的,當即允諾。沈溪見狀,點頭道:「本官在地方剿匪,承蒙諸位相助,本官在這裡先行謝過。」

    說完,沈溪拱手行禮相謝,李徹趕緊還禮:「不敢當沈大人,我等是否可以退下了?」

    沈溪道:「本官急需人手,調動官兵到帳下刻不容緩,勞煩諸位今日內務必將人送到。」

    「得令。」

    三位衛指揮使得到李徹准允,沒有懷疑沈溪這樣做有何目的,各自返回衛所,調動兵馬進城。

    鬧了一上午的公堂審案,終於告一段落,最後沈溪與三司衙門堪堪打了個平手。

    這會兒已經過了午時,唐寅進來問道:「沈中丞,您調六百官兵進城充當親衛,不會是要再行福州之舉吧?」

    福州就是沈溪動用軍方力量把右布政使這樣的朝廷大員拿下問罪後奠定勝局,沈溪聞言笑了笑,道:「伯虎兄,你認為我現在有真憑實據嗎?」

    唐寅琢磨了一下,道:「這可說不準,大人手裡不是有布政使司與倭寇暗中勾結的人證嗎,那些人已招供」

    沈溪笑而不語,有些事無法跟唐寅解釋清楚,官場上爾虞我詐,有時候就算證據確鑿也會被推翻,更何況還是刑訊逼供所得。

    就算唐寅有一定智計,但在為官經驗上還是有所欠缺。沈溪抬手:「回驛館!」

    南海知縣劉祥就像送瘟神一樣,親自送沈溪到衙門口,這會兒衙門外逗留有不少百姓,見到沈溪出來,紛紛上前送東西,民風淳樸,民眾聽說沈溪要帶兵掃平地方匪寇,就把平日捨不得吃的雞蛋和野味送來,以示慰問。

    沈溪大為感動,一邊致謝一邊委婉拒絕,最後向所有餽贈的鄉民深鞠一躬,上了官轎,在馬九等人開路下,浩浩蕩蕩返回驛館。

    進到驛館不久,廣州左衛的二百名官兵便抵達。

    沈溪開口就要六百名親衛,要安置起來非常困難,好在他早有定計,等兩名百戶率部報到後,留下一隊值班站崗,其餘人等返回千戶所,若有需要時,再行徵調,派到城裡城外做事。

    其餘四百名官兵也如法炮製,白天和晚上進行輪替,六隊人馬每過三天輪換一次,也不會有多疲勞,沈溪和家眷的安全方面有了充分保證,如此一來,驛館儼然成為沈溪的三省督撫衙門,廣東地區的平匪指揮部。

    驛館驛丞丁鉉看到驛館前的街道,官兵設卡檢查,想了想硬著頭皮走到沈溪身邊,請示道:「沈大人,這麼多兵丁守在驛館外,怕是沒人再敢靠近,是否有所不便?」

    沈溪問道:「本官可阻礙驛館人員進出?」

    丁鉉搖頭苦笑,知情識趣告退。

    沈溪正要派人去都司衙門把廣州府周邊水陸地形圖拿來,都司衙門已派人前來送禮,馬車載了幾個大箱子,送進了驛館後院。

    「沈大人,這是李都史一點心意。」

    前來送禮的是都指揮同知劉維寬。

    箱子打開,李徹並沒有沒送銀子,主要是銅錢,再加上綾羅綢緞和地方土特產,加起來差不多有五六百兩之巨。

    這次沈溪沒讓劉維寬把東西帶回去,一擺手道:「代本官謝過李都史,告訴他,本官明白如何做,若剿匪有成,他當為首功。本官會跟朝廷為他請封,將來本官回朝,也會多為他在陛下面前美言。」

    「是,是。」

    劉維寬趕緊行禮,帶著都指揮使司衙門的人離開。

    等人走出後院,沈溪把箱子打開,仔細清點裡面的財貨。唐寅湊了上來,不解地問道:「沈中丞,這都指揮使司是何意,為何要送來如此厚禮?」

    沈溪道:「難道你看不出來,這是都司衙門向我示好?」

    這下唐寅更加不理解了,他回想李徹在南海縣衙的表現,皺眉道:「都指揮使司沒搗亂已是謝天謝地,難道他們是先給沈中丞納賄,回頭再檢舉揭發?」

    沈溪笑著拍拍唐寅的肩膀,道:「此一時彼一時,李徹為廣東都指揮使多年,曾在朝中活動,卻一直沒辦法加官進爵,如今機會就擺在他面前,他豈能不珍惜?」

    唐寅畢竟沒聽到沈溪跟李徹在公堂上對答,不知道李徹為什麼會幡然醒悟。

    李徹在廣東已經撈夠銀子,當然想再進一步,封爵甚至名留史冊,眼下那些勳貴已幫不到他,但沈溪作為天子近臣,又是太子講官,將來指不定可以入閣,或為六部堂官,就算在剿匪這件事上不能獲得太大功勞,但跟沈溪搞好關係,也就等於是未來在天子身邊有了能說得上說話的人。

    這總好過於跟章元應、林廷選繼續狼狽為奸,本來二人就看不起他。

    沈溪道:「既然要防備有人借行賄之事做文章,不妨借花獻佛,將銅錢清點好,分幾批發放給廣州三衛前來報到的官兵,就當是本官額外發的俸祿吧。」

    唐寅一聽急了,這裡的財貨,加起來足有五六百兩銀子,如果用來購買軍糧,足可以支撐一支三千人的軍隊半月用度,卻被沈溪當作順水人情送出去了?

    唐寅道:「沈中丞可莫要慷他人之慨,這銀錢留下來,不是有更好的用途嗎。」

    「哈哈。」

    沈溪笑著拍拍唐寅肩膀,「莫不是唐兄怕我沒銀子付你的薪水?放心,每月二十五兩的餉銀絕不會少」

    唐寅撇撇嘴,暗忖:「還不是要還債?」

    沈溪補充道:「伯虎兄每月不妨暫領十五兩,留下十兩銀子還債,待十個月後,這筆債務即可還清,到時唐兄可返回蘇州,又或者遊歷名山大川,在下不會加以干涉。當然,也可繼續留下,每月二十五兩俸祿照舊。」

    唐寅一聽,不用先扣還債的錢,而是每個月給他十五兩薪資,那十個月下來他就有一百五十兩銀子,回到蘇州,到城外買塊地蓋房子種桃花,節約點兒應該夠了。

    原本覺得是被沈溪坑來打苦工,突然眼前一亮,似乎馬上要過好日子了,唐寅心頭一陣火熱,但迅即把笑容掩藏起來,免得被沈溪察覺。

    沈溪道:「若伯虎兄覺得十個月太長,那還是依照前約,四個月還完債之後,唐兄一切自便。」

    唐寅趕緊道:「不用不用,還是十個月好,在下突然覺得,這廣東地界人傑地靈,實乃風水寶地,在下想在這裡多駐留些時日,增廣見聞。」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2
第八四二章 貿易

    南海縣衙沈溪與三司衙門交鋒,若非得到按察使林廷選的鼎力支持,廣東右布政使章元應已被沈溪逼得告老還鄉。

    但沈溪也不是沒有收穫,他獲得都司衙門支持,雙方算是打了一個平手。

    最重要的是,沈溪在廣州百姓中建立起了威望,這對他接下來剿滅海盜和倭寇有莫大的幫助。

    至於調集六百官兵到驛館擔任他的親衛,主要是沈溪想利用都指揮使司的人馬,組建一個臨時的督撫衙門,否則他在廣州城裡就只是個空頭督撫,無論說話還是辦事都不會有人聽從。

    但有了這六百親衛後,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再想跟沈溪較勁,就要掂量一下是否會被沈溪利用,反客為主。

    有之前在福州直接把福建右布政使尚應魁拉下馬的經歷,現在沈溪手裡有了軍權,很可能會針對布政使司衙門跟倭寇勾結這件事,藉機發難。

    表面上,這堂公審雙方半斤八兩,但其實沈溪佔了大便宜。公審進行後,作為主審官,沈溪正式確立了他擁有管轄三省三司衙門的許可權,再也不復剛到廣州府時無人搭理的慘狀,而且順帶讓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夾起尾巴做人。

    沈溪把臨時督撫衙門設在驛館,有了辦公場所後,便正式籌措剿匪事宜。

   為解決錢糧問題,他率先從鹽課提舉司著手,查看這幾年兩廣鹽課的情況,為之後利用惠娘和李衿去買鹽引轉運官鹽做準備。

    在大明,買賣官鹽是一本萬利的生意,沒有官府背景,商人是無法做銷售官鹽的。但鹽都有地域性質,兩廣的鹽只能在兩廣以及福建、湘南一代出售,甚至不能賣到江贛地區,這也是一種地區壟斷政策,朝廷有明文規定。

    但地方上除了買賣私鹽外,還會從其他地區運一些成色相對較好地區的官鹽來進行販賣,諸如廣東鹽和兩淮鹽,就是大明朝成色非常好的兩種食鹽,被地方百姓稱之為「南鹽」和「淮鹽」。

    沈溪公堂審案後,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那邊有幾天沒有動向,沈溪未前往拜訪,他們也不會主動前來叨擾,兩邊相安無事。

    但沈溪在公堂上提審蔣百富時,無意中得知廣東夏鹽已經開運的消息,他暗中派人調查後才知道廣州府沿海各大鹽場,一些商賈已經開始用鹽引提鹽。

    鹽商從鹽場提鹽,需要交兩筆錢,一個是課稅,一個是鹽引本身。在廣東地區,課稅是按照每一引鹽繳納銀二錢或布二疋。一引鹽並非定數,弘治時期廣東鹽的一引鹽大約有二百斤,折價是二兩六錢銀。

    也就是說,鹽商從鹽場提鹽,每二百斤需要繳納二兩八錢銀子,折合一斤鹽的出場價是十四文,但需要再繳納一些給官府的好處。

    攤派到本錢中,一斤鹽需要二十文左右,鹽商再把鹽運到地方售賣,加上運輸費用,成本要到二十二三文,但一斤鹽的售價,往往高達四十文到五十文之間。

    這年頭一個壯勞力一個月差不多能掙五六百文錢,這還是每天都做苦力的結果,比種田賺的錢要多一些。壯勞力基本相當於後世的「白領」,「白領」一個月的收入只能買十幾斤鹽,鹽有多貴可見一斑。

    大明鹽場,基本以煮鹽為主,主要是因為曬鹽受天氣影響太大,再加上鹽場條件落後,曬出的鹽品質不高,使得只能靠灶戶來煮鹽。

    產量低,自然就貴,私鹽大行其道,沿海地區又施行禁海,普通百姓煮海鹽,那是冒著殺頭的風險。

    沈溪除了派人追查沿海一代倭寇和海盜的據點,為之後的剿匪做準備,同時也在研究廣東沿海各鹽場的分佈以及追查鹽商私自提鹽等情況。

    在夏鹽出引之前,鹽商所用鹽引,都是通過一些非正規管道得到的,鹽課提舉司、都轉運鹽使司、承宣佈政使司三個衙門都牽扯其中,涉及到貪污受賄。

    沈溪雖然不能從布政使司跟倭寇勾連的事情上把章元應扳倒,但在鹽引問題上,他卻可以讓章元應吃不了兜著走。

    但他眼下還沒找到確切的證據。

    ……

    恰好這個時候,佛郎機人的船隊抵達廣州府。

    佛郎機艦隊提督阿爾梅達,獲得與大明通商的權力後,率領船隊,再度滿載貨物到廣州府與大明通商。

    佛郎機人船隊規模相當龐大,十二條四千石的蓋倫船形成長長的縱隊,船上配備佛郎機炮,根本就不怕被海盜和倭寇盯上。實際上,遠遠地看到如此巨大的船隊到來,海盜和倭寇都要躲著走。

    不過,佛郎機人看似強大,但只是紙老虎,他們在泉州慘敗後,對大明有了一定敬畏,登岸之後,先跟市舶提舉司的人遞交國書,再停靠碼頭把貨物卸下來,通過市舶司跟大明通商,而不是直接跟港口的商賈接洽。

    佛郎機人雖滿載而來,但他們的貨物並非是從遙遠的歐洲運過來的,因為距離太遠,而且此時歐洲並沒有多少值得大明百姓購買的特產。

    船隊帶來的商品,主要是從東南亞、南亞等國家搶奪而來,多是大明這邊非常受歡迎的珠寶、香料、藥材以及番布、硫磺等,出售後換取大明的瓷器、茶葉、綢緞等貨物,運回歐洲出售。

    對佛郎機人來說,這種經營模式給他們帶來巨大的財富,而且基本算得上是無本的買賣,簡直是暴利。

    如此輕鬆就能賺大錢,何必冒巨大的風險跟大明開戰?

    不到一年時間,船隊第二次抵達廣州府。本以為這次又會無驚無險滿載而歸,沒想到沈溪抵達了廣州府,而且還是廣東地面上最高官員。

    阿爾梅達獲悉消息後,不敢怠慢,親自帶上幾箱禮物,進城求見沈溪,順帶商議之前交換農作物種子的事情。

    阿爾梅達帶著人到了布政使司衙門,被告知這裡並不是督撫衙門,於是他們又往驛館方向而去。

    等到了驛館,沈溪沒有出迎,因為作為天朝上國的督撫大員,沈溪要保持國體。

    換了別人,佛郎機人肯定當場翻臉,但知道里面是沈溪,阿爾梅達相當忌憚,恭恭敬敬地帶人入內,把禮物放下,見到沈溪後率先行禮,根本就不敢在沈溪面前放肆。

    與之前見面不同,如今再見到佛郎機人,大明廣州市舶司已經有能直接通譯的翻譯,說什麼話,不需要通過第三國翻譯,如此一來對話就方便多了。

    沈溪最關心的莫過於玉米、馬鈴薯和蕃薯種子,但他不能直接提出,免得佛郎機人獅子大開口。

    沒想到佛郎機人送來的禮物中就包括許多種子,其中包括大明直接索要的三種高產作物中的兩種——玉米和蕃薯,這可是成就清朝中前期華夏人口暴增的重要作物,在還沒有雜交作物前,沒有什麼作物能跟這兩種作物的產量相提並論。

    沈溪詢問了一下,才知道佛郎機人並不清楚馬鈴薯,也就是土豆的存在。

    沈溪仔細回憶了一下,依稀記得馬鈴薯的原產地是南美的安第斯山脈,如今不管是葡萄牙人還是西班牙人,都只是在美洲大陸沿岸地區開闢了殖民點,尚未深入大陸,估計還沒有發現這種高產作物。

    好在現在有了玉米和蕃薯,也不枉提前幾十年與佛郎機人交往。

    從阿爾梅達帶來的種子中,沈溪還發現了寶貝,這東西對華夏百姓來說,或許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卻蘊含極大的經濟價值,正是後世大行其道的作物——煙草。

    看起來佛郎機人並不懂敝帚自珍,或許是佛郎機人認為既然從大明這裡賺取大把利潤,就要拿出足夠的誠意,更何況這還是沈溪一力主張,於是阿爾梅達把家底都掏了出來,為的便是討好沈溪和大明朝廷。

    「……幾位遠道而來,本應留你們做客,但因諸位是異國他鄉之人,留在城中多有不便。諸位還是回城外港口歇宿,等明日,本官自會派人與諸位商談貿易之事。」

    沈溪拿到想要的農作物種子,迫不及待地打發人。他不想佛郎機人在城中留宿,因為佛郎機人不但給大明朝帶來佛郎機炮和高產作物,還帶來一樣遺禍華夏國民的東西,那就是梅毒。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3
第八四三章 農事

    送走阿爾梅達等人,沈溪捧起眼前的作物種子,視若珍寶。

    唐寅不解地問道:「沈中丞,這一堆東西,到底有何用?」

    沈溪正色道:「或許將來大明百姓,便可以靠它們培育出來的作物,養家餬口,你說有何用?」

    唐寅嘆道:「眼下已入秋,就算再有用,也要等明年才能栽種,沈中丞要徵調錢糧平定地方匪寇,這東西起不了太大作用。」

    要說唐寅並非不事生產的無知書生,他對農作物的習性還是有所瞭解的。

    大明的糧食作物,除了少數諸如小麥屬於過冬作物外,別的大多數都秉承了春種秋收的原則,所以唐寅以為玉米和蕃薯也不會例外。

    但沈溪主張引進這兩種糧食作物,除了產量高外,還有兩個顯著的特點,那就是耐旱,以及成熟期短,秋玉米一般是在農曆六月播種,九月下旬收穫,如今農曆已近八月,看似時間上趕不及,但如今畢竟地處相對炎熱的嶺南,足以確保趕上收穫的末班車。

    而蕃薯對於生長條件的要求更低。

    蕃薯屬於無性繁殖,不需要開花結果,連固定的成熟期都沒有,只要溫度適宜,一年四季都可以栽種,而且無論是根莖、塊莖都可以種植,甚至在栽種出苗後,可以用苗的莖葉部分進行栽插,一年內就可以大規模擴大生產。

    既然是培育種子,只需要開闢一塊不大的田出來便可,在培植上精耕細作,南方是氣溫和濕度相對較高的區域,就算時值小冰河期冬天會下雪,但嶺南終歸比北方更適合成為新作物的試驗田。

    沈溪交待:「此事暫且不要聲張,先在驛館後園開闢一塊菜園出來。等收穫後,明年再推廣到城外去。」

    現在的玉米種子和蕃薯塊莖不多,沈溪得防止因為自己農學知識的淺薄,出現絕產絕收的狀況。他手頭每一粒一米種子、每一塊蕃薯根莖都極為寶貴,因為它們培育出來的是未來供華夏百姓繁衍的救命口糧。

    沈溪沒有安排士兵開闢農田,而是讓身邊的女眷操勞,由謝韻兒帶頭,加上林黛、謝恆奴、尹文和陸曦兒幾個丫頭,還有就是小玉,不過她們不太懂耕作的事情,最重要的活計便交給朱山來做。

    朱山力氣大,而且當初在山寨時,她就要負責種地,再加上她到廣州府後很清閒,得到沈溪的授意,比誰都用心。

    「相公,這到底是何作物,看種子不多,若是出了差錯,顆粒無收……如何跟朝廷交待?」

    謝韻兒早前便知曉沈溪要引進高產作物,當她知道自己肩負著未來大明百姓溫飽時,顯得很緊張。她身嬌體弱,從未想過要承擔如此重任。

    沈溪笑著安慰:「沒事的,這次絕產了,再跟佛郎機人討要一些便是,不用太過擔心。這後院的田地多年來栽花種草,已是熟田,只要耕作得當,不至於絕產,我們再留一小部分種子待來年再試。」

    沈溪將要種植的兩種作物中,玉米成長需要的生存條件更苛刻一些,蕃薯則相對容易許多。把蕃薯,也就是北方俗稱的地瓜切成小塊,種到泥土裡,再施肥灑水,沈溪相信用不了幾天就可以出苗。

    等出苗後,再把部分莖葉轉移,直接就可以拿到城外的試驗田試著栽插,或許年底前就能產出第一批蕃薯,過年就能吃上。

    玉米就要小心種植了,就算出苗,也很可能會出現絕產的問題,按照玉米大約三個半月的生長週期,若是第一場雪到來前還不能收穫,就只能用最簡單的方法,那就是搭棚子,然後用火爐保持地溫。

    反正到年底前,除了公事,沈溪私底下也有事情可做了。

    把種子帶回來,驛館後院開闢園子很容易,原來栽種的一些花草全都給剷除掉,為了防止大雨形成內澇,沈溪在栽種前讓馬九帶人先搭好木頭架子,這樣若是雨水太大,可以用草簾擋著,同時挖好溝渠保證園子內排水良好。

    一切安排妥當後,就是耕作之事,沈溪身邊的這些女眷就能派上用場。

    此時,一向笨拙的朱山成為了先生,她力氣大,拿著鋤頭,捋起袖子便上陣,謝韻兒、尹文等丫頭站在旁邊看著,對她們而言,農活不是什麼辛苦事,似乎挺好玩的……沈溪身邊的女眷無不嬌生慣養,做農活對她們來說很新奇。

    「讓我來試試……」

    謝恆奴是相府千金,對外面的事務很好奇,這一路南下走來,見識過插秧種田以及鋤地等田野操勞,她對普通民婦的生活充滿期待,再加上她所讀的《女訓》中有很多提到男耕女織的事情,對耕作滿是嚮往,認為那是一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返璞歸真。

    突然間,這官驛後的園子成為了她們的世外桃源。

    可惜謝恆奴沒什麼力氣,且用力不得法,揮鋤一會兒便已大汗淋漓,然後尹文和陸曦兒過去接替,不過她們也不是做農活的好手,很快就精疲力竭。

    要說沈溪內宅中,相對有力氣的還要數謝韻兒,她畢竟年長些,在生過孩子後大致保持體形,不像少女時期那般弱不經風。

    本來林黛的力氣不小,可林黛很精明,這種使力氣的活她從來都是躲在後面,看著別人出力。

    有這些女眷,就算她們力氣不大,但相互配合,用不了一天便能把後園開闢好,沈溪作為家裡的主要勞力,也親自上陣。

    關於玉米的栽種,相對就是挖坑刨土,而地瓜那邊則需要培地瓜壟,就是用土形成一個高於地面的長壟,再將地瓜的塊莖種植進去。根據以往沈溪對蕃薯種植的認知,這種地瓜壟培得越高,越容易高產。

    林黛撅著嘴道:「老爺乃堂堂三品大員,為什麼要親自做這農事?」自己偷懶不算,還想讓相公跟她一塊偷懶,沈溪沒好氣地道:「你家老爺本來就是農民出身,你不知道嗎?在我六歲時,還下地幹活呢!」

    林黛想到自己跟沈溪認識時,恰好是周氏帶著六歲的沈溪從桃花村出來,心裡暗自慶倖遇到沈溪的時候合宜,若周氏當初帶沈溪和她又返回桃花村,那她這個童養媳難免要天天下地幹農活,那就保養不出如今白皙細膩的手。

    謝韻兒笑道:「黛兒,來,一起幫老爺做事,看好了怎麼弄,別怕把手弄髒了,回去之後洗乾淨便可。」

    在謝韻兒帶頭下,女眷們用出頭、鏟子和鐵耙勞作起來。

    謝恆奴最是雀躍,她喜歡農作時揮汗如雨的感覺,至於尹文和陸曦兒,她們不是很有力氣,卻喜歡一家人湊在一起做事的溫馨。

    只有林黛帶著一點兒小心眼,但她是個知情識趣的姑娘,知道要討好沈溪必須要拿出一點實際行動,否則會被沈溪冷落。

    自謝恆奴進門後,林黛感覺沈溪對她的感情已經分薄不少,所以儘可能在一些方面發揮自己女人的優勢……在她眼中,謝恆奴不過只是個沒開竅的小丫頭。

    你懂怎麼照顧好他嗎?你知道他喜歡吃什麼,有什麼習慣嗎?

    可惜林黛不知,人家謝恆奴出身相府,受到的教育遠勝於她,謝府女性長輩在謝恆奴出嫁前,就把所有該教的都教會了,免得謝恆奴在夫家因為不通情理而受委屈。

    一下午,就把玉米種子和蕃薯塊莖種植好,沈溪手頭上還剩下一些不知名的種子,其中就包括煙葉種子。

    這東西或許能為沈溪將來平定地方匪患帶來大量金錢收入,但試栽種的事情被他給滯後了,因為他還沒想好如何去種。

    煙草未來大行其道,是歷史規律,誰也無法阻止,他不想當聖人,所以不存在種不種的問題,只是要想好怎麼種,如何能靠這個來創造財富。

    在給皇帝提供的與佛郎機人交換作物名錄中,沈溪並未提到煙草,就連佛郎機人此番也只是在無意中送來一些此類種子。

    沈溪到廣州府之後,白天很少有時間陪身邊的女眷,難得藉著種玉米和蕃薯的機會,跟家裡的女眷相處了一下午,謝恆奴、尹文和陸曦兒最是開心。

    三個丫頭的小臉紅撲撲的,難得有這種一家人一起做事的時候,沈溪平日裡對她們是很疼惜,不過卻因人而異。

    尹文和陸曦兒暫時沒有入門的計畫,沈溪近來跟陸曦兒有些疏遠,因為他過不了心裡對惠娘感情的那一關。

    南下途中,謝恆奴、尹文和陸曦兒已經形成了一個「朋友圈」,謝韻兒和林黛比她們年長些,與她們沒有太多共同語言,而三個人在一起能說知心話,又能打牌甚至是做針線活,還有謝恆奴這樣一個見識廣博的大家小姐給她們說一些《女訓》的內容,陸曦兒和尹文甚至可以問謝恆奴一些閨房的私密事。

    謝恆奴並沒有大家小姐的嬌縱脾性,對兩個年歲相仿的小姐妹坦誠相待,三女形成的朋友關係牢不可破。

    相反,林黛因為自己小氣、心眼兒多,逐漸被疏離,甚至陸曦兒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都給丟了。

    但有沈溪這個絕對強勢的家長在,就算女孩子之間有一點小隔閡,她們也會因為對沈溪的敬重和愛意,彼此保持個相對友好的關係。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3
第八四四章 喜事

    「相公,您先洗洗手,我已經讓小玉招呼灶房燒水,等水燒開後您就沐浴。」謝韻兒斂著裙子,端著水盆走了出來,用洗臉帕先幫沈溪擦去額頭上的汗珠,隨口問道,「不知這玉米……還有蕃薯,幾時能成熟?」

    「這可不好說,看栽種的情況吧。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十月底能收第一茬,如果到了冬月底還沒收穫,可能就比較麻煩了……希望今年廣州的第一場雪來得晚一點!」

    沈溪說完,一邊洗手一邊側頭招呼遠處正湊在一塊兒議論今天勞動成果的謝恆奴等女:「過來洗手,之後進房洗澡更衣。」

    「哦,知道啦。」

    謝恆奴非常開心,小臉紅撲撲地跑了過來,想跟沈溪共用一盆水。謝韻兒笑著撥開她的手:「沒個規矩,自己打水去。」

    謝恆奴撅著嘴「哦」了一聲,不過還是聽話地前往古井那邊,朱山正站在井沿往上拎水桶,提起後把水倒進一字排開的幾個木盆裡,每人都有一盆。

    謝恆奴端著水盆回到沈溪身邊,正要俯腰清洗黑乎乎的小手,這會兒陸曦兒和尹文已經端著水盆走了過來,三個小丫頭湊在一起再次嘰嘰喳喳起來,反倒是留在井邊的林黛形單影隻,顯得有些落寞。

    那邊小玉去了灶房,謝韻兒看著她的背影,向沈溪提醒:「相公,如今我們已在廣州府安頓下來,是否該商議一下小玉的婚事?」

    沈溪這一趟南下,馬九在背後出了不少力,長時間相處下來,馬九跟小玉間有了一定的感情。婚禮雖然只是走一個形式,但該辦還是得辦,沈溪相信以馬九的為人,應該能承擔起照顧小玉的責任。

    沈溪想了想,道:「之前一直忙碌個不停,現在好不容易有了空閒,正好把小玉和馬九的婚事辦了。回頭我讓朱老爹他們具體負責,不用太張揚,禮數走完就好。」

    小玉只是個丫鬟,老大不小了,馬九跟她歲數相當,在這時代也屬於大齡青年。

    兩個人同病相憐,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八抬大轎,吹吹打打,也無需大事張揚,只是去官府報個籍,在驛館後院擺一場酒,把朱起、唐寅等人請過來吃吃喝喝熱鬧一下,婚事就算是成了。

    沈溪把事情跟朱起一說,朱起一張老臉上掛滿了笑容,跟馬九相處久了,老少二人關係不錯。

    朱起忽然有些為難,遲疑地說道:「老爺,犬子……留在汀州府城做些小營生,不知可否將他……招來?犬子絕對會盡心盡力幫老爺辦事。」

    朱山作為使喚丫頭,先跟著沈溪去了京城,商會出問題了,朱起也跟著惠娘北上,在沈溪麾下做事。

    如今沈溪以三品大員之身南下,朱起和女兒跟在沈溪身邊,盡職盡責,雖然和女兒天天可以見面,但朱起最牽掛的還是他那個留在汀州府的兒子,也就是沈溪當初在山寨上曾見過的「少當家」朱鴻。

    且說這朱鴻人有點兒渾,再加上朱起知道自己這兒子曾得罪過沈溪,所以一直未敢在沈溪面前提及,但朱起眼見馬九跟著沈溪混得越來越好,不由為如今在汀州做力氣活的兒子擔心起來。

    跟馬九一直沒結婚不同,朱鴻在一年多前,就跟由山寨遷到汀州府城定居的青梅竹馬成婚,如今連兒子都有了。

    朱起覺得自己這兒子成家立業後性子應該會變得穩重許多,或許能闖出一番事業,所以跟沈溪求情,想把兒子從汀州府叫過來跟著沈溪做事。

    沈溪本對朱鴻有些成見,但見朱起和朱山在沈家做事這幾年,一直勤勤懇懇,怎麼都要給人家一個奔頭,於是點頭道:「朱當家儘管安排就是……早些去信叫令郎到廣州府來幫我。」

    「是是,多謝老爺。犬子一定會盡心盡力。」朱起老臉上帶著寬慰,總算能讓兒子有個出路,跟著沈溪註定前途似錦。

    女兒再親,始終要嫁出去,只有兒子才是繼承衣缽之人,這就叫兒女有別。

    朱起這邊想讓兒子到沈溪跟前做事,沈家那邊其實也有打算讓沈溪給他那些堂兄弟們安排個出路。

    以前沈溪在京城當翰林官,身邊不可能養閒人……給太子上課總不能帶上幾個跟班吧?

    但眼下沈溪已然是三省督撫,沈家那邊自然坐不住了,幾房人一合計,聯名寫了封信給沈溪,請他看在同為一家的份兒上,把幾個兄長帶在身邊做事。

    長房那邊倒是沒什麼要求。

    沈明文和沈永卓在準備科舉,沈永卓幾次秀才不第,這會兒正努力讀書,爭取早點成為沈家第四名秀才。

    至於沈明文,老太太病倒後沒了人督促,現在讀書不上心了,在家裡完全就是吃閒飯,甚至沒事還出去找朋友吃花酒做文會,跟王氏又水火犯沖,夫妻倆沒事就吵架,鬧得家裡雞犬不寧。

    二房那邊,沈明有和錢氏「失蹤」、老太太病糊塗後,沒人再為二房做主,不過好在二房年長的二郎和三郎先後成婚,連三女沈婷婷也嫁為人婦,如今二房只剩下個五郎沈永祺,但由於沒人幫忙張羅,沈永祺十八歲了還是光棍一條。

    好在沈永祺老實巴交,雖然沒讀過書,但之前一直幫家裡操弄田土……李氏在城郊買的那些水田,雖然基本上都出租了出去,每年可以收一筆租子,但自己還是留了一些地,沈永祺便和幾個兄長一些,種些小菜來賣,為人還算本份。

    三房那邊,四郎沈遷已經二十歲,家裡倒是給張羅過婚事,可如今因為沈溪沒給沈家帶來太多收益,隨著惠娘生意垮塌沒了進項,沈家僅僅靠佃租過活,在開銷上捉襟見肘。

    沈遷雖然跟著沈明新學木匠,但只是個半吊子,沒辦法獨立接活來做,加上沈家如今門第尷尬,高不成低不就,故此也沒能娶上老婆。

    至於四房的沈元,只比沈溪年長一歲,雖然頭年裡鄉試不第,但好歹積累了經驗,如今正在家裡閉門讀書,準備來年再次赴福州鄉試,成就沈家第二名舉人,故此並不急著成婚,沈明新夫婦也從未打算早早讓兒子出來跟沈溪做事。

    因為八郎、九郎年歲還小,目前雖然也進入城裡的私塾開蒙,但顯然距離出來做事的年歲尚早,如此算起來,其實能跟著沈溪做事的只有四郎沈遷和五郎沈永祺。

    不過這會兒沈家正在鬧分家,沈明鈞夫婦回去商討分家事宜,周氏讓人寫信過來跟沈溪說及,能幫忙就儘量幫忙,但字裡行間極為敷衍,沈溪一看就知道老娘是為了在分家一事上爭取更大的主動才這麼說。

    到了晚上,沈溪把馬九和小玉叫到後堂,把要為他們辦婚事的打算說出來,徵詢他們的意見。

    小玉低著頭,留下一句「全憑老爺和夫人做主」便磕磕絆絆逃也似出門去了,而馬九則傻乎乎地笑著,顯然沒想到好事這麼快就來了。

    沈溪道:「九哥,你在車馬幫多年,至今我還記得四年前你陪我去福州趕考,在城裡遭遇的那一幕幕……男人在外做事,身後少不了要有個人照顧,同時你還得為你們馬家傳宗接代。這婚事如此便定下了,你看如何?」

    「是,老爺。」

    馬九感激涕零,趕緊跪下跟沈溪磕頭。

    沈溪之前留意過馬九,雖然這男人在做事上狠辣,但一直都表現得很忠心,在對女人的問題上也是一心一意,之前他跟馬九提過跟小玉的婚事後,便再未流連花街柳巷,每次見到小玉都面紅耳赤,連頭都不敢抬,只等小玉過門。

    對馬九而言,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娶到小玉這樣知書達理、算帳理財樣樣精通的持家賢婦。

    「那就好,我已讓朱當家幫你們準備,估摸過幾日,擇個吉日就讓你們成婚。但以後小玉還是會留在沈家做事,跟你一樣,在工錢上不會虧待。你可別怨我在此事上不近人情。」沈溪笑道。

    本來小玉成婚後就應該搬出去住,讓馬九養活,可沈家如今沒有找新丫鬟,本來謝恆奴可以帶一個陪嫁丫頭進門,可謝遷斤斤計較,認為孫女嫁入沈家是當妾,若是再帶陪嫁丫鬟,指不定以後丫鬟的地位會比小姐還高,所以堅決不同意送陪嫁丫頭。

    至於尹文和陸曦兒,雖然會做一點丫鬟做的事情,但她們在沈家地位可不低,一個是曾經的陸家大小姐,一個是沈溪寵著的心肝寶貝,謝韻兒自然不會編排她們做事。

    紅兒和綠兒被留在京城看家,眼下沈溪內宅能使喚的丫頭,其實只有小玉、秀兒和朱山,秀兒和朱山是那種沒腦子和眼力勁兒,空有一身力氣的女孩,如此一來小玉便成為沈家不可或缺的一員,即便成婚後也需要她繼續留在沈家幫忙。

    馬九再次跪在地上,向沈溪磕頭:「老爺肯收留小人,為小人張羅婚事,以後還讓小人和娘子有個穩定的生計,恩同再造,小人必當盡心竭力做事!」

    沈溪覺得把小玉留下來可能會讓馬九為難,但在馬九看來,這其實是沈家的恩惠。

    小玉本來就屬於沈、陸兩家,惠娘死後,小玉已徹底為沈家所有,人本來就是沈溪賜給他馬九的,如今留在沈家做事,那自然在情理之中。

    更何況陸家和沈家以前一直有給小玉工錢,雖然不多,但小玉懂得節省,平日吃喝用度都有人管,她也不花什麼錢,所以都積攢著,本來留著養老所用,如今有了依靠把積蓄當嫁妝,白白便宜了馬九。

    英雄有淚不輕彈,這會兒馬九卻是流著喜悅的淚水自內心地感激沈溪。

    「九哥起來吧,都是自家弟兄,這麼客氣不好。」

    沈溪把馬九從地上攙扶起來,正想繼續勸說,外面走進來個人,手裡拿著酒壺,走路歪歪斜斜,一看就喝醉了,定睛一看不是唐寅是誰?

    唐寅臉上有一抹羨慕之色,估計已經從其他人那裡知道馬九的婚事,不過看向沈溪的眼光卻滿是幽怨……你這個東家好生氣人,明知道我如今是光棍一條,卻忙著給你的下人籌措婚事,存心氣我不成?

    唐寅心高氣傲,絕不會娶一個丫頭,所以唐伯虎點秋香的故事根本就不符合歷史,唐寅再怎麼說也是解元,是大才子,社會名流,就算他要娶妻,也講究門當戶對,否則就是給他和整個士族階層臉上抹黑。

    沈溪卻有意給唐寅難堪,笑道:「唐兄,馬護院過幾日成婚,記得過來喝幾杯喜酒。」

    唐寅冷冷地瞥了眼馬九,道:「喜酒自然要喝,就看是否醇酒佳釀了。沈中丞,時候不早,在下該回客棧休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4
第八四五章 大明鹽政

    八月初三,廣州城。沈溪將廣東鹽課提舉司官員全部召集道作為臨時督撫衙門的官驛,問詢當年夏鹽出引之事。

    戶部批覆的鹽引,已從江北調運而來,如今就在廣東鹽課提舉司衙門內,沈溪雖有督察地方鹽課的職責,卻無實際管轄分配鹽引的權力。

    廣東承宣佈政使司衙門怕沈溪為了籌措軍糧物資不惜對鹽引下手,派人前來旁聽,行監督之責。

    廣東夏季的鹽引到地方後,地方各級與鹽道有關係的衙門,對沈溪都是嚴防死守,生怕一個不慎就會被沈溪鑽空子。

    大明朝一共設有兩淮、兩浙、長蘆、山東、福建、河東六個都轉運鹽使司,另設有廣東、海北、四川、黑鹽井、白鹽井、安寧鹽井、五井等七個鹽課提舉司及陝西靈州鹽課司,還有便是遼東煎鹽提舉司。

    沈溪作為三省督撫,所能監察的是設在廣州府的廣東鹽課提舉司以及設在廉州府的海北鹽課提舉司,但去海北鹽課提舉司一趟,來回起碼要一個月時間,所以他就把目標放在就近的廣東鹽課提舉司身上。

    衙門近,好下手。

    廣東鹽課提舉司的提舉名叫陳懷經,從五品,進士出身。在陳懷經之下,有同提舉一人,從六品;副提舉三人,從七品。

    除了陳懷經外,廣東鹽課提舉司的官員都是舉人出身,但鹽課提舉司可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這是油水豐足的衙門,各級官府都盯著,廣東布政使司衙門更是片刻不敢眨眼,生怕這個錢袋子漏了,就連朝廷上戶部也關注有加。

    在大明朝,一個從七品的鹽課提舉司副提舉明碼標價,那些等候放官的舉人,起碼要花費兩千兩銀子才能買到一任鹽課提舉司副提舉,這還必須要在朝中以及地方布政使司衙門有一定關係才行。

    至於背後有多少油水,那就只有他們自己知曉了。

    「沈大人,不知您召下官等人前來所為何事?」

    陳懷經在沈溪面前表現得極為謙卑。就算陳懷經知道沈溪與布政使司關係不融洽,但沈溪是欽命督撫,名義上總領三省軍政事務,陳懷經不能對沈溪不敬。

    沈溪環視在場之人,笑了笑道:「本官聽聞今年夏鹽鹽引已經運抵,又身負監察廣東地方鹽課之責,所以想召集諸位前來問問鹽引之事。」

    陳懷經釋然,笑著說道:「沈大人或有不知,鹽引事關我大明鹽課,慎之又慎。提舉司一向秉公辦事,每一引鹽的課稅都是先繳納後提鹽,從不拖欠分毫,有歷年的帳目以及戶部的回執為證……沈大人,是否需要下官叫人把歷年帳目請來,與您一覽?」

    沈溪心想,果然都是老狐狸,你們貪污賄賂都是在鹽引的價格上做文章,而不在鹽引的課稅上做文章,就算把帳目給我,我能查出什麼來?

    鹽引是由戶部批下來的,按照每地的灶戶數量來核准鹽引,每灶戶一年負責一定的煮鹽數量。

    灶戶和軍戶、匠戶一樣,屬於灶籍,不許脫籍,世代煮鹽維生。由官府撥給山林之地,供其收穫煮鹽所用的柴草,並發給鐵鍋、牢盤等作為煮鹽所用,有時也會發給按產鹽引數規定的工本米或工本鈔,以保證灶戶一家的口糧供給。

    灶戶每年生產的原鹽,定額之內名「正鹽」,此外多生產的部分,名「餘鹽」,也歸官府發賣,不許灶戶私下銷售。

    明會典上有記錄,洪武時規定:灶戶除正鹽外,將餘鹽夾帶出場及貨賣的處絞刑。余鹽送交運司,每一小引,給官米一石。

    一小引鹽,就是二百斤。

    而地方都轉運鹽使司或者鹽課提舉司要貪墨,除了從正課中攤派一些不入帳冊的苛捐雜稅,諸如柴稅、陰天稅、漲潮稅等等。

    最主要的就是從這些「餘鹽」中做文章。每年少報給朝廷出鹽的產量,讓朝廷少撥付鹽引,再把多餘的鹽通過一些假鹽引賣給鹽商,由鹽商提出鹽後運送到別處買賣。

    至於多餘的鹽引,則通過與鹽場的私相授受而得來。

    為了貪污,各級衙門和鹽場之間花樣百出。

    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大明朝市場經濟並不活躍,銅少銀貴,但一個鹽課提舉司提舉,三年一任差不多也能有三萬兩銀子的進項,但其需要給戶部、布政使司、地方州府等一些職司衙門進貢,但不管怎樣兩萬兩銀子是有保證的。沒有強硬的關係,根本進不去鹽課提舉司。

    沈溪擺手道:「本官才疏學淺,對於算帳之事向來不擅長,對於今年鹽引之事,只是例行作出徵詢。不知今年夏天,朝廷一共調撥多少鹽引與廣東鹽課提舉司?」

    陳懷經道:「回沈大人,夏天是廣東鹽課提舉司轄下各大鹽場出鹽旺季,朝廷一共調撥八萬三千四百大引,也就是十六萬六千八百小引。大人,您是否要派人前去核查清點鹽引數量?」

    一共要出兩三千萬斤鹽,如果去核查的話,豈不是要累死人?

    沈溪道:「清點鹽引的事情,本官就不多費心神了,但想要問一句,鹽課提舉司要徵調多少人手來運鹽?」

    陳懷經笑道:「大人,鹽課提舉司通常不需督察運鹽,一般來說……是交給地方士紳富戶,讓他們繳納鹽課之後,提領鹽引往鹽場提鹽,然後分送各地。如今是夏鹽出倉之時,各地士紳已往廣州府彙集而來。」

    陳懷經所說跟沈溪以往所知,以及近來調查獲悉,基本沒有什麼差別。

    鹽課提舉司把提鹽的物件說成是地方的士紳富戶,也是因為官府一向看不起商賈,所以不會直接買賣鹽引給商賈,而是需要商賈通過地方上跟布政使司、鹽課提舉司有關係的士紳作為中間人,這其中又是一系列骯髒交易。

    一斤鹽出廠價不過十幾文,朝廷征足了稅,戶部也拿到鹽課,照理說轉運出去,一斤鹽到二十文上下就已經很貴了,可現在倒好,一斤鹽的價格通常要到四五十文,而偏遠地區更是要到六七十文,這是普通人能消費得起的?

    沈溪這輩子忘不了自己小時候就著野菜下飯的經歷,那時覺得只要野菜蔥花湯中鹽味足一點,就是無上的美味。大明朝的鹽課制度本身沒什麼問題,問題出在腐敗的官場上,跟鹽政有關的衙門都想伸手,如此下來導致鹽價居高不下,視吃鹽為稀罕事。

    沈溪沉著臉問道:「那在夏鹽出庫前,鹽場是否會放鹽?」

    陳懷經臉上本來帶著笑容,聞言笑容頓時僵住了,隨後醒悟過來,趕緊行禮:「回大人,絕不可能。廣東沿海的鹽分為夏、冬兩季出庫,夏鹽鹽引在六月中旬調運往廣東鹽課提舉司,鹽引出來前,鹽場內嚴禁任何人夾帶私鹽。」

    沈溪點頭道:「那是否會有灶戶夾帶私鹽,比如說,用衣服浸泡鹽水,帶出鹽場?」

    陳懷經這下臉色更難看了,他又連忙解釋,道:「沈大人對鹽場之事或許有所不解,這鹽場就靠著海,只聽聞有刁民趁夜乘船出海,在小島上煮鹽曬鹽,以作私運販賣,卻從未聽聞灶戶將私鹽帶出鹽場,這可是要殺頭的罪行……灶戶要夾帶私鹽,作何不直接用衣服去海水中浸泡?」

    「的確如此。」

    旁邊一眾鹽課提舉司的官員忙不迭幫腔。

    一眾人臉上都有嘲弄之色,好像在對沈溪說,你這個土豹子,對我們鹽場的事情不懂還瞎問,從鹽場裡泡鹽水夾帶是死罪,還不如從鹽場外面的海邊去泡海水,那樣方便不說,還不用擔心被殺頭。

    沈溪冷笑一下,你們這些傢伙還真把我當成「土豹子」了?

    你當我不知道鹽場內鹽田中的海水跟外面海水中含鹽比重的差別?鹽場內的海水經過幾次晾曬,含鹽濃度高,把衣服浸濕後從鹽場裡帶出來,曬乾衣服上能析出大片大片的鹽晶體。而在普通的海水裡把衣服染濕,曬乾後能有點兒白斑就算不錯了。

    分明是你們這些人縱容那些鹽場的灶戶夾帶,另外既然布政使司、鹽課提舉司和鹽場已經私相授受,你們用假的鹽引派人光明正大去提鹽,如此謀取暴利!

    沈溪若有所思,道:「本官之前派人在城外的貨倉,查獲一大批私鹽,卻不知是何人所為?」

    陳懷經想了想,有些茫然,看了看周圍同僚,沒一人能說出所以然來。陳懷經問道:「沈大人幾時查獲的私鹽,為何下官等不知?」

    沈溪道:「本官查獲私鹽,需要跟鹽課提舉司打招呼不成?也是巧了,時間大約也就一個時辰前吧,或許這會兒查獲私鹽的行動還在進行中……」

    沈溪話音剛落,包括陳懷經在內,鹽課提舉司的官員都站了起來。

    他們本來還不理解沈溪為什麼叫他們來,有一句沒一句的盤問,問題看似是行內話,但其實是外行問內行。現在他們終於知道,沈溪這是調虎離山,在把他們召集來的同時,卻派人去查封城內城外一些貯藏私鹽的貨倉。

    陳懷經有些緊張地說道:「沈大人,您可不能肆意胡來,這城中府庫內,有少許貯藏的官鹽……合情合理。」

    「所以本官要請諸位一同前往查驗,看看到底是官鹽,還是私鹽……亦或者是陳年的舊鹽?」沈溪笑著站起身道。

    陳懷經剛開始異常慌亂,但等他想明白之後也就鎮定下來。

    光從鹽的外表上,可看不出來是官鹽還是私鹽,只要不承認那些官鹽鹽引的存在,誣陷商販是偷運的私鹽,沈溪仍舊拿他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陳懷經一揚袖子道:「去就去,沈大人,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5
第八四六章 誰說不能斬?

    廣東鹽課提舉司的人有恃無恐。

    也是他們覺得在廣東地面上,上到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下到各府州縣衙門,都跟他們有利害關係,沈溪就算是三省督撫,也拿他們沒轍。

    陳懷經處世經驗老道,覺得沈溪的刁難不足為慮,自問能化解眼前的危機。

    從驛館的臨時督撫衙門出來,沈溪沒有乘官轎,而是騎馬。

    鹽課提舉司到底是油水衙門,就算只是副提舉也是乘轎而來。

    沈溪略微算了算,這些人如果拿從七品的俸祿,一年俸祿可能還不夠養活轎伕,想他還是從五品翰林官時,在京城最多也只是乘坐馬車,而這些地方上的微末小官居然有轎子坐,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開路,讓開!」

    跟地方官員出巡,贊導、衙役等敲鑼打鼓開路不同,沈溪更好像帶兵出征的武將。

    前面有兵士吆五喝六,讓百姓避讓,左右和身後也都有親衛縱馬保護,看起來威風凜凜。

    並非是沈溪非要耍官威,而是得先給鹽課提舉司、布政使司衙門的人來一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我可不是普通文官,我是擁有軍正大權的三省督撫,你們最好跟我悠著點兒。

    此番沈溪派人查封的倉庫,基本都是廣州城外。

    官鹽既然要運往各地,自然不會進入廣州城,因為官鹽入城需要繳納一筆城門稅,儲藏在城外可以少繳納稅賦不說,運輸時通過水路也遠比走6路方便快捷。

    官府少有這般大動干戈之時,連百姓也想知道新任督撫大人要做什麼,官兵身後跟隨著大量百姓。

    廣州城歷史悠久,唐代時便已形成牙城、子城和羅城的「三重」格局,五代時南漢將都城廣州規劃為宮城、皇城和郭城,宋代在子城東面擴築了東城,五年後為保護新興西部商業區和外商聚居地,又擴築了西城,形成了三城格局。

    明初永嘉侯朱亮祖修建廣州城,合宋元三城為一城,此後又進一步擴大市區,對舊城進行改造,並向北部和東部擴展,加築外城,形成周長約二十多里的城垣。

    弘治年間,珠江以南以及現在的西關一帶還是一片澤國,江面遼闊,河水中有鹽滷的味道,故此老百姓又把珠江又叫珠海。出得城門,眼前便是一片汪洋,沒過多久一行人便來到臨近港口的貨棧區域,這會兒官兵已將周圍三處貨棧全都包圍,貨棧的掌櫃和夥計一併拿下。

    在官兵的簇擁下,沈溪跳下馬,陳懷經等人下轎後,也帶著疑問陸續上前來。

    「……沈大人,在貨倉之內查獲一萬多包鹽,另有數千包鹽已裝船,亦被市舶提舉司查扣!具體數目正在清點。」

    一名負責查扣貨倉的百戶過來奏稟道。

    陳懷經的臉色很不好看,此番不但督撫衙門行動,居然連廣州市舶提舉司也跟沈溪「狼狽為奸」,以前鹽課提舉司為了方便出鹽,曾給市舶提舉司不少好處,鹽商每年的孝敬也不少。

    沈溪嘆道:「一包鹽,差不多是五十斤,一萬包……等一下,陳提舉,本官的算術不是很好,你給算算,這一萬包鹽是多少引?」

    此時貨棧周圍已經被民眾圍得水洩不通,陳懷經知道想躲也躲不掉,只得行禮道:「回大人,一萬包鹽是兩千五百小引。」

    沈溪點頭道:「還是陳提舉比較會算帳,再加上幾千包,就算是兩萬包鹽,那應該就是五千小引鹽,相比於今夏廣東鹽課提舉司十六萬小引鹽,還是不多嘛。來人,帶本官進去查看!」

    沈溪走在前面,唐寅作為沈溪的幕僚緊隨其後,陳懷經跟上去之前,給同行的人打了眼色,示意絕對不能承認這些鹽來自於鹽課提舉司。

    一行人到了貨棧門口,已有士兵扛了幾包鹽出來,一名百戶道:「沈大人,這幾包鹽分別是從三處貨倉及鹽船上扣下,請大人查驗!」

    沈溪道:「孤證不立,多去扛幾包鹽出來,本官也想看看這廣州地面上的私鹽是什麼光景。」

    陳懷經跟同行的人對視一眼。

    沈溪上來就給這些鹽定性為「私鹽」,倒好像是在暗中幫鹽課提舉司遮掩,但鹽是被沈溪查獲的,沈溪顯然不會這麼好心為他們開脫。

    士兵又去搬了有幾十袋鹽出來,沈溪拿出一把匕,直接走到一袋鹽前面,一匕捅下去,破口處開始灑出白色的鹽巴。

    下面有士兵用布袋兜住,沈溪接連捅了幾個鹽袋,所出來的鹽都是白色的晶體,而且顆粒細緻均勻,沒有私鹽的粗糙感。

    沈溪捏起鹽在嘴邊嘗了嘗,點頭道:「不錯,都是上好的海鹽。把貨棧掌櫃叫來!」

    不多時,三名掌櫃被人押送到沈溪面前,跪下來磕頭道:「大人,小人冤枉啊。」

    沈溪抬起右腳,直接踩在鹽包上,手裡握著匕,皺眉道:「本官還沒問你們話,你們喊什麼冤枉?說吧,你們貨倉裡的鹽,是官鹽還是私鹽?」

    三個貨棧掌櫃臉色都青了,他們寧可不回答,因為無論是官鹽還是私鹽,都有罪,卻聽陳懷經喝道:「好你們這些個奸商,居然敢走私私鹽,罪該萬死!」

    沈溪卻擺手道:「陳提舉也不能過早下定論,聽聽三位掌櫃怎麼說。你們還不從實招來?」

    一名五十多歲的貨棧掌櫃,馬上磕頭道:「回大人,我們貨倉裡的,的確都是私鹽,請大人贖罪!」

    沈溪把手放在耳邊,作出招風耳的架勢,問道:「這位掌櫃說的話本官沒太聽清楚,你貨棧裡少說有三四千包鹽,你再說,是官鹽還是私鹽?」

    兩害相權取其輕,那貨棧掌櫃看了陳懷經一眼,道:「回大人,是私鹽。」

    「啪!」

    沈溪一拍手,點頭道,「這廣州地面上的奸商果真膽大妄為,居然敢明目張膽買賣私鹽,而且一次就……等等,讓本官算算,這三四千包鹽,差不多有一千小引了吧。灶戶夾帶一斤鹽出鹽場,判絞刑。陳提舉,這民間私運私鹽,當如何判決啊?」

    陳懷經遲疑了一下,恭謹行禮:「回大人,按照《大明律》,販運私鹽,杖一百,徒三年。」

    沈溪皺眉道:「罪行這麼輕?如何能服眾……等等,《大明律》中可有規定販運私鹽的數量,以數量多寡來定罪之高低?」

    陳懷經搖頭道:「未曾,運一斤,與運一船,並無差別。」

    沈溪有些遺憾地說道:「看來還是陳提舉對《大明律》比較熟悉,既然這位老掌櫃承認運的是私鹽,那就先過去打一百棍,徒刑三年。」

    「饒命啊……」

    那掌櫃本來就年老體弱,如果一百棍子打實了,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

    但沈溪一聲令下,那些兵丁可不懂手下留情,直接把人拖走,到了一邊,開始一棍子一棍子打下去,毫不留情。每打一棍,那老掌櫃便呼痛一聲,打了五十棍之後,連喊叫的力氣都沒了。

    沈溪擺手道:「年老體邁者,不用一次打死。留著半條命,回頭再打。」

    「得令!」

    士兵把半死不活的老掌櫃給拖了回來,在場的人見到這老掌櫃脊背和屁股上血肉模糊的慘狀,心裡都有些怵,心想要是這五十棍子打在自己背上和屁股上會是個什麼滋味兒?

    沈溪又看向第二名掌櫃,這人比較年輕,只有三十多歲,長得白白胖胖,一看就養尊處優慣了。沈溪笑著問道:「你貨倉裡儲放的,莫非也是私鹽?」

    「大……回大人,是……是私鹽,小人只是運些鹽混口飯吃,還請大人贖罪。」這年輕掌櫃嘴上在跟沈溪求饒,目光卻看向陳懷經。

    沈溪其實早就知道,這是陳懷經的小舅子,也是港口三個貨倉的正主,至於另外兩個掌櫃只是跟著他混飯吃。

    陳懷經開口道:「沈大人,不妨就讓此人繳納銀子贖罪如何?」

    沈溪皺眉問道:「他有功名在身?」

    陳懷經沒回答,那年輕掌櫃趕緊道:「大人,小人是弘治十一年生員,還請大人寬恕……」

    在大明,但凡有功名在身的罪犯,可以花錢贖買徒刑和杖刑,就如同在弘治十二年己未科禮部會試鬻題案之後,唐寅、徐經和程敏政都曾花錢贖買過自己的徒期和杖刑,這是朝廷對讀書人的一種優待,屬於「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具體體現。

    只是在實際運用之中,是否允許贖買要看判官的心情,若判官「通情達理」那就可以贖罪,如果判官就是不同意,就算你是進士,該打還是要打,該配還是會被配。

    至於判官的心情,通常都是由銀子的多寡來定奪。

    沈溪把踩在麻包上的腳收了回來,臉上湧現一抹厭煩之色,頭轉到一邊,喝道:「拖出去,斬了!」

    一句話,不但把那年輕掌櫃嚇了一大跳,連陳懷經和鹽課提舉司的人也都給鎮住了,圍觀百姓也是一片譁然。

    眼看士兵就要把人拖走,陳懷經趕緊來到沈溪身前,焦急地說道:「沈大人,您可不能濫用職權!」

    沈溪皺眉道:「本官有監督地方鹽課之責,何來濫用職權之說?」

    陳懷經道:「大人,這販運私鹽者,只是杖一百、徒三年,您卻要直接問斬,不是濫用職權是什麼?」

    偌大的場地內鴉雀無聲,圍觀的老百姓全都看向沈溪,想聽聽這位年輕的督撫大人作何解釋。

    剛才的老掌櫃被打了五十棍子,而這年輕掌櫃有功名在身卻要被直接問斬,顯然是同一條罪兩個標準。

    沈溪冷笑不已:「陳提舉對於《大明律•鹽法》看來無比熟悉,那就該清楚,在《大明律》中提到販運私鹽罪行時,雖有『凡犯私鹽罪者杖一百,徒三年』這一條,但其後也有補充,『若有軍器者罪加一等,拒捕者斬』。本官沒說錯吧?」

    陳懷經面如土色,他顯然沒料到沈溪不是因為不知《大明律》才問他,沈溪很清楚,只是在試探他。

    「是。」陳懷經一咬牙道。

    沈溪道:「本官派兵前來查封私鹽,此子可有私藏軍械,可曾有拒捕?」

    負責領兵查封貨棧的百戶馬上理直氣壯地回稟:「回大人,在貨倉中搜出兵器若干,具都在此。兵士包圍貨棧時,賊人曾瘋狂叫囂,阻攔執法,一度以兵刃相向!請大人明察!」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5
第八四七章 把人辦了,我來幹

    等士兵將搜獲來的兵器往地下一攤,包括陳懷經在內的鹽課提舉司官員面如土色。

    年輕掌櫃之前已當眾承認販運私鹽,如今私藏軍器和拒捕罪名成立,沈溪判斬首合乎法理。

    沈溪大喝道:「就是有此等奸商的存在,才令我大明鹽價騰貴,百姓連鹽都吃不起,官府捉拿時更以兵器拒捕,罪大惡極……即刻行刑!」

    「慢著!」陳懷經高聲叫道,「沈大人,您身為三省督撫,無權在有司衙門定罪前擅自處置,更無權當眾行刑!」

    沈溪冷冷一笑:「是否有許可權,交由朝廷來定,如今本官就是要問斬此等賊人,看誰敢攔。處斬!」

    「啊,冤枉啊……姐夫快救我,我是無辜的,這不是私……」

    話才說了一半,就聽到「噗」的一聲傳來,那人已身首異處,圓滾滾的腦袋如同蹴鞠一般,在地上彈起滾出好遠,這時刀斧手才把刀揚了起來,沾血的長刀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殺的好!」

    圍觀百姓有驚嚇得慘叫的,也有鼓掌叫好的,畢竟沈溪說這些奸商是造成大明鹽價居高不下的罪魁禍首,百姓可不管真的假的,只知道這是堂堂的督撫大人當眾說出口的話,一定錯不了。

    陳懷經此時人已經站不穩了,需要旁邊的人攙扶才能穩住身形,頭上更是冷汗涔涔。

    沈溪走到第三名掌櫃面前……這是個年約六旬鬍子花白的老者,臉上寫滿了恐懼,沈溪陰測測一笑,喝問:「官鹽,抑或私鹽!」

    這老掌櫃根本就是個出面跑腿的,見到自家大掌櫃被刀斧手一刀梟首,早就六神無主,這會兒跪在地上接連磕頭:

    「回大人的話,是官鹽,是官鹽啊……我們有官鹽的鹽引,這些鹽是用鹽引從鹽場提出來的……絕非私鹽!請大人明察!」

    陳懷經怒道:「官府何曾給過你們鹽引?」

    沈溪道:「陳提舉這是要干涉本官審案?來人,請陳提舉到後面休息,不得打攪本官問案。」

    「得令!」

    這會兒陳懷經已經不再有從五品鹽課提舉司提舉的威風,被幾名官兵「請」離沈溪十丈範圍之內。

    此時此刻,陳懷經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他只能期冀布政使司那邊能給予他幫助。

    沈溪繼續審案,沉聲道:「你說有官鹽鹽引,提的是官鹽,可有鹽引為證?」

    老掌櫃渾身都在打哆嗦,上下牙齒打架道:「回大人,鹽引都在庫房下的地窖內,小人絕無半句敢欺瞞大人,請大人明察。」

    大明鹽課制度中,鹽引既是作為提鹽所用,也是鹽商運鹽穿州過省作為通行的憑證,有鹽引才算是官鹽,沒有鹽引,就算鹽是從鹽場裡提出來的,也只能算是私鹽。

    沈溪一擺手,馬上就有人去搜查鹽引。

    根據老掌櫃所說的藏鹽引的地點,不多時就把成捆的鹽引給找了出來。總數疊加,根本不止五千小引的鹽引,而是有兩三萬引之多,這說明後續還會用這些鹽引從鹽場提鹽,以做販賣之用。

    沈溪把鹽引拿出來一看,道:「奇了怪了,此乃弘治十五年夏鹽的鹽引……不是說今年夏鹽的鹽引尚且在鹽課提舉司尚未下發嗎,這兒怎麼突然出現這麼多?陳提舉……」

    之前沈溪將陳懷經打發到一邊別干擾他審案,現在他拿到了確鑿罪證,便要去好好質問一下陳懷經。

    沈溪道:「陳提舉之前不是讓本官派人去廣東鹽課提舉司好好清點一下鹽引的數量嗎,如今看來這確實很有必要,莫不是賊人趁著鹽課提舉司內防備不慎,將鹽引給盜取來了?來人啊,前去廣東鹽課提舉司,把所有鹽引封存,帶回督撫衙門清查!」

    「是,大人!」

    奉調趕到碼頭的廣東左衛二百名官兵馬上整頓好,往鹽課提舉司的方向衝去。

    陳懷經此時已知大難臨頭,沈溪做這一切早就有計劃,他完全被蒙在鼓裡,心想:「可憐我今日出門時毫無準備,懵懵懂懂便赴約,莫非這大好前途就要栽倒在這夏鹽鹽引之上?希望章藩台能救我!」

    陳懷經趕緊申辯:「沈大人,此事還是請布政使司衙門的人前來公斷為好。」

    沈溪驚訝地問道:「本官督查三省鹽政,乃是陛下欽點的差事,莫非廣東鹽課提舉司平日裡出鹽引,還要跟廣東藩司衙門有什麼幕後交易不成?簡直是荒謬透頂!來人啊,請陳提舉和諸位鹽課提舉司的同仁回督撫衙門,本官要親自問案!」

    這會兒陳懷經和他的一眾手下已經不再能乘著官轎悠哉悠哉,而是被三兩個湊一塊兒塞到一輛馬車裡,當成囚犯一樣送回驛館。

    沈溪重新上馬,一行人浩浩蕩蕩回城,百姓皆都簇擁跟隨,聞訊而來的百姓源源不斷,很多人聽說沈溪的壯舉後都拍手稱快。

    沈溪剛回到驛館,發現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的大佬已經等候在那兒了,主要是章元應等人聽說沈溪在鹽政上大做文章,把城外堆放私運官鹽的貨倉給查封,又殺了一個買賣私鹽的魁首。

    如今連廣東鹽課提舉司上下人等也都被扣押,很快就要升堂斷案,章元應和林廷選再也坐不住了,馬上前來問話,就連想置身事外的李徹也不得不現身。

    督撫和三司首腦繼在南海縣衙聚齊後,這是第二次,直接便在臨時的督撫衙門,也就是驛館前碰頭。

    因為被沈溪抓住了小辮子,章元應如今在沈溪面前已經沒有發言權,跟沈溪據理力爭的差事落在按察使林廷選身上。

    等沈溪帶著三司大員進入官驛大堂,還未坐下,林廷選便上前勸諫:「沈中丞,這鹽課之事關係重大,地方有不法商販偽造鹽引,沈大人查辦就是,切不可牽連鹽課提舉司。若今年鹽課不能按時徵繳,延誤西北用兵,沈大人可是能擔待起?」

    沈溪剛得到消息,說是韃靼人內亂後,原本被達延部趕到漠西的瓦剌人,再次蠢蠢欲動,年中的時候他們突襲了哈密,目前剛剛光復幾年的哈密衛、安定衛等地一日三驚,讓弘治皇帝大為光火。

    目前朝廷正商討出兵,堵住瓦剌人東進的途徑,但現在還沒有結果。就是這點事,也被林廷選拿來做文章。

    林廷選說得義正言辭,好像廣東一地不能把鹽課徵繳上來,就會影響朝廷在西北用兵。

    這時候搜查廣東鹽課提舉司衙門的官兵已經回到督撫衙門,所有鹽引都被帶了回來,沈溪拿出兩張鹽引,呈遞到林廷選面前:「林臬台說是不法商販偽造鹽引,你倒是看看,這兩張鹽引哪張是真,哪張是偽造?」

    林廷選把兩張鹽引拿在手上,反覆觀察,發現根本就是一模一樣,與他以前所見鹽引無任何區別。

    見林廷選半晌不能回話,沈溪把鹽引拿了回來,道:「鹽引乃是戶部特批,經由江北一路運輸南下,中途有官兵護送,未曾丟失。本官正在派人清點鹽課提舉司內鹽引的數量,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沈溪說完便不再言語。過了大約半個時辰,被請來專門核算鹽課提舉司內鹽引數量的帳房走了出來,奏稟道:「幾位大人,提舉司內鹽引一共八萬三千四百大引,清點無誤!」

    沈溪看向林廷選,嘴角浮現一抹冷笑:「林臬台怎麼說?」

    林廷選看了章元應一眼,繼續強辯:「或許鹽引為戶部江北調運之時,被人偷樑換柱,又或者是戶部內部有人私開鹽引……這鹽引到廣東後,鹽課提舉司尚未發放,市面上的鹽引與鹽課提舉司又有何關聯?」

    沈溪如果單就鹽引丟失或者是有人偽造鹽引這件事上,無從去定鹽課提舉司上下官員的罪行,因為誰也不知道多出來的鹽引出自哪個衙門,沈溪說是鹽課提舉司偽造,鹽課提舉司也可以強辯說其實是上級衙門私開,又或者是有人偽造,我們對此毫不知情。

    林廷選這理由非常合理,不能因為有偽造的鹽引便追究鹽課提舉司的責任!

    換作旁人,他憑藉口舌之利,幾乎穩穩地把陳懷經等人給救了下來,可他今天碰到的是沈溪,沈溪拍了拍手:「林臬台說的好,理據充分,真是滴水不漏!」

    「哼。」

    林廷選輕哼一聲,語氣中帶著些許輕蔑,好似在說,年輕人你終歸嫩了一點兒,但嘴上卻道,「本官不過據實陳述,而且事實也終證明,事情與鹽課提舉司無關。」

    「哦!?」

    沈溪嘴角湧現一抹嘲弄的笑容:「那敢問林臬台一句,這廣東鹽課提舉司、鹽場、布政使司和各級衙門,甚至是普通百姓,都知道今年夏鹽鹽引才剛運抵廣州府,卻為何有人能用假冒的夏鹽鹽引,從鹽場提取出官鹽出來售賣?」

    「難道說鹽場提鹽,不需要經過鹽課提舉司的審核,駐鹽場的官員連起碼的常識都沒有嗎?」

    一句話,就把之前林廷選的辯解理由攻破。

    既然你說這鹽引是假的,但就連一個普通百姓都知道今年夏鹽的鹽引還沒出來,卻有人堂而皇之拿著夏鹽鹽引去鹽場提取大批官鹽,光查獲的鹽就有五千小引之多,提前運走的更是不計其數。

    廣東鹽課衙門罪責難逃!

    林廷選啞口無言。

    本來林廷選還為陳懷經等人開脫,現在看來不但陳懷經要被問罪,連下面各鹽場的人恐怕也要受牽連。

    沈溪道:「本官身為三省督撫,有責任監察地方鹽課之弊政。就算少了鹽課提舉司,難道本官就不能將鹽引如數調撥,完成今年夏鹽的出庫和鹽課提調?」

    林廷選黑著臉道:「沈中丞,您並非鹽課提舉出身,如何當得起此等責任?若有差錯,如何跟朝廷交待?」

    沈溪心想,你也太看得起這鹽課提舉司衙門了,我如今缺的不過是地方官府的支持和協作,你們處處給我設絆,讓我沒法稱心如意履行公務,如果我能獲得陳懷經一樣的資源,做得必然比他還要出色。

    沈溪喝道:「來人,將廣東鹽課提舉司上下人等皆都拿下,等候朝廷發落!至於鹽引,一律留在鹽課提舉司衙門,任何人不得擅自調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6
第八四八章 早有防備

    這是沈溪到廣州府後,與地方三司衙門第二回合交鋒。

    第一回合,沈溪跟布政使司、按察使司打了個平手,卻得到都指揮使司衙門的相助,算是略佔上風;第二回合他直接對廣東鹽課提舉司下手,一舉把鹽課提舉司衙門上下官員給一鍋端了,鹽引歸他調配,大獲全勝。

    看著章元應和林廷選等人離開時的憤怒模樣,沈溪就知道這兩隻老狐狸不會善罷甘休,當他們察覺正面跟他無法抗衡時,肯定會使出一些歪門邪道的手段。

    唐寅一臉擔憂:「沈中丞職責在於剿滅匪寇,卻要趟鹽課提舉司的渾水,鹽引順利放出還好,若有偏差,恐怕真如林臬台所言,無法向朝廷交待!」

    沈溪笑道:「連伯虎兄也對本官沒信心?」

    唐寅憂心忡忡地說道:「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沈中丞到地方後屢次與地頭蛇為難,就怕到最後重演福州舊事,自陷絕境,一個不慎恐怕連給我們收屍的人都沒有。」

    雖然唐寅平日都一副醉醺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不過他的自保意識很強,怕死的人總是特別小心謹慎,他清楚地知道如今沈溪得罪了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門,人家明著來知道不是對手,哪裡能一點暗地裡的小動作都沒有?

    果然,當天晚上,沈溪正攬著林黛睡覺,聽到外面傳來紛亂的腳步聲,然後就聽到有人叫喊:「走水啦,走水啦!」

    沈溪被吵醒後吃驚不小,他住在驛館裡,外面有一百名官兵把守,還有車馬幫弟兄暗中盯梢,居然有人明目張膽前來縱火?

    沈溪隨便套上件衣服出來,四處打量,並未見到火光,也無硝煙嗆鼻,沈溪看向聞訊出來的朱山,問道:「外面可是喊走水了?」

    朱山打了個哈欠,回答:「老爺,好像是這麼喊的,不過似乎不是咱這邊走水,而是別的地方。」

    知道不是驛館著火,沈溪才放下擔心,回去把衣服整理好,等重新走出來時,馬九、朱起、唐寅等人已經在前廳等候。

    唐寅過來奏稟:「沈中丞,外面來報,鹽課提舉司衙門著火了,留在那邊的六萬多鹽引……」

    沈溪擺手阻止唐寅繼續把話說下去,因為這會兒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似乎比他更勤快,大半夜章元應和林廷選都沒睡覺,已經乘坐官轎趕到驛館來了。

    林廷選進入官驛大門,一眼看到沈溪,連起碼的禮儀都不顧了,遠遠地便嗆聲質問:「沈中丞,看看您做的好事!」

    沈溪有些莫名其妙,攤開手問道:「林臬台何出此言?」

    林廷選走進大堂,冷笑不已:「鹽課提舉司著火,沈中丞可知曉?」

    「方才聽聞。」沈溪回道,「本官正準備派人過去瞭解情況,沒想到章藩台和林臬台消息如此靈通,不知道的還以為二位剛從火場那邊過來。」

    章元應和林廷選老臉都忍不住一紅,顯然,他們也知道沈溪懷疑這把火是他們故意找人放的。但這無關緊要,沈溪沒有證據,他們也不會讓沈溪找到證據。

    林廷選咄咄逼人地喝問:「沈中丞,此事你如何跟朝廷交待?」

    沈溪撇撇嘴,不以為然地回答:「本官交待什麼?這鹽課提舉司衙門著火,又並非本官縱火,最多是走水意外失火,衙門燒了只管重建就是,和本官有何關係?」

    林廷選氣得吹鬍子瞪眼,旁邊章元應冷笑道:「沈督撫莫要推卸責任,若非白日你將陳提舉他們扣押,以至於鹽課提舉司內空蕩無人,何至於令大火蔓延而無人察覺?如今燒燬的不單是鹽課提舉司的庫房,就連今年戶部調撥的鹽引也被這把火燒得乾乾淨淨。夏鹽出鹽在即,沈督撫之前說過此事會一力承擔,莫不是想不認帳!」

    沈溪心想,你當我不知道賊人的目的就是為了燒燬鹽引?

    「怪只能怪這場火來得不是時候。」

    沈溪悠然長嘆,「本官是將鹽課提舉司暫時查封,但心頭唸著鹽引關係重大,不由想觀摩參詳一二,便將鹽引悉數留在後院中,卻未曾想這火居然就燒了起來,令鹽引躲過一劫。」

    「章藩台、林臬台,你們覺得是不是有人蓄意放火,好讓本官下不來台呢?」

    章元應和林廷選對望一眼,顯然沒料到沈溪有先見之明,沒把鹽引封存在鹽課提舉司內。那這把火等於就是只燒了鹽課提舉司的空架子……

    衙門走水,只要沒燒到鹽引,責任怎麼也賴不到沈溪這個督撫頭上。

    林廷選道:「沈大人果真將鹽引留在驛館後院?」

    「林臬台不信?來人,把鹽引抬出來,讓林臬台好好看看鹽引是否有失,若是不小心把鹽引損壞,本官馬上砍了你們的腦袋!」沈溪語氣肅然。

    「遵命!」

    馬九和朱起親自帶人到後堂把鹽引抬了出來。

    八萬多份鹽引,光是盛放鹽引的箱子就有好幾個,等抬出來之後,沈溪道:「兩位可要仔細看過,若落了火星上去,別說本官不近人情!」

    章元應和林廷選上去仔細查看鹽引,只是翻閱幾張,便知道沈溪沒有打誑語。

    鹽引壓根兒就沒送到鹽課提舉司那邊,說明沈溪早有所防備。他們沒料到沈溪做事粗中有細,粗起來大刀闊斧一端就是一個衙門,心思細密時卻懂得聲東擊西,一邊說把鹽引送到鹽課提舉司衙門保管,一邊卻將鹽引留在驛館內。

    但如此一來,等於是被沈溪當猴耍了。

    沈溪又道:「章藩台,林臬台,你們說會不會事有湊巧,這天乾物燥的,鹽課提舉司那邊剛著火,接下來連本官居住的官驛也會不小心走水,然後又一把火把本官連同鹽引一併給燒了?」

    「哎呀呀,本官真要多謝兩位深夜前來提醒,之後一定要把鹽引藏在個安全可靠的地方,再多派兵士把守,若是在出鹽引之前有什麼意外,本官真是萬死難謝其罪。」

    「兩位,這夜已經深了,估計明日你們還要為重修鹽課提舉司衙門之事費神,呃……本官就不送了,一路走好。」

    章元應和林廷選感覺自己跟跳樑小丑一樣,出來威脅沈溪一通,最後現卻是自擺烏龍,什麼臉都丟光了。

    林廷選一張老臉火燒火燎的,強忍胸中的怒火,拱手道:「沈中丞小心為好,若再走水將鹽引燒燬,怕是連我等也無法跟朝廷交待。告辭。」

    說完,章元應和林廷選帶著人離開。

    沈溪沒有出門相送,因為他知道這件事根本就是章元應和林廷選找人幹的,就算不是他們親自指使,也必然是知情人。

    等人走遠,唐寅怒道:「真是無法無天,連朝廷衙門都敢燒,那我們住在官驛豈不是很危險?」

    「伯虎兄所慮甚是,但既然你也說我們是強龍難壓地頭蛇,在這廣州府之地,我們就應當小心謹慎,別到最後連死都不知怎麼回事。」

    沈溪說著,對馬九和朱起吩咐,「在出鹽引之前,一定要加強防備,切不可讓賊人得手!」

    馬九和朱起同時領命:「是,老爺。」

    沈溪讓唐寅先回客棧休息,而他則往內院而去。前邊一片鬧騰,後院裡謝韻兒等女都被吵醒了,紛紛起來查看情況。

    謝韻兒見沈溪回來,趕緊上前問道:「相公,怎麼突然走水了?莫不是天乾物燥引燃柴薪?」

    沈溪嘆道:「火是有人故意放的,至於是誰放的不好說,不過暫時沒燒到驛館,你們不用太擔心。哼,這些賊人愈膽大妄為了!」

    謝韻兒擔心地問道:「相公,是否需要出城一避?」

    「這廣東境內沒有別處比廣州城更安全,這把火如果是鹽商找人放的尚不算什麼,就怕是藩司和臬司中人所為。」

    沈溪臉上露出幾分堅毅,「斷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估摸他們把我當作殺父殺母之仇對待,定會有後招,你們平日留在後院,各自房內都備好水,若有危險,記得從窗口逃出去……」

    沈溪自己倒不怎麼被人放火,因為他危機意識很強,每留宿一個地方,都會提前考慮好生意外當如何,就算是出口被堵,又有什麼別的逃生路徑。

    可他身邊這些女眷,多是深閨裡養出來的,她們對於針織女紅精擅,對危機應對那就一竅不通了。

    趁著這節骨眼兒,他覺得有必要對一干妻妾灌輸些逃生技巧。

    就在此時,驛館外面似乎有馬蹄聲傳來,沈溪感覺不妥,立即起身往前廳查看。等到了前面,便見都指揮使李徹一身戎裝前來,身後士兵押著幾個玄衣漢子。

    「沈大人,末將派人在鹽課提舉司周圍搜查,找到幾名形跡可疑之人,很可能是放火兇手,請您示下!」

    沈溪沒想到,李徹居然把縱火的嫌犯給抓來了。

    不過,對於是誰放的火沈溪根本就沒興趣知道,不是跟三司衙門有關,就是跟鹽課提舉司有利益勾連之人,但有了前面的教訓,想必現在派出來執行任務的多半是死士,要從他們口中拿到口供非常難。

    沈溪道:「有勞李將軍了,不過本官心中已有數,不妨將這幾人交由府縣衙門審訊,本官就不親自過問了。」

    李徹臉上滿是迷惑之色:「沈大人,這是為什麼?」

    按照李徹的想法,你一個督撫,居然為了幾個人舉報盜匪劫船的事情去借縣衙公堂審案,之後又查辦官鹽走私這麼大的案子,現在有人要針對你,放火燒燬衙門以置你於死地,你居然不管?

    沈溪笑了笑,道:「很多事還是公事公辦吧,這縱火燒衙門是地方官府管轄之事,並不涉及鹽課和匪寇,若本官插手,只怕被禦史言官彈劾……槍打出頭鳥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7
第八四九章 以小博大

    鹽引沒被燒掉,沈溪又把整個廣東鹽課提舉司給連鍋端了,沈溪的臨時督撫衙門,也就成了新的鹽課提舉司衙門,負責售新一年的鹽引。

    眼看夏天就要過去,廣東的夏鹽還沒出調,地方上的鹽價一路看漲,就連廣州城裡的鹽價也從原本的一斤四十文左右漲到五十文,顯然別人對沈溪這種僭越買賣鹽引的事情不太看好。

    布政使司方面已經準備好給沈溪出手鹽引找麻煩了。

    鹽課提舉司衙門被沈溪拔掉了,但其所轄鹽場可都好端端的。這些鹽場有地方官府作為靠山,沈溪雖然位高權重但無法直接過問鹽場事務,罪魁禍陳懷經等人是被拿下,但卻無權給其定罪,只能等應天府進一步指示。

    「……沈大人,您這鹽引怕是不好出,藩司那邊已經有交待,今年鹽引寧可爛在您手上,也不允許有人來買,即便買了去鹽場那邊也不會放鹽。」

    沈溪為了方便出鹽引,請了城裡一些鹽商回來詢問情況,結果得到的第一個消息就不太好。

    地頭蛇威了!

    你沈溪不是想借助買賣鹽引來籌措錢糧物資嗎?我布政使司便號令地方,向鹽場出警告,禁制他們對外出鹽。你就算有鹽引,休想從鹽場裡把鹽給提出來。

    既然你說責任一肩挑,那最後你沒法把鹽引賣出去,無法解決地方用鹽問題,同時影響朝廷和地方財政收入,一旦追究起來,責任只能由你承擔。

    革職都是輕的!

    如果你迷途知返,倒是可以來求我們布政使司,讓布政使司衙門主持售鹽引事宜,事情可以當沒生過,布政使司甚至會分潤一些好處給你,當作「見面禮」。

    沈溪問道:「鹽場不放鹽,難道等著壞在手裡嗎?」

    「沈大人,您或許不知,這鹽只要貯藏得好,能放個十年八載也不成問題,就算受潮,回頭再曬一曬便是,這鹽最不怕蟲蛀……」

    一位四十多歲的鹽商告之沈溪問題的嚴重性,「藩司衙門的人說了,今年的鹽賣不出去,罪責不在鹽場,而在沈大人您,因為之前沈大人已立下軍令狀,出了事情只能找您。另外,藩司和臬司已聯名上奏朝廷,將沈大人查封鹽課提舉司之舉上報,以此彈劾沈大人,沈大人可要好好考慮,一個不慎就是身敗名裂啊!」

    廣東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一招接著一招,這頭剛放火燒燬鹽課提舉司衙門卻沒燒到鹽引,馬上就利用地頭蛇的優勢,跟地方士紳、商賈打招呼,不許買沈溪的鹽引,同時鹽場也不放鹽,就算有那不識相的來買了鹽引也要爛在手上。

    如此尚不甘休,還向朝廷彈劾沈溪。

    地方三司彈劾督撫的事很少生,畢竟三司名義上是督撫衙門的下屬,下屬彈劾上級非常少見,哪怕有理也會惹得一身騷。可偏偏廣東承宣佈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氣急敗壞,反正彼此已經扯破臉皮,就不怕把事情鬧大。

    沈溪估摸兩京那些勳貴知道他在廣東「胡作非為」,肯定會聯名跟皇帝請奏,把他的三省督撫給撤了,至於是回京城繼續當翰林官,還是調到其他地方降職使用,全看皇帝的心情如何。

    這麼看來,沈溪的督撫似乎當到頭了。

    那名中年鹽商繼續道:「沈大人,俗話說退一步海闊天空,我看您還是跟藩司、臬司衙門重修舊好為宜,這鹽引能輕鬆賣出去,您的官也當得好好的,就連剿匪,只要藩司和臬司跟上邊一報,您在地方有功,誰會質疑?如此大家面子都過得去,大人……」

    沈溪聽到這兒,頓時恍然,原來這鹽商是布政使司那邊派來的說客,居然一本正經地說了那名多,威逼利誘全用上了,為的便是讓我妥協吧?沈溪故作不知,語氣平和道:「本官知道該如何做了,諸位請回吧。」

    把這些鹽商送走,一直旁聽的唐寅撇撇嘴道:「我早就知道會很麻煩……如今藩司和臬司不輕易罷手,鹽場那邊又不放鹽,空有鹽引又如何?難道派兵去鹽場搶鹽?」

    沈溪打量唐寅,忽然一笑:「伯虎兄真是一言提醒夢中人啊!」

    唐寅嚇了一大跳,瞪大眼睛看向沈溪:「沈中丞,你可千萬別亂來……國家財賦,鹽法居半者,朝廷歷來對鹽場有著嚴苛的規定,私自帶兵闖入可是大罪,就算您是三省督撫,也沒有此等許可權。若被朝廷知曉,最少也是革職查問!」

    沈溪笑道:「伯虎兄放心,就算我亂來,也不會連累到你。你覺得我是那種不知分寸的人嗎?」

    唐寅咋舌,心想:「別人知不知分寸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最不知分寸,這才來閩粵之地不到三個月,你就幹掉了一個右布政使,端掉一個鹽課提舉司,指不定下一步你就想把廣東藩司和臬司衙門也一鍋端了,現在又想帶兵去端鹽場……感情你不是來剿匪的,是把三省官員當海盜來剿啊!」

    沈溪來到後堂,坐在桌案前,拿起毛筆擬寫告示,邊寫邊道:「等會兒伯虎兄就把告示張貼出去,說明本官兩日後公開出售鹽引,按市價平出,絕無一文加價,且無論士紳、商賈、民戶,皆可前來買賣鹽引。」

    唐寅為難道:「沈中丞,您沒聽那些精通鹽務的人說,布政使司已經給下面鹽場下了死命令,就算有鹽引也不許出鹽,現在鹽商們都在觀望,他們或許會買幾份鹽引回去試試,若真的提不出鹽,是不會大量購進的……這些生意人最是精明,怎會做賠本的買賣?」

    沈溪笑道:「不試過,伯虎兄又怎知不行?另外我還要加一條,無論是廣州地方的商賈,還是閩地、湖廣、浙江、廣西的商賈,都可以前來買賣鹽引。至於是否有人買,那就跟伯虎兄你無關了。」

    唐寅心想,我只是個領俸祿混吃等死的,你讓我去貼告示,我去便是,別回頭給我找麻煩就好。

    沈溪把告示擬好後,便換上便裝,帶人去城裡酒肆吃飯,他要探知一下城裡的風聞,看看鹽商的態度。

    其實跟唐寅預料一樣,鹽商不會做虧本的買賣,都知道強龍壓不過布政使司這地頭蛇,就算販賣官鹽一本萬利,也要先觀望一番再說。

    跟督撫衙門做鹽引買賣,最大的好處是不用繳納苛捐雜稅,也不用考慮賄賂的問題,這樣會讓一引鹽的成本降得很低,但壞處也是相當明顯的,拿到鹽引提不出鹽,會把鹽引砸在手上。

    鹽引是有時效性的,到了冬季鹽引出來後,這夏季鹽引就失效了,就會把本錢賠進去。

    在酒肆裡吃過午飯,沈溪親自去找惠娘和李衿,把自己的意圖告訴她們,其實說起來,布政使司其實等於變相成全了他,鹽商不肯買鹽引,那鹽引就平價交給惠娘和李衿新成立的商號,有助於二女在廣州這邊打開缺口,快崛起。

    惠娘有些擔心:「老爺,這……我們手頭本錢只有兩千多兩銀子,按照市價,不過購回一千小引鹽引,如何能支撐得起這大生意?」

    李衿也好奇打量沈溪,都是生意人,李衿和惠娘明白生意場上的道理,那就是有多大的腦袋就戴多大的帽子。

    此番廣東鹽課提舉司有八萬多大引鹽引,按照市價來說,等於是三四十萬兩銀子的價格,就算是在汀州商會全盛時期,也吃不下一半鹽引,更別說是現下汀州商會早已經覆滅。

    這八萬多大引鹽引背後的鹽,事關江南閩、粵、浙、贛等地數以千萬計百姓的日常用鹽,整個大明沒有哪家商賈能吃得下這麼大的生意。

    沈溪道:「鹽引都在我手上,我給你們,不過是左手轉右手,談何成本?」

    惠娘眼神中不由露出些許驚愕,隨即蹙眉思索,李衿心裡卻藏不住話,直接道:「老爺,就算是左手轉右手,可無鹽課上交朝廷徒嘆奈何!」

    沈溪笑著解釋:「這點我想到了,你們只管照我的話做便是,我有辦法讓你們拿到鹽引,同時還能提供足夠的鹽販運到各地,讓東南沿海的百姓吃到便宜的鹽。」

    李衿和惠娘對視一眼,她們都察覺沈溪的野心過於大了。

    現在有多個問題均未得到解決,沈溪居然就想讓東南的百姓吃到平價鹽。但以她們如今的身份,沒資格質疑沈溪的決定,惠娘對沈溪倒是有些盲從。

    連她在獄中等死都能被沈溪救出來,現在沈溪身為三省督撫,有權有勢,不過是出鹽的問題,能有多難?李衿對此事則完全不看好,但卻不敢說出來。

    沈溪道:「之前的銀子,都備好,雖然買鹽引本錢稍顯不足,但每一小引鹽不過課稅二錢,兩千兩銀子足夠買下一萬小引鹽引,這就是你們的本錢,要學會以小博大。」

    惠娘和李衿都是生意人,頓時明白過來,她們手頭兩千兩銀子,在不用付鹽引本價的情況下,只用把課稅的部分繳納,就能換回一萬小引,也就是二百萬斤鹽。

    如果能把這二百萬斤鹽都出手,即便是平價出售,那也是一筆龐大的財富。之後就可以繼續以小博大,在沈溪這裡買到五萬小引左右的鹽,兩三個轉手,就能把沈溪手頭上所有的鹽引都給消化掉。

    但這是建立在能從鹽場提到鹽的情況下,目前看來,這非常困難。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