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36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8
第八五〇章 造訪眾香國

    惠娘跟沈溪同住廣州府城,跟她的女兒陸曦兒相隔不過數里,但始終不能見面,沈溪偶爾會到惠娘的院子看看,但基本不會留宿。

    惠娘這裡,畢竟只是沈溪的外宅。

    沈溪在日落前回到驛館,唐寅帶人把告示貼出去後,地方士紳和商賈得知今年夏季鹽引的出引跟以往不同,都蠢蠢欲動,不過前來詢問和暗中打聽的人多,真正有意購買的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在觀望。

    朱起見沈溪回來,上前稟報:「老爺,今天有人過來諮詢鹽引的事情,但看起來都不太願意出錢,只怕兩天後出鹽引時,無人問津。老爺是否派人去向那些士紳和商賈廣而告之?」

    沈溪擺擺手:「不用了,他們無論是否要買,與我們關係不大,只需把驛館和鹽引看好便是。聽聞這廣州府夜市非常熱鬧,伯虎兄,今晚出去走走?」

    唐寅眼睛瞬間瞪大,城裡的夜市是個什麼光景,他這些日子可是有過領略,但畢竟沈溪尚未給他下發第一個月俸祿,以至於到如今他手頭依然非常拮据,只是偶爾能從沈溪那裡討要些銅板出去沽酒。

    現在沈溪提出來帶他逛夜市,在唐寅看來是一樁可以佔便宜的大好事,當即道:「幾時動身?在下回去稍作準備……」

    「都是大男人,準備什麼?這就走吧!路上看看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地方……我請客。」沈溪笑道。

    唐寅暗忖,你不請客難道讓我來請?不過想到要不了多久就有美酒喝,臉上滿是期待。

    簡單收拾過,二人帶著幾個作平民裝扮的親衛離開驛館,這會兒天剛黑,華燈初上,廣州城內一片熱鬧的光景。

    廣州畢竟是對外通商口岸,商品經濟繁華,入夜後夜市上燈火通明,每一間店舖和每一個攤販前面,都掛著燈籠,各種商品琳瑯滿目,不少人圍著選購,顯得熱鬧異常。

    廣州城裡富戶不少,雖然沿海地區鬧匪寇,可匪寇無法進到城裡來,城內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

    沈溪走在前面,絕口不提找地方歇腳吃喝,到處遊逛,到中途時馬九出現,附在沈溪耳邊低語一番,然後在前面領路。

    唐寅有些惱火,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又被沈溪騙了,這哪裡是出來遊玩逛夜市?分明是溜大街軋馬路!

    沈溪絲毫沒有疲累的跡象,笑著說道:「如今是太平盛世,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足,我等身為朝臣,顏面有光。」

    唐寅撇撇嘴:「虧沈中丞有如此閒情逸致,卻不知這鹽引之事如何解決?」

    沈溪沒好氣地說:「伯虎兄,今日出來咱們只言風月,不談公事,至於平日那些繁瑣的事情便拋諸腦後,盡情領略一下這嶺南第一大城市的風土人情如何?」

    唐寅心裡暗罵,什麼不談公事只言風月,既然要說風月之事你倒是找個好地方啊,難道我跟著你出來是當和尚的?

    正當唐寅腹誹不斷時,沈溪突然駐足,唐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差點兒撞到沈溪後背上。

    只見面前是一個燈火輝煌的小樓,看上去頗為古樸雅緻,門口掛著紅牌子,說明這是一家在官府掛籍的風月之所。

    沈溪指了指小樓道:「臨近此處,便感覺心曠神怡,似有美人脂粉香撲鼻而來,卻無世俗之地的骯髒氣……唔,連門匾都沒有,想來是廣州府的教坊司吧?」

    唐寅不由對沈溪「刮目相看」,你這年歲,居然也知道教坊司?

    唐寅不知道,沈溪十歲就跟著蘇通等人光顧汀州府教坊司,以至於如今年方十六,就已是「花叢裡手」,拿鼻子都能嗅出哪裡是教坊司。

    馬九上前請示:「老爺,是否要先進去安排一下?」

    在大明,光顧教坊司必須要花錢,這是規矩。

    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比如說明太祖朱元璋明確規定官員不可出入教坊司,但實際上教坊司卻是官員的後花園,沒有誰因為這個問罪,史載僅隆慶一朝,禮部因「褻妓恣娛」被彈劾的官員就達三十七人,但都沒有得到處置,到明末時朝臣更以獲得教坊司名妓如董小宛、李香君、顧橫波、卞玉君、陳圓圓等青睞為榮。

    弘治朝時,朝廷大員光顧教坊司,不但不用花錢,甚至可以白吃白拿,就看你官有多大。

    教坊司是朝廷「創收」的地方,督撫衙門雖然是個空頭衙門,但怎麼都算是教坊司的上級部門,沈溪前來不是光顧而是「視察」。

    馬九說的「安排」,就是進去通知一聲,說是督撫大人親臨,如此教坊司內的人都要出迎,盛情款待。

    可惜沈溪不想讓人知道他光顧秦樓楚館,擺擺手道:「今日我們只是普通客人……就說是北方來的客商,切不可驚擾正常營業。」

    「是,老爺。」馬九恭聲領命。

    唐寅本來非常期待能跟沈溪到教坊司風光一回,未料沈溪不擺官威,要微服私訪,這讓他非常鬱悶。

    跟著三省督撫到教坊司,怎麼說都能受到盛情款待,身邊鶯鶯燕燕不會少,一夜逍遙快活可期。

    但若是跟沈溪以「商賈」身份造訪,那些教坊司的女人都是勢利眼,絕對會坑沈溪一大筆錢,在服務態度上還十分差勁,到時候別說是入香閨過夜,可能走的時候連個送客的都沒有。

    唐寅自己就是市井商賈出身,小市民一個,又是名聞遐邇的風流才子,哪裡不懂風月場上這些訣竅?

    他心想:「可惜沈中丞閱歷不夠,礙於臉面,我還不能將這些知識傳授給他,可嘆可恨啊!」

    帶著幾分失望,唐寅跟著沈溪來到教坊司門口,沈溪吩咐親衛留在外面,只帶馬九和兩名親隨入內。

    剛跨進大門,走進院子,鴇娘便迎上前來。

    官府下轄的教坊司,負責人不能太過於招搖,以至於這裡就算是做的是迎來送往的陪笑生意,這鴇娘穿戴整齊,看上去一本正經,沒多少風塵之氣。

    沈溪瞟了一眼,這女人四十歲許間,半老徐娘,風韻猶存,以唐寅年過三十的年歲,看上去正闔眼緣,不過對沈溪來說就沒有任何吸引力可言。

    「幾位公子,好雅興,不知可有相好的姑娘?」

    鴇娘的聲音中帶著一股清風,人家是做陪笑生意的,平日看起來端莊大氣,但言語間不可避免會帶上類似職業習慣的輕佻。

    沈溪笑道:「我等遠道而來,尚屬第一次光顧,不知這位……姨娘如何稱呼,可有何好介紹?」

    唐寅在旁邊乾著急,你不懂就別瞎說,讓我來應對行不行?上來就說是外地的,還是第一次光顧,這不是擺明瞭被教坊司的人宰嗎?

    還問人家鴇娘的名字,這是有多初哥才會這麼不通情理?

    鴇娘笑道:「小公子好生俊俏,奴家名蘇繡,旁人稱呼一聲繡娘,幾位樓上請,奴家這就找幾位貌美如花的姑娘過來作陪。」

    一起上了二樓,來到一間不大的宴客廳內,並非地席,而是有桌椅板凳,裡側還有一張繡床,好似提醒客人,在這裡除了可以在跟姑娘吃喝,還能進到裡面躺下來休息,或者發生一些旖旎之事。

    沈溪和唐寅坐下,馬九和兩名親隨側立旁邊,繡娘馬上出去找姑娘。人走了,唐寅才道:「沈中丞,看來您是不常來教坊司這等地方吧?」

    沈溪看了唐寅一眼,裝作懵懂無知的樣子點了點頭。

    唐寅指正道:「這教坊司內,最重要的是一股氣勢,若這氣勢弱了,就要多花銀子,這入門的打賞……茶水錢,打茶圍,等等,都是有講究的……」

    沈溪笑道:「看來伯虎兄經常光顧教坊司。」

    唐寅老臉一紅,道:「以前是常跟一些朋友光顧,那都已是陳年往事,不堪回首啊!」

    唐寅當初考中解元,風光無限的時候,別人都把他當成是己未科殿試狀元的不二人選,無論是徐經,還是地方上一些才子名流,都對他巴結有加,那時簡直是風光無限。

    可在己未科會試鬻題案後,唐寅便好像成了瘟神,除了幾個故交偶爾會接濟他一點銀子,誰會花大筆銀子請他光顧教坊司?

    沈溪道:「看來我得跟伯虎兄多學習,此番前來不過是覺得此處環境雅緻,頗有『東風夜放花千樹』之妙,於是想在這瓊樓上喝杯水酒,並非要在此處留宿。伯虎兄,一會兒好酒上來,不醉無歸。」

    唐寅點了點頭,他心裡已經在擔心,既然沈溪沒有光顧教坊司的經驗,銀子帶夠了嗎?別等一會兒吃「霸王餐」,最後被教坊司的人給趕出去。

    唐寅心想:「如果是吃喝玩樂結束後被趕出去也就罷了,可是這教坊司內一切都是先講銀子,不見銀子不撒鷹,別等什麼都沒享受到,就被人轟了出去,讓人看笑話。」

    沈溪卻好像沒事人一般,親自為唐寅倒上茶水,唐寅心安理得接受了,正喝茶間,那繡娘又回來,身後帶著四名手拿小扇的姑娘,雖然不是什麼天香國色,倒也還能看得過去。

    唐寅心裡稍微有些失望,即便廣州是嶺南最大的城市,但跟盛產美人的江南水鄉始終是有差距的,暗忖道:「還是姑蘇好啊!」

    繡娘笑道:「幾位……兩位客官,這幾位姑娘,不知看了是否滿意?這是甄兒,這是楚兒,這是雲兒,這是小安,都是出類拔萃的姑娘,琴棋書畫了得,兩位客官不知是否要試試她們的功夫?」

    「要的要的。」沈溪笑道,「到了教坊司內,選姑娘最重要的就要看功夫好……唐兄以為如何?」

    唐寅愣了愣,這才發覺沈溪語帶雙關,這會兒說話的語氣跟之前那種初哥樣大相逕庭。他點頭道:「是。」

    繡娘抿嘴一笑:「這位小公子真是行家裡手,不敢欺瞞,這四位姑娘可都是功夫了得,不信的話,小公子試試?」

    說著,她的眼睛眨呀眨的,似乎在暗送秋波,但在沈溪看來卻是她眼瞼痙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9
第八五一章 陷阱?

    沈溪有些好奇地問道:「不知道幾位姑娘有什麼功夫,本官……本公子倒是要好好見識一下,只是……繡娘在這裡或許有些不太方便,不知可否……」他的意思很簡單,既然你把姑娘送來了,可以先行出去。

    別打攪我們的好事!

    唐寅趕緊給沈溪使眼色……你銀子還沒給呢,就想把鴇娘打發走?不懂規矩,很容易被坑!

    繡娘一臉媚笑:「小公子要見識丫頭們的本事,她們必當竭盡所能,只是……這賞錢,還有茶水、酒菜用度,不知小公子是否先意思一下?」

    沈溪臉上笑容一僵,不解地道:「自古以來,買賣人講究先貨後錢,如今我們才剛坐下來,別說酒菜,連乾果、點心也未曾上來一盤,只是一壺茶水,再把姑娘叫來站在門前,連體香都未嗅到,就要我們掏銀子,怕是於理不合吧?」

    這話說出來,唐寅在旁邊急得不行,而繡娘的臉色立即冷了下來。

    來了客人,作為教坊司的當家人,繡娘當然要竭盡所能招待,不然憑什麼讓客人掏出銀子?

    而眼下這幾位有點兒不同尋常!

    領頭的是眼前這個小公子,十六七歲的年紀,看起來毛都沒有長齊,旁邊跟著個三十歲左右的書生,穿戴倒也得體,一看就是富家公子,身後還帶著小廝和護院,護院手上拿著鼓鼓囊囊的包袱,不用說裡面是鉞、鋮、匕首、金鉤等短兵器。

    繡娘在風月場上打滾多年,一眼就看出這是位大主顧,這種人兜裡肯定有錢,但就是這小公子不太像有光顧教坊司的經驗,居然提出「先貨後錢」,與教坊司的規定背道而馳。

    繡娘沒有直接撕破臉,因為這些大主顧都是天生的肥羊,教坊司沒法從官員身上獲利,要賺錢只能從商賈身上動腦筋,教坊司的姑娘等著銀子買首飾、買胭脂,年老色衰後還要靠銀子養老。

    一切都看在銀子的面子上!

    繡娘笑著解釋:「這位小公子一看就不常到這煙花之地,卻說這教坊內的規矩,都是先付銀子,建立互信。就算是菜市場上買菜,不也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嗎?從來沒有先給貨後付銀子的說法!」

    沈溪眉頭微蹙,嘆息搖頭:「既說是互信,卻讓我們先出錢,這於理不合,看來在下還是不太適合來這種地方……告辭!」

    說完,沈溪站起身來便要走。

    唐寅大吃一驚,腦子中突然閃現一道靈光……當初剛到廣州府時,曾陪沈溪去參加左布政使周孟中的喪禮,跟眼前的畫面何其相似?都是沈溪沒來由跟人胡攪蠻纏,結果對方翻臉,然後就動起手來。

    唐寅心中大叫:「不好,又上當了。這分明是個陷阱!」

    繡娘臉色變了,眼看要上前來攔人,這次唐寅搶先一步,擋住了沈溪的去路,說道:「沈大人,您微服出訪,不過是要領略廣州城的風土人情,何至於著惱?氣壞身子,可是三省百姓的損失……還是先坐下來喝杯茶,消消氣再說。」

    唐寅非常聰明,他不為兩邊說和,也不跟沈溪提錢的事,反倒以擔心沈溪「氣壞身子」為藉口,苦口婆心勸沈溪「消氣」,但變相地把沈溪的身份說了出來。

   他心想:「你們教坊司迎來送往,向來消息靈通,應該知道如今城中來了一位督撫沈大人,正好是一位年方十六的翰林欽差!」

    果然,繡娘的臉色突然變得緊張,呼吸急促許多,明顯聽懂唐寅的提醒,這位「沈大人」乃三省督撫,許多疑問迎刃而解:因為督撫沒有光顧教坊司的經驗,所以對於教坊司的一些規矩不明白。

    沈溪似笑非笑地打量唐寅一眼,沒有說話。

    繡娘變了一副諂媚的嘴臉,賠笑道:「這位小公子,您別心急,這教坊的規矩,也是可以改的,誰叫您是我們的貴客呢?」

    「幾位姑娘,還愣在那兒做什麼?快過來好生伺候兩位公子,一定要把自己全部的功夫施展出來……兩位公子請稍候,奴家這就出去讓人為您們準備茶點和酒水。」

    沈溪有些為難:「如此,怕是不合規矩吧?」

    繡娘又是拱手又是行萬福禮:「規矩因人而異,兩位公子請盡情享受,奴家這就告退……」

    說完,繡娘面帶謹慎之色出門去了,沈溪曬然一笑,轉身回到位子上坐下。

    這次唐寅頗有眼力勁兒,主動給沈溪斟上茶,顯得非常慇勤。沈溪搖搖頭:「伯虎兄剛才為何要把話說的那麼直白?本官之前有言在先,不能揭破身份。」

    唐寅打了個哈哈:「有嗎?沈中丞,在下之前可只是說您彆氣壞了身子,沒說破您的身份。或許是繡娘把您當成他人,這才前倨後恭呢?」

    沈溪笑著指了指唐寅,搖頭不已。

    四位姑娘這會兒已經進得門來,各自拿了凳子在沈溪和唐寅身邊坐下,那名叫小安的姑娘淺笑吟吟:「兩位公子,不知要見識我們何種功夫?」

    沈溪少年英才,相貌堂堂,可謂人中龍鳳,唐寅雖然年過而立,但卻有江南才子的雍容氣度,窯姐愛俏,四位姑娘見到這麼英俊得體的兩位公子哥,不由心花怒放,這會兒都想在沈溪和唐寅面前好好表現一番,一顰一笑,都帶著股魅惑,而那名叫小安的姑娘更是往沈溪懷裡靠。

    沈溪沒有推開,攬著小安姑娘的纖腰問了一句:「幾位姐姐各自最拿手的功夫是什麼?」

    「咯咯咯……公子真是好生風趣,居然稱呼人家姐姐,不過奴家是虛長公子幾歲,若是公子不棄,奴家倒是可以做小公子的姐姐……」

    小安執著小扇的手,輕輕放在沈溪的手臂上,仰起螓首,「奴實最拿手的功夫,不在琴棋書畫,也不在詩詞歌賦,而是在……繡榻之上……」

    一言既出,三個姑娘掩嘴偷笑。她們雖然也對這種話題有幾分害羞,但沒什麼比逗弄一個對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英俊小公子哥更有趣,至於什麼功夫在繡榻之上,不過是跟沈溪逗嘴說笑。

    沈溪好奇地望著唐寅,問道:「唐兄,這位姑娘的話,你可有聽懂?」

    唐寅一臉尷尬……你小子不但娶了妻,連小妾都娶了不止一房,聽說其中有位還是謝閣老的嫡長孫女。嬌妻美妾濟濟一堂,連兒子都有了,你居然說自己沒聽懂?

    唐寅愈發不明白沈溪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他支吾一下,卻把攬著兩名女子的手臂緊了緊,道:「在下也不是很明白,或許要試過才知。」

    此話馬上遭來對面坐著的小安的白眼,小安一擺小扇,嬌嗔:「喲,大公子,你可真壞呢……」

    其餘三個姑娘又是一陣輕笑,這小小的宴客廳內充斥著旖旎氣息,旁邊侍立的馬九和兩個親衛臉色都有些怪異,顯然他們沒料到平日高高在上的沈溪會突然變得如此輕浮。

    沈溪從懷裡拿出四個小銀錁,每個是二兩銀子,放在桌上道:「繡娘沒說錯,你們都功夫了得,便是這嘴上的功夫也讓在下招架不住,這是打賞你們的。」

    小安趕緊摸了個小銀錁揣進懷裡,笑道:「小公子豪氣大方。其實奴家的功夫還有許多,小公子何不見識一下?」

    旁邊三個姑娘千恩萬謝,有了這二兩的小銀錁打底,就算沈溪之後的賞賜全歸了繡娘,她們也不算虧本。當然,若是沈溪留下來過夜,這點兒銀子尚不足以滿足她們的胃口。

    沈溪擺擺手:「姑娘們的功夫,我算是領教了,稍後試試無妨。既然幾位姑娘這麼有本事,想來平日裡迎來送往的嬌客不少吧?」

    沈溪這話出口,唐寅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連攬著兩名姑娘柳腰的手也縮了回去。

    唐寅是聰明人,他從沈溪無意之言當中能察覺很多事,沈溪突然問這些姑娘們「嗯客」的情況,不用說帶有一定的目的性,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眼下最棘手的事情莫過於出售鹽引,唐寅心想,難道沈中丞想從這些教坊名伶口中瞭解鹽商和鹽課提舉司、布政使司中人的情況?

    小安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公子真是好生沒趣,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作何?什麼迎來送往,奴家其實是在室女,就等著小公子垂憐呢。」

    唐寅一陣惡寒,這姑娘沒多少姿色,就是長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說自己是在室女,你怎麼不說自己是個黃花大姑娘?這種鬼話連我都騙不了,想糊弄這位火眼金睛沈中丞,趁早死了這念頭。

    「是嗎?」

    沈溪一聽,眼睛一亮,好像對此頗感興趣,「那倒要試試。」

    小安不知沈溪用心,笑道:「小公子,不知怎麼試呢?奴家好慌張啊,你摸摸看,心跳得多厲害,就似那小鹿亂撞……這裡稍顯狹窄,不知小公子是要奴家一人作陪呢,還是把姐妹們一起叫上?」

    沈溪笑道:「試一定要試,不過在試之前,有件事問你們,今晚這裡除了我們外,應該還有其他貴客吧?不知現在何處,可否讓在下一見?」

    小安神情有些凝滯,搖搖頭道:「小公子的話,奴家聽不懂。教坊內一向客人雲集,今晚確實有不少客人,卻不知您找的是哪一位?」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19
第八五二章 真假督撫

    沈溪尚未言語,旁邊的唐寅搶白道:「平日可有官員前來教坊司?諸如藩司、臬司衙門,或者是府衙、縣衙的人……」

    小安大驚失色:「大公子莫要言笑,那些官員高高在上,家中嬌妻美妾無數,豈會來教坊司尋花問柳?倒是……二位看起來頗有幾分當官的模樣。」

    唐寅認為自己被戲弄了,怒道:「還不承認,信不信我……」

    他正要出言威脅,忽然想起什麼,側頭看了沈溪一眼,沈溪這會兒也在打量他,對視之後唐寅氣勢弱了,之前他揣測沈溪是要來找官員的痛腳,如果不是的話,那搶著出頭就等於是在打自己的臉。

    「沈大人,您請說……」唐寅望著沈溪道。

    四個姑娘有些驚訝,小安小聲問道:「這位公子口中所言『大人』,卻不知是何意?難道小公子乃衙門中人?」

    沈溪含笑回答:「不才,本官正是陛下欽命福建、廣東、廣西三省督撫,沈溪是也。本官乃弘治十二年狀元,三元及第,大明第一才子。後入翰林院,任太子講官,為陛下侍奉經筵左右,後陛下委派本官前來東南三省剿滅盜寇……本官平日公務繁忙,今日好不容易有了閒暇,想來見識一下廣州府的風花雪月。」

    沈溪事無鉅細,侃侃而談,就差拿著大喇叭宣揚一番,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唐寅在旁邊聽得眉頭連皺:「雖然你說的都是大實話,但也沒必要在四個教坊司的女人面前顯擺吧?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這麼小就學會以權來壓女人,以後指不定要坑害多少良家婦女。」

    四個姑娘大吃一驚,小安惶恐地問道:「那……那是多大的官?」

    沈溪清了清嗓子,道:「正二品,比正三品的藩台還要高兩品,在三省內,本官一言九鼎。」

    唐寅扯了扯沈溪的袖子,用眼神提醒……沈中丞,你明明是正三品,什麼時候變成正二品大員了?吹牛也要先打個草稿吧!另外,人家布政使是堂堂的從二品大員,怎麼到了你嘴裡,活生生給人家降級了?

    四名女子不敢再跟沈溪調笑,忙退後幾步,婷婷施禮:「民女見過督撫大人。」

    沈溪上前,笑著將人攙扶起來,道:「幾位美人兒請起,本官還有用得上諸位的地方。來來,為本官添茶水。」

    小安見一個「正二品督撫」如此好說話,不由抿嘴一笑:「大人平易近人,模樣又英俊不凡,讓人好生愛慕。」

    沈溪哈哈大笑:「那是當然,本官十三歲中狀元,剛才不是對你們說了嗎?如今本官年方十六,正是少年英才,雄姿英啊!」

    唐寅感覺自己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他只當沈溪見到女人後已經亂了本性,之前還說要保持低調,偽裝成什麼北方來的客商,現在倒好,直接把自己老底都掀出來了,絲毫也不知避嫌。

    唐寅心裡有些不爽,但很快釋懷,他本來就想跟著「三省督撫」出來瀟灑一番,而不是跟著所謂的「北方客商」憋屈吃花酒,如此今晚不但不用擔心酒錢、賞錢,還能抱得美人歸……如今沈溪胡作非為,對他來說是好事。

    管你是否迷失本性,只要我能逍遙快活便可。

    小安為沈溪敬茶,沈溪笑著接過去喝了,小安行禮:「大人,卻不知為何酒菜一直未至,奴家去催催,順便讓繡娘多叫幾個姑娘過來。」

    「要的嘛。」沈溪無意中用雲貴話說了幾句,但隨即又用官話笑著說道,「最好再在旁邊多開個房間,本官親隨,累了渴了,也好坐下來喝杯水酒。」

    小安看了一直站著的馬九和兩個大漢,笑著頷,巧步生蓮往門口去了。

    等人走遠,唐寅才道:「怎麼感覺沈中丞今日與平日有所不同?」

    沈溪哈哈大笑:「有嗎?是否更加精神煥發?」說著,沈溪居然伸手去「輕薄」那名叫甄兒的姑娘。

    甄兒紅著臉,不敢推開沈溪,羞赧地將頭靠在沈溪肩膀上。

    這讓沈溪越意氣風。

    唐寅色眯眯地說道:「在下以茶代酒,敬沈中丞一杯。」

    這會兒唐寅來了興致,到廣州府後當了大半個月和尚,清心寡慾,今日難得碰到好事,待會兒不僅有好酒好菜,還有美人相伴,說不得晚上還會留宿教坊司,正好一次享受到位。

    唐寅剛喝完一杯茶,卻聽「咣」地一聲,廳門被人硬生生撞開,但見之前的繡娘和小安,身後帶著一群拿著棍棒的雜役,直接衝了進來,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和沈溪,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幹什麼?」

    唐寅沒明白怎麼回事,倒是馬九和兩名親衛擋在前面,甄兒等三女則驚叫著站起來,一路小跑往門外去了。

    沈溪端坐如常,一副大官作派,問道:「繡娘,這是何意?」

    繡娘一臉冷笑:「好你個豎子,居然敢騙吃騙喝到我教坊司來了,也不打聽一下這是什麼地方,不但白吃白喝白玩白睡,估計還想詐騙錢財……小的們,給我往死裡打,不用擔心出人命,縣衙和府衙咱都有人,打死活該!」

    「好!」

    前面幾個漢子拿著棍棒徐徐進逼,繡娘則是一副趾高氣揚的姿態,似乎想親眼看到沈溪和唐寅跪地求饒。

    唐寅一看這架勢不對,之前還想著晚上能逍遙快活,怎麼一轉眼風向就變了?這教坊司的人敢打三省督撫?

    唐寅腦子轉得飛快,他馬上想到剛才沈溪做出的一系列反常舉動,沈溪先承認自己的官職,還把自己過往說得那麼顯赫,但到了最後卻把三省督撫說成正二品。

    正常兩廣督撫掛右都禦史官銜確實是正二品,但沈溪只是個來剿匪的三省沿海督撫,掛右副都禦史銜,只是正三品。

    另外就是沈溪又把布政使說成是正三品,身在朝廷中人,怎會連自己和其他官員的官品都說錯?分明是沈溪故意讓教坊司的人以為他們是假冒的!

    「沈中丞,你……害人不淺!」唐寅心頭火起,朝著沈溪就是一通嚷嚷。

    防不勝防!

    唐寅心底一陣悲哀:「他之前故意不給錢就走,已在試圖激怒教坊司中人,當時我給圓了回來,卻沒想到最終還是跳進他的圈套裡了。」

    兩邊劍拔弩張,隨時都要動手,而沈溪這邊在人手方面全面落於下風。

    繡娘冷笑不已:「怎麼,起內訌了?這個時候懊悔已經遲了,冒充朝廷命官,打死活該!」

    唐寅怒道:「你個教坊司的蠢女人,居然敢質疑沈中丞是冒充的?只怕回頭被打死的是你們這群不開眼的傢伙。」

    「哼哼,你們騙得了別人,卻騙不過我!剛有我的人已經出去打聽過了,這會兒沈大人官轎正往布政使司衙門去,你們要冒充,也不挑個好時候,分明是自己找死!上!」

    繡娘一聲令下,教坊司的人提著棍棒加前衝,馬九和旁邊兩個親衛一看這架勢,立即操起桌椅板凳,與對方戰做一團。

    如果是一對一,馬九和兩個親衛不會落下風,但如今教坊司那邊是九個人,馬九又要保護沈溪,只能一味防守。

    馬九喝道:「大人,快走!」

    沈溪這會兒卻不慌不忙來了視窗,夏天剛過,如今尚未到中秋,晚上天氣依然有些燥熱,尤其是教坊司這種容易讓人出虛火的地方,窗戶基本都開著。

    繡娘指著窗口的位置道:「別讓他們跑了!」

    唐寅有了上次在周孟中靈堂被打的經歷,聰明多了,不用沈溪教,他人已經躥出窗戶,沈溪卻沒有跟他一起跳出去,而是從懷中拿出個竹筒,一拉引線,出「嗖」的聲音,然後「啪」地一聲,五顏六色的焰火在空中炸開。

    「臭小子,想跑,吃爺爺一棒!」

    一個虎頭虎腦的漢子,看起來非常兇殘,幾下就把馬九和兩個親衛擺脫,衝到沈溪面前,虎目一瞪,揮起棒子就朝沈溪的腦門砸了下來。

    沈溪沒想到教坊司裡竟然有身手這麼好的雜役,在這一瞬間,沈溪簡直覺得這雜役是王陵之附體,不但架勢像,連打架時擇人而噬的表情都一個模樣。

    沈溪在危險面前根本無處躲閃,危急關頭,只能提起手臂去阻擋。

    他心底一瞬間的念頭,終於知道楊過是怎麼成獨臂大俠的了。

    「砰!」

    棍子結結實實打在沈溪手臂上。

    沈溪感覺一陣錐心的疼痛,胳膊沒斷,這要多虧那雜役手上揚起的棍子不太粗,沈溪一個翻身躲開,這會兒就聽到「唰唰唰」三聲,馬九和兩名親衛見到沈溪被打之後,直接把手上的包袱打開,將裡面特製的短刀給抽了出來。

    「保護大人!」

    馬九一刀把兩個雜役手頭上的棍子砍斷,疾步如飛,剛才打中沈溪手臂的雜役,正在追著沈溪打,這會兒見到刀鋒襲面,嚇得趕緊躲開,馬九上去把沈溪攙扶起來。

    幾個雜役看向繡娘,問道:「當家的,怎生是好?」

    繡娘沒有猶豫,高聲道:「一定是悍匪……上去把人拿了,如果有死傷,妻兒老小我給你們養著!」

    雜役面面相覷,沒一個敢上去跟三個雙目赤紅、手上持刀的漢子硬拚。

    只有剛才打中沈溪那雜役道:「姨娘,你給俺娶個媳婦,俺就上!」

    繡娘吼道:「別說一個媳婦,三個兩個隨你挑,把他們拿下,官府的賞賜不會少,你這輩子就能脫賤為良,以後你娘和你妹妹也能過上好日子!」

    「好咧,看俺的!」

    那不怕死的雜役真拿著他的棍子朝馬九三人撲來。

    沈溪心想,見過渾的,沒見過這麼渾的。拿木棍跟拿鋼刀的拼,還一挑仨,為了個虛無縹緲的媳婦你這是不要命啊!

    不過他此時更是哭笑不得,唐寅已經跑得沒影了,其他雜役受到鼓勵蠢蠢欲動,馬九和兩個親衛已經做好拚命的準備。

    好在這個時候,樓下傳來劇烈的靴子踏地的聲音,沈溪讓等在外面的親衛,還有之前就已經打好招呼埋伏在街口伺機而動的親兵,拿著刀槍衝了進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0
第八五三章 刑獄行家

    聽到外面異響,繡娘開門查看,這一看不打緊,官兵衝上來直接便將鋼刀架到了她脖子上,繡娘頓時嚇得腿都軟了,高喊:「幾位官爺,賊人在裡面!」

    「拿下!」帶隊百戶一聲令下,官兵一擁而入,連同繡娘在內,一眾教坊司的人皆被按倒在地。

    而這會兒,那渾人還在跟馬九等人纏鬥,手上的棒子揮舞起來倒也有幾分章法,可惜雙拳難敵四手,他就憑著一股蠻力,沒幾下就被馬九三人給制服了。

    被按倒在地的渾人兀自大喊:「放開俺,放開俺!」

    百戶上前,向抱著手臂眉頭緊鎖的沈溪請示:「大人,人已拿下……您沒事吧?」

    沈溪道:「人倒是沒事,可能一條手臂廢了!」

    百戶當即惱了,瞪大眼睛喝道:「誰人如此斗膽傷害督撫大人,一定不能輕饒他!」

    打人的元兇還在那兒繼續大喊「放開俺」,這會兒教坊司內上下人等,包括房間、後院裡的客人和姑娘,都被官兵擒拿出來,外面還有上百官兵將教坊司圍得水洩不通。

    繡娘這會兒已沒了之前的氣勢,支支吾吾道:「此……此乃假冒的督撫大人。」

    沈溪抱著手臂,走上前喝道:「誰跟你說本官乃冒充?」

    繡娘驚慌失措,四下打量,想把小安找來對質,但這會兒教坊司內亂作一團,根本就無從找尋。

    百戶喝道:「襲擊朝廷命官,等同謀反,大人,請您示下,如何處置?」

    沈溪道:「押回去,等本官慢慢審訊,看背後有何人指使!」

    「大人,冤枉啊,民女冤枉啊……」

    繡娘高聲喊冤,人卻被拖著往外走,連衣服都被扯破了。

    等下樓來到教坊司門口,外面圍觀的老百姓密密麻麻,眼見教坊司的人被捉拿,很多人在那兒叫好……教坊司是銷金窟,沒有一定身家根本消費不起,現在看到教坊司中人倒楣,那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自然拍手稱快。

    人堆裡鑽出個腦袋,正是剛才逃得比誰都快的唐寅,他逃遠後才想起這麼做有些不講道義,委決不下於是折身回來看看,見官兵從裡面把教坊司的姑娘、雜役和客人都押解出來,連忙拉住一名圍觀的人問道:「裡面怎麼樣了?」

    那人瞥了唐寅一眼,扁扁嘴道:「想知道自己進去看,這會兒衙門辦案,誰敢去?」

    唐寅只覺得臉燒得厲害,心中無比羞慚,嘀咕道:「到底他是我東家,遇到危險我這個幕僚先跑了,要是人被打死打殘,以後我唐伯虎還有臉面做人?」

    「大人出來了!大人出來了!」

    在人群呼喊聲中,沈溪被人扶著走出來……沈溪明顯受了傷,一條手臂晃晃悠悠,用布條給掛了起來。

    「青天大老爺啊!」

    百姓們可不管教坊司裡發生了什麼,有人起鬨,大多數人就跟風,然後跪倒一大片。

    沈溪之前已是兩次公開露面,一次在南海縣衙審案,一次在城南港口查封官鹽,在普通老百姓中的威望不低。

    唐寅硬著頭皮過去問候:「沈中丞,您無大礙吧?」

    沈溪瞪了唐寅一眼,平日心高氣傲的唐寅這會兒沒了臉面,老臉通紅把頭低下,卻聽沈溪喝一聲:「回官衙!」

    唐寅悻然跟在隊伍後面,往驛館方向去了。

    回到驛館,士兵手舉火把,將之前教坊司一干人等以及當晚客人,上上下下加起來足有六七十號,全強迫跪倒在院子裡,很快寬敞的院子便人滿為患。

    沈溪在大堂前面站了一會兒,覺得手臂疼痛得厲害,便叫過百戶囑咐一聲,自己先進後院治傷。

    沈溪手臂雖然未骨折,但這一棍子打得著實不輕,胳膊青腫一片,謝韻兒聞訊出來,見到沈溪的傷情,頓時忍不住滑下兩行熱淚。

    「相公怎麼如此不小心……」

    謝韻兒趕緊讓小玉和秀兒去準備器械,然後捋起袖子,親自為沈溪包紮。雖然謝韻兒不是跌打大夫,但她有處理傷情的經驗,在她親自操勞下,沈溪傷處很快處理好,然後似模似樣用木板夾起來,再用布包紮,掛到脖子上。

    表面上看起來沈溪好像胳膊斷了,但其實問題不大。

    「夫人別擔心,一點小傷而已,為夫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嘶,輕點兒……」沈溪吸了口氣,然後強笑著幫謝韻兒擦去香腮邊的眼淚。

    謝韻兒沒說什麼,一旁朱山氣呼呼地道:「敢打老爺,我去跟他們拼了!」

    沈溪趕緊讓秀兒拉住朱山,道:「別衝動,老爺我還沒想把他們怎樣著,你急什麼?其實說起來……唉算了。你們先回去休息,我處理完事情自會回後院。」

    沈溪本來想說,這傷是我自找的,常在河邊走哪裡有不濕鞋的?

    上次是唐寅替他挨打,這次唐寅跑得快,而他又是「假冒欽差」的罪魁禍首,教坊司的人自然會優先拿棍棒向他身上招呼。

    不過如此正好成全沈溪,如果空口說被人打,恐怕沒人信,現在真被打了,表面上看起來還很嚴重,就可以借這事大做文章……但實際上沒傷筋動骨,傷養幾天就好了。

    等沈溪從後堂出來,馬九和那百戶正在對剛才打人的渾人「小懲大誡」,用棍棒在那人脊背和屁股上招呼了三四十下,那人依然在不停大喊:「放開俺!」

    唐寅見沈溪出來,趕緊作出「忠心護主」的模樣,朝那人喝道:「再喊,把你舌頭給割了!」

    沈溪一臉怒色,往大堂門口一站,馬上有親衛搬了張椅子出來,他坐下後喝道:「剛才哪個不開眼,說本官是冒充的?」

    繡娘被兩名士兵拎了出來,跪倒在沈溪面前。繡娘悲呼:「大人,民女有眼不識泰山……」

    本來繡娘想指認小安,但隨即想起小安不過是把她聽到的沈溪的話告訴自己,或許是這年輕督撫有什麼深意,於是改口:「是不開眼的王八,說大人是冒充的,大人,您要問罪就問王八,不關民女的事情!」

    居然有人叫王八,沈溪心想,這教坊司還真是什麼奇葩都有。

    隨即,一個鬼頭鬼腦的十四五歲小子被人提了出來,上來一陣磕頭:「大人,饒命,小人系畀冤枉架……」

    因為帶著粵地口音,沈溪只能大概明白這人說什麼。他讓人作出督撫轎子往布政使司衙門去的假像,故意讓隊伍從教坊司門口經過,讓人假裝無意跟教坊司的人透露督撫大人行蹤,這王八不過是聽到消息後據實回稟。

    沈溪冷笑:「毆打朝廷命官,是何罪過?」

    旁邊的百戶幫腔道:「回大人,可問斬!」

    繡娘和那小王八嚇得面如土色,磕頭間正要喊冤,忽然驛館前院門外傳來個蒼老渾厚的聲音:「不可斬!」

    原本喧譁的院子,突然安靜下來,只見廣東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林廷選邁著大步進來,一臉努力衝衝的模樣,他並沒有質問毆打朝廷命官的教坊司中人,而是朝沈溪嚷嚷:「沈中丞,您為何無故將教坊司中人全部押解到官驛來?」

    沈溪沒起身迎接林廷選,看了旁邊百戶一眼,問道:「為何?」

    百戶回稟:「教坊司中人毆打督撫大人。」

    繡娘聲音提高八度,道:「冤枉啊,幾位大人,民女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這位就是督撫大人,還請臬台大人為民女做主!」

    連繡娘自己都承認毆打沈溪,如此林廷選便無法為教坊司中人開脫罪名,但他負責一省刑獄,對於《大明律》倒背如流,加上人老奸巨猾,見慣場面,立即有了對策。

    林廷選道:「按《大明律》,流外官及軍民吏卒毆非本管三品及以上官者,杖八十,徒二年。不知者可酌情減免,杖四十,小懲大誡!」

    沈溪向林廷選比劃了一下自己掛在脖子上的手臂,問道:「林臬台,你這是要包庇罪人?」

    林廷選抬起高傲的頭:「本臬台只是就事論事,一省之刑獄,乃提刑按察使司統轄,沈中丞無權過問。」

    沈溪笑道:「那我就要好好跟林臬台說道說道了,《大明律•刑律》中,是說流外官及軍民吏卒毆非本管三品及以上官者,杖八十,徒二年。可有尾碼,若傷者,杖一百徒三年,若折傷者,杖一百流二千里。本官可有說錯?」

    林廷選詫異地打量沈溪,他沒料到沈溪對《大明律》如此清楚,只能點頭:「是。但沈大人如今可有折傷?」

    沈溪一擺手,讓人把剛才被打幾十棍子的渾人給拖了過來,喝問:「說,是誰人將本官手臂打折的?」

    「是俺,是姨娘讓俺做的,說給俺娶媳婦!」

    渾人不懂什麼叫包庇,有什麼說什麼。

    沈溪道:「林臬台可聽清楚了,是教坊司罪女蘇繡,命此人打傷本官,這杖一百流兩千里的罪過,應該是免不了的吧?」

    林廷選喝道:「但罪人並不知沈中丞身份!」

    沈溪怒道:「你問她,她不知道本官身份嗎?本官已明言自己為三省督撫,她前恭後倨,口稱本官假冒,親自帶人以棍棒相向。林臬台,你不會真的跟這罪婦有何關聯,想包庇罪人吧?」

    林廷選臉色黑了一下,最後一咬牙道:「那就杖一百,流二千里!但此案需交由臬司衙門處置,絕不勞沈中丞費心!」

    把人給了你,你指不定打不打呢,流二千里?別明天就流到你臥房裡去了。

    「慢!」

    沈溪抬手道,「本官奉皇命前來東南三省平匪寇,今夜本官往教坊司查訪匪寇細作,未料在透露身份之後,仍遭毆打,本官懷疑罪女與盜寇暗中勾連。來人,將罪人皆都押解至柴房,集中進行關押,本官要依次審問!」

    林廷選怒氣衝衝指著沈溪:「沈中丞,你這是……公報私仇?」

    沈溪道:「好大一頂帽子,林臬台莫非是想過問剿滅匪寇之事?來人,送客!」

    「是。」

    馬九和朱起過來,作出「請」的手勢。

    林廷選沒想到在自己擅長的刑獄之事上,依然被沈溪駁倒,令他無計可施。但他不甘心就此離去,因為繡娘和教坊司牽扯到出售鹽引的事情,現在被沈溪扣押,等於是把主動權白白丟失。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1
第八五四章 真正的目的

    沈溪一抬手:「林臬台再不走,本官可就要派人轟客出門了!」

    林廷選以威脅的口吻道:「沈中丞若恣意胡作非為,本官必定上奏朝廷,告沈中丞一個擾亂地方之罪!」

    沈溪攤攤手未言語,一副樂意奉陪的架勢。

    林廷選的離開,意味著教坊司再無人庇護,這些人完全交給沈溪定罪。

    沈溪吩咐道:「將主犯單獨進行拘押,至於從犯……按照先前吩咐,押解至柴房,聽候落!」

    「得令!」

    驛館內房間眾多,但畢竟是接待官員的所在,能當牢房的屋舍不多,只能暫時把客房當成臨時的牢房,將所謂的主犯以及「殃及池魚」的客人關進去,至於其餘教坊司的姑娘和雜役,則被趕進柴房。

    一時間,官驛裡亂糟糟的,沈溪回到正堂,單手拿起茶杯彆扭地喝著,唐寅進來稟報:「沈中丞,之前的事……」

    沈溪打斷唐寅的話,道:「伯虎兄不用解釋,人的本能便是趨吉避凶,之前生那種情況,提前又未跟你言明,你逃離也是正常的反應。」

    在唐寅想來,你罵我一頓我反而心裡好過些,現在竟然幫我說話,讓我於心難安啊!

    唐寅訥訥地說道:「沈中丞,您煞費苦心……設計教坊司的人要做什麼呢?她們不過是淪落風塵,就算背地裡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衙門有所勾結,那也是情非得已,不是她們能夠做主的。」

    沈溪打量唐寅,不愧是風流才子,居然替教坊司的女人說起情來了。

    「伯虎兄既然說她們情非得已,那若是被脅迫做了殺人放火的勾當,就可以逃脫罪責了?」

    沈溪反問道,「如同福州教坊司的賊訾氏,於福州城內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她也是你口中所說的可憐人?」

    唐寅趕緊解釋:「在下並非替她們開脫。」

    沈溪心想:「剛才還情真意切要為教坊司的人說情,現在立即反口說不是開脫?」

    沈溪道:「唐兄,有些事我不好解釋,不過你去看看今日一同捉拿歸案的商賈,大概就會明白一二。這教坊司中人,並非你想像中只是一群淪落風塵的可憐人!」

    唐寅怔了一下,他壓根兒沒想過今天被一同捉拿來的商賈有什麼門道。

    行禮告退,唐寅思量沈溪之前說的那番話,人剛出後院,就見朱起過來,朱起在沈溪身邊是個老好人,跟誰關係都不錯,知道唐寅是解元,還是沈溪聘請回來的幕僚,朱起一向對唐寅恭敬有加。

    朱起行禮:「唐公子。」

    唐寅點了點頭,隨後問道:「朱當家,問你個事,今天拿回來的那些人,除了教坊司中人,還有誰?」

    朱起一想,這可是督撫大人信任的幕僚,那自然是有什麼說什麼,馬上回道:「唐公子,還有好些個鹽商。」

    「鹽商?」

    唐寅這一吃驚不老小。

    他是聰明人,把之前的事情稍微串聯起來,便大概明白事情的關鍵,這是沈溪為了順利出售鹽引而預做的準備。

    之所以在沈溪查封教坊司後,林廷選馬上聞訊趕來,便是因為教坊司跟鹽商聯繫緊密,教坊司正是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衙門用來跟鹽商暗中串聯互通有無的。

    明白這一茬,很多事就能理順了,沈溪早有準備,只是沒跟他商議而已。

    「沈中丞,我全力輔佐你,你卻對我百般隱瞞,分明是對我不信任啊!」唐寅非常鬱悶,他自問到廣州府後沒幫上沈溪什麼忙,沈溪平白無故每月給他俸祿,他領起來也是問心有愧。

    ……

    翌日上午,天剛濛濛亮,驛館外一片吵鬧聲,沈溪穿好衣服出來,正好跟唐寅撞上,有些驚訝:「伯虎兄今天起得挺早啊?」

    唐寅面帶羞慚之色。

    自從到廣州府後,他幾乎天天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來基本是日上三竿,早起的時候少之又少。唐寅汗顏道:「聽到外面有響動,起來查看是怎麼回事。」

    沈溪哈哈一笑:「本官正想出來問問。讓親兵開門。」

    驛館大門打開,外面一堆人想往裡面湧,卻被官兵阻擋住了。

    沈溪仔細問過才知道,原來昨日扣押的那些商賈的家眷,聽聞自家老爺被督撫沈溪親自帶人扣下,連按察使大人出面都沒法解決,只好一清早派人前來送禮,希望能把人「贖」回去。

    「……倒是稀奇,又不是賣兒賣女簽賣身契,何來贖人一說?」沈溪笑著說道,「告訴外面的人,想贖人可以,等本官查完他們與倭寇有無勾結,自然會將人押送至府縣衙門,讓他們去那兒贖人!」

    唐寅提醒道:「沈中丞,昨日教坊司的人意圖毆打您,捉拿在情理之中,可若是說那些商賈與倭寇有染,那未免太過牽強。」

    沈溪打量唐寅,琢磨了一下唐寅說這話的用意。沈溪知道,朱起之前已經告訴唐寅,說昨夜教坊司的客人大多數都是鹽商,你唐寅知道我扣押他們是為了明日買賣鹽引,現在居然讓我放人,成心跟我唱反調是吧?

    沈溪冷哼一聲:「如果伯虎兄能找到一個說服我的理由,我就放人,否則,這些人就要在驛館裡老老實實待著,至少明日下午之前不會放人。」

    之前定下的出售鹽引的時間是在翌日上午,沈溪把放人時間明說出來,就在賣完鹽引後的下午,分明是針對那些鹽商。

    唐寅問道:「不知沈中丞,為何要將這些人扣押?他們雖為鹽商,但並無大惡,如今買鹽引回去也提不出鹽來,無利不起早,誰會做這蝕本的買賣?強扭的瓜不甜,倒不若放人……」

    沈溪暗嘆,唐寅所找理由讓他感覺非常失望,可以說唐寅的意見沒有絲毫建設性。沈溪問道:「伯虎兄對鹽課之事,瞭解幾何?」

    唐寅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回答:「略知一二。」

    沈溪道:「既不清楚,那我便跟你說明白。這一小引鹽是二百斤,課稅二錢銀子,需要由鹽課提舉司來負責收繳,再由布政使司衙門轉成絹布或稻米,連同地方府庫錢糧,一同調運北上。另……課稅之外,本價做二兩六錢,由鹽課提舉司調運應天府庫。伯虎兄可知曉?」

    唐寅琢磨了一下,仍舊一頭霧水:「這與沈中丞扣人,有何關聯?」

    沈溪道:「按照往常年出鹽的規矩,鹽商出錢,由地方鄉紳與廣東鹽課提舉司商議出引之事,各家分配多少,皆都有定數。購買鹽引後,直接往鹽場提鹽,運到銷售地出售給鹽鋪,再由鹽鋪賣與百姓。無論是鹽課、本價,還是三司、地方官府所收羨餘,皆都過鹽課提舉司衙門。」

    「今年與往常年有所不同,鹽課提舉司形同虛設,鹽引皆在我手,各衙門明知斷了羨餘,便放風鹽場不出鹽,但其實不過是說給本官和無知百姓聽的,敢問鹽場的官員有幾個腦袋,敢摀住鹽不放?」

    唐寅這下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驚訝地問道:「沈中丞的意思,之前布政使司放風說鹽場不出鹽,只是恐嚇鹽商和沈中丞您,讓鹽引賣不出去,那責任就不在布政使司和鹽場,而在沈中丞?」

    沈溪笑著點頭:「看來伯虎兄聽懂了。」

    唐寅盤算之後,問道:「那若有鹽商拿鹽引往鹽場試探,鹽場就是不放鹽呢?」

    沈溪笑道:「一張兩張,又或者是小批的鹽引,鹽場當然可以找藉口不放,又或者是拖著,鹽商認定鹽場受到布政使司的壓力,拒不放鹽,那自然就不會買鹽引,朝廷要追究,只會把責任歸到賣不出鹽引的我頭上。但若有鹽商拿著一萬鹽引去鹽場,你覺得鹽場有那膽子敢摀住,拒不放鹽?」

    「那沈大人,我們這就找人拿著鹽引去鹽場提鹽?」唐寅有些迫不及待道。

    「無濟於事。」

    沈溪道,「買賣鹽引,先要繳納鹽課,一小引鹽是二錢,一萬小引那就是兩千兩銀子,不出課稅,就是非法的鹽引,鹽場就有權利拒不放鹽,去了也是白搭。而我們自己去,本身不符合大明鹽課調運法度,布政使司和鹽場同樣可以拒不放鹽,並且向朝廷參奏。」

    唐寅這下聽懂了,現在明知道布政使司跟鹽場的人玩陰謀,卻偏偏督撫衙門無計可施。

    唐寅道:「那就是要讓鹽商斥資購入鹽引前去鹽場提鹽,但這些鹽商怎會在明知無利的情況下……哦,我明白了,所以沈中丞才會把人都押解回來,是要逼這些人去買鹽引?」

    布政使司不是放風跟鹽商說,有鹽引也不能提鹽嗎?鹽商怕蝕本,肯定不敢嘗試,所以他們寧可不做夏鹽買賣。

    但實際上,鹽場卻不敢在見到大批鹽引的情況下拒不放鹽,督撫衙門又不能自己拿著鹽引去提鹽,就必須要讓鹽商來買鹽引。

    這本來是個無解的死局,可沈溪這次卻把相約在教坊司議事的大鹽商給扣了回來,逼著他們買大批鹽引。

    不買?

    那就囚禁你們到死!

    你們只是把贖人的銀子,用在買鹽引上,規定下來買多少鹽引,才放人,不買,你們家老爺就要在這裡多住時日。

    沈溪笑道:「唐兄說的既對也不全對。本官將這些鹽商扣下,本來是有強賣給他們鹽引的打算,但這只是下下之策。我把鹽引都賣給這些鹽商,還是平價賣的,回頭無論是課稅還是本價,都上繳朝廷,我倒是當了好人,但從何得銀子充軍用平盜匪?」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1
第八五五章 白花花的贖銀

    唐寅暗自心驚,你這麼完備的計畫,我都是在聽你說了之後才想明白,而這計畫在你看來也只是下下之策而已,你還想用賣鹽引的銀子來充作軍用?

    唐寅問道:「沈中丞之前說不會在此事上貪污受賄,又如何能有多餘的銀錢?」

    沈溪笑而不語,好似在說,山人自有妙計,現在無可奉告。

    這下唐寅更鬱悶了。

    在遇到襲擊的關鍵時候自己先逃命,落了個不義之名,在謀略上又輸給沈溪,現在又發現無法得到沈溪的信任……他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生了!

    我堂堂江南第一才子,在學問上落於人後也就算了,難道處處都不如人?

    如今他愈發想知道沈溪會在出售鹽引的時候會玩出什麼花樣來,在跟布政使司衙門交惡的情況下,他覺得沈溪沒有任何機會把鹽引變成銀子。

    沈溪看著唐寅失魂落魄的背影,暗自搖頭:「可惜,一代才子始終沒辦法從時代的侷限中走出來,要到底怎麼培養,才能讓他綻放光彩呢?」

    一整天時間,城裡都在沸沸揚揚傳播昨夜教坊司發生的事情,這年頭茶餘飯後沒多少談資,在城中屬於平民男子可望而不可及的教坊司,居然被官府給查封了,還是新任少年督撫親自上門拿人,事情說出來都帶著那麼一抹傳奇色彩。

    而此時,始作俑者沈溪,正在官驛後院照顧他那些農作物。

    這段時間天氣晴朗,秋老虎來勢洶洶,日常氣溫都在三十度以上,因此才種下幾天,玉米和蕃薯就已經出芽了,這在沈溪看來屬於階段性的成果。

    沒有肥料,沈溪又不想用最原始的方法,畢竟後院是給女眷住的地方,總不能太過骯髒,便讓朱山和秀兒去水塘裡掏了些淤泥回來。

    淤泥中養分不少,再加上後院本就是種植花草的熟田,玉米和蕃薯對於生長環境的要求又不是很高,他相信這些肥料已經足夠。

    就在沈溪這個獨臂大俠一個人在田裡忙活時,朱山走到田邊招呼:「老爺,我爹讓您出去看看,說是有人抬了幾大箱子錢過來,想要贖人。」

    沈溪頭都不抬一下:「跟來人說,無論多少銀子,都別想贖人,本老爺心裡這口氣還沒消呢。」

    朱山有些著急:「不行啊,老爺,那個人跟咱走了一路,好像……老爺稱呼她玉當家……」

    沈溪本來蹲在田壟間,仔細查看幼苗的生長情況,聞言不由抬頭打量朱山。別人可能會打誑語,可這傻妞就沒長會說謊的腦子。

    那就是說……玉娘到廣州府來了?

    「看來我沒猜錯,玉娘果然另有差事在身。」

    沈溪站了起來,走出田間,來到古井邊準備洗手,俯下身時發現一隻手很不方便,這會兒黛兒她們又都在房裡,他不想只是為了洗手就叫人,那會顯得他很沒用。

    朱山自告奮勇:「老爺,我來幫你洗。」

    說完便伸出一雙手,把沈溪的手給抓住,然後往盛滿井水的木盆裡塞。朱山沒有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概念,覺得幫沈溪洗手天經地義。

    沈溪趕緊道:「喂喂,你輕點兒,老爺我的手又不是石墩子,使那麼大勁兒幹什麼……說了輕點兒,捏壞了你賠啊?」

    朱山本來高高興興為沈溪洗手,可被沈溪數落兩句,神情馬上變得落寞。

    她不太介意別人說她笨,因為她知道自己本來就很笨,她討厭的是別人說她粗手粗腳。

    她在沈家已經四年,當初來的時候她還是個十四歲的傻姑娘,但現在她已變成十八歲的傻大姐,她不再什麼都不懂,至少這會兒她已經在為自己的將來考慮了。

    不止一個人跟她說,女人傻點兒沒關係,夫家介意的不是你傻,女人無才便是德嘛;你力氣大正好,夫家多個做體力活的求之不得,況且你屁股大好生養……聽到這些話,朱山簡直以為自己可以做賢妻良母。

    可馬上一盆冷水潑到她頭上。

    夫家最忌諱的就是女人粗手粗腳,做事沒個分寸,不會算帳無法持家,出門就迷路……最後朱山意識到,自己還是在沈家當丫頭好,不愁吃穿,有銀子攢下來買好吃的,還有老爹平日會給她買雞腿和零嘴,晚上困了就睡,白天餓了便吃,沒有比留在沈家更好的了。

    如今沈溪的數落,結結實實傷到了女孩子的自尊。

    「洗……洗完了,老爺如果覺得不乾淨,找幾位夫人再洗洗,我先出去幹活了。」朱山端起水盆把贓水潑了,悶悶不樂出了後院門。

    沈溪這才發現,粗心大意的朱山居然沒給他找布擦手,正要往身上抹,謝韻兒走過來把隨身的手帕遞上,埋怨道:「相公平日那麼會疼人,怎就不知疼惜朱家妹子呢?」

    「……誰?」

    沈溪一隻手在手帕上蹭了蹭,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打量謝韻兒。

    謝韻兒沒好氣地說道:「相公,小山年歲不小了,十八歲了還沒嫁人,再過幾天小玉就要成婚,小山能沒心事嗎?這時候你卻偏偏戳人家女孩子的傷心事,你不知道小山最討厭別人說她粗手粗腳嗎?」

    沈溪總把朱山當作男孩子看待……當然這個男孩子清秀得過分了點,根本就沒意識到朱山其實是個長大了會思春的姑娘。

    「這個問題……」

    沈溪搖頭笑笑,無奈地說道,「以前我本想把她許配給王家少爺,可這會兒王家少爺在北關,估摸還得有個一兩年才能回京。要不你去問問小山的意思?」

    謝韻兒搖頭道:「相公看來不太明白小山的心意,以前妾身問她,她說雖然不奢求能找個跟相公一樣有狀元之才的,但也不會找個沒腦子的莽夫,不然就笨到一塊兒去了……」

    一句話就讓沈溪無言以對。

    可不是,朱山已經夠缺心眼兒的了,再把她許配給同樣缺心眼兒的王陵之,看起來似乎挺般配,但彼此長處短處一樣,完全做不到優勢互補。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

    這年頭但凡有點兒才學的公子哥,夢中情人都是跟謝韻兒一樣的大家閨秀,誰想找個身強力壯的傻大姐回去當妻子?

    沈溪笑著說道:「為夫這麼優秀,天下間只有一個,便宜都讓韻兒你佔了……小山如果不轉變思想,一輩子當老姑娘吧。」

    被謝韻兒埋怨地推一把,沈溪笑著往前院去,笑容慢慢變淡……跟玉娘相見,決不能掉以輕心,板起臉故作正經是最佳的選擇。

    ……

    到了前堂,只見玉娘一身男裝,英姿勃發地坐在那兒,她身後侍立同樣身著男裝俊俏異常的雲柳和熙兒。

    院子裡有幾個扛扁擔的力夫,身邊放著幾口箱子,應該是玉娘帶來的贖金。

    見到沈溪進來,玉娘起身抱拳行禮,沈溪擺擺手示意不用多禮。等沈溪坐下,玉娘卻不敢落座,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兒。

    沈溪微微一笑,問道:「能在廣州城再見到玉當家,實在讓本官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玉當家這是返京帶了哪位部堂的吩咐,回來找本官傳達指示的?」

    玉娘聽出來沈溪言語間多少有嫌隙,趕緊解釋:「沈大人言笑了,前後不過月餘,在下豈有時間往返京城?今日前來,不過是想請沈大人賣個面子……」說到這兒,玉娘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眯著眼打量玉娘,無事不登三寶殿,估計玉娘老早就在廣州府了,只是他昨晚在教坊司拿人後,玉娘不得不現身求見。他道:「玉當家不是外人,請講吧,所求何事?」

    玉娘道:「請大人高抬貴手,放過廣州教坊司當家人蘇繡及其部屬人等。」

    出自教坊司的廠衛密探,今日上門來贖另一處教坊司的上下人等,看起來合情合理,或許這玉娘跟蘇繡是「故交」呢?

    廠衛既然在汀州府教坊司內設置密探,那廣州府教坊司內同樣設有密探在情理之中,玉娘和蘇繡不但是教坊司同行,甚至是廠衛的同僚。

    沈溪道:「玉當家,不是不給你面子,本官昨夜被打,此事證據確鑿,如今本官的傷還在這兒擺著,玉當家是否需要驗傷?」

    玉娘當即搖頭表示不用。

    「既然這廣州府教坊司毆打朝廷命官證據確鑿,就這樣讓本官放人,本官以後如何服眾?唉,本官實在左右為難啊!」沈溪嘆道。

    玉娘笑道:「所以在下特意為沈大人準備了一些您能用上的東西,卻不知沈大人覺得能否彌補一二?」

    沈溪打量外面的箱子,問道:「就這些嗎?」

    玉娘向雲柳使了個眼色,雲柳當即出門,讓力夫把箱子抬進來,打開來一看,上面一層是絹布,沈溪往下稍微撥弄,發現下層都是砌好的雪花銀錠,幾個箱子加起來足有幾千兩。

    玉娘問道:「卻不知這些是否能讓沈大人消消火?」

    沈溪道:「玉當家好大的手筆。本官倒是想問問,玉當家為何要將教坊司的人贖出去?如果是為了舊情,恐怕玉當家不會現身吧?」

    明擺著玉娘早就到了廣州府,一直隱身暗中行事。沈溪這頭抓人,她馬上露面,說明蘇繡等人跟玉娘要辦的差事有關。

    玉娘滿臉都是為難之色:「沈大人,不是在下不肯告知,實在是此事關係重大。沈大人請放心,在下肩負的差事,絕不會影響您在廣州府要做的事……請沈大人務必通融!」

    「玉當家如此有誠意,本官想不賣面子都不行,來人啊,將罪女蘇繡等人釋放,讓她們回教坊司。」

    沈溪吩咐完畢,又看了看如釋重負的玉娘,嘴角浮現一抹神秘的笑容。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2
第八五六章 當面好說話

    玉娘對沈溪的「格外開恩」感恩戴德,留下禮物,親眼看著督撫衙門的人將蘇繡和教坊司一干人等送出驛館,她才恭敬行禮後離開。

    人一走,唐寅不知道從哪兒鑽了出來,問道:「沈中丞,您就這麼收下銀子把人放走?此人行跡鬼祟,必然有詐。」

    南行這一路,唐寅沒看出玉娘是女子,卻瞧出玉娘心懷不軌。

    沈溪看了他一眼,沒有回話,微微翹起的嘴角好似在說,你都能現的事情,我豈能毫無察覺?

    沈溪看過箱子裡的銀錢,確定銀子並未有任何印記,滿意地點了點頭:「有銀子賺,總比沒銀子好,來人啊,將箱子抬到後院,小心保管。」

    關於玉娘送來的錢,就算是目前沈溪所急需,他也不能調歸惠娘和李衿使用。沈溪現在就怕玉娘背地裡追查的是李衿和惠娘假死真逃,現在只有玉娘浮出水面,若是江櫟唯隱藏在暗中搗鬼,那就麻煩大了。

    玉娘曾表態與江櫟唯不是一路人,可誰知道這是不是玉娘表現出來的假像?

    沈溪認識玉娘已有六年多,他從來就沒看懂這女人,一個老女人沒有丈夫,也未見她有後代,這就意味著她沒有未來,沒有牽掛,這才需要小心謹慎對待,因為永遠也看不透她下一步要做什麼。

    另一頭,玉娘乘轎到了廣州府教坊司,隨著沈溪放人,蘇繡等人回到教坊,這個廣州城最大的風月之所總算恢復了一點生氣,這會兒上下人等正在收拾家當,準備重新開業。

    玉娘帶著雲柳和熙兒進去跟蘇繡打招呼,然後關上門協商了約莫一個時辰。就在這時,大隊官兵突然出現,將教坊司團團圍住。

    聽到下人稟報,蘇繡趕緊出來查看情況,到了門口緊張問道:「官爺,你們這是做什麼,我等不適已經放歸了嗎?」

    帶隊百戶道:「放歸是放歸,但尚未最後給你免罪,到目前為止,你身上仍舊背著『杖一百、流兩千里』的罪過,督撫大人說了,這叫……取保候審,你被正式定罪前,要被看管居住。來人,將教坊各個出口把守住,幾日內不許任何人進出!」

    大門內側耳傾聽的玉娘氣惱沈溪出爾反爾,突然覺一個問題……自己也屬於被禁止出入的人員了。想到這裡,她趕緊出門問道:「這位官爺,在下是來教坊司探訪友人,是否可離開?」

    百戶怒道:「耳朵不好使麼?督撫大人有交待,任何人皆不得出入,既然現在在教坊裡,一時半會兒別想著出來,如果日常供給出現問題,督撫大人會派人給你們送來……也就幾天光景,忍忍吧!」

    玉娘心頭無奈,其實她露面前已經料想到可能會出岔,只是沒想到沈溪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見面時客客氣氣通情達理把人給放了,一轉眼就將她和教坊司的人軟禁在一塊兒,作為監牢,驛館跟教坊司其實並無多大區別。

    玉娘回到教坊司院子,聽到外面對話的熙兒,漲紅著臉,羞惱地說道:「當家的,我們殺出去!」

    玉娘尚未回話,雲柳趕緊勸解:「切不可魯莽,四周都是官兵,還不知遠處有沒有弓箭手……再說了,就算衝出去,殺官兵形同謀反,以後咱們還如何為朝廷做事?」

    百戶帶人進到教坊司內,大聲道:「督撫大人有令,搜查教坊司內所有房間,尋找贓物,同時收繳兵器。來人,搜!」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這些官兵聽命行事,根本就不管是否會有人反抗,趾高氣揚衝進一樓、二樓以及後院各個房間,把教坊司內各種文檔、資料搜刮一空,所有兵刃悉數繳械,就連熙兒身上所攜佩劍也無法倖免。

    值得慶倖的是,這些官兵沒有侵犯教坊司裡的樂籍女子,就連金銀珠寶等財物也未染指,沒有激起教坊司的強烈反抗。

    玉娘見熙兒氣得渾身抖,低聲提醒:「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待入夜後咱們再從長計議。一些事不可亂了規矩,他們代表官府,我們一旦反抗,有理都說不清了!」

    熙兒這幾年替玉娘做事,隨著年歲漸長,脾氣沉穩了些,但有時候還是顯得有些焦躁。

    感覺被沈溪戲弄,熙兒心中氣憤不過,可偏偏沈溪執掌大權,而她只是掛著官籍的細作,連個正式的官職都沒有,而且還不能張揚,到街上見到皂隸都要客客氣氣,更別說是對沈溪這樣的正三品大員了。

    「……真以為我會讓你在城裡為所欲為?」

    沈溪回到官驛後院臨時書房內,接下來他有幾份呈奏到京城的奏本要寫,這是他上任三省督撫後的例行公事。

    他不想把主動權交給地方衙門,無論是之前福州之事,還是到梧州上任後的種種,以及無奈之下將臨時衙所遷到廣州府,還有此後查辦官鹽案拿下廣東鹽課提舉司一眾官員等等,都在他的奏報中。

    只要這些奏疏到了京城,至少不會讓弘治皇帝和朝中大臣偏聽偏信地方上的奏稟。

    這個時候便宜岳祖就該生作用了,不管怎麼說謝遷是內閣大學士,有票擬大權,在朝議時還能幫他說上兩句話。

    你謝大學士有本事不幫我說項,朝廷要追究我的責任,你孫女就要過苦日子,跟我吃糠咽菜;如果你背後打我的小報告,我就把氣撒在你孫女身上,讓她知道沈家家法森嚴。

    當然,真讓沈溪虐待謝恆奴這乖巧可人的小媳婦,他可捨不得,但就是要讓謝遷有這種錯覺,不然他在朝中就真的孤立無援了。

    若朝中無人,無論是政敵,還是那些看他不順眼的人,隨時都能讓他罷官免職,甚至要問他的罪。

    ……

    沈溪不斷向朝廷通報他的所作所為,而在京城,謝遷卻在為地方上接連呈遞的關於沈溪「胡作非為」的事情頭疼不已。

    謝府書房,謝遷手裡拿著幾分奏本,旁邊坐著吏部尚書馬文升。

    弘治十五年夏天,內閣生了兩件事:一個是劉健又病了,另外就是李東陽稱病不出,朝堂上恢復了頭年年底的狀況,大小事項都歸謝遷處置,偏偏弘治皇帝又沒有擴大內閣規模的打算,朝廷大小事情,都落在了謝遷身上。

    如今已經是謝遷第二次長時間行使輔的許可權。

    吏部尚書馬文升,雖然不在內閣,但卻是六部堂官之,一些人事考核任免的事情,謝遷都會主動跟馬文升交換意見,就算不是吏部的事,由於馬文升施政經驗豐富,謝遷也會邀請馬文升代為參詳。

    謝遷揚了揚手裡的奏本,沒好氣地道:「你說這臭小子,到處搞風搞雨,尚未到任,就將福建右布政使給罷了,還讓人畏罪自盡死在獄中,此等事不是讓朝廷顏面盡失?」

    一省政府首腦,被朝廷委派的欽差給辦了,這種事別說是弘治朝,自大明開國以來都是極為罕見的,誰都沒料到,沈溪這個新官剛上任三把火就如火如荼地燒了起來。

    馬文升道:「福建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行都指揮使司不也為他說話,稟明此事與地方匪寇有關,承宣佈政使司不僅包庇城中匪盜,還與倭寇有勾連……」

    謝遷嘆了口氣:「話是這麼說,就怕明日朝會上會有些麻煩。即便地方上稟奏的是實情,若陛下問及,我等該如何去說?一省藩台與倭寇暗通款曲,豈不令我大明朝野蒙羞?」

    福州的事情,沈溪有福建都指揮使司、行都指揮使司和按察使司出面,所有證據都指向右布政使尚應魁包庇匪訾倩,又與倭寇有染,沈溪如此做無可厚非,只是案子背後牽連甚廣,涉及到舉薦尚應魁的不少大臣,也涉及到皇家和朝廷的臉面。

    謝遷平日做事最講究圓滑世故,提前就把問題考慮得很清楚。

    「及早上奏吧。」

    馬文升提醒了一句,「入夜前奏本還來得及呈送乾清宮,陛下或許留中,此事便不了了之,不也是上上之策?」

    謝遷稍微考慮一下,頓時覺得有道理。

    他能覺察朝野會因為此事而面目無光,弘治皇帝看到地方上生這種事情必然也會覺得龍顏有損,若選擇將奏本壓下,那尚應魁的死就會報作任上暴斃以喪去職,一切喪葬禮數照舊,事情也就不用張揚開了。

    如此朝廷的臉面保住了,民間也不會有各種風言風語威脅統治根基。

    謝遷一拍大腿:「負圖兄說得有理,我這就擬票擬,交到司禮監……」

    謝遷這兩年做了不少實事,贏得弘治皇帝和滿朝文武大臣的尊重,可最近馬文升卻覺謝遷在沈溪離京後表現失常,從中品味出什麼,沒有說破,但卻主動抽出時間來給謝遷當「幕僚」。

    因為廣東鹽課提舉司的事尚未傳到京城,謝遷尚不知道沈溪在廣東又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他依然面帶憂慮:

    「這小子臨走前,跟我談及鹽引,我估摸他是想用鹽引來籌措軍資。我問過戶部,今年廣東夏鹽鹽引,這會兒應該已經送到廣州府和廉州府,我聽說這小子從梧州往廣州去了,別是想打鹽引的主意吧?」

    馬文升點了點頭:「老夫對廣東鹽課的事情也有所耳聞,這潭水渾得很,就怕他去了不是激濁揚清,而是清水被染渾。」

    謝遷臉上眉毛鬍子皺成了一團:「就沒第三條路可走?」

    馬文升琢磨了一下,最後還是搖搖頭。

    謝遷自以為對沈溪很瞭解,覺得這小子能力是有,但少年得志,身上毛病不少,反倒是馬文升作為旁觀者對沈溪有一個嚴謹的評價,在馬文升看來,沈溪是一個敢想敢做而且有勇有謀,將來註定大有可為的年輕人。

    馬文升嘆道:「廣東可不像福建,這三司衙門勢力盤根錯節,三司腦在地方上都卓有賢名,可謂德高望重,不易相與啊!他在廣東孤立無援,若棋下得太急,非常容易陷入泥潭,涉足其中不能自拔!」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3
第八五七章 變批發為零售

    廣州府,驛館。

    這天是沈溪定下的出售鹽引的日子,天剛濛濛亮驛館正門便打開,院子裡設好座位,驛館的人按照吩咐備好茶水,沈溪打著哈欠出來坐鎮,一直到日上三竿,仍舊一個人影都沒有。

    別說是士紳和鹽商,就連個來看熱鬧的老百姓都沒有。

    布政使司和地方府縣衙門憑藉在廣州城的巨大影響力,愣是把普通商賈和百姓給震懾住了,讓沈溪的臨時督撫衙門成為了擺設。

    沈溪端坐如常,一邊喝茶一邊打瞌睡,唐寅則急得來回踱步,看起來在這件事上他比沈溪還要用心。

    唐寅走了半晌後,側身看著閉目養神的沈溪,終於忍不住問道:「沈中丞,現在是否派人出去廣而告之一下……這無人來買鹽引,鹽引可就要砸在督撫衙門手裡了……」

    「廣東鹽場的鹽出不去,官府指定只銷售廣東鹽的地區的百姓可就沒有鹽吃了,若因此引民亂,朝廷豈能善罷甘休?」

    沈溪眯著眼打量唐寅,問道:「伯虎兄認為城中鹽商和士紳不知道這裡要販售鹽引,所以才不來?」

    城中鹽商消息比誰都要靈通,當然知道督撫衙門如今行使的便是原來廣東鹽課提舉司的差事,負責出售鹽引,但因受到地方官府壓力,沒人敢來。

    唐寅道:「那也不能如沈中丞這般坐以待斃,實在不行,倒不若如同沈中丞之前所言,讓驛館內暫時拘押的那些鹽商家屬花銀子前來購買鹽引贖人。」

    沈溪神情泰然自若,用輕描淡寫的口吻道:「伯虎兄不要把事情想的那麼悲觀……如今尚未到正午,誰知道後續是否會有人來?就算不來,也不能把售賣鹽引當作贖人的條件,否則藩司、臬司衙門一定會向朝廷彈劾我,說我胡作非為,以官府的名義行那綁匪之事。」

    「況且,就算這些鹽商被迫買鹽引回去,他們也大可當這是贖人的銀子,不會冒著得罪地方官府的風險去鹽場提鹽。」

    唐寅之前還覺得沈溪強賣給鹽商鹽引這主意不錯,聽了沈溪的話,仔細考慮一番,又覺得沈溪說的不無道理,就算把鹽引強賣出去,那些鹽商也不敢去提鹽,誰會為了銀子得罪官府?

    唐寅心中無比鬱悶:「出主意的人是你,否定主意的人也是你,分明是在耍我嘛!」

    沈溪好似沒事人一樣,喝過茶,眼看到了正午,站起來舒了個懶腰,道:「伯虎兄回客棧暫做休息,等午睡後再過來等候吧。」

    唐寅道:「這都快火燒房子了,沈中丞還有心思午睡?」

    沈溪笑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指不定午睡過後,這裡就人頭攢動了?哈哈,本官先進去吃午飯了,伯虎兄自便。」

    唐寅氣得直想追上去踹沈溪兩腳,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他感覺自己就是那多管閒事的太監,也是這兩天所作所為讓他覺得心中有愧,居然對沈溪和督撫衙門產生了強烈的責任心,否則以他的性格,才懶得理會這些傷腦筋之事。

    「你能吃得香睡得著,我就不能?你不急,我急什麼?」唐寅帶著氣憤,出了驛館正門,往不遠處的客棧行去。

    驛館和客棧隔了不到半條街,唐寅在路上恰好可以觀察一下外面的情況。街道前後兩個街口確實有官兵設卡檢查,但官府卻派了不少人分散到街道兩側的茶肆和酒樓裡,一旦哪些士紳和鹽商不開眼到督撫衙門購買鹽引,暗中記錄下來,回頭立馬加以報復。

    槍打出頭鳥,就算鹽商派人來了也不敢輕舉妄動,沈溪既然能想明白在出具大單鹽引下鹽場不得不放鹽,那些頭腦精明的鹽商同樣能想到,有的鹽商確實想買,但又不想得罪官府,如果只是一家兩家去買鹽引,鹽場同樣可以找理由不放鹽,買了也是白搭。

    唐寅暗自嘀咕:「這是個無解的局,除非鹽引能大批出售出去,否則鹽場不會放鹽。可以如今的態勢,就算有幾個人跳出來買鹽引,還是無法做大規模。嗚呼哀哉,看來我要收拾行李準備回蘇州了。」

    說是回去吃午飯然後休息,但唐寅卻先回房間收拾東西,想到南下以來的見聞,他又覺得有些捨不得。

    男人都有功成名就一展所長的抱負,唐寅也不例外,以前他想的是科場揚名晉身官場,然後官運亨通。

    可在科舉之途被堵上後,他已是許久沒有雄心壯志,生活愈困頓不堪。

    雖然跟著沈溪這一路頗為坎坷,自身還是被「綁架」而來,心有不甘,可在跟沈溪相處兩個多月後,他突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興奮。

    這是男兒功在社稷的抱負,就算不能在科場上揚名,同樣可以跟那些權貴相鬥,藩台、臬台、都指揮使、知府、知縣……

    現在哪個人見到他都不敢小覷,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是督撫身邊的首席幕僚,就算是考中進士外放知縣,也沒他如今這般風光。

    想到這裡,唐寅不由一嘆:「風光又有何用?始終是在別人的影子之下,再者說了,沒俸祿的風光,要了也無用。」

    唐寅把包袱收拾好,心裡已經開始盤算如何跟沈溪討要盤纏回鄉。

    你他娘的被朝廷罷官,是要回京城還是回故鄉去結廬而居,跟我沒關係,你至少先給我盤纏讓我可以返回蘇州,繼續醉生夢死的生活。

    可唐寅自己心裡也憋屈得緊,這麼走了他實在不甘心,被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以及地方官府擺了一道,一肚子的火氣,過慣有吃有喝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再讓他回去過那種有上頓沒下頓的困頓生活,覺得無比的窩囊。

    「哦,去看熱鬧嘍。」

    就在唐寅心裡糾結的時候,就聽到外面一陣喧鬧,他湊到視窗前一看,只見大批人往驛館方向聚攏,上午還門庭冷落的驛館,突然在中午豔陽高照時門庭若市。

    唐寅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語:「我沒眼花吧?」

    唐寅匆忙出了客棧,只見街道兩側官兵設的卡不知道何時已經撤了,他擠進人堆裡,順著人流前行,終於到了驛館前,卻見驛館外臨時架設起了告示牌。

    上面是沈溪剛讓人張貼出來的,其中一句話看著挺刺眼:「……凡購鹽引者,一律官價平充,若鹽場官鹽不足可以上等私鹽變官鹽行運……」

    大致意思是說,鹽引以官價出售,不會有額外的苛捐雜稅,有了鹽引的人如果在鹽場不能提鹽出來,可以把私鹽變成官鹽來出售。

    最後還有幾個大字更刺眼:「……一引鹽起售!」

    在唐寅看來,這裡的一引鹽應該是一大引,也就是四百斤食鹽,看起來很多,但在八萬大引的鹽引面前,一引鹽什麼都算不上。

    督撫衙門這是改批為零售,而且起售的數額很低,低到一引鹽就能起賣,那等於說城裡的小鹽鋪都可以先來上一引兩引的,就算是平頭百姓也能幾家人湊在一塊兒買上一引鹽回去。

    這鹽多便宜啊!

    一斤折合成本才十四文,而如今廣州府內因為鹽價上漲,一斤鹽的價格已經到了六十七八文了。

    唐寅突然覺得這是在開玩笑,一引一引的賣,那要賣到猴年馬月去?但他是聰明人,心中隱約已經猜到沈溪的用意……這並不是沈溪在給他自己尋找麻煩,而是要給地方官府勾結的鹽場找麻煩。

    此時已有督撫衙門的百戶官出來宣告:「諸位鄉親,想必你們平日裡吃慣了貴鹽,如今督撫大人說了,諸位可以自行籌措銀錢,十戶可買一引,記住,是小引,也就是二百斤,平均一戶下來也就是二十斤。」

    「督撫衙門每一引鹽補二錢銀子,一小引鹽也就是二兩六錢,平均一戶不過才二錢多銀子,諸位百姓買到鹽引之後自行到鹽場提鹽,若鹽場不放鹽,有督撫大人為你們做主!但請記住,督撫衙門只有今天和明天接受散賣,所以來買鹽引的人請早,過時不候!」

    沈溪不但散賣鹽引,還一引鹽補貼二錢銀子的稅款,等於說督撫衙門賣一引鹽,不但不賺錢,反倒要虧二錢銀子。

    百姓從來就沒聽過這種好事。

    百姓可沒有鹽商那麼滑頭,在百姓看來,我吃鹽那是頭等大事,如今鹽價騰貴,我去買斤鹽都要砸鍋賣鐵,這下我花四斤鹽的錢,就能買二十斤鹽回去,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廣州府百姓畢竟不是鄉下務農靠以物易物為生,他們手頭上多少都有一些散碎銀子,在督撫衙門把告示貼出來之後,就已經有小鹽鋪坐不住了,準備進去買鹽引。

    一斤鹽折合才十三文,還是大明朝成色相當好的廣東鹽,說明只賣兩天,這一天已經過了一上午,也就是接下來只賣一天半,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了。

    「我買鹽!」

    百姓當中不知道怎的冒出一個漢子來,一口粵音,嗓門非常大,唐寅一瞅,喲呵,這不是昨天才跟我喝酒的總旗官曹大橫嗎?當兵的怎麼一轉眼變成百姓了?

    旁邊又有個人拿出銀子舉過頭頂,同樣是廣州本地的口音,嗓門同樣大:「別搶,我先來,讓開,我進去。」

    這位是車馬幫的張小六。

    唐寅現了,最初幾個出來起鬨的,無一例外身上都帶著足夠的銀子,都是他瞧著眼熟的,不用說也是沈溪安排進去挑動百姓情緒的。

    等這幾個人進去購買鹽引之後,後續已經有普通的鹽鋪掌櫃和百姓加入進去,驛館正院內瞬間人頭攢動。

    「別擠,別擠,慢慢來。」

    有官兵在維持秩序,「督撫大人說了,只要是今天和明天來買鹽引的,就算是半夜三更,也絕對會讓諸位買到,但必須要排隊,若有插隊和不老實的,初犯打十杖,再犯二十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3
第八五八章 招招連環

    督撫衙門單張出售鹽引,讓普通鹽鋪掌櫃和老百姓找到了當大商賈的感覺,拿著鹽引就能到鹽場提取平價鹽,本來一斤五六十文錢的精鹽,突然變成十三文一斤,這其中官府還貼補有稅賦,故此就算是那些手頭上沒銀子的百姓,也奔相走告。

    很多人家開始自行籌措資金,商量著一起去買一引、兩引鹽回來,可能未來幾年內家裡都不缺鹽了。

    城裡傳得沸沸揚揚。

    雖然有官兵維持秩序,但奈何百姓的熱情實在太高,門框都快被擠破了,官驛大門裡外全都是腳。

    「讓開讓開,我是來買鹽的,我有銀子。」

    「你有銀子,我沒有?走開,排隊去!」

    ……唐寅本想從正門進去,但他發覺這臨時督撫衙門口人山人海,他一個文弱書生根本就擠不進去,只能走平日裡下人進出的側門。

    等繞道到入正堂,只有馬九和朱起等人在發賣鹽引,並不見沈溪的影子,唐寅轉了一圈,最後在後堂找到沈溪,這會兒沈溪正拿著本書,饒有興致看著。

    唐寅行禮:「沈中丞這是睡醒了?」

    沈溪抬頭打量唐寅一眼,繼續低下頭讀書,隨口道:「中午小寐即可,睡多了晚上睡不著,長夜漫漫實在難熬……伯虎兄為何不多休息?」

    唐寅一聽心中有氣,你妻妾成群,怕睡多了晚上長夜漫漫睡不著,那我這孑然一身的老光棍豈不更慘?

    唐寅道:「在下剛從正門走過,如今熱鬧異常,中丞要將鹽引賣給普通百姓,倒是惠民之舉,但若百姓無法從鹽場提鹽,豈不是害了他們?到頭來他們可能會將仇怨都撒到督撫衙門來,沈中丞如何收場?」

    沈溪抬起頭打量唐寅,神色好似在說,你倒是悲天憫人。沈溪道:「伯虎兄這是要替百姓做主?」

    唐寅其實只是氣不過沈溪竟然會想這麼好的主意。

    讓百姓蜂擁來買鹽引,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計畫就落空了,十戶百姓買一引鹽,也就是說到鹽場去提鹽的時候,一引鹽可能就有幾個青壯同去,那這兩天下來賣出幾千張鹽引,就會有上萬的青壯年同去鹽場提鹽。

    距離廣州府最近的是番禹縣境內的興盛場鹽場,豈能招架得住上萬人的圍攻?

    如果興盛場拒不放鹽,再遠便是東莞縣和東莞衛境內的靖康場、東莞場、歸德場、黃田場等鹽場。

    現在的情況是,鹽場若不放鹽,百姓們鬧事;放鹽,鹽商就會發覺布政使司和府縣衙門以及鹽場是紙老虎,就會踴躍大批量購買鹽引,鹽場就更摀不住鹽了。

    唐寅憤然道:「無論如何,沈中丞也不能利用老百姓!」

    沈溪笑著把書放了下來,道:「伯虎兄似乎忘記告示中的一條了。」

    「哪一條?」

    唐寅稍微想了想,突然記起其中有私鹽變官鹽的一條,「在下正要說,這私鹽向來不合法,您卻要讓私鹽變官鹽,恐怕要被參劾!」

    沈溪抬頭打量他,不解地問道:「誰來參劾我,你嗎?之前查獲廣東鹽課提舉司大批私運官鹽,如今廣東沿海鹽場內食鹽奇缺,本官不過是因勢利導……朝廷豈能錯怪好人?」

    唐寅想了想,這招狠毒啊!

    督撫衙門查封廣東鹽課提舉司私販的官鹽,是在百姓的眾目睽睽之下進行的,證據確鑿,連三司衙門都未曾反駁,此事已經如實上奏。

    當時三司給鹽場找到的開脫理由,是鹽課提舉司私自印刷鹽引,強迫鹽場放鹽。鹽場有責,但把罪責都歸到鹽課提舉司,純屬壯士斷腕的無奈之舉。

    沈溪就拿這件事做文章,鹽課提舉司大批販賣官鹽被抓了現行,鹽場又不肯放鹽,我就說鹽場因為被假冒的鹽引提走大批官鹽,所以才會出現「缺鹽」的狀況!

    我現在變私鹽為官鹽,只是解決地方「缺鹽」的問題,為的是黎明百姓的利益,也是為朝廷爭取到合理而合法的收入。

    否則課稅收不上來,影響朝政就不妥了!

    唐寅暗忖:「環環相扣啊,這是拿布政使司和府縣衙門與鹽場的陰謀作反擊……我怎就沒想到呢?」

    沈溪繼續說道:「既然私鹽可變官鹽,百姓有了鹽引,便可自行煮鹽。畢竟明文規定,若無鹽引而煮鹽者,一律以私鹽論處,但現在有了鹽引,自然煮出來的都算是官鹽。退一步講,就算百姓無法煮鹽,城外貨棧中,不存著大批從鹽場運出來的私鹽麼?」

    拿起書本,沈溪繼續悠哉悠哉地看了起來。

    唐寅覺得自己的腦袋不夠用了。

    誰說沒鹽的?督撫衙門之前查扣的鹽倉裡,可有一包包精鹽,那些都是從鹽場裡運出來的。

    鹽的數量雖然不多,放到那些大鹽商手中,或許還不夠一次提的,可這次沈溪是把這些鹽轉給那些平均一戶才買二十斤鹽的普通百姓。

    貨棧裡的二十斤鹽,就能換取一戶百姓去鹽場鬧事。

    看似一斤鹽給補二錢銀子的稅,好像督撫衙門虧了,可問題是督撫衙門所用的鹽,根本是沈溪空手套白狼得來的,沈溪等於是把城外貨倉的鹽給「折現」,一斤鹽淨賺十三文。

    唐寅苦笑:「沈中丞,您這是……您這是讓地方衙門和鹽場的人無活路啊。」

    沈溪道:「聽伯虎兄的意思,是替他們申冤?」

    唐寅笑著拱拱手:「在下並無此意,只是覺得沈大人此招高明之至,但尚有瑕疵。卻說,您把鹽引賣出去,始終是賣一張少一張,這到頭來不是要一小引虧二錢銀子?」

    沈溪這次總算是對唐寅「刮目相看」,心說你唐大才子居然也開始算起小帳來,難得啊。

    售出城外貨棧貯藏的鹽,看起來一斤淨賺十三文,但沈溪手頭上的鹽引數量是一定的,賣一張少一張的話,那沈溪是要付本錢的。

    沈溪滿意點頭,笑道:「伯虎兄所說不差,但伯虎兄忽略了一個問題,若百姓從鹽場提鹽,鹽引落到鹽場手中,隨後鹽場會發給勘合證明,而鹽場蒐集齊全鹽引後彙總交給朝廷,由朝廷調撥錢糧補充灶戶開銷。但若百姓是從城外貨倉提鹽,或者自行煮鹽,鹽引到最後,只會落入督撫衙門。」

    這下唐寅無話可說了。

    百姓從哪兒提取鹽,就會把鹽引交到誰手裡,再用勘合證明轉運地方,可廣州百姓的鹽不是用來賣的,是自己吃的,用不著外運,因此那些勘合證明也就用不上了。

    鹽引賣給百姓,百姓拿著鹽引去鹽場鬧事,鹽場不放鹽,百姓可以拿著鹽引到城外貨倉提鹽,或者自行煮鹽,鹽引兜兜轉轉又回到督撫衙門手中。

    沈溪等於是每一小引的鹽引白賺二兩六錢,錢到手後,鹽引旋即又回到自己手上,一張鹽引多次販賣。

    看起來是沈溪賣得越多虧損得越多,但其實沈溪賣得越多賺得越多,因為每張鹽引的稅只需要交一次就行了。

    唐寅驚愕地問道:「那到個時候,鹽場豈不是要主動放鹽?以防止督撫衙門和沈中丞您越賺越多?」

    沈溪道:「倒也不能這麼說,城外貨棧裡的鹽,以及百姓自行煮鹽,始終是小數目,最重要還是要把鹽引大批賣出去,逼得鹽場放鹽。虧本甩賣也就兩日,就算小有浮虧,也算是化解眼前的困局吧。」

    唐寅驚嘆不已,難怪沈溪要規定期限,這是為了防止萬一在鹽場損人不利己的情況下,令督撫衙門賣得越多虧得越多。

    即便是在這兩天內,還不能將鹽引大批賣給鹽商,否則可能會引來亂子。

    但唐寅還是有件事想不明白,眼前沈溪的主意看起來挺不錯,既便宜了百姓,又讓布政使司和府縣衙門,以及鹽場方面焦頭爛額,可回歸到問題本身,沈溪如何憑賣鹽引這件事上賺取軍費?

    將城外貨棧裡的鹽全都變現,再讓百姓煮鹽來填補鹽引所缺,只是杯水車薪!

    沈溪沒有言語,唐寅也不好意思再問,因為唐寅覺得再問下去很丟人,既然沈溪能想出這麼歹毒的招數去應付地方官府和鹽場,絕對有辦法賺錢。

    唐寅請示道:「沈中丞,不知這幾日在下有何能效勞的?」

    沈溪指了指前院:「出去幫忙吧,賣完這兩天鹽引,本官就有銀子為伯虎兄發薪水了,伯虎兄可別嫌晚啊!」

    唐寅心裡先振奮了一下,終於有俸祿拿了,如今他在沈溪身邊兩個月,那一次發下來不就有三十兩?幹勁瞬間就提了起來。

    等稍微細想,唐寅心頭禁不住一陣悲哀,沈溪先跟他提發俸祿之事,目的便是要調動他的積極性。偏偏那三十兩的俸祿有極大的誘惑,讓唐寅心甘情願被利用。

    「俗不可耐啊,明知道被人利用,卻為何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呢?」

    唐寅帶著絲絲感傷,往前堂去幫馬九和朱起。相比於兩個粗人,他在文墨和算術上強了太多,有他在,賣鹽引的效率迅速提升。

    第一天下午,督撫衙門賣出去八百多小引的鹽引,每小引平均由五六戶人家拼湊出來,也就是說未來幾天至少都會有四千多人前往鹽場去提鹽鬧事。

    隨著消息傳開,唐寅相信翌日來買鹽引的百姓會更多,兩天下來怎麼也能賣出去三四千鹽引,那就是一萬多百姓去提鹽。

    唐寅心裡估摸,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那邊見到浩蕩的提鹽大軍,肯定要瘋了。

    鹽引是百姓真金白銀買回去的,若鹽場不放鹽,隨時隨刻都可能會演變成一場民變,那可不是地方三司衙門所能承擔的起的。

    而沈溪,似乎並不擔心會有民變這種可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0:24
第八五九章 城裡我最大

    督撫衙門向廣州百姓販賣鹽引的當晚,廣東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林廷選親自登門,質問沈溪為何要罔顧朝綱,攪亂鹽政。

    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一直盯著督撫衙門,本是想看看哪些不開眼的士紳和鹽商敢去督撫衙門買鹽引,結果士紳和鹽商沒來,倒是老百姓蜂擁而至。

    在法不責眾的原則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無計可施。要扣押這些「刁民」,也要問問督撫衙門准不准,因為風浪本身就是督撫衙門搞出來的。

    「……沈中丞私售鹽引,交與平民百姓前去鹽場提鹽,此舉影響太過惡劣,老夫必定告上朝廷,交有司衙門處置。」

    林廷選在沈溪面前,總是擺出一副以老賣老的姿態,讓沈溪覺得這位弘治、正德朝名臣嚴重名不副實。

    沈溪道:「林臬台倒是說說,我大明鹽法,是如何規定鹽引出售之事,又如何界定『私售鹽引』之罪過?又該哪個有司衙門定本官罪過?」

    林廷選作為臬台,對於《大明律》的內容非常熟悉,可把《大明律•戶律•鹽法》中的內容全都參詳一遍,也沒哪條說鹽引不能賣給平民百姓。

    在《大明律》中,對於商賈的界定極為模糊,百姓可以經商,經商者同樣是百姓,並無商籍一說。

    林廷選控告沈溪的罪名不成立。

    沈溪見林廷選口不能言,補充道:「林臬台,今天下午本官剛賣出少許鹽引,你晚上便趕了過來,看來對督撫衙門內的情況瞭若指掌。不知臬司衙門與鹽引售賣之間有何關聯,竟引得林臬台如此關切?」

    林廷選滿面黑氣:「臬司不過是行監督鹽課之舉。」

    沈溪道:「監督鹽課歷來為鹽道衙門職責,自正統年起,以戶部侍郎都察院副都禦史巡察督理鹽務,何時輪到提刑巘獄的臬司衙門來指手畫腳?」

    「如今巡鹽禦史尚不見蹤影,卻總見到林臬台,實在讓本官懷疑,其實林臬台是想阻礙本官辦差,令今年廣東夏季官鹽無法運出。」

    沈溪這番話可說是直擊林廷選真實想法。沈溪到廣州後,一直與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門為敵,林廷選早就想剷除這乳臭未乾的後生督撫。

    沈溪道:「本官不過是奉皇命前來閩粵剿匪,林臬台一定覺得本官節外生枝,但林臬台要明白,監督鹽課本就是本官職責範圍之內,若是臬司再有干涉督撫衙門監察鹽課之舉,那本官要與臬司好好論道,到底這鹽課歸誰管!」

    林廷選冷笑一下,問道:「平民百姓購買鹽引,若在提鹽時圍襲鹽場,變生民亂,不知沈中丞是否擔待得起?」

    沈溪好奇地反問:「百姓有鹽引提鹽,秩序井然,何以要圍襲鹽場?」

    林廷選被問得啞口無言。

    鹽場不故意刁難百姓,那百姓吃飽了撐著要去襲擊鹽場?

    沈溪又道:「不過林臬台提醒的是,待這幾日百姓前去番禺興盛場鹽場提鹽,本官定會派親兵一同前往,免得百姓不守秩序,被誣民亂。到時候也要請幾位巡鹽道的官員前去旁觀,以正視聽!」

    沈溪明知巡鹽道的官員跟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有染,還邀請他們一起前去,就是想看看這些人是否敢歪曲事實。

    林廷選臉上先是露出憤怒之色,隨即嘴角浮現一抹冷笑,道:「很多事不是想的那般容易,咱們走著瞧吧!」

    「走著瞧就走著瞧,來人啊,送客!」沈溪對林廷選無絲毫敬意,哪怕這位在蘇州、廣西平樂、浙江以及廣東等地素有名望。

    ……

    第二天一清早,驛館開門後,並沒有如之前想像的那般有大批百姓前來購買鹽引,只有零星幾個人前來,而且多是問價。

    唐寅有些焦急,見沈溪出來查看,趕緊將遇到的情況說明。

    沈溪擺手:「毋須慌張,想來是藩司和臬司,配合地方官府有所動作。」

    果然,不多時便有親衛前來稟報,說是府衙奉了布政使司的命令,以盜寇在沿海劫掠商船為名,下令封閉廣州城門,以防止盜寇入城。

    城門一關,外面的百姓進不來,裡面的百姓出不去,百姓覺得買了鹽引可能壞在手裡,自然不會有人來買,甚至還有人想退貨。

    唐寅握緊拳頭:「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實在欺人太甚!」

    沈溪冷笑道:「我有張良計,他有過牆梯,本來就是衙門間的鬥法,有何欺人太甚之說?來人啊,為本官備馬,本官要親自巡查廣州城防及各城門守備情況!」

    你不是要利用手頭上的權力關閉城門來阻斷我賣鹽引嗎?

    那我就將計就計,利用我的權力巡查城門,等發覺盜寇之事系子虛烏有,我便有權力下令將城門打開。

    誰叫我督撫的許可權本來就比你布政使司衙門大?剿滅盜寇是我這個督撫說了算,布政使司只是協同,幫我徵調錢糧而已。

    沈溪帶著官兵,騎馬巡查城防,一路上簇擁者無數。

    這些天下來,沈溪在廣州城中的威望高漲,此時他身上掛著傷,單手騎馬而行,簡直是傷痛中不忘百姓安危的典範。

    廣州百姓都趕緊跪地稱頌「青天大老爺」,以示對督撫大人的敬重。

    每到一座城門,沈溪都會登上城頭查看城防情況,在確定並無盜寇之後,下令開啟城門。

    巡檢司的人非常為難,廣州府衙和南海、番禺縣衙說是得了布政使司衙門的命令關閉城門,但如今三省督撫大人親臨視察後下令開城門。

    到底該聽哪邊的?

    「大人在上,您老別為難小的這些微末差役,還請您跟府縣衙門下令,小的只管聽命行事。」

    一名巡檢司從九品巡檢臉色為難地看著沈溪。

    沈溪眯著眼道:「那就是本官說的話不好使咯?」

    巡檢道:「並非不好使,是您……官太大,不該直接指使小的做事,您是大官,應該跟府、縣的官下令……」

    在廣州府,守城門的多是老油子,平日裡過門稅不知道被他們剋扣下多少,背後有幾級衙門為他們撐腰,一個個都富得流油,現在督撫在他們面前下令,都被敷衍搪塞,膽子之大可見一斑。

    沈溪心想,你真當我這個督撫是吃閒飯的啊?

    「來人,將城防人等皆都拿下。派人前往都指揮使司,抽調兵馬,接手城防!」沈溪喝道。

    一句話,就把巡檢司的人給嚇著了。

    巡檢司說是官兵,但其實質卻是一群民壯,他們就算擁有兵器,在遇到戰事時也只是作為輔助兵馬來使用。

    而衛所兵就不同了,那是大明朝的正規軍,雙方的裝備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

    嚴格意義上來說,駐軍輕易不能進城,這是為了防止軍隊發生譁變,所以城中治安、守城等差事,通常都交給縣衙、府衙以及巡檢司這些衙門負責。

    「大人……」

    那名巡檢還想說什麼,已經被人按倒在地。

    就算巡檢司的人平日囂張跋扈,他們可不敢直接跟沈溪正面硬撼,若是傷了督撫大人,輕則被痛扁一頓,稍重的便是流放兩千里,更甚者殺頭抄家都有可能。

    李徹指望跟著沈溪剿匪立功,又期盼沈溪回朝後為他撐腰,眼下對沈溪那是有求必應。在李徹看來,沈溪越強勢,證明這少年督撫越有本事,李徹早就對城門關口的稅收覬覦良久,沈溪變相給了他鵲巢鳩佔的機會。

    有督撫衙門下令,都指揮使司派兵,不到半個時辰,廣州城各城門悉數換防。這會兒,沈溪讓城門開就開,讓關就關,沒人再敢有絲毫意見。

    沈溪還沒從城南最後一個換防的城門離開,廣州知府孟成源的官轎已經停在城樓下方。

    關城門是布政使司所下命令,可具體執行的卻是廣州知府衙門,都指揮使司接管城防,布政使司作為同級衙門不便出面,便讓廣州知府孟成源來給沈溪施壓。可沈溪連右布政使章元應都不給面子,更何況是區區廣州知府?

    孟成源腦滿腸肥,剛下轎還沒等跟沈溪行禮,沈溪直接單手提韁,跨騎上馬,側目道:「孟知府早些回去,免得為本官喝斥!」

    孟成源一怔,心想:「見過上官囂張跋扈的,卻沒見過如此目中無人的。招呼都不打一個,怎會如此傲慢無禮?你不過比我官高一品罷了!」

    孟成源見沈溪要走,趕緊提醒:「沈大人,城防之事本非都指揮使司統轄,您這是亂命,還請及時更正啊!」

    沈溪不解地問道:「分明是藩司說有盜匪臨城,本官身為三省督撫,下令接管城防有何不對?莫不是孟知府想與本官一樣,親自領兵與海盜倭寇一戰?」

    沈溪的確有接管城防的許可權,孟成源作為地方知府無權過問,就算要提出抗議,也只能通過他的直屬上級衙門,也就是布政使司。如今開城門的目的已經達到,沈溪不再理會孟成源,一擺手:「回衙!」

    布政使司不是有本事嗎?

    城外沒倭寇海盜都能說有就有,那你就跟這些匪寇暗中聯絡吧,讓他們真的來攻城,那城門就會如你們所願緊閉。

    但到那個時候,城中大小事務都將由督撫衙門接管。

    大明的基本策略,若遇戰事,城中文官居長,武官佐之,而督撫已經算是文官在地方上最大的官了,地位遠在藩台、臬台之上,更不要說知府、知州、知縣了,一句話,真面臨打仗,督撫最大!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