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807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1:58
第九一〇章 有一腿?

    朱厚照剛出東宮,被朱厚照「欺負」的小宮女已先回到坤甯宮。

    去的時候好端端的,回來時衣衫不整,頭髮淩亂,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張皇后喝問一番,那小宮女嚇得不輕,一五一十將在擷芳殿發生的事情告訴張皇后,張皇后氣憤不已。

    我丈夫被弟弟送來的女人勾引,身子骨一天比一天虛弱,現在好了,身邊的小宮女居然勾引起我兒子來了。

    張皇后第一個念頭,就是把這小宮女拖出去打,最好是拉到沒人的地方,打死了事,免得讓這小宮女玷污皇家聲譽。

    恰在此時,太監進來通稟,說是皇帝駕臨,讓張皇后迎接。

    張皇后冷哼一聲:「將人拖下去,教訓一番,以儆傚尤。」

    張皇后從暖床上下來,沒等她穿好鞋子,朱祐樘已進來了,恰好跟拖小宮女下去的太監擦面而過。

    朱祐樘和張皇后感情甚篤,說是要皇后出去迎接,但很多時候只是叫人進來告之,並非真要讓妻子勞師動眾,更何況張皇后還懷有身孕。

    「臣妾參見陛下。」張皇后上前行禮。

    朱祐樘一擺手,道:「皇后毋須多禮,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張皇后欲言又止,她不想把兒子跟小宮女發生關係的事情告訴丈夫,隨口敷衍:「宮婢有錯,叫人責罰。」

    朱祐樘點了點頭,他一向不過問後宮的事情,所以沒有追問。

    此時禦膳備好,朱祐樘有些咳嗽,接過近侍遞上的手帕捂著嘴,咳嗽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沒精打采坐到飯桌旁。

    桌子上滿滿噹噹一大桌,可朱祐樘卻沒什麼胃口。

    朱祐樘算是個勵精圖治的皇帝,但他對家人太過優厚,平日裡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光弘治一朝就曾多次修繕宮殿,勞民傷財的事做了不少。

    當天適逢上元節,一家三口團聚吃飯,尚膳監多準備了幾道菜。朱祐樘坐下後看了妻子一眼,問道:「皇兒何以未至?」

    張皇后未及回答,門口太監進來通傳:「陛下,皇后,太子駕到。」

    朱祐樘大年初一過了就沒再見兒子面,心中甚是掛念,一側頭,見到朱厚照大模大樣進到坤甯宮,俯身一路小碎步跟在後面的是張苑。

    朱厚照一進宮門,老遠就朝朱祐樘和張皇后打招呼:「父皇、母后,兒臣來啦!」

    人逢喜事精神爽,朱厚照第一次知道當男人是怎麼回事,心想我也能生兒子了,高興過頭,沒留意張皇后陰沉的臉色。

    「皇兒,快到父皇身邊,讓父皇好好看看。」

    朱祐樘面帶欣慰之色,將兒子攬到身旁,「站著比父皇坐著要高一大截,看來用不了兩年,你個子就要超過父皇了。」

    十二三歲正是青春期發育最旺盛的時候,朱厚照這個小屁孩幾乎是一天一個模樣,到如今已經是半大小子,活脫脫英俊瀟灑的少年郎。

    朱厚照異常乖巧,行禮道:「兒臣給父皇請安,兒臣給母后請安。」

    說完,不等老爹老娘回話,一屁股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這才留意老娘惡狠狠地瞪著自己,他突然想到之前的小姐姐已回到坤甯宮,如今沒見到人,那老娘多半已通過小姐姐之口知道自己做的「好事」。

    朱厚照心想:「看母后這臉色,多半要責罰我,我不過碰個小宮女,都說這後宮三千佳麗是皇帝的……就算如今我不是皇帝,那也是未來的皇帝!不行,沈先生教給我要先發制人,不能讓母后得逞!」

    轉念間熊孩子已經有了定計。

    「開席。」朱祐樘說了一句。

    朱厚照扮可憐道:「父皇,兒臣有件事想跟您和母后說,只是兒臣說出來,父皇和母后不能責罰兒臣。」

    朱祐樘笑道:「皇兒,有何事只管說出來,只要你所說合情合理,父皇和母后豈能罰你?」

    薑還是老的辣。

    朱厚照以為自己耍一點小聰明,讓老爹、老娘答應不罰他。朱祐樘看似允諾,其實話語裡有弦外之音,你做的事要合情合理,朕才不會罰你,否則該罰還是要罰。

    朱厚照不明就裡,以為老爹已經答應下來,正要說話,張皇后搶先道:「皇兒,多日不見你父皇,讓你父皇考校一下你學問。」

    「不行啊,母后,皇兒這件事很重要。」

    朱厚照趕緊道,「皇兒之前在東宮,曾有不少服侍的宮女,可後來不知何故被母后調走了,今日有一位宮女過來傳話,說是讓皇兒過來與父皇和母后過節,皇兒就拉那位小姐姐到床榻,跟她做了……那種事情……」

    朱祐樘不明就裡,做了什麼事!?

    不清不楚!

    張皇后一臉慍色,好你個臭小子,什麼都敢說,本來你父皇在我沒心思跟你計較,你現在主動交待,不罰你都不行。

    張皇后心中來氣,正要發火,轉念一想自己在丈夫面前一向保持溫柔賢淑的姿態,豈能因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宮女把自己的壞脾氣暴露?

    張皇后拉著丈夫的袖子,道:「皇上,您看這孩子,愈發沒規矩,也是他長大了,怕他不能自控,這才將宮女悉數撤換,誰知道被他……嗚嗚,都是臣妾教導無方,請皇上降罪。」

    為了給皇帝施壓,張皇后直接從座位上站起,後退一步就要跪下來給丈夫賠罪,朱祐樘伸手將妻子扶住:

    「皇后,你這是說的哪裡話,就算有錯,也非你教導無方,朕自己也有錯。再則說了,皇兒他如今年歲漸長,明白一些事……也是應該的,朕還想早日為他選妃。咳咳。」

    或許是影響氣血,朱祐樘說完這番話,一陣劇烈咳嗽。

    太子是一國儲君,站在國家和朝廷的立場,不允許太子過早接觸女色,怕影響太子學業,帝王沉迷逸樂往往是國運衰落的徵兆。但朱祐樘對自己兒子態度又有所不同,他之前是怕太子年歲太小,剛知曉男女之事,而身邊宮女那麼多,無法節制,所以贊同把擷芳殿的宮女撤換。

    可如今朱厚照虛歲已經十四,在民間已經可以迎娶,而弘治皇帝自己的身體卻一向不好,到如今除了朱厚照外並無子嗣,他現在說這些話的弦外之音……兒子,老爹沒完成的任務,現在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為皇家開枝散葉!

    張皇后見丈夫咳嗽不止,趕緊上前攙扶,用手輕撫丈夫的後背,幫其理順氣息。朱厚照興奮道:「父皇,您是同意再給東宮增加宮女?」

    「嗯?」

    朱祐樘氣息逐漸平順過來,打量兒子。

    你個臭小子,老爹是說等過兩年給你選太子妃,可沒說準備讓你在擷芳殿亂來,還增加宮女,原來十個八個的宮女不夠,還要給你增加人數?朱祐樘看著妻子:「皇后,之前撤走的宮女,給皇兒送回去吧!」

    張皇后有些著急:「皇上。」

    知道妻子可能有不同看法,朱祐樘輕嘆一聲:「如今朕的身體大不如前,皇兒日漸年長,朕無暇教導。很多事,堵不如疏,若一味閉塞只會讓他心生牴觸,反不如勸導。皇兒……」

    朱厚照心裡樂開了花,小臉上一副乖巧的神色:「兒臣在。」

    朱祐樘伸手在兒子臉龐上撫摸,充滿憐意:「你切不可沉迷逸樂,朕便將之前你……臨幸過的宮女賜給你,日後切勿寡情薄義!」

    朱厚照這年歲,正是少年叛逆期,做什麼事都是為了好玩,哪裡懂什麼「薄情寡義」?不過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他當即應允:「父皇說的是,兒臣記住了。」

    朱祐樘這才轉身:「開席吧,朕有些餓了。」

    知道兒子長大,當爹的心情變得舒暢起來,胃口意外好許多。

    宴席的氛圍稍微有些詭異,張皇后神情恍惚,隱隱有些擔心,而朱祐樘父子相談甚歡,朱祐樘接連問兒子幾個問題,朱厚照對答如流,讓朱祐樘一直笑著點頭嘉許。

    到家宴結束,朱厚照迫不及待道:「父皇、母后,兒臣要回去了。」

    朱祐樘這才想起朱厚照要把他臨幸過的宮婢給討回去,不由側頭看向妻子:「皇后,今日去皇兒宮中的宮女在何處?」

    張皇后面色有些遲疑,朱祐樘不明就裡,一擺手對坤甯宮的管事太監吩咐:「將人帶出來就是。」

    管事太監臉色難看,卻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等兩個太監把渾身打得血肉模糊的昏死小宮女拖上來時,不但朱厚照大吃一驚,朱祐樘也是驚愕不已。

    朱祐樘指了指小宮女,看向妻子:「皇后,這是……」

    管事太監一看情形不對,急忙跪地:「陛下開恩,是奴婢……奴婢見下人不懂伺候主子,便讓人打她板子,跟皇后娘娘無關!」

    欲蓋彌彰的伎倆,豈能瞞過睿智的朱祐樘?

    朱祐樘未曾料想,不過因兒子臨幸一個小宮女,小宮女也是在不情願的情況下失身,卻因此被打,若非他過問,可能這小宮女連命都沒了,他心裡不由一陣傷心,自己眼中賢慧大方的妻子,難道一直是這麼口蜜腹劍蛇蠍心腸的毒婦嗎?

    張皇后看到丈夫生氣,跪下來道:「皇上,是臣妾的錯。」

    朱祐樘臉色變得雀黑,直接甩開張皇后抓過來的手,拂袖離開坤甯宮,張皇后跪在原地泣涕不止。

    只有朱厚照在旁邊嘀咕:「小姐姐被母后責罰,父皇這般生氣,莫非父皇跟小姐姐有一腿?」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1:59
第九一一章 家事國事天下事

    弘治十六年,上元節,京師,謝遷府邸。

    謝遷的正妻讓府上的僕婢把上元節的花燈準備好,府裡府外再好好打掃收拾一番,待她來到前院正堂時,心頭無比落寞。

    謝遷實在太忙,就算新年裡,工作也未停輟,而春節期間來府上送禮的官員數不勝數,斯時幾乎所有朝官都認為,劉健和李東陽處於半致仕狀態,謝遷成為首輔是遲早的事情,人情講究的是趕早不趕晚,此時不攀附更待何時?

    但謝遷一直未歸家,禮物堆放在前院的倒座房裡,徐夫人不敢擅作主張。

    謝丕頭年會試考得不甚理想,名落孫山,被謝遷勒令閉門讀書,平日連妻子史小菁都不敢隨便打攪。

    謝丕畢竟被謝遷過繼到弟弟謝選名下,如今旁人提及謝丕,要麼提及謝丕的父親謝遷,要麼就說謝丕的母親陸夫人。

    徐夫人很是鬱悶,兒子是我生的,怎麼就跟我沒關係了呢?

    「也不知君兒怎樣了,為何不多寫幾封家信回來。」徐夫人坐下來,想的最多的要數曾跟自己朝夕相伴的孫女謝恆奴。

    想到謝恆奴嫁給沈溪,徐夫人臉上湧現笑容。

    孫女婿是孫女自己挑選的,無論是做妻做妾,孫女喜歡比什麼都重要,頭年裡曾有封家信回來,謝恆奴說她在南方一切安好,讓家裡人不用掛念,徐夫人沒事就會拿出信來看,看著看著就不由抹起眼淚來。

    徐夫人神遊天外,以前在家的時候有謝恆奴陪她,現在獨自一人,形單影隻。

    謝遷的妾侍金安人生了四個兒子,這四個兒子年歲不大,每天在家讀書,金安人平日有兒子照顧,生活充實,謝丕偶爾回來也都是在金安人那邊過夜,要說不孤獨那是騙人的。

    由於長子謝正及兒媳染上天花早亡,留下謝恆奴這個孫女,謝丕又過繼,如今連兒媳婦史小菁也是抱著兒子跟陸夫人進進出出,好像整個家裡,就她一個人是多餘的。

    「夫人,夫人,老爺回來了。」

    下人一句話,讓徐夫人回過神來,臉上湧現欣喜之色,在家裡等一天,終於把丈夫給盼回來了。

    徐夫人剛出正堂,就見謝丕一臉黑煞之氣,耷拉著頭走過來,她正要上前行禮,卻見謝遷擺擺手,嫌棄地說道:「你怎麼在這兒?進去進去,有客盈門。」

    徐夫人原本滿心歡喜,如今宛若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雖然謝遷不許她留下,她還是過去幫丈夫解下大氅,等謝遷坐下後,又將丫鬟送上的熱茶遞到丈夫手中。

    謝遷對妻子有所愧疚,跟妻子相濡以沫這麼多年,在家裡總是把這張老臉擺著,別人不習慣,髮妻卻習之為常。

    謝遷皺眉:「我說的話,你沒聽到嗎?」

    徐夫人委屈地說:「老爺,您難得回來,讓妾身多看看您。」

    謝遷挺直腰板:「老夫無病無災,朝堂大小事情都等著老夫參詳,一切順心如意,有何可看的?你……」

    望著妻子那憋屈幽怨的神情,謝遷不捨得再去斥責,「要看就看吧,之後客人到,退下便是。」

    徐夫人欣然道:「是,老爺。」

    謝遷喝完一杯茶,徐夫人趕忙讓丫鬟給摻上,這才問道:「老爺,可有君兒的消息?」

    提到「君兒」,謝遷火氣頓時上來,帶著幾分氣惱:「君兒的消息沒有,不過他夫君的事情倒是一籮筐,你想知道?」

    「是沈大人的消息嗎?老爺,您要是方便,說來聽聽?」

    徐夫人每日裡盼著的,要麼是丈夫能回來陪她,要麼是謝恆奴有家信到來,現在丈夫在身邊,要是能再知道沈溪和謝恆奴的一丁點兒消息,她又能高興得幾天睡不著覺。

    謝遷怒道:「那小子,成天給我惹麻煩,東南三省被他鬧得雞犬不寧,他到地方後簡直恣意妄為,彈劾他的奏章都要把內閣的桌子擺滿了。」

    徐夫人本以為從丈夫嘴裡能得到點好消息,不想卻聽到這種讓人心裡堵得慌的情況,當下試探著問道:

    「那老爺,能不能……讓沈大人早日回京?給太子教書不也挺好的嗎?老爺當初也是這麼過來的……若君兒有閒暇,還能回家來看看。」

    徐夫人對朝堂之事瞭解不多,只知道翰林官是怎麼陞遷的,因為她丈夫就曾常年在京師給太子上課,後來不知怎麼著,一天之間就從東宮講官變成內閣大學士,從此後公務纏身,她很難再見到丈夫一面。

    謝遷沒好氣地說:「就算沈溪那小子回來,君兒也是嫁出去的閨女,豈能隨隨便便回娘家?不過……」

    謝遷話鋒一轉,「這小子倒也做了件長臉的事,年前他帶兵平了粵西南沿海匪寇,戰功卓著,消息剛到京城,朝廷正擬為他嘉獎!」

    徐夫人驚喜道:「老爺,那是好事啊!」

    「是不是好事另說,藩司衙門奏報他得罪佛郎機人,就是外藩……陛下曾讓他與佛郎機人交換農作物種子,如今引起兩國糾紛,若因此開戰,他定然吃不了兜著走!稍後劉尚書會過來與我商議此事。」謝遷臉色陰沉。

    徐夫人之前聽說沈溪平匪有功,要受朝廷獎賞,心裡還替沈溪開心,現在聽說沈溪可能要受懲處,不禁揪心起來。

    徐夫人問道:「老爺,那……您能幫幫沈大人嗎?沈大人是個好孩子,他做官清正廉明,眼睛裡揉不得沙子,再則……他是咱的孫女婿!」

    「婦道人家,有些事知道就好,別妄自揣度,老夫要如何做,那也是跟劉尚書商議之後,請陛下決斷,何時輪到你說三道四!」謝遷黑著臉訓斥。

    徐夫人識相地點頭:「老爺教訓的是。」

    夫妻長久相處下來,徐夫人明白丈夫只是愛面子,只要順從丈夫的意思,讓丈夫感覺受到尊重,就會對她有所回饋。

    果然,謝遷一擺手:「你先退下,待晚上……叫上丕兒夫婦和安人過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頓飯。」

    徐夫人趕緊提醒:「還有勵兒。」

    謝勵是謝丕長子,如今已經一歲多,平日為徐夫人掛念,畢竟是自己的親孫子,但過繼出去的兒子跟潑出去的水差不多,兒媳史小菁很少帶寶貝孫子到主屋看她。

    「知道了,派人過去傳話就是。」謝丕道。

    徐夫人別提有多開心了,丈夫回來,還要留下來一起吃家宴,又得知孫女婿的消息,似乎立下功勞,就是得罪佛郎機人有點兒麻煩,不過她相信有丈夫和劉大夏等人幫忙,孫女婿會化險為夷。

    晚上能見到兒子、兒媳和孫兒,徐夫人鬱積的心情突然變得開朗起來。

    謝遷嘆了口氣,跟妻子說幾句話,無端引發他的愁緒。謝遷並非無情之人,跟髮妻相處多年,夫妻情分始終在那兒,見到妻子因為自己回來一趟就高興成這樣,他不禁開始擔心妻子平日如何打發那孤寂無聊的日子的。

    正思忖間,劉大夏的轎子停在了府門口,得到管家通報後謝遷親自出去迎接。

    謝遷和劉大夏一同往正堂而來,二人從不同管道,得知沈溪在粵省率四千兵馬平匪有功,但地方奏報褒貶不一。

    都司衙門和廣州知府、雷州知府對沈溪的功勞大書特書,而承宣佈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則陳述沈溪「三大罪」,認為沈溪擾亂吏治、違法買賣鹽引和與佛郎機人通商影響民生,開罪佛郎機人造成兩國關係破裂隨時可能開戰,條條都可以讓沈溪罷官免職。

    剛來到書房坐下,謝遷便生氣地說道:「這小子行事一點兒都不穩重,陛下讓他去平寇,他連陣腳都沒站穩就急著出兵,導致與番邦交惡,這不是明擺著落人口實嗎?」

    劉大夏清楚謝遷為什麼生氣。他們這些老臣通過人脈把陸珩調任粵省擔任左布政使,便是為幫助沈溪順利平頂匪寇。結果沈溪沒等陸珩到任,就迫不及待出兵,讓謝遷覺得沈溪立功心切。

    劉大夏安慰道:「於喬切勿動怒,以我看來,地方藩司和臬司衙門所報未必屬實,其中定然另有隱情。再則,就算開罪佛郎機人又如何?沈溪捍衛疆土主權,有功無過,事情說不定另有轉機」

    謝遷氣惱道:「有何轉機?你的意思,莫非讓他跟佛郎機人談和?若是他作出賣國求榮之事,我第一個上書參他!」

    劉大夏道:「佛郎機人雖船堅炮利,但不能上岸,且地方有沈溪坐鎮,佛郎機人對其多有畏懼,料想不敢胡作非為。倒是沈溪,借與佛郎機人交涉之機,或可揚我大明國威!」

    謝遷想了想,道理說得通,但他依然擔心沈溪會亂來。

    劉大夏問道:「於喬準備如何就東南平匪之事奏請?」

    「地方上奏,一切如實呈奏,交由陛下聖裁!」謝遷說話神情,好像不管不問,任由沈溪「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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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一二章 陞官發財

    劉大夏對於謝遷如何票擬很關心,可謝遷老奸巨猾,就算是他主動找劉大夏商議事情,也不願讓劉大夏知悉他具體如何處置。

    等劉大夏離開,謝遷拿著幾份奏本琢磨半天,最後作出一個既合理又簡單的決定,在這些奏本上寫下「賞罰分明」四個字,便將其「如實」上奏,相信司禮監見到這種票擬,絕對會氣得吐血。

    這是內閣大學士的基本技能,遇到難以斷定的事情,就儘量把票擬寫得模棱兩可,如此皇帝要麼直接把奏本打回內閣重新票擬,要麼自行「斟酌」,或者乾脆留中不發,到時候內閣便省去動腦筋的苦惱。

    皇帝和司禮監往往最討厭這種票擬,謝遷心知肚明,但在對沈溪的問題上,他只能如此為之。

    偏袒不是,落井下石更非所願,關心則亂,他只能把頭疼的問題交給別人,最多自己挨一頓罵。

    在謝遷「如實」上奏後,弘治皇帝果然將奏摺留中不發,顯然也是在等後續消息傳來。

    如果沈溪真的因為得罪佛郎機人而引發戰火,得勝還好,若是大明疆土和百姓有所損失,那沈溪之前所得到的功勞都不足以抵償罪過。

    就在某些人巴望沈溪倒楣的時候,正月十九,快馬加急文書送抵京城。

    根據地方奏報,沈溪與佛郎機人巧妙周旋,以扣押貨物和人質換取佛郎機人三艘戰船,充作開春後掃蕩閩粵沿海匪寇所用。

    隨同奏報前來的還有佛郎機人表示願意臣服大明的國書。

    大明君臣,連佛郎機國在哪兒都不知道,已然歡欣鼓舞,認為有個遠隔重洋的小國就此成為大明藩屬,以後每一年都會向大明「納貢」。

    這主要是東西方文化差異所致,其實阿爾梅達只是表示願意每年繳納一定錢糧作為獲取的貿易權的稅金,根本就沒說過要納貢。

    納貢和臣服的說法,不過是翻譯一廂情願。

    不過,阿爾梅達簽訂的是「城下之盟」,當他得知國書翻譯內容有所偏差後,並未提出反對,在他眼裡利益才是第一位的。

    哪怕表面上服軟,但只要能賺取足夠的利潤,哪怕名聲上吃點虧也值得,畢竟葡萄牙國內對此毫不知情,大明也不可能遣使前去核對,如此就算糊弄過去了。

    沈溪這次功勞不小,既取得平匪的勝利,又在外交方面維護了天朝上國的尊嚴。弘治皇帝龍心大悅,決意給予沈溪獎勵,顯示他任人唯賢。

    別人都說朕重用沈溪是因為他是太子講官,朕現在就要向天下人表明,有志不在年高,只要有真本事,年輕官員同樣可以獲得朕的青睞,加官進爵指日可待。

    最後朱祐樘批示:沈溪官晉一級,留任三省督撫,為國效命。

    這批示一下,把朝廷那些大佬給難住了。

    沈溪是京官外派,雖是地方督撫,但卻是朝廷特命欽差,主要任務是平定東南沿海三省匪寇,掛的是正三品的右副都禦史銜。

    按照京官的官銜,若沈溪官升兩級,那就是正二品的右都禦史,但現在諭旨中的官升一級是幾個意思?

    若是按照地方官的規格,那就是從二品的布政使!但從督撫遷布政使,明明是降職,朝中向來沒有此等先例。

    朱祐樘只是覺得已經破格提升沈溪,從正三品升兩級,以後回朝廷不好安排。

    以沈溪的年歲,就算功勞再大,六部尚書也不是他可以染指的,就算任命沈溪為六部侍郎也不合適。

    沈溪雖然有能力,但在弘治皇帝眼中,他如今的年歲只能做一些臨時性質的官,諸如總督、巡撫,就算調到南京去擔任六部侍郎也不合適。

    能做地方官和翰林官,就是不能做六部堂官。

    功勞再大,年歲不夠,論資排輩輪不到,要麼在地方上當督撫,要麼回來繼續修書、講課,哪裡有什麼差事,諸如九邊需要治理軍餉,或者漕運需要有人清理調度,朕就會派你去,不然你就留在京城老老實實候命,逐漸積攢資歷……

    這陞遷的路子,跟劉大夏的陞遷很相似。

    以前在弘治皇帝眼中,劉大夏就是一顆螺絲釘,哪裡有窟窿哪裡就有劉大夏的身影。只是沈溪比劉大夏更年輕,更有朝氣,深得弘治皇帝欣賞,因為沈溪是弘治皇帝給兒子培養的輔政大臣。

    那麼多老傢伙,比朕年歲都大一輪,等朕百年歸老之後你們早進黃土了,你們的孫子都比太子的年歲大,我怎麼指望得了你們?

    再看沈溪,中了狀元立下這麼多功勞,到現在也不過十七歲,比我兒子大四歲而已,以後完全可以當我兒子的肱骨大臣。

    朱祐樘越是感覺自己身體大不如前,越是想提拔朝中年輕有為的官員,連他的兩個小舅子,也在他的提拔名單之中,畢竟張氏兄弟不過而立之年,年富力強,可以有助於江山社稷安穩。

    因為朱祐樘所提「官升一級」無先例可循,最後由馬文升等人酌情擬定,將沈溪「三省沿海督撫」頭銜,正式改為「閩粵桂三省軍務提調」,官品仍舊為正三品右副都禦史,但領從二品俸祿。

    如此一來,沈溪這個正三品朝臣,其實比正二品的兩廣總督許可權更大。要知道一個正二品兩廣總督,只負責粵桂兩省軍政事務,但沈溪這個三省軍務提調,卻可以調動兩廣和福建三省軍隊。

    等吏部把沈溪的官職和許可權一公佈,京城一片譁然之聲。

    一個正三品的督撫,已經比正二品的封疆大吏許可權大,那豈不是說沈溪現在的許可權相當於從一品大員?

    雖然朝廷對此議論紛紛,但好在沈溪所領僅為東南三省的軍政事務,在京官眼中,地方官再大那也微不足道,否則也不會有京官外調直接升三到五級的規矩。

    在別人眼中,沈溪這個正三品督撫,跟他之前詹事府正五品的右庶子是劃等號的,雖然一個十七歲的正五品右庶子已經很過分,但終究只是五品官,不足為慮。

    但不管怎麼說,沈溪正式拿到東南三省軍政大權,之後他不再是個管官的,而是可以地方行政、軍事一手抓,三省所有衙門都正式成為他的下級單位,可以隨意發號施令。

   ……

    當朝廷下令將沈溪「官升一級」時,沈溪還在廣州城裡優哉遊哉。敕令於正月下旬發出,就算加急文書走得快,要到二月中旬才能傳到廣州府,如果路上再延遲下,可能沈溪已經帶兵北上打倭寇,連自己陞官的消息也不知道。

    不過,沈溪目前擁有的權力並不是靠皇帝敕封后才得到的,而是靠他自己真刀真槍掙回來的。

    就算弘治皇帝給了沈溪很高的官職,如果自身沒能力,也會像剛到廣州府的時候那樣,處處受到掣肘,沒人服他。

    就算現在朝廷沒把他官職中「東南沿海」字眼給刨除,他也依靠自身的努力基本確立在三省的絕對權威,其實不需要朝廷任命,他就已經是實打實的三省軍事和行政最高長官。

    不過多了朝廷的任命,那他更師出有名,可以在東南三省為所欲為,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勢力發展到呂宋島,建立海外殖民地,或者將安南重歸大明版圖……

    以前沈溪沒許可權做,現在有了許可權,就可以好好規劃一下先做什麼,後做什麼。顯然,平定倭寇和海盜才是當前第一要務,別的事都要讓一讓,但在東南三省建立自己的勢力倒是刻不容緩。

    沈溪準備在官場上拉攏一批官員,惠娘和李衿的商業版圖也得開始佈置。

    惠娘和李衿的生意,以廣州府為中心,往東南三省延伸,福州那邊還有宋小城重建的閩地商會,這些都能得到政策上的支持。

    不但沈溪自己的生意,地方商賈的生意也受到督撫衙門庇護,沈溪開始大肆鼓勵發展商業,商業不再是與民爭利、與官府作對的賤業,地方官府不得再為難商賈。

    甚至佛郎機人,都能加入到分蛋糕的行列中。

    沈溪將唐寅派去瓊州府,是他擴充權力版圖的一部分。

    正月十六,沈溪親自送唐寅夫婦上路,唐寅作為特派使節,將在瓊州府停留半年左右的時間。

    在沈溪看來,他在東南三省的佈局已經展開,現在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要求穩,不能讓政敵抓到他的把柄。

    他現在陞官,就是為了「發財」,但財不是用來享受的,而是要為將來官場陞遷積累資本。

    無論是養兵,還是施政於民,都需要雄厚財力的支援。

    以陸珩為首的布政使司,以及閩、桂兩省布政使司衙門,開始調運錢糧往廣州府,沈溪年底將兵馬解散後,將會於二月中旬開始重新集結,他把北上平定倭寇和海盜的出兵日期,定在了三月初六。

    在沈溪的計畫中,這次出兵大概需要三個月時間,將在六月上旬結束征戰,屆時將直接返回福州府,而不是廣州府。

    沈溪沒求一次把東南沿海所有海盜和倭寇都平息,主要是把聲勢鬧起來,讓海盜和倭寇看到朝廷平定海疆的決心,還大明沿海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2:00
第九一三章 風光

    二月初,錢糧準備基本就緒,沈溪的差事愈輕鬆,不需要到衙門點卯坐班,也不需要跟以前一樣站著給熊孩子講課,日上三竿到官驛那邊走一圈,如果有來往的公文就看看,沒有的話就直接回家,一天差事就算完成。

    讓沈溪付出精力和汗水的,卻是在他擺弄的那些蕃薯苗。

    嶺南的農曆二月,氣溫急回升,但玉米生長期內要求溫暖多雨,沈溪手頭的玉米種子不多,不敢胡亂播種,倒是蕃薯成活率高且對氣溫環境沒有太過苛刻的要求,沈溪在春節後的這段時間,便忙著蕃薯的栽培。

    沈溪選擇三月初六出兵,也是考慮到開春後把蕃薯和玉米都種上,出征獲得軍功的同時,等歸來時玉米和蕃薯差不多便成熟了,一年栽種兩茬,弘治十七年就可以在東南三省大規模推廣。

    在培育新作物的同時,沈溪開始組建自己的情報機構。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沈溪如今手頭不缺錢糧,尤其是在陸珩到任廣州後,錢糧調度都不需要他費心。

    沈溪現在要的是一套嚴密的情報機構,不但能調查閩、粵等地的匪寇情況,還能根據他的需要,準確地掌握府、縣各級衙門的施政得失,百姓的擁護情況以及物價的漲跌趨勢等等。

    既然要把東南三省經營為自己的「後花園」,僅僅獲得管轄權不夠,連皇帝都知道派巡察禦史到各省各道巡聽風聞,又有鎮守太監充當耳目,他沒理由偏聽偏信地方官的奏報,做一個閉目塞聽的長官。

    組建情報機構,不能從明面上來,當初玉娘在汀州府調查情報的方式就很好。

    沈溪組建情報機構基本與以前一樣,採用商業體系,開辦商舖或者經營酒肆茶樓,靠三山五嶽的人來為自己收集消息,宋小城負責閩省的情報,惠娘和李衿負責粵省,至於桂省那邊商業暫時涉及不到,可以慢慢展。

    這些情報最初會顯得混雜,沒有條理和針對性,不過沈溪相信,只要有專人加以梳理分析,每天彙總並從中歸納要點,以後他足不出門就知道三省生了什麼事情。這套體系會隨著商業的鋪開而擴大,情報人員熟能生巧,慢慢就不需要他多操心。

    「……相公,娘不肯回去,反倒想把爹和家裡的一些叔伯接過來,幫相公做事,說這是眾人拾柴火焰高……妾身不敢拿主意,只好來跟您說了。」

    謝韻兒每天操心家事,主要是擔心周氏鬧出亂子不好收拾,婆婆那邊一有風吹草動,她回頭就告訴沈溪。

    婆婆再潑辣,有疼惜體諒自己的丈夫就好。

    沈溪年前就想把周氏送回寧化縣,可那時畢竟快新年了,正是閤家歡聚的日子,把老娘送走不合適,他也就忍住了。

    結果到了二月初,周氏還賴在廣州府,明知道道丈夫在老家不肯過來,她居然不管不顧,其實已經算是不遵婦道。

    謝韻兒口中的「叔伯」,並非沈家明字輩的人,而是永字輩,屬於謝韻兒的「小叔子」和「大伯哥」,丈夫的同輩兄弟。

    沈溪之前有過規劃,讓沈家人幫他做事,但沈家同輩中,只有沈永卓和沈元是讀書人,其他人都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來廣州也派不上大用場,讓沈溪覺得難以安排。

    但二房的五郎沈永祺,他倒是可以調過來,除此之外他想到一個人,就是汀州府的小表弟楊文招。

    叫沈永祺來是為了兌現對沈明有的承諾,而楊文招全因小時候的交情。當初的傻表弟楊文招如今已經十六歲,楊文招不是讀書的材料,幫家裡打理生意笨手笨腳,聽周氏說他經常被父母喝斥,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沈溪現在已經開衙,需要「自己人」幫忙。

    「我這就寫信回汀州,具體事情交給我來安排。」沈溪道,「不過把娘送回甯化,刻不容緩。」

    謝韻兒有些為難:「此事恐怕要相公親自跟娘說。」

    沈溪沒有猶豫,當即前往周氏住的東廂房,剛把自己的意思挑明,周氏立馬就要動手打人了:

    「你個小兔崽子,現在當了官,娘都不要了是嗎?說給你弟弟找先生,現在都沒找來,還要把我們娘仨送回汀州府,你就沒想過我們回去要過什麼苦日子……」

    沈溪道:「娘,沒讓您回去過苦日子,兒準備給您一千兩銀子用度。小弟和小妹就留在廣州府,讓韻兒帶著他們。回頭孩兒就給他們找先生。」

    「你就會說回頭回頭,本來說年後就找來,人在哪兒?」周氏生氣地問道。

    沈溪當初設想的是,既然夏寬不肯做他的幕僚,就讓夏寬來教沈運和沈亦兒讀書認字,雖說大材小用,可他畢竟找到一個繼續接濟夏寬的理由。

    可夏寬始終走不開,需要留在家中照顧老娘,事情就此耽擱下來了,沈溪讓謝韻兒平日在家教沈運和沈亦兒認字,當是啟蒙,回頭先生來了不至於從頭學起。既是認字,誰教不一樣?

    周氏氣呼呼的,突然好像記起什麼來,問道:「臭……給老娘多少銀子?」

    沈溪正色道:「一千兩。」

    周氏掐著指頭一算,眼睛頓時瞪了起來,問道:「你一年的俸祿不到二百兩,哪裡來的一千兩銀子?」

    沈溪道:「銀子何處來的,娘不用操心,孩兒這不是讓宋六哥他們在福州打理生意麼?只要娘肯回去,一千兩會跟娘一起送到寧化縣,娘是自己用也好,或者留作打理沈家也罷,孩兒不干涉。」

    周氏罵道:「當娘沒見過銀子是嗎?一千兩……真有一千兩,我留在廣州府作甚?那沒良心的在家裡被他兄嫂欺負,指不定吃了多少苦呢……」

    一氣之下來投奔兒子,現在兒子給了她銀子,她就想回去風光一把。

    沈溪道:「娘,您若是回去的話,幫孩兒帶一封信,孩兒想把五哥和文招表弟叫出來做事,雖然孩兒的衙門不大,但總算有些差事,若娘有中意之人,回去後可跟家裡人說。」

    「當真?」

    周氏之前死活不肯回寧化縣,但此時她似乎已經迫不及待要回家去顯擺了。

    周氏最大的憑仗,是兒子中了狀元當了官,讓她風光無比。但一時間的風光後,她現並沒有得到別人太多的尊重和巴結,全因兒子年歲小,沒自己的衙門,也就沒實權,別人指望不上。

    這次回鄉,她本來想招搖一下,但兒子做的督撫到底是多大的官,她沒什麼概念,等她親自來一趟廣州,總算明白了,東南三省數她兒子官最大,就連甯化知縣也歸兒子管,現在若是帶著兒子的授權,回去把親族的人都調來跟兒子做事,別人都要仰她的鼻息,她就可以徹底揚眉吐氣。

    沈溪點頭道:「娘只管回去說便是。」

    周氏喜不自勝,搓著手半晌都在嘀咕,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旁邊謝韻兒則目光迷離地望著沈溪,心想還是自家相公有本事,連這麼難對付的婆婆,也能收拾得這麼服服帖帖。

    周氏突然有些為難,帶著商量的口吻,支吾道:「憨娃兒……你還有兩個舅舅,其實你小時候見過,本來你外祖父、外祖母都已經病逝好些年,兩家沒啥聯繫了……你看看能否讓你兩個舅舅家的人,找一兩個機靈點兒的,過來幫你做事?」

    周氏很少提及娘家人,也是當初她跟沈明鈞有點類似於「自由戀愛」,加上周氏父母早亡,長兄為父,她的兄長想把她送去大戶人家做小妾,結果她就跟沈明鈞「私奔」,她的兩個兄長上門鬧事差點讓沈家吃官司,從那之後周氏對娘家一直有怨言。

    現在情況不同了,兒子有本事,到底是姓周的,要讓自己的侄子跟著風光一下,算是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和周家列祖列宗。

    爹啊娘啊,你們生個閨女一點不比生兒子差,你們看看,你們閨女能讓周家光宗耀祖!

    沈溪笑道:「一切都照娘的意思,恰好衙門裡缺一些人手。」

    「好,好。」

    周氏高興得直抹眼淚,「虧老娘沒白疼你,你個臭小子,當官這麼幾年總算老娘看到福蔭,老娘此番回去見了你那兩個舅舅看怎麼罵他們,當初還說我嫁錯郞……嫁是嫁錯了,奈何能生好兒子啊。那沒良心的不知道有沒有想我……」

    刀子嘴,豆腐心,說的就是周氏這樣的女人,恨娘家人恨了半輩子,對丈夫和兒子也是數落謾駡半輩子,可她心中始終割捨不下這份感情,說到底是她沒文化沒見識,不懂得如何表達情感。

    周氏道:「憨娃兒,快幫娘收拾收拾,娘要回甯化……你說的一千兩銀子,可不能食言,去見你姑姑時我還想在汀州給你孫姨立個衣冠塚,可惜沒把她的墳遷回來……憨娃兒,你可要善待小丫,那是你孫姨最後的希望。」

    沈溪本來挺高興的,但聽到老娘提起惠娘,心情就不怎麼好了。

    惠娘活著的事情,他鐵定不能跟家裡人說,讓世人都以為惠娘死了,對他和惠娘來說才是解脫。

    再則,如今惠娘有了他的親骨肉,已經從陸家婦變成沈家婦,他寧可讓惠娘跟以前的陸門孫氏徹底斷絕關係。

    「娘,您想怎樣便怎樣,孩兒這就讓人給您準備銀子,不知娘幾時出?」沈溪問道。

    「你小子回頭就要出征,娘放心不下,早點兒走算了。憨娃兒,家裡的事沒我照應,你能應付得過來嗎?」

    周氏一副自己很重要的模樣,卻不知她在這個家只會添亂。

    謝韻兒笑道:「娘放心好了,這個家不是還有兒媳在嗎?黛兒和君兒,也會幫妾身打理家事,照顧好相公,讓相公無後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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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一四章 請個先生不容易

    周氏收拾東西準備回寧化,可她有個要求,走之前必須看到沈溪把先生給請回來,而且要求必須是中過舉人的先生。

    找先生自然要找有本事的!

    我大兒子已經中了狀元,我打算讓我小兒子也中狀元,就算不中狀元起碼也要中個進士,既然考中進士的都去當官了,那我找個舉人回來當先生教小兒子不算過分吧?

    這簡直是給沈溪添堵。

    這年頭,中舉人還教書的基本沒聽說過。

    中了舉人意味著步入士族階層,只要不是揮霍過度,家裡吃喝用度基本不愁,誰還出來當先生?

    就算要育人子弟也可以做縣學的教諭,那可是領朝廷俸祿的有品秩的官員,知縣見了都要客客氣氣。

    當沈溪把這困難給周氏說了,周氏絲毫不理解,她就認準了死理我的小兒子一定要是舉人回來教,找不來舉人當先生,我就不走。

    沈溪無奈地說道:「娘,您看我來教小弟如何?孩兒是狀元,總比舉人學問高上一籌吧?」

    周氏打量沈溪,最後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你是當官的,教弟弟做人的道理就可以了你就算有閒暇,能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教導弟弟上嗎?」

    沈溪自問是個當先生的料,奈何現在朝事更著緊,要不了多久又要領兵出征,的確不能跟督導朱厚照一樣教弟弟。

    實在沒轍,沈溪只能貼出告示,希望哪位舉人老爺開眼,來教教他弟弟,如此也好讓老娘早點兒離開廣州府。

    結果不言而喻,一直沒有人前來應募。

    沈溪細細一琢磨,好像除了唐寅符合條件外,也沒別人了。

    唐伯虎是弘治十一年應天府舉人,還是解元,甚至第二年就已經考中進士卻因科舉舞弊案被刷了下來,窮困潦倒且恥不就任小吏,用來教沈運讀書,簡直再合適不過。

    如果讓唐寅選擇,到底是在瓊州府這種毒蛇猛獸遍地的地方負責開闢鹽場,還是回到廣州府給沈家少爺教書,唐寅立即就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但沈溪好不容易找到個可信任的人挑大樑,這會兒人估摸已經到了瓊州府,再把人叫回來,他自己都覺得太過折騰。

    沈溪沒轍,只能再去跟周氏商議:「娘,您看這樣如何孩兒請兩個秀才回來教小弟,您說怎麼樣?」

    一個秀才您老不放心,兩個總行了吧?品質不能取勝,那就靠數量。

    周氏仍舊搖頭:「不是娘信不過秀才,你看看你大伯,也是秀才,他自己都沒出息,教出來的弟子能好嗎?要不這樣吧,憨娃兒,你去把馮先生請來,娘這輩子最感激的人就是馮先生,他已經教出你這個狀元,再教你弟弟,家裡指不定又出一個狀元?」

    馮話齊在沈溪中狀元之後,學塾子弟暴增,作為一個負責任的校長,怎麼可能為了沈運一棵樹而放棄一片樹林?

    但為了送走老娘,沈溪當即贊同:「娘回去就是,孩兒回頭給馮先生寫信,讓他務必到廣州府來。」

    二月初八,沈溪終於將周氏送走。

    少了周氏在耳邊嗡嗡,沈溪突然感覺世界如此美好,若以後當官身邊要帶個老娘,那實在太折磨人了。

    請馮先生回來的事,沈溪壓根兒就沒想過,他絕對不會以權勢壓人,讓馮話齊違背教育英才的初衷,索性自己無事,先教沈運和沈亦兒幾天,以他的才華當自己弟妹的啟蒙老師綽綽有餘。

    讓大明最年輕的狀元,堂堂的正三品封疆大吏教兩個小孩子讀書寫字,沈運和沈亦兒簡直是東宮太子的待遇。

    沈運雖然看起來笨一些,但勝在紮實穩重,學東西慢一點兒,但學會之後基本不會忘,過幾天再考校也能熟背,這讓沈溪很欣慰,自己的弟弟看起來笨拙,但讀書天分一點兒也不少,只要把基礎打好,再教授八股文寫作技巧,或許可以在科舉上走出一條路來。

    至於沈亦兒,簡直是個鬼靈精,教給她什麼,一遍就記住,過許久再考也不會忘,而且能活學活用。

    沈亦兒最大的目標,就是當「女狀元」,她不但聰明伶俐,人也長得可愛,小模樣別提有多俊俏,每天上串下跳好像只小猴子,最大的快樂就是欺負弟弟。

    後來學會玩紙牌,成天嚷著要跟小嫂子以及兩位姐姐打牌,由於她腦筋好使,會算別人手裡的牌,結果就是輸少贏多,小小年紀已具備當賭聖的資質。

    沈溪看這情況沒轍了,還是要請先生回來教,因為他的教學理念中沒有打罵一條,而沈亦兒生性頑劣,沒有周氏這樣強勢的老娘在身邊,簡直無法無天,就連沈溪和謝韻兒這對長兄長嫂對她也無從管束。

    沈溪讓人找了幾個先生,年輕的年老的都有,而且都是秀才出身,有一定教學經驗。

    簡單考校後,沈溪自己也定不下選誰,謝韻兒道:「相公,請個先生回來,家裡多有不便。」

    沈溪怔了怔,略微思索才想到謝韻兒說的是什麼意思。

    一般來說,大戶人家請先生回去,都是教導子弟,從未有教女子讀書的,主要在於一個「男女授受不親」。

    這年頭,就算是先生碰一下小姑娘的手指頭,都是很失禮的事情,鬧大一點可能要失節。

    一代大清官海瑞就因為五歲的女兒吃了僕人的一塊糕餅,就把女兒活活逼死,就因在「男女大防」的時代,任何男女接觸都是不允許的。

    請個先生回來,院子不大,內宅女眷抬頭不見低頭見同樣是個問題。

    沈溪經常不在家,那請回來的先生會叨擾他後院的女眷,就算他覺得沒問題,世人也會因此說閒話。

    「夫人,那你認為當如何?」

    沈溪看著謝韻兒,「莫非讓為夫繼續教弟妹讀書?」

    謝韻兒道:「將十弟送去學塾,或可少去煩惱。亦兒那邊,自會有妾身來教授。」

    沈溪不是沒想過把沈運送去私塾,但他堂堂督撫,把弟弟送去學堂定會被人非議說他刻薄。你一年一百多兩的俸祿,花幾兩銀子請個先生回來教書也捨不得?

    沈溪著實無奈,道:「此事容後再議吧。」

    沈溪暫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回來教授弟弟妹妹,手頭上又有公事要做,暫時就把事情擱置下來。

    沈溪打算,等他出征前把沈運送去一個先生家裡讀書,每天早晨去,下午回來,由朱起負責接送,先生不用登門,也就不怕叨擾內宅女眷。

    這天沈溪去惠娘處過夜,無意中跟惠娘說及此事,惠娘坐起身道:「老爺,妾身聽聞,廣州府內有一奇女子,才學不亞於鴻儒,人稱女諸葛。老爺為何不將此人請去教導十少爺和小姐?」

    「女諸葛?」

    沈溪皺眉,這算是什麼稱呼?

    論學習的天分,女子並不比男人差,尤其是「文科」,只需用心教導,作詩寫文章絕對不輸給任何男子,但始終這時代識字的女子太少,而且女人不能參加科舉,無法接受殘酷的科舉取士的歷練。

    就算偶爾傳出哪裡有什麼「才女」,也只是會做幾首詩,或者是詞牌做得好,更有甚者只是秦樓楚館用來做宣傳的招牌,平常人家的女子,就算有才學,家裡也不會張揚。

    在宣揚「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女子有才可說是選夫的大忌,說自家女兒「有才」就跟揭短差不多。

    惠娘解釋一番,沈溪這才知道,該女系番禺縣人氏,就住在廣州城內,年約二十,據說已許配夫家,但家中貧困,丈夫怯弱無能,無以維持生計,她便教授女學幫補家用。

    城中士紳請她到府上教導自家女兒女論語、女則、列女傳等等,在城中倒也有幾分名氣,但沈溪事務繁忙,哪裡知道城中還有這麼個人?

    聽到「女諸葛」的來頭,沈溪不由搖頭苦笑,自己是請人回去同時教導弟弟和妹妹,如果單純是女學上面的內容,謝韻兒和謝恆奴完全可以勝任,何必請一個有夫之婦到家裡講課?

    要是老娘知道他請個女先生回去教沈運,非一巴掌拍死他不可。

    老娘讓你請先生回來教弟弟,你倒好,請個女流之輩回來,你倒是說說這女人是中了秀才還是中了舉人?

    惠娘不明就裡,問道:「老爺,是否讓妾身去幫忙問問?」

    沈溪搖頭:「算了,十弟那邊,我暫且教著,待到三月送他到先生府上就學,小妹暫且不學就是。」

    惠娘神色黯然,大約是覺得自己的建議沒被沈溪採納,反倒讓沈溪為難了。

    沈溪不知道惠娘為何會對這個「女諸葛」如此推崇,但想來是同病相憐,知道那女諸葛嫁了個沒用的相公,替此女感覺不值。

    第二天,沈溪回到督撫衙門,馬九拿著一封自薦信到了沈溪面前,道:「老爺,昨日有人送在衙門裡,說是要應聘二老爺和小姐的教習,卻不知是何人送來。」

    「嗯?」

    沈溪把自薦信拿過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娟秀小字「中丞大人親啟」。

    沈溪心裡當時就在想,不會真的是那位「女諸葛」遞來的自薦書吧?

    打開來,裡面確實是自薦信,做得好一篇錦繡文章。

    全文大約三四百字,用的文體不是女子慣用的駢體文,而是八股文。論的是女子在才學上同樣可以有造詣,因為沒有聖人之言佐證,沈溪看了覺得有些荒唐,但又不得不佩服這篇文章面面俱到,文采斐然。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2:02
第九一五章 選拔考試

    文章的好壞,沈溪一眼就能分辨出來,若這文章真是出自那「女諸葛」之手,那她就算去科場應試,不出意外完全可以考中秀才。

    至於是否能中舉,沈溪不好判斷,因為這年頭要中舉並非文章好就行,除了臨場發揮外,還要看主考官的喜好,以及許多考場外的盤外招。

    以其文采,當一個「小學老師」,肯定綽綽有餘。

    馬九問道:「老爺,是何人所寫?」

    「沒署名。」

    沈溪將信放下來,道,「可還留下別的什麼東西?」

    馬九仔細回憶了一下,搖頭道:「老爺,就這一封信,未見別的。」

    沈溪笑道:「這樣吧,再貼份告示出去,同時在城裡宣揚一下,就說本老爺以每月二兩銀子薪酬,請先生回來為公子開蒙,所有人都可報名,由本官出題考核,最後的優勝者,可擔任我沈家西席。」

    馬九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沈溪如此大費周章,但他還是點頭應是,等沈溪將告示寫好,立即出去貼好並廣而告之。

    既然是公開選拔先生,就要把薪酬價碼定得高一點,逢年過節的時候再給點兒禮物什麼的,至於誰中選,就看才學如何,沈溪不會刻意偏袒。

    既然「女諸葛」自詡才學不錯,敢到督撫衙門來遞交自薦書,應該不怕與那些男子同場比試,最多身著男裝而來。

    我佯裝不知,讓你們同場應試,作出選拔。

    消息一出,整個廣州府都轟動了。

    督撫大人親自請人回去教授「公子」,至於這公子是沈大人的兒子,還是弟弟,又或者是同族同宗之人,那就不好說了。

    旁人知道沈溪才十七歲,本是生不出能開蒙的兒子,但若沈督撫就是要望子成龍,要為三四歲的兒子開蒙讀書,那也是極有可能的。

    沈狀元自己就是十三歲中的狀元,生的兒子當然也是人中翹楚,指不定兩三歲就已經是小神童,能吟詩作賦。

    一個月二兩銀子,一年就是二十四兩俸祿。

    辛辛苦苦考個秀才,歲試優異補廩生,每年才不過能領四兩銀子,而且這二十四兩的俸祿跟廩生的薪俸並不衝突,而且還能跟督撫大人在同一個屋簷下,指不定能得督撫的賞識,提拔為幕僚,甚至可在科舉場上無往而不利。

    朝中有人,考中舉人就能外放為知縣,這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高薪水,還能廣結人脈,消息一出,立時讓城中所有教書先生為之歡欣鼓舞,很多本來有自己教書育人營生的,這會兒也都前來應聘,選中就前途似錦,選不中能見見督撫大人聽聽教誨也不錯。

    很多人其實只是想見識一下,這個正三品的督撫大人有多少真才實學,既然你要考校我們學問,總要拿出點兒真東西讓我們信服吧?

    選拔之日,定在二月初十,而選拔考試的地點,為避免人非議設在了督撫衙門所在的官驛後院。

    根據報名人數,設了四十多張考桌,臨時又加設十八張桌子,前來圍觀的人不少,但只能在後門外不能進院子。

    前來參加選拔的人不需要帶紙筆,督撫衙門會提供,也不需要搜身,畢竟不是科舉不怕作弊,考題由沈溪來出。

    沈溪是主考官,但卻不作為監考官,就算工作很清閒也不能在百姓面前展示出來,朱起和馬九便肩負起監考的指責,沈溪讓人把考試的題目印好,找人送到考場,便在大堂中喝著茶水等人完成試卷。

    朱鴻在後院看完稀奇,回來跟沈溪說道:「老爺,咱這好像跟科舉差不多,聽說轅門裡那些童生,都是這麼考的。」

    沈溪瞪了他一眼:「本老爺也是這麼一路考試過來的,你不知道嗎?到後院盯著,如果有作弊的,直接請出去。」

    朱鴻悻悻然領命去了。

    沈溪放下茶杯,拿起自製的鵝毛筆開始寫東西,不是別的,正是給熊孩子朱厚照寫的武俠小說。

    這半年多來他前後已經送出六批武俠小說到京城,其中前三批是多年的積累,後面幾乎就是現寫的,目前在寫的已屬於第七批範疇。

    雖然讓熊孩子看武俠小說有誤導孩子的嫌疑,但為了讓未來的皇帝記住他,有些事情還是要做,這算是沈溪經營權謀的一種方式。

    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非常健忘,一個三年不見的小夥伴都會相見不識,更別說是有年歲差距和代溝的先生了。

    ……

    考試時間是一個時辰,一共三道考題,所有人都一樣,所以選拔標準相對明確。

    等卷子收上來,沈溪沒刻意去問是否有那「女諸葛」,但從之前他所查看的情況,這女子應該是來了,但畢竟是到大庭廣眾的地方來,所以穿著男裝,沈溪沒去後院,並不知是哪位。

    考試結束,後院開始鼓噪起來,因為沈溪出的題目實在是太過「刁鑽」。

    第一題是一篇四書文的制藝,題目是《盡信書,則不如無書》,語出《孟子•盡心下》,意思是記載事件的文字,當有強調過分而言過其實的,讀書人應當明辨,而不能過於相信,以致有害於義。

    這個是眾先生擅長的學問,他們覺得這選拔考試不過如此,最多是拼才學,跟院試或者是鄉試並無太大區別。

    第二題是策問,題目為「因材施教」,對應試的先生而言就有點兒難度了,但好在其中大部分人都參加過鄉試,在鄉試中同樣有「策」的考試,在備考的時候或多或少都會接觸一些,但沈溪這個題目實在太過寬泛,讓人不好作答。

    第三題直接讓在場的眾多先生大跌眼鏡,沈溪居然出了一篇「作文題」,給出四幅畫,讓人根據這四幅畫寫一篇八百字以上的文章。

    雖然一個讀書人窮極一生都在應付科舉,做各種各樣的文章,但這種看圖作文的題目尚屬生平僅見。

    而圖畫中的典故卻是眾人耳熟能詳的民間故事「司馬光砸缸」,但似乎又有偏頗,因為圖畫的最後是缸沒有砸碎……這是一個沒有結果的題目,為的便是發揮做題之人的想像力。

    顯然這是一個對歷史典故的質疑:一個七歲的孩子如果能把一口大水缸砸碎救人出來,那後世就不會有那麼多在危急關頭連玻璃都打不碎的情況。

    很顯然寫故事的人沒去研究過一個七歲大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氣,能舉起多大的石頭,缸體的硬度有多大,只是為了頌揚一個當朝的實權大臣而寫下一個不合實際的故事,用這種故事警醒後人,在沈溪的教育理念中,這是非常不合適的。

    在歷史中,為了政治目的而杜撰的「名人典故」比比皆是,這在教育史上算是不大不小的黑點。

    如今沈溪就把故事擺在眼前,你們就評價一下司馬光砸缸但沒有把缸砸碎的事,看看你們是否能打破世俗成見。

    我要找的先生,不能為時代桎梏,至少可以像馮先生那樣懂得靈活變通。

    後院的人,要等沈溪把結果公佈後才肯離去,畢竟誰都不甘心連督撫的面都沒見著便走人。朱起代表沈溪出面道:「諸位先生,我家老爺吩咐,為諸位準備好了薄禮,權當束修,諸位請回吧!」

    沈溪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看完五十多份考卷,需要一點時間來研究比對一下,但為了讓來應試的人心裡好受些,每位意思意思,給點禮物帶回去,當作陪考,綠葉襯紅花嘛。

    要不是沈溪官位在那兒擺著,來的人早就要罵沈溪有辱斯文了,既然是考試,就應該以聖賢文章為主,而不是出一些旁門左道的題目。甚至很多人都沒看懂沈溪所畫的「四格漫畫」是什麼意思。

    沈溪拿著考卷正在端詳,朱起進來道:「老爺,大多數人都走了,可還是有一位公子留了下來,說要等您,有幾句話想跟您說。」

    「不見不見。」

    沈溪擺擺手,「跟他說,本官公務繁忙,無暇見客。」

    朱起有些為難:「老爺,我也跟他這般說了,可那公子言,老爺這次非選拔他為先生不可,與其回去枯等,不如留下來等老爺傳見。老爺,是否派人將其轟走?」

    沈溪不由皺眉,這人好大的口氣,就連廣州城裡最富盛名的大儒恐怕也沒膽量在督撫衙門的後院說這種話。

    他眯了眯眼,道:「把人請進來,本官倒是要見識一下,是誰有如此大的口氣!」

    「是,老爺。」

    朱起無奈搖頭,領命而去。

    沈溪心想,不會是昨日裡來送自薦信的「女諸葛」死賴著不肯走吧?難道這女人不知道這次的選拔他可以一人定奪?不糊名,也不謄卷,他還認識昨日的字體,可以隨時宣判一份卷子的死刑?

    沈溪正想著,朱起回來,身後跟著一個文質翩翩的公子,卻說這公子很是英俊,胸前並不鼓囊,有喉結,怎麼看都不像是女扮男裝,只是個頭不高,算不上是「昂藏七尺」的男兒,雖然英俊,但言語間略帶猥瑣。

    沈溪釋然,心想:「原來不是。」

    這樣的年輕後生,敢在一群老學究面前說自己一定被選中,真是貽笑大方,來人向沈溪行禮道:「在下廣東番禺蘇某,見過沈大人。」

    沈溪擺擺手,示意朱起先到一邊,這才低下頭:「蘇公子,你來找本官,有何事啊?」

    「在下等沈大人親點在下為貴府的西席。」姓蘇的公子俯身回答。

    「好,算你有志氣,但若本官不點你呢?」沈溪問道。

    蘇公子道:「若沈大人不點在下,在下便以身殉文,死在沈大人面前。」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2 22:02
第九一六章 女諸葛

    沈溪這才知道,居然來了個玩橫的!

    哼,非要我選你,不選你就死,有本事你倒是死給我看啊!

    但仔細打量這蘇公子一番,好像並沒有一頭撞死的意思,沈溪好奇地問道:「蘇公子準備如何個以身殉文法?」

    你說要以身殉文,我還真要等著看你怎麼死!

    你當我是個無知的少年,被你兩句話就嚇回去?你死了我找人把你抬出去埋了便是,又如何?

    蘇公子話說得很絕對,但並非莽撞之人,笑了笑道:「沈大人還未做最後決定,在下不忙著殉文。」

    這人不但耍渾,而且還很有理智,但在沈溪看來,你明顯是自尋煩惱,這麼多卷子,你怎知我一定會選你的?

    若不選你,那你基本就可以死了,說出去的話等同於潑出去的水!可沈溪總覺得有哪裡不對,難道自己真的會「中招」,鬼使神差選中他?

    心頭帶著疑惑,沈溪繼續打量手頭的考卷。

    完成卷子的沒有幾個人,四書文和策問題沒什麼,但八百字的作文對那些習慣寫三四百字八股文的老學究來說,有些強人所難,有的乾脆寫了一片八股文。

    論調讓沈溪看了莫名其妙,如「遺佚而不怨,阨窮而不憫」,又如「聖人自知其志學,其基已定矣」,他不覺得這些論點跟他出的司馬光砸缸的題目有什麼關聯。

    按照規定完成的卷子一共十三份,只有一份考卷他感到滿意,前兩篇題目就很出彩,那道四書題的破題「書不可無,大賢特為盡信者甚之焉」讓沈溪看了也不由拍案叫絕。

    至於第三篇題,提出「救而不得,反倒不若不救;若無從施救而說其救,於教化無益」的論點,再圍繞此闡述,這個人能看出沈溪出題的立意,即不能把一件道聼塗説的事堂而皇之地拿出來作為教化百姓的典故,若百姓信以為真,遇到同樣的事情只會適得其反,證明其有真才實學。

    看好文章如飲甘露,沈溪心中無比愉悅,一抬起頭,馬上看到蘇公子正在打量他。

    沈溪特別留意一眼這份滿意卷子的署名,名叫「李桑」,跟蘇姓沒任何關係,這字體也並非昨日他看到的那份自薦信的字體,之前他壓根兒就沒從考卷中發現娟秀小字,這說明昨日遞交自薦信的人沒來應試。

    沈溪拿起卷子:「本官已選定此人,聘為府中西席,這位公子可以離開了。」

    「哦?」

    蘇公子打量沈溪手中的卷子,有些不服氣,「不知在下可否一覽?」

    沈溪眯了眯眼,心說這小子不會想把卷子撕了,然後死賴帳說沒這份卷子吧?可這卷子他已經熟讀,可以倒背如流,連姓名都記下了,由不得你耍賴!

    沈溪遞給旁邊侍立的朱鴻,朱鴻遞給那蘇公子。

    蘇公子拿在手上仔細端詳,欣然點頭道:「三道題做得都很好,破題都很出彩,理據充分,實乃上乘佳作,沈大人認同嗎?」

    這話問得很有些門道,先問我是否認同,你不會轉過頭告訴你就是這「李桑」吧?

    不過既然是沈溪自己選出來的,而且他又覺得這「李桑」很適合做弟弟的先生,沒什麼不能承認,當即點頭:「是。」

    蘇公子笑道:「那在下要恭喜沈大人找到一位能讓您滿意和欣賞的西席了,不巧,此人正是在下。以後沈督撫有何教誨,自當聆聽。」

    朱鴻一聽火大了,怒道:「你這渾人,居然敢在我家大人面前偷奸耍滑,你分明說自己姓蘇,乃番禺人氏,為何又成了李先生?」

    沈溪心裡也在琢磨這事兒,難道眼前的蘇公子是失心瘋,覺得自己連人是誰都分不清楚,聽信他的一面之詞認定他是「李桑」?

    亦或者此人根本就是李桑,只是之前已經確信只有他能中選,又怕自己這個主考官刁難,才說他姓蘇?

    「沈大人,不知可否借紙筆一用?」

    蘇公子笑著將「李桑」的答卷交還給朱鴻,說道。

    沈溪一擺手,讓人給蘇公子準備好紙筆。

    蘇公子在書案邊坐下,拿起毛筆,潤了潤墨,然後下筆如飛,在白紙上將「李桑」卷子上的內容重新撰寫了一遍,不但內容相同,連字跡也一模一樣,而他之前不過只看了一遍。

    這說明,要麼此人真是李桑,要麼此人有過目不忘和模仿他人筆跡的能力。

    就算沈溪,看到一個人的筆跡,也不能馬上就掌握熟練,這個「蘇公子」怎會有如此鬼斧神工的能力?

    但凡塵之中儘是藏龍臥虎之輩,沈溪不敢小覷,萬一人家真有這能力,也是打定心思要進來冒充最終選拔之人,那自己這個狀元郎可就要被世人笑話。

    好不容易選個先生回來,結果卻出現兩個人前來報導的情況,而且這二人的文章和筆跡一模一樣,你要去官府查戶籍,就怕到最後也分辨不出哪個是真哪個為假。

    「不用寫了。」

    在此人將文章寫完前,沈溪一抬手喝止。

    蘇公子笑問:「沈大人相信李桑便是在下?」

    沈溪心平氣和:「無論是否閣下,本官都選『李桑』為府中西席,閣下請回,等待本官通知。」

    蘇公子有些生氣:「沈大人莫非要言而無信?既是在下,那沈大人當馬上籤訂聘書,好讓在下心安,更何況,在下現在就想為府上的公子開蒙。」

    沈溪摸了摸下巴,未置可否,旁邊朱鴻已經忍不住想要打人了,他自到沈溪身邊當差後就沒見過這麼囂張的存在,他聽說這督撫衙門上一個如此咄咄逼人的是右布政使章元應,不過這會兒那位爺正夾著尾巴閉門不出。

    這小子居然敢對沈大人如此說話,分明是活膩了!

    就在朱鴻準備給這蘇公子好看時,沈溪一擺手:「你們先退下!」

    「大人……」

    朱鴻有些不滿,我這是為了老爺您的官威著想,就這麼讓個臭小子在督撫衙門裡撒野不管?

    朱起趕緊給兒子打眼色,這裡不管誰撒野,你都絕對不能亂來,你要做的是聽命行事。

    最後朱起和朱鴻出了內堂,只留下沈溪和蘇公子二人。

    沈溪道:「閣下是什麼人,可如實說來,明人不說暗話,這裡是明鏡高懸的官衙。」

    蘇公子道:「在下不解沈大人之意。」

    沈溪站起身,手上拿著那五十多份卷子,道:「在這所有卷子中,並未有一人姓蘇,那蘇姓就非你本姓,至於這份錄取卷中署名的李桑二字,明顯與文章字體有所不同,想來是在起筆時有所猶豫,那此人也當不存在。」

    「名字和文章都可以作偽之人,恐怕身份和相貌也都不是本來面目,本官是否有說錯?」

    沈溪再次仔細打量「蘇公子」時,臉上神情很古怪。

    其實從此人一進來,沈溪就覺得這人英俊之中帶著幾分猥瑣,其實不算是猥瑣,只是面部表情僵硬,使得說話時神色極不自然,沈溪現在想來,這應該是用了一些化妝之法,或者,整張臉都是假的。

    「沈大人就是沈大人,什麼事情都瞞不過您。」此人說了一句,突然走到角落的水盆前,從懷裡拿出張帕子,還有幾個小盒,用帕子染上水,又分別在幾個打開的小盒子裡蘸了蘸,然後在臉上擦拭。

    不多時,此人臉上好似麵粉一樣的東西被搓了下來,喉結竟然也是用什麼東西粘上去的,等此人洗過臉,用手帕擦乾淨後素面朝天地走到沈溪面前,活脫脫是個女子,而並非什麼「公子」。

    要說此女因為一身男裝,頗有幾分英氣,但也說不上美貌,只能算是普通,身材相對矮小,這也是沈溪最初對她所留下的印象,沒有男兒家的氣度。模樣娟秀,有大家小姐的氣質。

    容貌和男子的一些體貌特徵可以掩藏或者修改,可男人的氣度卻並非女子輕易模仿可得,對於沈溪這樣善於察言觀色的人來說,想遁形非常困難。

    沈溪笑道:「原來是一位姑娘……哦不對,應該稱呼一聲夫人吧?」

    此時他已經可以肯定這就是惠娘之前跟他舉薦的「女諸葛」,因他對此女的身份來歷一概不知,只是從惠娘的講述中得知是個已婚婦人。

    不過此女能女扮男裝而不被人察覺地到督撫衙門應試,其手段也算是非常高明,因為無論她以什麼身份來應選,沈溪最後都會調查選中的「李桑」的來歷,若沈溪對女子有偏見,可以不用任何理由將她否定。

    而現在她已經得到沈溪一句承諾,以沈溪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在一個女流之輩面前言而無信,傳出去必然會聲名有損。

    沈溪笑道:「夫人學問好,手段高明,不愧為『女諸葛』。」

    女子換上婦人的禮數,向沈溪深施一禮:「沈大人抬舉,民婦不過是求在府上擔任西席,得一口飯吃。卻是怕沈大人對民婦有所成見,只好出此下策,望沈大人海涵。」

    海涵?要不是我最後時刻發現你不對勁,就被你玩了,我以後更沒面子,你還想求我原諒?

    不對……不會你是故意露出破綻來讓我發覺,讓我知道你是女兒之身,讓我面子上好過吧?

    若真是如此,那這女人也太深不可測了,簡直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

    這種女人留在身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她利用,如果她背後再有什麼目的的話,那就更危險……

    沈溪心中想得周全,臉上卻笑道:「本官對於男女之別並無成見,再則說了請女先生回府擔任西席,對內宅來說方便許多,只是擔心會對夫人的清名產生影響。」

    如果請個男先生回府,會被人說叨擾沈家女眷,沈溪的面子不好看,心底裡也不那麼放心。

    請個女先生回來,那面子不好看的就是這已為人婦的「夫人」,當然他沈溪「勾搭有夫之婦」同樣會被人說閒話,但這種事終歸是女方吃虧更多一些。

    女子笑道:「沈大人放心,以後民婦便以之前裝束進府,絕不會影響沈大人的清名。」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24
第九一七章 稅賦

    找個女先生回去,不是朝夕相對,也算瓜田李下,你說不影響我清名就不影響了?

    關鍵是你還穿著男裝到我府上,裝扮的是個斯文公子,我後院就那麼大,旁人見了還以為我往家裡招小白臉。

    沈溪略一沉吟,說道:「夫人替本官教授弟弟妹妹,便在驛館後院廂房就是,平日不會有人過來打攪。」

    具體商定教書細節後,女子頷首,隨即行禮告退。

    沈溪可不能讓她就這麼出去,你進來的時候是公子哥,出去的時候變成姑娘家,光是我督撫衙門的人就可能會嚼舌根子,那些兵油子平日裡沒事最喜歡說三道四。

    沈溪讓她用布遮著臉,隨即讓她出了府門。

    人走了,沈溪不由一嘆,到頭來還是選了這女人回來當西席,面子何在?

    「老爺,可是要派人去送束修?」朱起進來問道。

    沈溪一擺手道:「束修先不必送,待過幾天後來教書,另說吧。」

    一個婦道人家,說是為了一個月二兩銀子的俸祿接這差事,沈溪怎麼都不相信,這女人背後或許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直接讓督撫衙門的人去查有些不太方便,但可以讓惠娘和李衿幫他調查一番。

    等沈溪把事情跟惠娘一說,惠娘對此早有準備,笑眯眯地問道:「老爺還是選了齊小姐為西席?」

    沈溪有些詫異:「惠兒,你什麼都知道?」

    惠娘解釋道:「上次妾身跟老爺說過後,便對這事上了心,將這齊小姐的情況打探清楚了。這齊小姐本為惠州府官宦人家,可惜落了罪籍,有達官顯貴為她贖籍,後在廣州府找了戶商賈人家嫁了。」

    「夫家原本家境還算殷實,但丈夫好賭,沒過兩年便將家產和她的陪嫁輸了個精光,無可奈何之下,她不得不出來拋頭露面,不然連果腹都成問題。但如果僅僅教授女學,畢竟生源有限,並不足以維繫家用,此番應選沈府西席,純屬幫補家用。」

    這女子身世倒是坎坷。

    官宦之女,從小接受很好的教育,長大後卻因為當官的父兄犯罪而落為罪籍,淪落風塵,看來之後是碰到「貴人」。

    這位貴人把她贖籍,但沒納進門,等於是玩完了不負責任,能嫁給一商賈人家做正室甚為不易。

    丈夫好賭守不住家業,她只能出來給人教書,教的是達官顯貴人家的女兒,但在這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顯然日子過得還是很艱辛。

    沈溪見識了這女人的手段,可以說連唐寅和夏寬等人都沒有她這樣的心機和謀略,說她是「女諸葛」可能有些過,但至少算是個聰明睿智有見識的女人。

    「你幫忙留意一下。若她接近督撫衙門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提前知會我,我也好有所防備。」

    沈溪囑咐道,「三月初我會領兵北上,之前會將行運貨物前往桂省的通關文牒給你,以後兩廣生意由你和衿兒負責,地方風聞要你們總結整理。」

    惠娘欠身一禮:「是,老爺。」

    惠娘此時算不上大腹便便,不過他卻很喜歡抱著懷孕的惠娘在腿上,用手去感受惠娘身體的溫暖,這也算是他長久的努力融化惠娘心頭的堅冰,二人間的感情在往良性的方向發展。

    ……

    二月十三,沈溪聘請回來的女先生正式在驛館後院開課。

    沈溪把沈運和沈亦兒都送來讀書,為了讓謝韻兒不用擔心男先生會有損沈亦兒的清譽,私底下他將先生是女子的事告訴了謝韻兒。

    謝韻兒聞訊色變,可當她見到女先生所寫文章後,卻不得不由衷地感到佩服,她雖然寫不出華美的文章,但最起碼一片文章的好壞是能辨別得清楚,在她眼裡,僅那篇四書文考個舉人沒問題。

    至於沈溪的四格漫畫作文題,則讓她有點摸不著頭腦。

    沈運哭了幾天鼻子,這會兒還沒從「痛失老娘」的陰霾中走出來,就得背著書包,跟著姐姐到衙門後院上課,耷拉著腦袋好像個受氣包一樣,跟姐姐並排坐下,開蒙學的是《三字經》和《千字文》。

    《三字經》和《千字文》是這個時代很多學塾開蒙的教材,但不算正式教材,畢竟學的不是科舉的內容,但對於教授學生認字很有幫助,大部分人家的女學開蒙,多是採用這兩本書。

    沈運和沈亦兒在後院讀書,沈溪則在前面的中堂埋首寫武俠小說,二者看起來沒什麼衝突,可沈溪聽到那郎朗讀書聲,忽然懷念起自己上學時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現在的沈溪是正三品大員,督撫一方,居然為了哄孩子不得不安坐堂上寫武俠小說這種在儒者眼中「下三濫」的東西。但這是他經營權謀的一部分,除非想一輩子在外為官,不染指大明至高權柄。

    沈溪目前正在寫的是《笑傲江湖》,下筆如飛間,自己都忍不住沉浸在故事裡,朱鴻進來奏稟:「大人,藩司那邊派人來,說要釐定今年春耕稅畝。」

    「知道了。」沈溪放下筆,將寫了三十多頁的書稿放下,走出房門,穿過院子,到前堂去與布政使司的人商談公事。

    明朝施行「一條鞭法」之前,徵收的苛捐雜稅相對複雜,基本可分為田賦、差役和兵役三類。

    所謂的稅畝,即糧戶需要按照自己耕種的土地數量來徵繳田稅;差役則是官府需要攤派的差事皂隸、民壯,諸如解戶、獄卒、門子、鬥級、巡欄、齋夫、膳夫等等,這些在一條鞭法施行前是不能以錢來代差役的,必須以人服役;兵役則是服兵役。

    百姓繳稅用的是糧食,地方衙門徵收糧食之後,需要折換銀子上繳國庫,中間涉及到許多灰色的環節,諸如耗損和銀子的折色,官員有了上下其手的機會。

    一直到一條鞭法施行後,一定程度上實現「地丁合一」,按照稅畝來徵收賦稅,而田賦、差役和兵役一律以銀子來代替糧食,不用再向朝廷納糧,而是以銀子來代替丁稅等等。

    這使得朝廷徵稅的流程大大簡化,也讓勞力可以離開自己的田地而進入城市做工,大力促進了工商業的發展。

    一條鞭法其實很簡單,其特徵可以用十六字概括:合併編派,合併徵收,用銀繳納,官收官征,更複雜一點便是「稅賦合併,量地計丁,田賦征銀,正雜統籌,稅役銀由地方官府直接徵收」。

    一條鞭法其實並沒有改變稅負的總額,也沒有體現儒家財政理念中的「輕徭薄賦」思想,在定額稅這一「洪武祖制」的制度規範下,僅僅改變了徵收的方式,通過擴大稅收負擔面的方法,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各類納稅人負擔,形成新的利益格局。

    在一條鞭法施行前,地方上已經出現了許多以銀代徭役的措施,諸如在粵省就同時在施行十段錦冊法、綱銀法和均平銀法。

    可以說,到明朝中葉,無論是朝廷還是地方,都已經意識到了稅收和徭役制度所存在的弊端,只是缺少朝廷統一的制度來改變現狀,但地方上施行的一些新的制度,也為朝廷採納。

    ……

    如今距離張居正出生還有二十多年,沈溪雖然有意在粵省進行稅賦改革,但又怕觸動太多人的利益。

    土地改革傷害的永遠是地主階級的利益,會受到官僚階層的阻撓,因為當官的大多是「大地主」。

    為官者有權有勢,錢自然也不用愁,能買到更多的土地,並且世代傳承下去,他們把地買回來,但田稅卻少繳納甚至不繳納,國家稅賦重擔完全落到那些普通百姓身上。

    改革就需要重新丈量土地,把所有土地按照戶主造冊,把地主私藏的土地都暴露出來,按照土地的實際數量來徵稅。

    地主一邊跟百姓和朝廷說,只有現有的制度才能更好地維持國庫收入,維護百姓安居樂業,一邊竭力掩蓋最大的事實,侵佔大量國家和老百姓的財富,所以導致富者愈富,窮者愈窮。

    以沈溪自己為例,沈家現在已經是地主階層,在寧化擁有上百畝土地,要推行「一條鞭法」或者是「攤丁入畝」,就等於是挖自家牆角,不用朝廷那些權貴來懲罰他,老爹老娘就第一個不答應。

    沈溪跟布政使司商議釐定粵省稅畝的數量,是當年粵省需要給朝廷繳納賦稅的重要依據,按照以往規矩,新一年的稅畝田地數量,是在前一年的基礎上增加百分之一左右,為一省墾荒的數量,但具體數字遠不止於此。

    等跟朝廷商定徵收賦稅的稅畝數量後,布政使司衙門會將具體的數額、配額下發到各州府,再由州府配額到各縣,各縣再配額到各裡甲,由裡甲配額到民戶身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24
第九一八章 正三品農夫

    進入二月,廣東地面氣溫快速回暖,沈溪開始小規模種植玉米和蕃薯。

    驛館後院的小花園仍舊作為試驗田之一,同時在城北西校場北面靠近城牆的越秀山山腳下找了幾片菜地進行耕作。

    這片菜地屬於西校場的一部分,田壟附近有越秀山上流淌下來的甘泉流過,再加上有附近的茅廁提供肥料,之前由管理校場的軍戶打理,種植一些時令蔬菜供軍隊自己使用,現在都司衙門將其貢獻給沈溪種植新作物。

    沈溪不敢把試驗田放在城外,若被人破壞,那他的心血就要付諸東流,所以面對都司衙門的好意,他沒有拒絕,直接採取了拿來主義。

    沈溪準備一年內兩次收穫,這樣來年就能在廣州府周邊推廣上千畝地,三五年內可以推廣到閩粵桂三省。

    沈溪信心十足,這兩種作物不但產量高,還有一點就是耐寒、耐旱,只要精心照料,產量想必喜人。

    出征前,沈溪這個三省督撫成為了一個農夫,每天扛鋤頭的時間比拿筆桿子的時間多多了,無論是太陽天還是颳風下雨,他都戴著斗笠蓑衣,進出驛館後院,別人見到都嘖嘖稱奇,正三品的農夫,大明頭一號。

    沈溪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對他來說,十七八歲正是身體定型的時候,多鍛鍊一下有好處。

    百無一用是書生,偶爾體驗下農民的生活也挺不錯,況且主要的力氣活還由別人來做,他只負責一些輕快的活,種植好後鬆土和除草這些田間日常管理,則由校場的軍戶負責。

    沈溪小心栽培蕃薯和玉米,廣州府的官員也在暗中較勁兒……他們重金請來有經驗的農夫,將沈溪作為禮物送給他們的蕃薯,切成小塊種到田裡,十幾天左右便出芽,逐漸成長。

    再根據沈溪所說的方法,將莖葉進行轉栽,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一塊地瓜就已經衍生出小半片菜地。

    這讓官員們喜出望外,看得出來沈溪給他們的是一種繁殖性很強的作物,但他們還沒見到成熟的果實,暫且不知產量如何,不過有些地方官開始用他們栽培的蕃薯苗,在廣州府境內小規模推廣,種植面積加起來可比起沈溪的試驗田大多了。

    這有賴於蕃薯藤蔓繁殖很快,只要成活,即可一變二,二變四,呈幾何速度擴散,而這些地方官為了巴結沈溪,一味求快,帶著揠苗助長的意思。

    有的官員種出一點成果,就開始向沈溪邀功,沈溪還會酌情給予表揚。按照現在推廣的速度,可能今年第二茬的時候,蕃薯就會擴散到整個廣州府。

    玉米的種植需要按部就班,沈溪不會為了數量而不要品質,精耕細作,避免玉米減產或者絕收。

    除了種玉米和蕃薯,沈溪每天都會寫小說和看公文。

    三省和京師、南京來往的公文不少,督撫衙門這邊都會有一份謄錄……這些公文大多不是專門針對督撫衙門,而是關於地方行政。

    沈溪過目不忘,公文看過就不會忘記。

    地方上這幾年災荒或者豐收,再是民夫、丁役等情況,要做到心裡有數,根據地方跟朝廷報的,再找人到地方官府調查一下詳細情況,看看有多少貓膩,朝廷可以被矇混。

    但本督撫眼睛裡揉不得沙子,想在我治下當官,就要老老實實講規矩,否則別說我直接上疏來彈劾你的過失,令你三年的考核過不去!

    在張居正提出官員「考成法」之前,大明的地方官是三年一次「大計」,也就是俗稱的「外察」。

    州、縣每月一考察,上報於府。

    府考察,每年一報,報告於布政使司。

    每三年,巡撫、按察使司通核官員事狀,造冊具報吏部,以為外官考察憑據。

    外察的過錯共分八等:一貪,二酷,三浮躁,四不及,五老,六病,七罷,八不謹。

    罪責也是從高到低,有充軍、為民、降調、致仕等。

    外官每三年入朝朝覲一次,到時他們外察的成績會隨之公佈,負責統籌外察的衙門是吏部和都察院。

    沈溪作為三省督撫,跟布政使司衙門一樣,是對地方官外察有直接管轄權的衙門,沈溪一言可以定這些人地方為政的得失,所以地方官就算之前屈從於布政使司衙門要與督撫為敵,但始終不敢撕破臉皮,就是怕沈溪在他們的考績上動手腳。

    跟沈溪這個「管官」的大官鬥,純屬給自己找麻煩,若非沈溪不貪,光是沈溪這樣一個督撫,每年逢年過節所拿的孝敬就比他的俸祿要多上幾十甚至上百倍。

    現在沈溪不但不收禮,還往外送「功勞」,地方官不由要在心裡琢磨一下,到底是跟沈溪「狼狽為奸」好,還是繼續對著幹,最後鬧一個慘澹收場。

    ……

    二月二十四,距離穀雨還有十幾天時間,沈溪已經把當年春季播種的地瓜和玉米全都種下地了。

    畢竟三月初就要出征,再加上南方環境相對高溫潮濕,早點兒播種也是為了方便一年多收。

    玉米一年兩收,分春玉米和秋玉米;蕃薯更絕,一年可以分為春薯、夏薯和秋薯,一年能播種三茬,本來畝產就很高,一年兩種或者三種,百姓拿來作為口糧最合適。

    這天豔陽高照,天氣稍微有些燥熱,沈溪在驛館後院把兩分地整理完,正準備回府,跟過來給沈運和沈亦兒上課的馬齊氏撞了個正著。

    馬齊氏過來上課十幾天,每天都以男裝而來,以至於督撫衙門的人都不知道她實為女兒身。

    她手上拿著教案,見到沈溪,趕緊行禮,卻未問安,用帶著一股疑惑的神色望著沈溪,因為眼前沈溪沒有一點三品大員的做派。

    此時沈溪身著一身寬大的長袍,卻開著衣襟,頭上一頂偌大的斗笠,肩膀上扛著鋤頭,腳上踩著一雙染滿泥土的布鞋,要說這一身跟一個種地的農民也無多少區別。

    沈溪一擺手,示意馬齊氏不用多禮,正要進後堂收拾一下回家,馬齊氏卻跟著他進了屋。

    「有事嗎?」

    沈溪轉頭看著神態恭謹的馬齊氏。

    馬齊氏道:「沈大人,妾身不知您為何要事必躬親,聽聞讀書人恪守禮法,照理不該有如此失禮的行為才對!」

    「失禮嗎?」

    沈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束,感覺良好,驛館現在已經徹底成為督撫衙門,平日不會有過往官員前來打擾,就算有人前來拜訪,他也不會穿這一身出去,連自家妻妾都沒覺得他這樣失禮,反倒是受聘而來的女先生出言指責。

    馬齊氏不應聲,秀眉蹙著,好似在說,失不失禮沈大人應該清楚。

    沈溪道:「本官乃農民出身,自幼便與母親下地做農活,如今本官領皇差推行新作物,親自耕作也無不妥。齊先生沒什麼事的話,請早些回府,免得……被人傳閒話,到時候更為失禮!」

    馬齊氏義正辭嚴:「沈大人身為朝廷命官,當以禮法為上,若不顧法度,就算是草民也可糾之。沈大人請自重!」說完,拂袖而去。

    沈溪覺得馬齊氏簡直不可理喻……是不是我應該在下地的時候也穿著官服,亦步亦趨才叫注重禮法?

    沈溪整理好衣服,沒顧上梳洗,反正回到家中有嬌妻美妾侍奉他更衣梳洗,他也就不去在驛館後院麻煩。

    回去之後,沈溪跟謝韻兒無意中提及此事。謝韻兒問道:「相公之前不說,這位馬夫人背後可能有所目的,所以才到督撫衙門為西席?這已經有些時日,她教弟妹都很認真,相公可有查到她背後之事?」

    沈溪是說過找人去調查,但其實是請惠娘暗中刺探,這段時間他忙著種地,去惠娘那邊少了,就算偶爾過去一兩趟都是直奔主題,沒心思問馬齊氏的事情。

    而且惠娘和李衿最近也在忙著佈局廣西商業,無太多閒暇。

    「不提也罷!」沈溪道。

    謝韻兒帶著幾分關切道:「相公還是問問的好,若是一個婦人心懷目的到督撫衙門內為先生,總叫人心生不安……」

    沈溪笑著問道:「你是對為夫沒信心?」

    謝韻兒怔了怔,隨即明白沈溪說的是什麼,她不由輕輕推了沈溪一把:「相公,跟您說正經的呢。妾身是怕她若事有不得,會鋌而走險對相公不利!」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3 01:25
第九一九章 臨出征贈禮

    馬齊氏就算有一定謀略,終歸是個女人,沈溪自問跟她無冤無仇,馬齊氏沒道理對自己不利。

    沈溪仔細想了想,要說自己一個仇人都沒有,那也不對,遠的有宋喜兒等人,近的有訾倩和海盜、倭寇,但那些人跟馬齊氏應該沒什麼糾葛。

    沈溪仔細回想,不記得弘治年間有什麼姓齊的名臣落罪發配,至於那些不出名的以及地方上的官員,更加沒有印象。

    當然,最大的可能還是馬齊氏在他考上狀元前就已經落為罪籍,被發配廣州府教坊司,而她本身並非廣東人,至於是誰贖的她,沈溪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有夫之婦,又不是什麼傾城絕代的佳人,沈溪後院隨便找一個出來都比她漂亮,有必要勾搭?

    陸珩就任廣東左布政使之後,布政使司衙門就沒再給沈溪找過麻煩,相反還處處給予督撫衙門幫助。

    隨著集結的命令下達,從閩粵桂三省抽調的兵力開始陸續集結於廣州城外的東校場。

    沈溪如今有佛郎機人的大船,還有吹噓得神乎其神的佛郎機炮,在各省都司衙門和衛所將校看來,要打幾個倭寇和盜匪,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只要跟著沈溪出征,功勞就好像唾手可得一般,隨大軍走一趟,回來就可以領功受賞,誰都願意。

    二月二十六,中午,李徹包下廣州府城中非常有名的四海酒樓為沈溪「踐行」。

    說踐行早了點,畢竟提前十天。

    說是踐行,其實主要為跟沈溪商議事情李徹想塞幾個人到沈溪身邊,「栽培」一二,同時想請沈溪從廣東都司下轄衛所中再多徵調兩千兵馬,如此沈溪可以帶六千人出征,如此廣東都司名下可以擁有最多的軍功。

    酒宴上,李徹把人逐一介紹給沈溪。

    一共四人,沒有衛所的指揮使,只有衛指揮同知一人,衛指揮僉事一人,正千戶和副千戶各一人。

    其中二人姓李,看起來是李徹的同族,至於剩下的兩個則是李徹的舅子。

    對於這種目的性太強的酒宴,沈溪本不屑於參加我是答應過,以後重用提拔你,可你把同族兄弟和舅子安插到軍隊中算怎麼回事?讓我幫你身邊人攫取功勞?

    沈溪一上來就擺出一副不近人情的臭臉,席間很少說話,除了李徹請他幫忙時說了一句,別的時候沈溪甚至連酒杯和筷子都沒提起來,讓酒宴氣氛變得極為尷尬。

    李徹看出沈溪對他這次安插人手到軍中不讚同,試探著問道:「沈大人若是覺得不便,只管將他們調回原來的衛所便是。」

    沈溪搖頭:「李將軍的人,本官豈有資格隨意調動?」

    廣州右衛指揮僉事李薑連忙表態:「沈大人,我等隨軍,一定效犬馬之勞,沈大人說往東絕不敢往西!」

    沈溪腹誹不已。

    你們往東往西我不管,就怕你們在節節勝利的時候能聽命於我,稍微有不順就怨天尤人,挫敗之時人已經跑得沒影了。

    大明軍隊,最精銳的要數邊軍,這裡的邊軍不是說東南沿海衛所的士兵,而是北方九邊重鎮的兵馬,尤以三邊的士兵最為精良,可就算是如此精兵,也只擅長於躲在城垛裡看熱鬧,又或者是在戰爭時比誰的腿更長、逃得更快。

    這可不是沈溪道聼塗説,而是親眼所見。三邊將士尚且如此不堪,我會輕易聽信你們這種表忠誠的鬼話?

    沈溪不敢保證與倭寇和海盜交戰時沒有逃兵,但他要保證自己手底下的將領都聽從調遣,關鍵時候不退縮。

    沈溪對荊越等人知根知底,這些人雖然是老兵油子,但還算有點兒血性,關鍵時刻不會掉鏈子。

    可是,若把李薑等人帶上戰場那就說不準了,這些靠裙帶關係起來的人,隨軍只是為了撈取功勞。

    他們不會為了一群盜匪把小命丟掉,遇到戰事著緊,這些人便會打退堂鼓,然後在軍中製造恐慌氣氛感染他人,又或者在升帳議事的時候跟主帥唱反調,再狠一點直接帶兵逃跑。

    戰前說得比唱的好聽,戰爭開打就是另一回事,為了確保接下來的戰事順利,沈溪不想帶一些無關緊要的人上戰場。

    沈溪臉色陰冷:「本官暫且只會調遣年前的將士隨軍,不會作增減,李將軍勿提此事!」

    李徹看了看自己四個親戚,心中雖然失望,但還是陪笑著點頭:「一切由沈大人做主!」

    沈溪從四海酒樓二樓下來,沒看到自己的馬車,只看到一頂八抬大轎,正感驚訝,李徹主動湊上前道:「沈大人,您平日公務繁忙,身心疲累,這馬車太過顛簸,最好有轎子代步,如此才能讓您多休息!」

    一般轎子是四個人抬,也有兩個人抬的小轎或者滑竿,而放在原來馬車停放位置的那頂八抬大轎,肯定要比四人抬的轎子平穩許多,而且只要看看那長寬,便知道里面寬敞得緊,就算是在盛夏也不會顯得悶熱。

    可沈溪哪裡肯享受這種待遇?當即一擺手:「本官當不起八抬大轎!」

    李徹恭維:「沈大人還是體諒一下廣州府軍民的感受您如今貴為三省督撫,即將北上平寇,這匪寇聽說您的威名,難保不會派人前來對您不利,乘坐轎子,再以官兵護送,總歸讓軍民更安心些。廣東可不能沒有沈大人您哪!」

    沈溪這次倒是沒有再一口回絕。

    很簡單的道理,如果總是拒絕李徹,會讓李徹產生極大的挫敗感,讓李徹懷疑沈溪是否想在戰後利用完他就走人,不履行之前提拔和重用的承諾。

    送禮你不要,獻慇勤你也不領情,我安排人手到你身邊你也不接受,還說將來提拔我?

    我誠意十足,可怎麼展現沈大人的誠意?

    沈溪坐上八抬大轎,前後皆是開路的官兵,侍衛均騎在高頭大馬上,如此大張旗鼓出行,沈溪感覺很彆扭,這是要當百姓望而生畏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啊!

    算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吧!

    閉上眼,全當一回!

    結果等沈溪再睜開眼時,赫然發現自己所回不是督撫衙門的方向,而是折道往廣州城西而去。

    沈溪當即掀開轎簾,喝道:「停!」

    轎子當即停了下來,轎伕和隨從都在打量,沈溪沒有等轎子落地,直接從轎裡跳了下來:「這是去何處?」

    「瞧沈大人說的,是送您回府上。」一名看上去應該是幕僚的四十多歲儒生走出來,點頭哈腰道。

    「你是?」

    沈溪打量此人,好似在李徹往督撫衙門覲見時見過一次。

    那人字正腔圓:「小人河間府秀才孫順,乃都司衙門西席,沈大人,李都使為您在城中置辦了宅子,先請過去一看。」

    為了講話方便,特意找籍貫河間府的師爺來跟自己說話,沈溪心道這李徹果然想得周到。沈溪臉上浮現一抹詫色,問道:「本官何時說要換宅子了?」

    孫順道:「沈大人即將領兵北上,家中妻妾豈能蝸居於流水之宅?李都使也是想讓您和您的家人,能住得更舒適些沈大人,您先回轎,下面走不了幾步,眼看就要到地頭了。」

    沈溪心裡惱火,我要利用你李徹來穩定廣東地方局勢,這才作出拉攏之意,你卻接二連三向我送禮,看起來慇勤,可明擺著讓我落人口實。

    但李徹的人情,沈溪還不能不領,最關鍵的對倭寇的一戰尚未開始,在李徹面前擺譜的結果就是讓李徹離心離德。

    沈溪道:「宅子可以看,但本官不會收下,本官不會久居廣州府,若宅子周正,租下來便是!」

    沈溪表明態度,我不收你李徹的禮物,不是看不起你,也不是故意要擺清官的架子,只因我的目標是回京任職,目前只是暫居廣州城,你送我宅子我留著也沒用,想讓我住得舒服,這個人情我領了,我付租金,這樣就算言官要揭發我,我也有理由搪塞。

    隨後,沈溪回到轎子,在眾人簇擁下到了位於六榕寺附近一座大宅,剛剛下轎沈溪便看到前方幾百米外高聳的花塔。

    孫順送上地契,沈溪粗略看了一眼,這是一座江南園林格局的六進院落,就算這不是兩京的官邸,像這樣的大宅子少說也價值一兩千兩,比沈溪在京城的府邸寬敞了一倍還多。

    沈溪把地契塞回孫順手裡,然後進了院子,結果沒等他走幾步,回過神來的孫順追上來,諂笑著詢問:「沈大人,你說怎樣就怎樣」

    沈溪嘆息:「這宅子好大,僅前院便佔地一畝吧?以本官的俸祿,可租不起啊!」

    「沈大人見笑了,本就是李都使送您的,既然沈大人不肯收,租金上每月二錢銀子,您看如何?」孫順試探著問道。

    孫順是個聰明人,知道沈溪不肯收宅子,主要是怕言官詰難,乾脆象徵性收沈溪每月二錢銀子租金,這比沈溪如今租的兩進小院都要便宜許多。

    沈溪笑道:「看來李都使很會打點嘛!」

    孫順一副理應如此的表情,慷慨地說道:「還不是為了讓沈大人能在廣州府城感覺賓至如歸嗎?您可是陛下跟前的重臣,李都使如此,也是為了將來有一天能常慕天子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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