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5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5-9 00:05
寒門狀元 第一九三一章 大限將至

    來自三邊前線的消息很少,無論是宣府,還是京城,都很難得到關於平叛的更為詳盡的戰報。

    京城內,朱厚照仍舊每天召見劉瑾,所問內容基本跟安化王叛亂有關,至於朝事則依然由劉瑾一手把控。

    如今謝遷更好像是給劉瑾打下手的,內閣權力基本被架空。

    六月二十六。

    距離叛亂發生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就連沈溪出兵也已有十多天時間,劉瑾跟往常一樣一早便把自己瞭解到的情況整理好,準備去跟朱厚照啟奏。

    張文冕和孫聰站在劉瑾身後。

    劉瑾把衣服整理好,回頭看著二人,道:「都在這兒候著,咱家從豹房出來,若沒事,會派人知會你們一聲,屆時自行散去便可;不然的話,咱家會直接回府,商議事情。」

    劉瑾對面聖沒多大自信,朱厚照非常喜歡給他出難題,當劉瑾左右為難時,便會求助於張文冕和孫聰。

    「公公只管去,我二人在這裡恭候。」張文冕恭敬地道。

    劉瑾收拾心情,帶著隨從出了門。

    劉瑾剛進豹房,便見小擰子早已等在門後。

    關於小擰子屢屢在皇帝跟前打他小報告的情況,劉瑾已經查明,心中很是窩火,早已做好誅除小擰子的準備。

    不過現在安化王叛亂在前,皇帝盯得他很緊,才沒機會痛下殺手。

    小擰子對劉瑾非常恭敬,見劉瑾前來,主動走上前行禮:「見過劉公公。」

    「哼!」

    劉瑾在小擰子跟前顯得極為倨傲,也是因為彼此均成為了對方的眼中釘肉中刺,沒有必要再假裝一團和氣。

    小擰子心裡一沉,但依然笑眯眯,心底卻提高了對劉瑾的警惕,他很清楚,就算自己不在朱厚照跟前說小話,因一山難容二虎,劉瑾也斷容不下他這個皇帝跟前的新貴。

    劉瑾問道:「陛下可已準備漱洗入睡?」

    小擰子回道:「陛下剛見過司馬真人,問了一些修仙和養生的事情。陛下用過早膳,便會接見劉公公……劉公公,請至書房等候。」

    劉瑾跟在小擰子身後,往書房走去。

    豹房這邊所謂的書房,不過是朱厚照平時在豹房內接見臣子的場所。朱厚照非常愛面子,想要在臣子前體現出自己身在豹房也並未忘國事,也就設下這個好似背景板一樣的書房,以示自己平日勤奮好學。

    劉瑾瞪著小擰子的背影,心道:「你這傢伙居然敢在陛下面前說咱家壞話,看回頭咱家怎麼收拾你!」

    「炎光說得不錯,要對付這小東西,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些手段不知不覺把他除掉,神不知鬼不覺……最好是下毒,讓陛下覺得他是病死,或者吃了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

    正思忖間,劉瑾和小擰子到了書房。

    小擰子恭敬地道:「公公,您在這裡稍候,陛下過會兒便到。」

    「嗯。」

    劉瑾點頭,目送小擰子離去,身影消失在了後堂門口,嘴角浮現一抹獰笑。

    此時已經是盛夏,書房內很是悶熱,劉瑾把隨身所帶摺扇拿出來搧風,反正這會兒皇帝不在……朱厚照做事大大咧咧,每次都從後堂現身不說,遠遠還能聽到腳步聲,能給他足夠的時間把摺扇收起來。

    就在劉瑾愜意地閉目養神時,突然感覺背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連忙睜開眼,轉頭看去,驚愕地發現不知何時朱厚照站到了正門口,而之前進了後堂的小擰子此時正跟在朱厚照身後。

    「陛……陛下!」

    劉瑾沒想到朱厚照會從正門進來,趕緊把摺扇收起。

    朱厚照沒多言,跨步走到書桌後坐了下來,道:「說吧,昨日寧夏鎮有何戰報?還有便是沈尚書、楊巡撫的出兵消息,一併道來!」

    ……

    ……

    關於前線的消息,劉瑾基本都是從兵部獲取。

    曹元這個兵部尚書沒什麼能力,地方上奏什麼,他就告知劉瑾什麼,劉瑾想從其他渠道得知消息,實在是難上加難。

    又是一天沒事,劉瑾的奏稟,讓朱厚照很不滿。

    不過朱厚照已經習慣劉瑾報喜不報憂,沒過多計較,等劉瑾奏稟結束後,一擺手道:「劉公公,你先退下吧,再有消息定要第一時間來稟告。」

    「是,陛下!」

    劉瑾對在面聖時輕鬆過關,顯得很是欣慰,馬上行禮告退。

    劉瑾走後,朱厚照臉上多有不滿,以小擰子的聰慧自然能讀看得出來,朱厚照對之前劉瑾等候面聖時拿出扇子來搧風顯得很生氣。

    朱厚照問道:「小擰子,這兩天天氣很熱嗎?」

    小擰子不知該如何回答,以他瘦弱的身子骨,不太能感覺到炎熱,而朱厚照因為每天吃丹藥,又縱情酒色,身體更是虛浮,大夏天都不出汗。

    劉瑾就不同了,當上大明「二把手」後,劉瑾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每天人參、鹿茸、海參、燕窩補著,氣血旺盛,這一兩年明顯發福。再加上之前劉瑾一身厚重衣衫趕路到豹房,當然覺得炎熱難耐。

    小擰子可不管什麼客觀原因,能找到機會攻擊劉瑾,自然是不遺餘力地添上一把火,當下躬身道:

    「回陛下,這幾天剛下過雨,很是涼快,奴婢並不感覺有多熱。」

    「是啊。」朱厚照往額頭上摸了一把,「頭上汗都沒有,劉瑾跑到朕面前來扇扇子,算幾個意思?」

    小擰子神色尷尬,想了想道:「陛下,或許是劉公公……真的很熱吧,劉公公平時走路多,就算是寒冬臘月也會帶一把扇子在身上。」

    「是嗎?」

    朱厚照眉頭緊皺,他之前從未留意過這等事。

    小擰子眨了眨眼睛,道:「陛下,您忘了年初藉田時,您累了,劉公公拿出把扇子來給您搧風的事情?」

    朱厚照「哦」了一聲,終於回想起來,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不過他現在愈發放肆了,就算是熱一點,忍一忍不就過去了?每天來給朕所奏都是陳年舊聞,膩味透了……哦對了,這兩天你可有打探到什麼消息?」

    小擰子回道:「以奴婢所知,固原總兵官曹雄之前派人馬去寧夏,已渡過黃河,而之前傳言投敵的仇鉞和楊英,已在跟曹總兵暗中聯絡,準備裡應外合,直撲安化王府……情況好像是這樣的。」

    「什麼?」

    朱厚照驚訝地站了起來,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神色打量小擰子,喝問,「小擰子,你可知道在朕面前信口胡說是什麼罪名?」

    小擰子跪下來磕頭,道:「給奴婢一百個膽子,奴婢也不敢欺瞞陛下。」

    朱厚照聞言坐下,皺著眉頭道:「也是哈,你哪裡有膽子欺騙朕?不過……劉瑾膽子可真不小……若前線情況真如你所言,那這些消息他應該早就知道了才對,為何到現在遲遲不啟奏與朕知曉?」

    小擰子跪在地上不說話,他可不敢隨便攻擊作為內監之首的司禮監掌印,畢竟劉瑾在朱厚照心目中地位非同小可。

    「算了!」

    朱厚照一擺手,道,「你打探到的消息,有可能只是道聽途說,還是等具體戰報傳來後再說吧。再就是跟朕盯著,看看沈尚書是否有奏疏傳來……別人的話朕輕易不會採信,但沈尚書的話卻可充分信任,朕也相信,只要沈尚書出馬,寧夏這一戰可輕易獲勝!」

    ……

    ……

    朱厚照去睡覺了。

    朱厚照習慣了晝伏夜出的生活,對於他身邊這些常侍來說,也要習慣這種作息習慣。

    小擰子從書房出來,滿頭大汗,心裡還在嘀咕:「這劉公公掌握的權力實在太大,陛下就算知道他有諸多不法罪行,輕易也不會治罪……那我該怎麼辦才好?」

    本來小擰子要去休息,但此時他心裡不安,便趁機找了個由頭離開豹房,說是回宮取東西,但暗中卻去見謝遷。

    日上三竿謝遷才到文淵閣坐班,這邊屁股還沒焐熱,小擰子便來求見。

    謝遷趕緊收拾心情,把小擰子帶到文華殿一處偏殿……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跟小擰子暗中有往來。

    「……謝大人,您之前跟小人所說那些事,看來不奏效啊,陛下對劉公公所犯罪行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此番也知道劉公公有軍情隱瞞不報,還是沒有追究……」

    幽閉的房間裡,小擰子好像是倒苦水一樣,跟謝遷說出自己的難處。

    到最後,他近乎用哀求的語氣道:「謝大人,您可要幫幫小人,現在劉公公看小人的眼神都不對了,若是安化王謀逆之事不能讓他倒台,那小人很可能會被他迫害致死!」

    謝遷面色謹慎:「擰公公乃是陛下跟前紅人,量劉瑾也沒膽量加害。」

    小擰子苦著臉道:「奴婢哪裡是什麼紅人,只是個打雜的罷了,劉公公才是紅人,陛下不想做的事情悉數交與他,聽說朝中御史言官上疏彈劾劉公公,都被劉公公找藉口下獄……那些資歷深厚的文臣都如此,小人有什麼本事跟他鬥?」

    謝遷看小擰子渾身發抖,不由出言安慰:「你儘管放心,安化王謀逆之事一定會讓劉瑾吃不了兜著走……哦對了,這幾日陛下跟前可有發生什麼事情?」

    小擰子突然想到什麼,道:「倒是有件事,今日陛下對劉公公在書房內扇扇子很不滿……」

    「哦?你且說來聽聽!」謝遷一臉好奇。

    小擰子立即將劉瑾平時扇子不離身,今天又在朱厚照跟前扇扇子的事情說了。

    謝遷聽到後,眉頭緊鎖:「這天氣可不涼快,他扇個扇子也不至於有罪……所以,陛下並沒有當面沒指責他,而是私下發牢騷?」

    小擰子點點頭,同意了謝遷的說法。

    謝遷再看著小擰子,道:「擰公公,你回去安心等候消息便可,安化王謀逆乃是打著清除閹黨的旗號,若此事為陛下所知,劉瑾豈能逃脫干係?不過一切要等平叛結束,功臣凱旋回京後,才好揭發……記住,有些事切不可操之過急!」

    「您一直都說要忍耐忍耐……若沈尚書和楊巡撫不回京呢?」小擰子問道。

    「不會的!」謝遷道,「就算劉瑾阻撓,陛下也定會讓這二位回朝,此乃劉瑾大限將至之時!」

    ……

    ……

    沈溪所率人馬於六月十四從宣府出發。

    六月二十,兵馬過大同,六月二十六抵偏頭關。

    偏頭關內簡單整頓,大軍於次日渡河,最終在七月初六抵達榆林衛,此時前面戰場傳來消息,安化王叛亂已被平息。

    從榆林衛到寧夏,本來費不了多少時日,差不多十天左右可到,但沈溪所率人馬一路急行軍而來,早已人困馬乏,沈溪沒有急著出兵往寧夏,而是先等地方上的奏報。

    倒是楊一清那邊自行前往寧夏,不過以行進速度來說,楊一清所轄人馬每日行軍要比沈溪部慢很多,以至於沈溪後發先至。

    因為楊一清沒到榆林衛來,所以沈溪暫時沒法與其取得聯繫。

    沈溪抵達榆林衛當晚,地方上用非常隆重的禮數歡迎。

    雖然沈溪不是以三邊總制之身前來,卻有著帝師以及朝廷欽差的身份,再加上沈溪掛著兵部尚書、左都御史銜,可說比當初任三邊總制時地位絲毫不弱,而且地方上很多是沈溪「舊部」,聽說老上司來,總歸是要表示一下。

    因大明正德二年朝廷剛罷三邊總督之位,以至於現如今榆林衛的最高統帥是右僉都御史、延綏巡撫黃珂。

    卻說黃珂雖然也是朝廷派駐三邊負責治理屯田的官員,但此人並非閹黨成員,劉瑾倒台後曾做到南京工部尚書,也可說是錚臣。

    聽說沈溪前來,黃珂不敢怠慢。

    沈溪地位實在太過尊崇,乃是以從一品大員的身份督撫宣大,而黃珂則是以從三品撫延綏,彼此地位相差懸殊。

    當晚,黃珂在延綏巡撫衙門為沈溪設宴,除了沈溪外,連自己衙門的屬官都沒邀請,更別說是延綏鎮的武將了。

    本來沈溪帶了王陵之一道赴宴,這會兒也不得不讓王陵之在外等候。

    「之厚遠道而來,在下沒什麼好東西,便以薄酒相待,也是為慶祝寧夏鎮順利平叛……」

    黃珂是成化二十年進士,比沈溪更早做官,只是他的晉陞之路沒沈溪那麼順,他本來跟謝遷平輩論交,現在沈溪面前,卻沒敢以長輩自居,便好像老友見面,擺宴也是以家宴的形式。

    沈溪道:「在下也是到榆林後,才聽說寧夏叛亂已平,賊首已束手就擒,但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兵馬依然會起行往寧夏,宣召地方,安撫民心。」

    黃珂笑著點頭:「之厚身負皇命,這些都是題中應有之意。」

    二人坐下來,黃珂親自為沈溪斟酒,道:「卻不知陛下如今身體是否康泰?」

    沈溪驚訝地道:「在下並非自京師而來,從何得知陛下身體狀況?」

    黃珂多少有些意外,顯然榆林衛這裡地處偏僻,基本是半封閉狀態,對於京師的消息所知不多,搖頭道:「本還以為之厚是從京師而來……」

    這話說出口,沈溪有些彆扭,心想,難道黃珂不知他是以宣大總督的身份出征寧夏鎮?還是說黃珂覺得他應該在出征前回朝面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5-9 00:06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九三二章 晚到一步

    一頓酒宴下來,沈溪跟黃珂沒交流太多有用的信息。

    二人在獲得情報上不對等,基本算是雞同鴨講……黃珂在很多事情上顯得太過刻板迂腐,也沒有在延綏軍權上做出妥協,自然談不到一塊兒。

    沈溪回到落榻的驛站,發現前來送禮的人熙熙攘攘,只好走後門進去。到了堂上一看,延綏地方官員和軍將送來的禮品把前院都快堆滿了。

    「大人,前來送禮的人實在太多,卑職試圖阻攔,可怎麼都攔不住!」

    荊越對於那些來送禮的人非常理解……沈溪作為此次平叛主帥,炙手可熱,想從沈溪這裡得到好處,自然要先把他馬屁拍好。

    沈溪問道:「禮單可有列出來?」

    荊越道:「均已列好,不知大人現在就要嗎?」

    「我拿來作何?」

    沈溪沒好氣地喝斥:「當然是按照禮單,把各家禮物退回去。本官現在可說是眾矢之的,寧夏叛亂已平息,現在收禮算幾個意思?若是那些送禮的人不收回,你只管把東西放下就離開!」

    「大人,這……是否顯得不近人情?」荊越不太能理解,為何在宣府時白玉的禮物就能收下,到了延綏卻束手束腳,非得把收下的禮物退回?

    沈溪道:「一切聽從吩咐便可,難道你想代我做主嗎?」

    荊越搖頭苦笑一下,領命而去。

    沈溪沒去見王陵之等將領,也沒有想過與延綏地方舊部聯絡,他這一路旅途勞頓,此時渾身痠痛,乾脆回房休息,享受李衿的溫柔呵護。至於惠娘,如其所願,沈溪讓她留在了宣府,照顧生病的孩子。

    這邊沈溪剛進屋,李衿已準備好沐浴用的香湯,非常貼心。

    沈溪身心為之一輕。

    李衿沒那麼多思想包袱,走到哪裡都在盡一個小女人的本分,若沈溪帶著雲柳和熙兒,二女大多數時候都在外奔波,根本沒時間留下作陪。

    李衿道:「還以為老爺要在巡撫衙門多飲幾杯……為何如此早便回來?」

    沈溪將外衣脫下,感覺還有些熱,隨手拿起把蒲扇搧風,道:「酒宴寡淡無味,席上只是我跟延綏巡撫兩人,他想從我身上打探更多關於京城的消息,看樣子有回朝的意向,文官沒有誰願意長期留在三邊這種酷寒之地……」

    李衿眨眨眼:「老爺昔日在延綏怎就甘之如飴?」

    沈溪搖頭嘆息:「由於陛下不理朝政,如今的狀況是越是遠離京城,官途就越黯淡無光,這幾乎已經成為文官的共識,我的情況與所有人都不同,不管到哪裡,陛下都會掛念……」

    「不說了,再說有自吹自擂之嫌。現在既然叛亂已平息,我也就不著急趕往寧夏鎮,先休整一日,後天一清早出發。你這兩天也多休息,留在屋子裡不要出去,端茶遞水的活不該由你來做。」

    「這些事,妾身不做,誰做呢?」李衿嬌怯地問道。

    「你是少奶奶,享福便可!」

    沈溪走過去,一把將李衿攬入懷裡,道:「之前宣府巡撫和宣府總兵官送的女人我已打發她們回原籍,為了照顧好你,我從手裡的情報部門專門抽調女兵,暫時隨侍身旁,如此用起來也放心。」

    「你要知道,若被人知道我行軍打仗還帶著內眷,始終會有所非議,陛下也會對我產生猜忌……不想讓我身敗名裂的話,乖乖聽話!」

    沈溪說的話聽起來很嚴肅,似乎事關體大,但語氣卻很溫柔。

    李衿聽在耳中,感覺一陣溫暖。

    一路急行軍,沈溪這些日子就算美人在側也過著清心寡慾的生活,如今好不容易閒了下來,軟玉溫香抱滿懷,他自然不再客氣,很快便鸞顛鳳倒,雲雨高唐。

    ……

    ……

    第二日一清早,沈溪從房間裡出來,見下面大廳裡王陵之、荊越和胡嵩躍已湊在一塊兒開小會。

    沈溪拍了拍樓梯的欄杆,然後「噔噔噔」下樓來。

    「大人,您醒了?」

    胡嵩躍站起身,快步走到沈溪跟前,臉上帶著一抹急切,以沈溪看來這是功勞被人搶奪後的不甘心。

    三人都是一身戎裝,似乎沈溪一聲令下,就要帶兵西進。

    大老遠從宣府殺到延綏來,眼看就要兵進寧夏得到戰功,誰知道叛亂居然被別人給平息了。

    難得跟著個優秀的主帥,結果卻發現到最後自己沒仗打……煮熟的鴨子都能飛,誰心裡都不好受。

    沈溪道:「怎麼,這一路急行軍,好不容易休息調整一天,怎麼都睡不著?一大清早聚在這兒幹嘛?」

    王陵之一臉苦兮兮地道:「大人,我們是在商議出兵之事……聽說另一路人馬已快到寧夏鎮駐地,再加上地方平叛兵馬行動迅速……去晚了怕是軍功悉數被旁人奪去了。」

    「是啊,大人,出兵刻不容緩啊。」荊越在旁說道。

    三人中,荊越可說是最累的一個,昨夜忙著還禮,一晚上都沒休息好,結果這會兒又搶著要率部開拔……在唾手可得的軍功面前,疲累似乎算不得什麼。

    沈溪道:「你們該知道,從延綏去寧夏需要十日左右,等到了地頭,什麼事都來不及了,還不如先整頓好再去……總歸你們隨我出征,朝廷論功請賞,少不了你們一份。」

    王陵之低下頭,嘀咕道:「親手賺取的軍功,跟旁人手指縫裡漏出來的,總歸是不一樣。」

    「對,就是不一樣,沒打仗的話,感覺功勞就像是乞討來的,而且軍功大小也不同。」荊越道,「以大人的威望,這首功本該是您的才對。」

    沈溪嘆道:「本官所率兵馬都還沒到,哪裡來的首功?這一戰是靠地方軍隊打出來的,你覺得本官有臉跟三邊將士爭首功?凡事都要講一個理!」

    王陵之有些不滿:「大人該早些出發才對,若早幾日出兵,這軍功是誰的可就說不準了。」

    「對,對!」

    只要王陵之說話,胡嵩躍和荊越就在旁應和。

    也是因為荊越和胡嵩躍都知道王陵之跟沈溪關係非同一般,王陵之這番抱怨是在為他們的利益發聲,自然全力擁護。

    恰在此時,門口進來一人,老遠就在那兒吆喝:「哎喲,這就在商議怎麼分潤軍功了?兵馬距離寧夏鎮尚有十日路程,就算要領功,也得到地方再說吧?」

    來人正是沈溪的監軍張永。

    得知寧夏鎮叛亂已被地方自行解決後,他這邊也不甘心,在他想來,只要沈溪帶兵到寧夏,以沈溪的官威絕對壓得住,屆時首功逃脫不了。

    荊越和胡嵩躍想的是如何搶功,而張永則是讓沈溪以權壓人,總之都想用自己的方法獲取軍功。

    ……

    ……

    張永跟沈溪回到房間,其餘人遠遠綴在後面。

    「……沈大人,這兵馬已到延綏,就算您不想拿軍功,也該動動了吧?要扳倒危害天下的劉瑾,事情尚沒個譜,若連軍功都無,你讓咱家心裡怎麼想……要不,咱們抓緊時間趕幾步?」

    沈溪道:「本官已做出決定,在榆林衛休息一日,略作調整,為何要緊忙趕路?張公公回去等一夜便是。」

    張永苦笑道:「大人,您也看到了,不單是咱家想早些去寧夏,您手下這些軍將,還有底層官兵,就沒一個想在榆林衛滯留的……留在這裡沒有任何意義,倒不如早些到寧夏,就算別人吃骨頭咱喝湯,到底也能讓將士們有個盼頭……若是連湯都沒了,怕是沈大人這隊伍不好帶了!」

    沈溪走到書桌前,說是書桌,其實不過是房間內吃飯喝茶用的桌子,沈溪把上面的公文拿起來,道:

    「以本官所知,陝西地方人馬,已經在五天前進入寧夏鎮城,現在上路的話,等到地方恐怕骨頭和湯都沒了!急忙趕路的結果,便是讓劉瑾生疑,倒不如緩慢行軍,先等另一路人馬帶來消息!」

    在出兵問題上,沈溪固執己見,他既然定下來日再出兵,無論誰勸都沒用。

    沈溪反覆斟酌過,考慮到楊一清進寧夏鎮的時間,以及聯絡他的時間,這些他早就做好計畫。

    說到底,這次平叛沈溪不求軍功有多少,而是要以此為契機將劉瑾扳倒。

    張永氣急敗壞:「那沈尚書就繼續熬下去吧……說好明日出兵,那就一清早出發,別到時候又藉故拖延,咱家可沒法跟朝廷交代!」

    說完劉瑾甩袖離開,之前他還準備跟沈溪聯手對付劉瑾,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立馬暴露貪婪的本性。

    這邊張永剛走,沈溪到門口,把王陵之、胡嵩躍和荊越叫進來,傳達一下來日出兵之事,因為沈溪主意已定,而三人又都是沈溪的老部下,就算爭功心切,也只能先忍著,回去把隊伍整頓好。

    就在沈溪準備讓三人離開時,外面有侍衛進來傳報:「大人,巡撫衙門派人前來,說是今日中午為大人設宴,邀請城中官紳一起迎接大人!」

    沈溪擺擺手:「出去轉告來使,就說本官身體不適,安心靜養一日,明日一早便要出兵……至於見官紳之事,等叛亂徹底平息後再說吧。」

    進入延綏後,因為所有聯絡和交接等事務都一團糟,沈溪不想平白無故招惹麻煩,只能儘量不見客,既然昨晚已去拜會過延綏巡撫,剩下的事情就讓其自行解決。

    ……

    ……

    沈溪所部駐紮榆林衛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出兵前夜,楊一清派人從寧夏鎮傳來消息。

    楊一清是在七月初五帶領人馬進入的寧夏鎮,確定叛亂平息後,立即安排了一些安民和整頓兵馬舉措,除賊首安化王朱寘鐇和少數謀反核心成員外,並未將案子擴大化,因楊一清在朝廷的話語權不如沈溪,這次他又是以沈溪副將的身份領兵,所以進寧夏後,簡單安頓好便把消息傳遞給沈溪所知。

    驛館房間內,張永聽說楊一清派人前來,心急得不得了,見到沈溪便開始念叨:「看看,遲了,遲了……」

    因為楊一清提前進寧夏,首功似乎不用爭了,楊一清得首功。以張永看來,沈溪絕對不會跟楊一清爭,因為沈溪之前便說過,但凡涉及此戰軍功,沈溪都會謙讓,目的是為了讓劉瑾掉以輕心。

    陪同信使過來的胡嵩躍愁眉苦臉地問道:「那大人,咱們還進兵寧夏嗎?」

    本來胡嵩躍等人跟著沈溪出征便有「吃香喝辣」的打算,現在一股氣洩掉,精神頭也就不那麼足了。

    沈溪道:「朝廷派我們出兵平息叛亂,走到半路叛亂平息,但始終還是要完成朝廷交託,至於功勞歸屬的問題,本官自會跟朝廷申報,明日一早,照常出兵。」

    聞訊趕來的王陵之,顯得很頹喪,道:「現在出兵還有啥意思?到了寧夏真,功勞都是旁人的,去了看別人在那兒慶功,心裡不是個滋味兒……要不,咱們先留在延綏,這裡到底是熟悉的地方,此行咱們還沒見過林將軍呢。」

    王陵之嘴裡的「林將軍」,便是沈溪的大舅子林恆,當初沈溪帶王陵之回京,想把林恆順便捎上,結果林恆出於一些考慮選擇繼續留在延綏鎮,後來三邊總制之職被朝廷裁撤,林恆少了朱暉和沈溪兩個靠山,如今混得不盡如人意。沈溪進城後多方打聽,知道林恆現在領兵在外,說是進行長途拉練。

    以沈溪分析,林恆極有可能被借調去寧夏鎮平息叛亂了。

    到底林恆是三邊騎兵主將,而且之前幾次在跟韃靼人交戰中建功立業,這次寧夏叛亂,榆林衛距離不遠,不從這邊借調精兵說不過去。

    但因借調人馬始終沒有朝廷軍令,所以三邊主要官員和對此均三緘其口,裝作這會兒林恆在外練兵。

    沈溪沒好氣地道:「看你們一個個萎靡不振的樣子,身為將官,隨時都要打起精氣神來……這一戰首功旁落,又非咱們的過錯,何況平息叛亂也不是另一路人馬之功,接下來咱們只管出兵,盤桓幾日可能就要折返回京。」

    張永驚訝地問道:「這麼早就回京?還是多在這邊停留些時日為好……沈大人,京城那可是龍潭虎穴啊!」

    說是要攜手斗劉瑾,但張永信心不足,想起劉瑾的諸多手段,他便情不自禁打起了退堂鼓,寧可在西北多停留些時日。

    畢竟在這裡是當大爺,回京城後就要當孫子了。

    沈溪打量張永一眼,皺皺眉頭,道:「之前商議的事情,難道張公公忘了?既然奉皇命而來,叛亂平息,連賊首也已束手就擒,下一步只能回京覆命,至於所率人馬,也會一同回去。」

    胡嵩躍等人聽說能返回京城,心裡好受了些。

    對他們而言,其實巴不得沈溪能官復原職,再當兵部尚書,這樣他們的前途才會無限光明。

    ……

    ……

    雖然楊一清進兵寧夏的消息傳來,但並沒有影響沈溪的計畫。

    說好來日一清早出兵,所有兵馬都已做好準備,這天深夜,一名從寧夏鎮城風塵僕僕趕來的客人進入驛站,就算沈溪正在睡夢中,聽到消息也出來迎接。

    來人正是他的大舅子林恆。

    林恆此番前來,指使他的不是楊一清,而是固原總兵官曹雄。

    「……沈尚書,末將來遲了!」或許是大半夜擾人清夢,林恆見到沈溪後顯得有些歉意。

    沈溪道:「林將軍此話何解?本來你傳遞消息就沒有時間限制,怎能說來遲?現如今寧夏鎮那邊的情況如何了?」

    林恆苦著臉道:「末將是應曹總兵之請,帶騎兵兩千增援。末將領兵一路過了黃河,率先進入寧夏鎮,與楊將軍和仇將軍二人一起,將賊首擒獲,之後曹總兵的人馬也進入寧夏,如今叛軍各路人馬基本都歸降朝廷……」

    「這是好事,為何你看起來愁眉不展?」沈溪問道。

    林恆嘆道:「說來也是楊軍門的人馬行進速度太快,曹總兵進城不到三日便趕到寧夏,楊軍門進城前,曹總兵便知此番軍功要為楊軍門所得,曹總兵心有不甘,所以便派遣末將回延綏,給沈尚書您帶來信函!」

    說完,林恆將曹雄親自所寫信函交到沈溪手上。

    沈溪看過信函,曹雄是武將,沒多少學問,但他手底下謀士不少,信函不是曹雄親筆所寫,卻代表了曹雄的態度。

    曹雄認為此戰中他功勞最大,所以想讓沈溪據實向朝廷申報,爭奪首功。

    「這種事,讓我如何跟朝廷說?畢竟我這邊還沒到寧夏。」沈溪看過信函後,搖頭嘆息。

    林恆顯得很為難:「沈尚書到底乃是陛下派來平叛的正差,而楊軍門是副使,若大人跟朝廷申領的話,想必陛下會做出明智的判斷。」

    沈溪道:「曹總兵率先帶兵進寧夏,這件事我會在奏疏中詳細列明,但有些事不是我奏稟了,就一定能奏效,林將軍該知道,現在朝中是誰當權,楊巡撫這路人馬可是有劉瑾的支持……」

    林恆聽到這話,立即把奪他和曹雄軍功的楊一清當成了敵人看待。

    沈溪問道:「那如今楊巡撫在寧夏鎮城內,做出何舉措?」

    林恆搖頭道:「末將出寧夏時,楊軍門尚未帶兵入城,這兩日末將也是緊趕慢趕才回,以曹總兵和地方官員、將領的意思,都希望大人您能早些進寧夏主持大局,這西北只有您才能服眾,其他人……難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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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九三三章 急不得

    林恆代表的是武將的利益。

    楊一清則是文官的代表,從某種意義上說,就算這一戰是曹雄和林恆等武將打下來的,但涉及軍功釐定,他們沒資格跟進士出身的楊一清爭。

    大明自土木堡之變後,武將地位大幅降低,多依附朝中權臣。掌控中樞的文官把功勞看得很緊,遇到戰事主要戰功一定歸屬文官,彰顯儒家治國理念。

    但現在楊一清有了沈溪這麼個「競爭對手」,曹雄和林恆等武將又看到希望,自然覺得,主帥和副帥免不了要爭功,晚到一步的沈溪肯定會拉攏他們這些武將來跟楊一清斗。

    當然這其中最關鍵一點,楊一清聲望不及沈溪,甚至可以說相去甚遠,那些武將寧可讓沈溪領首功,也不想把首功給一個只是腿跑得比較快但其實根本沒經歷任何一場戰事的楊一清。

    沈溪從林恆講述中,大概明白現在寧夏鎮那邊是怎麼個狀況。

    這會兒楊一清因利益跟三邊武將形成了尖銳的矛盾,無論頒行什麼安民政策,執行起來都困難重重,畢竟楊一清需要這些平定地方有功的武將作幫手,但現在武將們卻暗地裡聯繫沈溪,公然拆他的台。

    沈溪道:「林將軍星夜兼程趕回來,這會兒應該很疲累了,不如先去休息……」

    林恆急匆匆地道:「現在曹總兵那邊日思夜想盼大人蒞臨,末將怎有心思去睡?不知大人幾時啟程?」

    「明日一早。」

    沈溪沒有在行軍問題上瞞林恆,據實以陳,「不知林將軍是否準備一同前往?」

    林恆思索了一下,顯得非常為難:「恐怕得先請示過巡撫衙門和總兵府才可。」

    沈溪看出來了,林恆很想返回寧夏,這一戰他功勞不小,到底是第一批進入叛軍佔據的城市的功臣,若是按照之前延綏巡撫給出的說法,林恆之前只是領兵出城操練的話,那這次功勞跟他就半點兒關係都沒有了。

    林恆年歲已不小,非常需要軍功傍身,尤其現在主帥還是他妹夫的情況,他更要努力去爭取了。

    沈溪點了點頭:「你放心,巡撫衙門和總兵府那邊,我派人知會一聲,林將軍就在驛站休整,明日一早便跟我一道出發,前往寧夏鎮。」

    林恆見沈溪沒給出關於軍功分配的具體方案,心裡很著急,但沒敢強求,到底他只是負責幫忙傳話,想爭首功的主要是固原總兵官曹雄,他就算有功也排不到第一位。

    因為明早要出發,而此時已是後半夜,沈溪直接安排人帶林恆去客房休息,又叫人去巡撫衙門和總兵府傳話通知,會帶林恆上路。

    沈溪雖然只是宣大總督,沒有總制三邊的權限,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劉瑾在背後搞鬼的結果,三邊大多數官員和將領依然以沈溪馬首是瞻,不但因沈溪曾做過三邊總制,更因其在邊軍中擁有的崇高聲望,還有便是此番他乃是領皇命平叛的正使。

    ……

    ……

    天沒完全亮開,沈溪便起來作準備。

    胡嵩躍和王陵之很早便在驛館外等候,至於荊越則先往營地整頓人馬,時辰一到便拔營。

    王陵之見到跟在沈溪身後的林恆,顯得很驚訝,不知林恆是幾時回來的。到現在林恆仍舊很疲憊,畢竟先前只睡了不到三個時辰,沈溪安排他乘坐馬車,可以趁機補覺,但林恆卻堅持要騎馬。

    一行人沒走到營地,延綏巡撫黃珂已前來送行。

    因沈溪昨日未參加巡撫衙門所設宴請,黃珂認為其中可能蘊含深意,便沒有帶延綏的官員和將領前來踐行。

    太陽剛剛從地平線上冒出個腦袋,沈溪已率部離開榆林衛城,往寧夏鎮而去。

    從榆林衛城出來,一路向西,沿途顯得異乎尋常的荒涼。雖說弘治末年到正德初年這期間大明對上韃靼,年年都打勝仗,但這一時間恰恰是韃靼人最強盛之時,連續征戰下來,靠近長城一線已快成為一片焦土,沿途連個村落都看不到。

    另外,以前隨處可見茂密的樹林,但隨著常年累月戰爭下來,敵我雙方都需要木料和柴火,一個個林子被清掃一空,原野上光禿禿一片,觸目驚心。不過這樣一來,也避免外夷小股騎兵隱藏其中,幾里地之內一目瞭然。

    沈溪沒有坐在馬車內休息,同樣騎在高頭大馬上,查看周邊環境。

    這裡沈溪還比較熟悉,不過隊伍再往西走,他對附近的景觀就變得有些陌生了,就在他蹙眉思索事情的時候,林恆策馬跟上,與沈溪並行,道:「大人,這麼走下去的話,沒半個月恐怕無法抵達寧夏鎮,那時什麼都遲了!」

    林恆顯得很急切。

    以沈溪看來,林恆跟著他的主要目的,便是催促他早一點兒到寧夏鎮主持大局,把軍功劃分明確,確定首功歸曹雄等原三邊武將,至於晚到一步的楊一清,只能排到後面去。

    沈溪搖了搖頭,道:「我所率大半都是步兵,兩條腿走路可沒四條腿那麼快,只能一步步來!」

    林恆試探地問道:「要不……大人先一步帶騎兵出發?」

    這話一出口,旁邊策馬跟在沈溪身後的胡嵩躍等人都拿眼瞪林恆……顯而易見,林恆代表的是三邊武將、尤其是剛剛平息安化王叛亂的地方軍將的利益,至於胡嵩躍等人卻都眼巴巴等著沈溪帶他們建功立業,有牴觸情緒再正常不過。

    沈溪嚴肅地道:「凡事都要講個規矩……這裡已是邊荒之地,隨時都可能有賊寇或者叛軍餘孽出沒,甚至可能遭遇狄夷兵馬……若我這個主帥先一步離開大部隊,遇到戰事誰來指揮調度?」

    本來沈溪很好說話,跟林恆更無芥蒂,畢竟是姻親,而且林恆還救過沈溪的命,怎麼做都不過分。但在涉及利益糾紛時,沈溪必須站到自己人的立場說話,到底跟他出征的不是林恆所部,而是胡嵩躍和荊越這些老部下和信任他的將士,這些人才是他能憑靠的力量。

    林恆到底有些頭腦,知道自己犯了眾怒,趕緊行禮賠罪:「大人請見諒,末將太過心急了!」

    「無妨!」

    沈溪一抬手,看著遠處說道,「雖說不能離開本部人馬,早一步進寧夏鎮,但接下來加緊行軍倒是可以的,每日行軍八個時辰,爭取大軍用七天時間進寧夏……本官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

    ……

    ……

    延綏鎮駐地榆林衛到寧夏鎮城,距離大概為八百里,能在七天時間裡走上八百里,在這個時代絕對算得上是急行軍。

    沈溪也在琢磨這個問題,楊一清如何在這麼短時間內便從京師趕到前線的?畢竟那是兩千多里路,用一個多月時間趕到,簡直是匪夷所思。

    或許是受軍功驅使,不過從中也讓沈溪看到楊一清卓絕不凡的能力。

    行軍兩天,走了大概二百五十里路,士兵們已叫苦不迭。

    這可說是走得最急的一段,駐軍後士兵們趕緊找地方休息,甚至連晚飯都顧不上吃。按照他們的想法,行軍路上有的是時間吃乾糧順帶喝水,一旦停下來,最好是盡快找到地方睡覺,以緩解疲勞。

    而軍中最辛苦的,莫過於那些行軍一日後,還要輪值守夜的士兵。好在沈溪定下輪換制度,守夜官兵主要從騎兵中調派,以百人為一班,每一個時辰換一班,如此一來可最大限度保證士兵休息時間。

    不過,具體實施的效果沒想像的那麼好,畢竟班次多了,意味著被折騰起來守夜的人也多。

    夜深人靜,沈溪在中軍大帳繼續查閱公文,不時寫寫畫畫。

    他的營帳總會亮燈到黎明,這樣無形中給士兵們增加了一種信心看看,連沈大人都沒睡,我們有什麼道理偷懶?

    但沈溪的情況顯然跟這些士兵不一樣,他有戰馬代步,累了可以回馬車休息,而且最重要的是身邊有人為他捏腰捶腿。

    這一路,李衿自己也很辛苦,到底是一介女流,卻在沒有減震的馬車裡顛簸,一路跟著大軍從宣府往寧夏,沈溪心裡很過意不去。

    這天晚上,林恆又迫不及待進沈溪營帳催促行軍。

    或許是察覺沈溪對他的態度與以往不同,儘管林恆心裡很著急,也只能假借問詢情報的名義,到中軍大帳來催促。

    「……林將軍,我說過了,行軍切不可操之過急,若士兵太過疲累,路上遭遇危險時便會力不從心。你儘管放心便好,這次軍功我一定幫你們爭取,畢竟楊巡撫晚一步進城,並未參與到平叛戰事中……」

    沈溪不斷給林恆擺事實講道理,但林恆就是聽不進去。

    在林恆看來,文官看不起武將,楊一清不可能那麼爽快把軍功讓出來。

    「大人或許不知,此番楊軍門不過晚進城兩日,且身邊有劉公公派來的親信太監做監軍,若劉公公執意為其撐腰的話,誰敢在軍功問題上說三道四?」

    沈溪皺眉:「既然你覺得爭取功勞很困難,為何還千里迢迢找我做主?」

    林恆低下頭:「這算是三邊有功將士最後的希望吧……誰都知道沈大人您治軍嚴謹,賞罰分明,若是沈大人不肯為三邊將士做主的話,那這次軍功……可能真為閹黨中人所得,將士們這些日子的辛勞也要付諸東流!」

    「末將不在意什麼,但對三邊將士軍心士氣的打擊……」

    沈溪心想,現在哪裡是旁人不甘,而是你林恆不甘心才是。

    說首功,你林恆第一時間帶兵進城,平息叛亂,功勞甚至比楊英、仇鉞等人還要高。

    ……

    ……

    林恆再怎麼著急,也沒法把沈溪催得快一些。

    沈溪手下畢竟有一半兵馬為步兵,而且所部在到延綏前,還行了一千多里路,幸好沈溪讓兵馬在榆林衛城休整了一日,否則大軍非在半路上歇菜不可。

    就算如此,士兵們也開始怨聲載道。

    沈溪只能讓林恆稍安勿躁,但不知道這位舅兄哪裡來的精神,旁人行路一天後,就算是在馬上顛簸也累得夠嗆,也就是他每天晚上幾乎都不睡覺,就知道跑到沈溪這兒催促。

    林恆離開後,沈溪又看了半個時辰公文,終於收到寧夏鎮傳來的更多消息……這次是雲柳掌握的情報系統發來的消息。

    沈溪沒有進寧夏鎮,便已經對城內的情況瞭解得一清二楚。

    基本跟預料一致。

    楊一清在帶領大軍進駐寧夏鎮後,跟先一步抵達的陝西地方兵馬產生利益上的衝突,就算楊一清一進城馬上便頒布一系列安民措施,也沒法贏得地方官員和將領的擁戴,楊一清在寧夏鎮可說是舉步維艱。

    如此一來,楊一清後續安民措施都沒有頒行,因為寧夏鎮內各方勢力都在等沈溪抵達。

    「……想不到故意把功勞讓給你,讓你先一步進城,結果到現在還得由我來收拾爛攤子……你楊一清可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這種事不用我教你吧?其實問題很簡單,看你是要功勞,還是要安民心……若你能跟曹雄等人建立好關係,剩下的事情也就無須我來費心了……」

    沈溪沒有派人去寧夏鎮給楊一清傳話,或者提前跟曹雄的人打招呼。

    他覺得這些事需要他到寧夏鎮後再著手解決,他這邊先行寫了信函和奏疏,一方面把寧夏鎮所得戰報傳到京城,一邊跟謝遷打招呼。

    隨著安化王叛亂迅速平息,下一步就該進入正題,就是跟劉瑾正面相鬥,為扳倒劉瑾而努力。

    沈溪現在領兵在外,需要謝遷先在京城活動一下,鋪墊些東西……謝遷這段時間正在為扳倒劉瑾四處奔走,做出種種設想,不過一切還要等平叛兵馬回京後再說。

    沈溪心想:「劉瑾定會千方百計阻撓我回京,但現在首功為楊一清所有,而且楊一清在劉瑾看來已被牢牢控制,畢竟有魏彬作為監軍,必然要在背後推楊一清一把,那一切就按照歷史記載進行……若我能回到京城,劉瑾會死得很慘!」

    想到這裡,沈溪不由想給馬九去信。

    馬九在京城的任務跟雲柳不同。

    雲柳負責蒐集京城內情報,然後傳遞到沈溪手上,同時還得跟謝遷保持聯繫,把沈溪的意思帶到,並協助謝遷工作。

    至於馬九在京城,就一個目的,為劉瑾「謀反」製造一些證據,馬九所做之事根本上不得檯面。

    不管是正的邪的,沈溪要把功夫做齊全,以他估量,寧夏叛亂平息的消息會在幾日內傳到京城,接下來朝野必然掀起一場巨大的波瀾。

    劉瑾為了保證他的利益,必然會不惜一切爭功,到時候就有好戲看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5-12 03:43
寒門狀元 第一九三四章 張懋的支持

    捷報於七月初八傳到京師。

    率先送回情報的並不是朝廷的驛差,而是沈溪在延綏得知寧夏鎮的確切消息後,第一時間送出捷報,由雲柳查收。

    此時距離沈溪發出消息,不過兩天時間,之所以這麼快,乃是採用了信鴿傳送的方式。

    為保密需要,沈溪發出的是密文,需要到地方後進行轉譯,故雲柳沒辦法以沈溪親筆奏疏轉呈謝遷,只能口頭進行傳達。

    當天謝遷在內閣剛問過寧夏鎮的情況,所獲消息,僅僅是沈溪率部過了偏頭關,正向延綏鎮進發,他以為一切平安無事,所以散班後便直接回家休息,沒想到雲柳會親自上門拜訪,告知寧夏鎮叛亂已平息。

    「……這麼快?沈之厚如今人在何處?」謝遷驚愕無比,雖然他對雲柳絕對信任,但不相信朝廷情報滯後會到如此誇張的地步。

    雲柳點頭道:「大人是在兩日前從延綏發出的消息,信中確實如此說的,至於具體情況,卑職不是那麼清楚,只知固原總兵官曹雄將軍所部,早就把防線推到了黃河東岸,接到朝廷軍令後,第一時間便強渡黃河平亂,而之前傳言投敵的楊英、仇鉞證實乃是內應,暗中相助官軍……」

    雲柳帶來的情報非常詳細,雖然她說自己不知細節,但沈溪告之的消息其實已相當詳盡。

    就算未來幾天朝廷的情報傳來,最多也只是說明大致情況,細節方面一概不提,尤其涉及軍功。

    在討逆大軍沒有拿出具體方案前,隨便奏稟會擔負巨大的風險。

    謝遷顯得很謹慎:「他人剛到延綏鎮?而且居然是固原兵馬先進的寧夏鎮城?楊一清呢?」

    雲柳道:「大人未提。」

    「嘿!」

    謝遷皺眉道,「難道他不知,現在跟他爭功勞的人不是曹雄,而是楊一清?就算是固原兵馬先進城,但只要楊一清先到,這首功便逃不離……」

    謝遷作為文官之首,非常清楚朝廷賞功的套路,武將可沒資格居首功。

    既然朱厚照派的是沈溪和楊一清各自領兵,那誰先到寧夏鎮,甚至無需動用一兵一卒,只要人進去了,那功勞就到手。

    雲柳道:「大人似乎對首功不在意……」

    謝遷斜著看了雲柳一眼,道:「你對他倒是挺瞭解的,他這次分明是想讓楊一清先一步進寧夏,之前他所為已證明這一點,故意在宣府拖延,讓劉瑾陰謀得逞……若他真想出兵,誰敢計較他擅自調兵?」

    雲柳沉默不語。

    「不行!」

    謝遷道,「老夫要連夜入宮面聖,將寧夏鎮捷報奏與陛下知曉。」

    說完,謝遷便要回房,準備收拾朝服入朝,雲柳連忙道:「謝大人,我家大人有一封私信給您,不過因是飛鴿傳書,採用的是密碼,卑職代為轉譯過,並非是我家大人親筆……」

    「拿來!」

    謝遷一擺手,嘴噘得老高,似乎是怪責雲柳沒及時把信函拿出。等雲柳把整理好的書信呈遞上,謝遷接過去,很快便看得入神。

    「他這是要鬧哪出?既然先一步將捷報傳來,為何不許老夫面聖奏捷?」謝遷皺眉,自言自語道。

    這話云柳能清楚聽到,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謝遷放下紙張,用蠟燭點燃,等燒成灰燼後才道:「你放心,這正是他一貫的行事風格,老夫不會懷疑信的真偽,旁人做事,絕對不會像他這般淡然……他是想提醒老夫,先順著劉瑾,讓他認為一切盡在掌控,再出其不意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之剷除!」

    雲柳心想,既然您老什麼都知道,剛才為何還要抨擊沈大人,讓我難堪?

    謝遷又嘆道:「不過話又說回來,老夫去面聖,除了在豹房外乾等,似乎沒別的好辦法,反倒會讓劉瑾警覺……老夫到了豹房,他能不知寧夏鎮有事?若他知道捷報先一步到京師自己卻蒙在鼓裡,必然會提高警惕……」

    雲柳道:「不知謝大人有何安排?」

    「哼哼!」

    謝遷有些著惱,「輪得到老夫安排嗎?以老夫看來,沈之厚離得遠遠的,卻想遙控指揮京師大小官員,他以為自己是誰啊?!」

    言語中,謝遷對沈溪指手畫腳很不屑。

    不過隨即便釋然了,謝遷道:「下一步,老夫就按照他所言,聯絡那些跟劉瑾有仇怨之人,尤其是宮中執事,如今陛下跟前能跟劉瑾爭寵的,也就只有擰公公了,除此之外就連張苑等人也已失勢……這會兒也該把一些事提上議事日程了。」

    雲柳道:「卑職一切聽從謝大人調遣。」

    謝遷沒好氣地道:「以老夫看來,你不是聽從老夫調遣,而是順勢而為……因為只有老夫跟沈之厚意見一致時,你才聽從,否則你都以那小子的命令為先!」

    到最後,謝遷又發起了牢騷,毫不介意在沈溪的手下面前說一些無禮的話。

    ……

    ……

    謝遷先一步得知寧夏捷報,有充裕的時間做準備。

    而此時謝遷在朝中已沒有敢相信之人,只能求助於勳貴。

    謝遷首先想到的便是之前一直揣著明白裝糊塗的英國公張懋,當天晚上,謝遷連夜去張懋府上拜見。

    大半夜的,謝遷執意要進英國公的府宅,門房拿他這個當朝首輔沒轍,只能進去通報。

    張懋到底明白事理,知道謝遷深夜來訪,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張懋擔心寧夏叛亂有變,等見到謝遷之後才知,原來前方已奏捷,謝遷此來的目的居然是為了斗劉瑾。

    「……我說於喬,你這是鬧哪出?這深更半夜前來,若不知的還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張懋氣惱道。

    顯然,在斗劉瑾這件事上張懋根本沒打算出頭,寧願龜縮一側,靜觀其變。

    倒不是說張懋膽小怕事,主要是他很清楚,一旦他這邊有了政治傾向,跟劉瑾鬥得不可開交,成功還好,一旦失敗,意味著要把軍權拱手相讓。

    這是張懋不能承擔的後果,所以只能一再對劉瑾採取縱容之策。

    謝遷遇到張懋這老狐狸,大多數時候都沒轍,可如今要鬥劉瑾,涉及朝堂穩固,必須要保證軍隊不亂,只能到張懋這裡求助。

    「……張老公爺,話不能如此說,要讓劉瑾束手就擒,沒您老出面怕是難以奏效,如今連皇親貴胄都拿劉瑾亂朝綱之事作為由頭起兵作亂,若此獠不除,怕是大明不得安寧啊!」

    謝遷苦口婆心勸說。

    張懋到底是中立派,有非常正當的理由,謝遷能理解張懋的良苦用心,此番上門有求於人,把身段擺得很低。

    張懋道:「於喬要扳倒劉瑾,不知做了何準備?只是拿安化王謀逆之事說項?沒旁的殺手鐧了?」

    謝遷驚訝地問道:「這還不夠嗎?」

    張懋黑著臉道:「劉瑾做了諸多危害社稷之事,老朽並非不知,但奈何聖主對其信任有加,徒嘆奈何!你說虛報戰功這事大不大,可結果呢?陛下對之厚也算信任吧?之厚年歲不大,光靠軍功便已經做到兵部尚書,也算皇恩浩蕩,可一旦跟劉瑾相鬥,結果怎麼樣?」

    說著,張懋坐下來,拿起茶杯,卻又不耐煩地放下。

    謝遷看在眼裡,知道張懋此時也心煩意亂,道:「要鬥劉瑾,關鍵不在於其犯了何罪,而要看陛下對他信任如何。」

    「此話怎講?」張懋打量謝遷。

    謝遷道:「劉瑾剛開始處處以陛下利益為先,就算貪贓枉法,所得錢財多數進了內庫,供陛下花銷。但如今隨著權勢增大,劉瑾貪墨銀兩愈發增多,但送到內庫的銀子卻日益減少……他一介閹人,要這麼多銀子作何?」

    張懋搖頭苦笑:「宮中執事都貪財,於喬不會不知吧?你說劉瑾要這些銀子作何,他沒有後代,貪財才算正常,總歸不能好色吧?」

    謝遷跟著坐下,語重心長道:「張老公爺,有一件事或許你不知情,頭些時日北直隸地方富商和官紳納財與陛下,走的是劉瑾的門路,結果大半為劉瑾貪墨,陛下派人去調查,一直查到中間有重大貪墨行為,劉瑾才主動跟陛下承認罪行,將銀兩如數呈遞……」

    「嗯?」

    張懋道,「於喬為何要以此為例?陛下不是跟劉瑾和解了?」

    「說是和解,哪裡有那麼容易?」

    謝遷握緊拳頭,「劉瑾之後變本加厲,九邊調運至京師的財貨,半數以上為其貪墨,若陛下得知他將朝中公帑挪為己用,豈會輕易放過他?」

    張懋思索一下,吸了口氣道:「這些事到底查無實證……如今朝野遍佈劉瑾眼線,舉報到陛下那裡,陛下能信?」

    謝遷道:「事在人為嘛……可惜現在吾等連面聖都難,遑論其他?好在隨著寧夏叛亂平定,沈之厚馬上就要回京,何不由其將安化王謀逆所打旗號跟陛下進言?再以劉瑾貪贓枉法罪證檢舉,就算失敗,一應後果也由之厚承擔,總歸與張老公爺無染。」

    張懋皺眉:「於喬啊於喬,你分明是把之厚當槍使啊!」

    謝遷沒好氣地道:「你以為這些主意是我想出來的?都是沈之厚琢磨出來的,他在地方上查出劉瑾不少罪證,據說還發現其有謀逆不軌之心……可惜沈之厚不在京城,很多事未來得及證實。」

    「不過,如果劉瑾犯上作亂,敢問張老公爺您管還是不管?」

    「嘶!」

    張懋齜牙咧嘴,「你於喬還真會給人出難題,劉瑾幾時謀逆了?」

    「就看張老公爺信誰……這事乃是沈之厚傳書告之,若張老公爺有懷疑,大可在他回京城後親自質問,我絕對不會有意見。」謝遷道。

    張懋沒馬上回答,站起身,來回踱步,好像很糾結,既想鬥倒劉瑾又怕出什麼差池影響朝堂穩固。

    謝遷站起來等張懋的回話。

    許久後,張懋回過頭打量謝遷,道:「以老朽看來,以旁的罪證鬥倒劉瑾難度很大,唯獨安化王謀逆所打旗號,還有劉瑾謀逆之事可做文章,陛下最擔心的終歸還是皇位穩固,若查出劉瑾有不軌之心,必會將其大卸八塊。」

    謝遷道:「如此說來,張老公爺答應聯手對付劉瑾咯?」

    張懋嘆了口氣:「若劉瑾真要謀逆,老朽當然不會坐視,但若只是檢舉揭發他平時劣行,於喬還是另請高明吧。總歸老朽攥緊五軍都督府,劉瑾無法染指軍權,剩下的事情就看你於喬和之厚如何去做!」

    謝遷行禮:「有張老公爺這一句話,什麼都夠了,老朽這就去安排!」

    ……

    ……

    謝遷私會張懋,看起來隱秘,卻沒瞞過劉瑾的眼線。

    劉瑾本已睡下,孫聰急忙來見,劉瑾不敢疏忽大意,便在臥室外的小花廳會見,孫聰將查獲消息如實相告。

    劉瑾道:「謝於喬去英國公府?消息屬實嗎?」

    孫聰道:「公公,這件事千真萬確,之前在下私做主張,派人盯著城中勳貴和主要官員府宅,未來得及跟公公奏稟,還請恕罪。」

    「不必!」

    劉瑾一擺手,「你做得很好,咱家之前也曾安排人手,沒什麼成效就收手了,未曾想這謝於喬竟然會連夜去見英國公,看來是有陰謀……克明,你可查到背後藏有什麼事?」

    孫聰搖頭:「卻說謝尚書到英國公府宅,之前沒有任何徵兆……昨日謝尚書在內閣所作所為我詳細問過了,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或許是有人暗中與之聯絡。」

    「什麼?有人暗中給謝於喬通風報信?是誰?沈之厚?難道此人領兵去寧夏鎮後還陰魂不散?」

    劉瑾氣急敗壞,好像誰踩了他尾巴一樣。

    孫聰神色鎮定自若:「以在下猜測,謝尚書要見英國公,無非涉及前線軍情,現如今朝廷尚未有軍報傳來,謝尚書應該不會提前得到消息,除非他想去跟英國公做出一些約定,比如說軍功分配……」

    「不可能!」

    劉瑾顯得很篤定,「謝於喬這人,咱家再熟悉不過,最在乎顏面,不會為了軍功破壞朝廷法紀,而且英國公也不管這一塊,他上門拜訪意義又何在?」

    「是,卑職願聽公公教誨。」

    孫聰畢恭畢敬,以前他在劉瑾面前老是幫文官說話,但現在隨著劉瑾權勢日益增大,孫聰意識到自己只有緊跟劉瑾才有出路,逐漸收起對文官的憐憫。

    劉瑾琢磨半晌,道:「以咱家猜想,謝於喬必定是為了咱家的事情去見英國公……以咱家對英國公為人的瞭解,謝於喬此行必定碰壁,難道謝於喬想拿安化王謀逆所打旗號之事來攻擊咱家?」

    孫聰道:「一切都只是猜測,做不得準。」

    「確實做不得準,但卻可以早做防備!謝於喬是隻老狐狸,咱家到現在都不能將其扳倒,可嘆可惱!沈之厚離京,朝局穩定後,咱家幾次跟陛下說讓謝於喬致仕,但陛下就是不允,有此人在朝,始終是咱家心腹大患……」劉瑾氣呼呼說道。

    孫聰請示:「不知公公有何決斷?」

    劉瑾一時拿不出主意,謀略上他跟孫聰有不小差距,行事原則更是簡單而粗暴,把所有對手當作生死仇人,滅掉便可。

    劉瑾嘆道:「無論謝於喬是否想咱家死,咱家不能讓他有日子好過……稍後找人去謝府鬧事,再放把火警告一番!」

    「公公,這恐怕不妥吧?」孫聰趕忙勸阻。

    「有何不妥?」

    劉瑾顯得很氣惱,「謝於喬居然敢跟英國公見面,想方設法針對咱家,咱家就不能進行反擊?」

    孫聰有些著急,他發現劉瑾的思維還停留在狹隘的報復上,而且報復也是那種地痞流氓似的打架,完全沒有技術含量。

    孫聰道:「就算謝尚書要針對公公您,也沒機會在陛下面前做文章,公公興衰不是由他和英國公能決定。若謝府失火,就算不是公公您派人做的,旁人也會懷疑乃是公公幕後指派,朝野清議對公公您不利!」

    「那你說,咱家該怎麼辦?」劉瑾氣急敗壞。

    孫聰儘量平息自己的心情,道:「公公這會兒應該對陛下跟前的人嚴防死守才是,尤其是在寧夏鎮叛亂平息後,公公需嚴防死守,不讓沈之厚回京,連楊巡撫最好也留在三邊暫時別回來,奏請功勞之事,交給兵部衙門,或者監軍太監,如此才不會威脅公公您在朝中的地位!」

    「只是這樣?」

    劉瑾顯得很不甘心。

    孫聰搖頭:「除此之外,公公還能作何?陛下對公公無比信任,只有讓陛下的信任繼續保持,公公的權勢才能長盛不衰,但現在有人想拿陛下的信任做文章,公公需要防備的是失寵於陛下啊!」

    劉瑾顯得很自信:「你放心,咱家跟陛下的關係可不一般,就算陛下知道咱家手伸得長一點,管的事多一點,撈銀子凶一點,也只會口頭說兩句。謝於喬那邊,你派人盯著,最好……讓他知道咱家的厲害!」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5-12 03:43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九三五章 三人成虎

    安化王叛亂順利平定的捷報,一直到七月十二才傳到京城。

    劉瑾得知這情況後,更加確定謝遷不可能提前四天得知寧夏鎮前線的消息,所以認定謝遷找張懋乃是為算計他,心裡並沒太當回事,因為張懋這人性格偏軟,基本會選擇站中立立場,謝遷很可能做了無用功。

    這天劉瑾於下午未時得到捷報,本來如此重要的文書應直接送到朱厚照跟前,但因此時朱厚照人在豹房,所以劉瑾截獲捷報後,興高采烈便準備到朱厚照跟前邀功。

    臨近黃昏,朱厚照終於起床。

    劉瑾在外間稍作等候,見到精神倦怠的朱厚照。

    此時朱厚照尚未用膳,不斷地打哈欠,顯得萎靡不振……因日夜顛倒,不到晚上,朱厚照不會有精神。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寧夏安化王叛亂,已在楊巡撫努力下平息!」

    劉瑾跪下來恭賀,臉上笑得跟喇叭花一樣燦爛。

    「當真?」

    朱厚照隨即打起精神,小眼睛瞬間有了光彩。

    劉瑾道:「陛下,你看老奴有幾個膽子敢欺瞞您?這是從寧夏鎮傳來的戰報,系楊巡撫親自送出,請閱覽!」

    或許是想到這次首功為楊一清所得,劉瑾別提有多解氣了,他最怕沈溪得首功後被朱厚照器重,現如今沈溪發配在外,朝中沒人掣肘,他的權勢幾乎達到了巔峰,不想京城裡多個對手,沒事就給他找麻煩。

    朱厚照疾步上前,自劉瑾手中搶過戰報,仔細查看,生怕漏掉上面每一個字,等看過後,一拍大腿:

    「朕就說嘛,逆賊造反怎麼可能成功?他這麼做根本不得人心……叛亂持續一個多月,就被解決,楊一清可謂勞苦功高……」

    劉瑾笑道:「可不是,這正是陛下您賞識,慧眼識英才。」

    朱厚照高興之餘,好像記起什麼,驚訝地問道:「對了,沈尚書的戰報呢?他不是也一起出兵了,為何沈尚書的戰報遲遲未到?」

    劉瑾見朱厚照眼神不太對,馬上想到皇帝是在懷疑自己,趕緊為自己辯解,道:「陛下,您別以為老奴隱瞞不報,實在是沒來……您忘了沈尚書之前出兵就遲了?再加上他走的是北路,手下又未必有京營將士那般精銳,所以在行軍速度上有所不及……」

    「是嗎?」

    朱厚照將信將疑,「以沈尚書統兵能力,應該不會有這種困擾吧?再者,不是大明精兵良將都在九邊嗎?什麼時候京營士兵也堪當大用了?」

    劉瑾為之語塞,好一會兒才道:「哎呀,陛下,以前沈尚書帶兵打韃子,帶的不就是京營兵馬?」

    「嗯?」

    朱厚照突然想到前些年京師保衛戰,沈溪所部的確是以京營為班底,這才釋然,道,「想來也是,不過沈尚書戰報沒來,朕有些擔憂,就怕賊逆死灰復燃……傳旨寧夏,讓他們看管好賊逆頭目,將人押送至京師,朕準備親自發落!」

    「是,陛下!」

    劉瑾行禮告退,出門時,臉上瀰漫著一種喜怒夾雜的神色。

    ……

    ……

    劉瑾出豹房後,臉上陰雲密佈。

    「咱家呈奏寧夏前線捷報,就因是楊一清上奏而不是姓沈的小子送呈,陛下就產生懷疑……看來陛下除了姓沈的小子,旁人都不信哪!」

    劉瑾不甘心,他覺得這次功勞完全是自己的,正是他舉薦了楊一清,卻未曾想其實楊一清跟他不是一夥人,卻理所當然地把一切功勞都往自己身上攬,甚至覺得是因為自己「監國」,決策英明,才會在短時間內平息叛亂。

    「劉公公?」

    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人走了過來,笑容滿面,讓劉瑾看了心生不爽。

    來者正是司馬真人,弘治末期司馬真人在皇室就擁有了一定聲望,現在更是靠精心編造的修仙法術,把朱厚照迷得神魂顛倒。

    朱厚照現在每天都要服用司馬真人進獻的丹藥。

    劉瑾冷笑不已:「你這是作何?這裡也是你能來的地方?」

    司馬真人沒想到自己的熱臉貼到冷屁股上,先是稍微驚訝一下,這才尷尬地道:「劉公公,是陛下傳貧道來進獻丹藥……這些丹藥煉製七七四十九天,能提神醒目,更重要的是有延年益壽之功!」

    劉瑾用陰陽怪氣的語調問道:「不是長生不老嗎?」

    「嘿!」

    司馬真人笑道,「凡事都要實事求是,這種丹藥跟長生不老藥有所不同,之前已為陛下服用過長生不老藥,那種丹藥一生只需服用一顆便可,劉公公若也想長生不老,不如由貧道為您煉製一爐?」

    司馬真人非常奇怪,為何劉瑾見到自己會是這副冷冰冰的神色。

    隨即他覺得有可能是因為自己煉製的丹藥都給了皇帝而沒有給劉瑾,現在劉瑾人稱「九千歲」,朝廷大小事都由其負責,當然也會想長生不老。

    所以司馬真人才有此一言。

    劉瑾卻不屑地道:「你想要讓咱家長生不老?還是省省吧!咱家到底只是肉體凡胎,享不來仙福。倒是你敬獻給陛下的丹藥晦澀不明,非常可疑……別讓咱家知道你是在欺騙陛下,到時候有你好看!」

    有了權勢後,劉瑾越發目中無人,他本來就看不起司馬真人這樣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再加上他因戰報之事生氣,對司馬真人也就沒了好脾氣。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無論在他看來再無能、再沒本事的人,也有自己存在的價值,就好像這司馬真人,雖然誰都知道這就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可朱厚照卻信任有加,司馬真人比朝臣更為便利,在於他能隨時面聖,在朱厚照面前進讒言的機會也很多。

    就算司馬真人說一兩句沒什麼太大的作用,但架不住三番五次吹風。

    而且現在劉瑾到處樹敵,幾乎皇帝跟前所有人都成為了他的對手,這些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都想方設法將劉瑾扳倒。

    劉瑾在最需要控制好的環節出了問題,在皇帝身邊人中口碑盡失,朱厚照平時就很少聽到誇讚劉瑾的話,甚至有人暗中告劉瑾的刁狀,比如說小擰子,處境艱難也就可以理解了。

    ……

    ……

    劉瑾離開後,朱厚照拿著戰報沾沾自喜。

    朱厚照是個尚武的皇帝,軍事上的事情更能吸引他的注意,這次安化王謀逆,爭奪皇位,讓他擔心小半天,也是因他對民情不瞭解。

    以前沈溪總在他跟前灌輸「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寧夏叛亂發生後朱厚照開始有所反思,生怕因自己吃喝玩樂而把江山給丟了,現在叛亂如此迅速便被平息,讓他少了幾分擔憂。

    「陛下!」

    就在朱厚照得意忘形時,小擰子進入書房,此時他剛從外面打探一些消息回來,準備把捷報告知朱厚照。

    朱厚照道:「小擰子?回來得正好……你在外面聽說一些消息沒?」

    小擰子聞言,便知道應該有人來報過捷,自己已然失去報喜的功勞,當下沒精打采地道:「是的,陛下,民間所傳,寧夏奏捷,賊首安化王已被擒獲!」

    朱厚照稍微有些驚訝:「民間已經有人知道了?嗯,應該是傳令兵一路東來,故意傳揚,宣示朕的龍威吧?」

    小擰子一眨眼,不由道:「陛下,這件事從昨日便開始傳揚……」

    一句話就讓朱厚照臉色不那麼好看了,昨日百姓都已知曉寧夏報捷,而他這個皇帝直到今天才得知,顯然有些說不過去。

    「小擰子,有些話可不能亂說啊!」朱厚照用警告的眼神打量小擰子。

    小擰子恭謹行禮,正待回話,恰好有太監進來通稟:「陛下,司馬真人求見。」

    朱厚照一擺手:「定是來送丹藥的,宣他進來!」

    隨即,司馬真人捧著一方木匣進來,笑盈盈道:「陛下,之前為您煉製的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丹藥,經過七七四十九天後,終於煉成,這第一爐便拿來給陛下服用!」

    朱厚照微微頷首,一擺手,讓小擰子上前接過。

    小擰子回到朱厚照跟前,打開木匣。

    朱厚照探頭看了一眼,沒有即刻服下的意思。涉及君王,所有入口的東西都需要旁人先試過,確定沒毒後才能服用。所以司馬真人的丹藥每一次都會準備多份,這樣便有了「試用裝」。

    試藥的事情,有專人負責,朱厚照讓人把丹藥拿進內宅,看著司馬真人問道:「司馬真人,今日寧夏奏捷,朕甚為欣慰,此事你可知曉?」

    司馬真人平時就喜歡裝神弄鬼,這種事他若說自己不知,豈不顯得沒本事?當即道:「貧道之前夜觀星相……」

    「行了行了,誰叫你拿星相來說事?朕不想知曉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朕就問你,這件事你是何時知道的?」朱厚照問道。

    司馬真人一聽這話,顯然其中有問題,馬上想到之前看到劉瑾,以他為人處世的經驗,當然能猜想劉瑾是為此事而來。

    他馬上看了小擰子一眼……平時司馬真人巴結劉瑾不得,便對朱厚照跟前的紅人小擰子獻起了慇勤,禮沒少送,而且還給了小擰子一大堆丹藥,反正又不花他的錢。

    見小擰子遞來的眼神,司馬真人馬上明白過來,道:「貧道昨日,便已得悉消息!」

    劉瑾得勢後就變得小肚雞腸,到處樹敵,朱厚照身邊的人幾乎被他得罪了個遍。

    這些人可不會平白無故幫劉瑾說好話,找到機會就貶損一番,以便讓劉瑾在朱厚照跟前失去信任,這其中除了最有代表的小擰子、司馬真人外,尚有張苑、張永等內監。

    如果只是小擰子一個人說,朱厚照或許會懷疑,但現在小擰子和司馬真人一起說這件事,就不得不信了。

    朱厚照嘀咕道:「原來昨日京城百姓便已知寧夏報捷?那為何直至今日劉瑾才稟告給朕?劉瑾圖的什麼?」

    小擰子勸道:「陛下,或許劉公公有什麼苦衷吧,又或者是什麼消息他尚未知悉,要等求證!」

    「混賬!」

    朱厚照怒道,「好你個小擰子,之前才把外面的情況告知朕,現在你卻幫劉瑾那狗東西說情?說,他給了你什麼好處?」

    小擰子趕緊跪下來磕頭:「回陛下,奴婢可沒收受誰的好處,奴婢一心都是為陛下您著想。」

    司馬真人有點看不懂狀況了,朱厚照怎麼翻臉比翻書還快?不過他腦袋瓜靈活,見這架勢,馬上出來幫忙說和:「陛下,擰公公平時對您忠心耿耿,或許只是不想看到您冤枉劉公公這樣的能臣。」

    這話聽來是幫小擰子和劉瑾說話,但其實司馬真人對劉瑾的貶損已很明顯。

    說小擰子忠誠,就代表劉瑾不忠,這也是權力旁落使然,如今朱厚照與外界少有聯繫,缺乏安全感,所以小擰子幫劉瑾說句話都會引起他懷疑。朱厚照對於掌權的劉瑾,始終還是有防備心理,並非是那種沒心沒肺的君王。

    朱厚照沒繼續生氣,撫著下巴,若有所思:「按小擰子所說,或許劉公公有什麼難言之隱,不過這件事朕要查清楚……」

    聽到皇帝這話,小擰子和司馬真人內心都有些緊張,如果朱厚照繼續查下去,自然會查到二人信口開河,不過他們還算鎮定,畢竟朱厚照跟外界溝通的渠道實在太少,不然的話也不會被劉瑾當猴耍。

    朱厚照道:「現在寧夏平叛奏凱,朕高興之餘,也到論功請賞時……按照劉瑾所說,先進寧夏鎮城的是楊一清,不過朕尚不能確定此事,一切要等沈尚書奏稟到來後,才能確定。」

    司馬真人道:「有句話,貧道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朱厚照厲聲道。

    司馬真人顯得很慎重:「既然劉公公所傳消息,乃是從楊大人那裡所得,而百姓所知消息,很可能就是沈大人傳到京城來的,只是沈大人的消息可能不為劉公公採納,所以才會等到今日楊大人奏疏來了才奏稟呢?」

    朱厚照看著司馬真人,目光犀利。

    司馬真人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他只是裝神弄鬼的道士,現在居然在君王面前議論朝政,按照大明法紀來說,這可是「僭越」的大罪。

    不過在朱厚照這裡,什麼規矩都可以破壞,否則也不會讓劉瑾這樣一個閹人把持朝政。在朱厚照看來,司馬真人議論的事並無太大不妥,只是在思索這話有沒有道理。

    「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

    朱厚照似有所思,「若劉瑾故意跟沈尚書置氣,豈不是沈尚書的奏報永遠都到不了朕的案頭?沈尚書在朕跟前攻擊他,他就假傳聖旨把沈尚書調到宣府,安化王謀逆,這廝在朕跟前也不舉薦沈尚書,甚至故意押後聖旨傳送……劉瑾現在得意忘形,做事愈發沒個分寸,枉費朕對他的信任!」

    司馬真人和小擰子不敢接茬,明顯朱厚照生氣了,既然目的已經達到,剩下的事情就讓朱厚照自己去揣摩。

    以前朱厚照跟劉瑾親密無間的時候,就算劉瑾做錯事,朱厚照也會為之開脫,可一旦君臣關係出現嫌隙,那劉瑾做得還算不錯的事情都會成為朱厚照憤恨的源頭。

    朱厚照道:「傳朕的旨意……去跟劉瑾說,朕準備在京城封賞功臣,不管是楊巡撫,還是沈尚書,都要先回京城來,朕會親自為他們接風洗塵,朕要犒賞三軍,讓天下人都知道朕對功臣不吝賞賜!」

    小擰子行禮:「是,陛下!」

    說完正事,朱厚照才輕鬆了些,道:「司馬真人,有些事不該你管,你只負責幫朕煉好仙丹便可,今日朕又通過人蒐集一些好東西,據說都是采天地日月精華的寶物,你看看是否對煉丹有幫助……」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5-13 00:38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九三六章 三不管

    朱厚照帶著司馬真人去吃喝玩樂。

    小擰子則心有餘悸出了書房,為之前的事情暗自慶幸不已。

    「還好司馬真人這會兒過來,他跟我又站在同一立場,否則今日不但無法在陛下面前搆陷姓劉的,反而會被陛下查出我存心冤枉,以後還怎麼信任我?」

    小擰子正準備出豹房,把朱厚照的意思傳達給劉瑾,暮色中突然見到一個人佝僂著身子走過來。

    等人到近前,小擰子自然而然想行禮,等身子差不多彎了一半,才想起今非昔比,這會兒自己已不需要給這人請安。

    「這不是擰公公麼?」

    來人已是一臉堆笑走了過來,不是旁人,正是以前在朱厚照跟前受寵,威風八面,後來因被劉瑾打壓,以及鐘夫人失蹤事情而逐漸失去地位的張苑。

    小擰子笑了笑,道:「原來是張公公,馬上要入夜,你怎到豹房來了?陛下可有傳召?」

    張苑臉色很尷尬:「這不,御馬監有公文,就送了過來,讓陛下知曉……都是關於寧夏前線戰報,御馬監得到後實在也不知該送往何處。」

    小擰子稍微琢磨一下,便明白張苑在說什麼。

    朝廷情報體系中,除了軍方自成一體,還有東廠和錦衣衛這一廠衛體系,朱厚照繼位後劉瑾又額外增設了西廠和內行廠,如此一來,廠衛機構重疊,人浮於事,不僅沒增加效率,反而內部傾軋嚴重,爭權奪利。

    張苑地位雖不高,但始終是皇帝指定的東廠掌舵人,倒也能在目前的局勢中佔得一席之地。

    東廠若得到寧夏鎮戰報,以張苑的心思肯定是來找朱厚照邀功,而不會想著把戰報給劉瑾,那純屬自討沒趣。

    小擰子心道:「原來他也是來邀功的……雖說他以前欺辱過我,但至少跟劉瑾是死對頭,現在劉瑾不把他當回事,我何不趁機跟他聯合?」

    小擰子道:「張公公所得公文,不知可否拿來一觀?」

    「這……」

    張苑顯得很為難,本來他想自個兒面聖邀功,卻被小擰子遇上,如此功勞平白被分出一半,他自然不甘心,以至於整個人遲疑不決,沒有答話。

    小擰子板起臉來:「張公公,如今朝中局勢你應該比誰都清楚,若沒有咱家為你引薦,你能見到陛下?若是被劉公公知道你把公文送到這裡,而不是司禮監,你覺得劉公公會如何降罪?」

    張苑心中一凜,他最擔心之事,便是被劉瑾知道他私下搞小動作。

    他得勢那會兒,把劉瑾欺負得不輕,後來劉瑾掌權後對他展開報復,很快便被皇帝疏遠,到現在權勢已大不如前。

    若被劉瑾記起還有他這麼個對手,張苑就要倒大黴了。

    張苑陪笑:「擰公公這是說哪裡話?小人帶來的公文本就是拿給陛下御覽的,擰公公乃陛下跟前紅人,自然可以提前一觀,才好奏稟給陛下知曉……小人這就將公文交與擰公公……」

    宮裡多年,張苑早就學會了取捨。

    被小擰子發現他只能自認倒霉,把功勞分潤出來,就算不能得到君王寬宥,巴結小擰子這個皇帝跟前的紅人也不虧。

    小擰子道:「好似咱家很喜歡這些報捷公文一樣,其實咱家……有很多事跟陛下啟奏過,咱家不想讓劉瑾繼續欺瞞聖聽……」

    張苑眼前一亮,從言辭間,他能感覺到小擰子向他示好,當即眨眨眼:「那擰公公準備……」

    小擰子笑了笑,道:「張公公是聰明人,對於寧夏鎮叛亂,你應該清楚得緊,到現在劉公公都不敢把安化王謀逆所打旗號說出來,若是被陛下知曉安化王要以‘清君側’來拉攏人心,你覺得陛下會如何想?」

    「這……」

    張苑無比震驚,他本以為朱厚照早就知曉,卻不加理會,到現在才知原來劉瑾一直欺瞞聖聽。

    小擰子道:「咱家也不知真相如何,不敢貿然說出,畢竟劉公公權勢太大,有些事必須要等合適的時候才能說。」

    張苑趕緊問道:「不知何時才合適?」

    「當然要等寧夏鎮平叛將士凱旋回京後再說。」小擰子道,「這些話由咱們這種奴才說出來,總歸不妥,還是交給朝中大人來說才會有效果,尤其是沈尚書這樣深得陛下信任的大臣。」

    「對,對!」

    張苑想到自己有個侄子在朝做官,深得皇帝寵信,頓時看到了希望。

    小擰子走上前,壓低聲音道:「為了讓劉公公徹底垮台,張公公最好與咱家精誠合作,若你把消息洩露出去,非但劉公公不會記你的好,咱家這邊……也不會放過你!」

    張苑打了個寒顫,發現自己處在夾縫中,已別無選擇。

    ……

    ……

    京城內形成一個倒劉瑾的聯盟。

    主腦之人便是內閣首輔謝遷,朝中尚有張懋等勳貴暗中支持,而在朱厚照身邊,又有小擰子、張苑、司馬真人作為內應。

    朝野外,尚有沈溪、張永等人聯絡綢繆。

    因沈溪並未跟楊一清打招呼,現在當務之急便是讓楊一清也加入到這體系中,以歷史上最終結果來看,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因為史載「倒劉事件」就是由楊一清和張永攜手炮製出來的。

    沈溪於七月十六帶領人馬抵達寧夏鎮外,並未第一時間進城。

    八百里的路,如果一路急行軍的話或許可爭取在六日左右抵達,但沈溪到底沒必要催促麾下兵馬過甚,就算現在用八天時間趕完所有路程已讓士兵們苦不堪言。

    沈溪領兵在城外駐足不前,固原總兵曹雄先派出人來迎接,楊一清那邊卻沒有任何消息。

    「沈大人,看來這寧夏城內暗流湧動啊……」

    張永陪同沈溪一起去見曹雄派來的使者,酸溜溜地說道,語氣中帶著一股奚落,似乎在提醒沈溪,這寧夏鎮內已鬥成一團。

    沈溪裝作聽不懂,等見到來使,乃是固原總兵旗下一名姓宋的參議後,沈溪明白了曹雄的意思。

    「……我家將軍希望大人您進城後能住在總兵府,如今寧夏地方軍政體系混亂,只有大人您才能主持和穩定大局,還有誰來管寧夏軍務,也要大人您定奪,怕是旁人沒這資格……」

    因為寧夏總兵姜漢在之前的叛亂中被殺,叛亂平息後,固原兵馬佔據寧夏鎮主要城鎮和關隘,現在朝廷對寧夏地方官將的處置意見沒有下來,畢竟大多數地方官員和將領都主動或被迫參與叛亂,就算楊一清下達一些安民措施,以其副帥的身份也沒資格進行處置。

    沈溪剛到,人未進城,曹雄就派人過來接洽,試圖先把事情定下。

    沈溪對來使道:「本官剛到寧夏,尚未進城查看具體情況,至於平叛細節都未詳細調查清楚,此時便貿然決定寧夏總兵官人選,太過倉促……你回去跟曹總兵說,等本官詳細查閱案宗,跟寧夏地方官員見過,再行決斷!」

    姓宋的參議可不想就此離開,他的任務顯然不是來跟沈溪通個風便可,當下急道:「大人,關於參與叛亂官將處置,尚可商議,但寧夏總兵人選卻最好定下,如今三邊出了亂子,若韃靼人趁機寇邊,恐怕各處防備會出問題,尤其是寧夏……」

    張永也幫腔:「沈大人,曹總兵這是替君分憂,你就先拿出個主意來,定下寧夏總兵的人選,讓此人暫代總兵之職,保地方安穩,至於另行調派可等請示陛下後再說。」

    沈溪見張永熱心的模樣,便知道他收受曹雄的好處,這才急衝衝出來幫忙說話,本來這些事輪不到張永摻和。

    「一切等進城後再說吧!」

    沈溪的態度很明確,「明日上午便進城,到中午全數兵馬都進駐城塞,屆時本官會接見楊巡撫和曹總兵,跟他們商議此事。」

    ……

    ……

    沈溪本來可以連夜帶兵進城,但考慮到寧夏城內矛盾沒有解除,危機四伏,沈溪作為楊一清和曹雄外的第三方勢力,謹慎為上,在城外多駐紮一晚,可以讓曹雄和楊一清有個心理準備。

    送走的姓宋的參議後,張永嘴上仍舊在念叨,更好像是抱怨。

    很快王陵之、林恆、荊越和胡嵩躍四人進入中軍大帳,他們在安排好營寨安保巡邏工作後,便來跟沈溪覆命,接受下一步指示。

    林恆道:「大人,聽說曹總兵派人來見,說要任命新總兵人選?」

    「嗯。」

    沈溪低頭打量案桌上的公文,其實他不想跟林恆談更多的事情,畢竟林恆代表的是三邊地方平叛武將的利益,跟曹雄基本上算是一夥的,而他星夜兼程趕至延綏報訊的目的,就是幫曹雄說項。

    林恆緊張地道:「大人,其實曹總兵所提之事迫在眉睫,固原地方人馬不能在寧夏駐紮久了,現在大人的兵馬已至,加上楊大人的人馬,地方安穩已能得到保障,是時候重建寧夏防禦體系。」

    沈溪抬頭打量在場幾人,除了林恆說話外,荊越、胡嵩躍和王陵之都插不上話,顯然委命總兵官這種事對他們而言顯得太過遙遠。

    他們只是中層將領,跟總兵官級別差了十萬八千里,這是朝廷乃至皇帝的權力,沈溪或許可以代天子決定一個臨時總兵官人選,但這一切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唯獨林恆,因涉及切身利益,還有他對朝廷之事比較瞭解,才會主動提出。

    沈溪看著旁邊的張永道:「張公公,你怎麼看?」

    張永道:「咱家?咱家當然希望沈大人能聽曹總兵一句,安排個臨時總兵官……」

    「那安排誰?」沈溪問道。

    一句話便把張永給嗆了回去,嘴上說站在曹雄一邊容易,但涉及具體事項,張永就抓瞎了。

    沈溪語氣平緩,道:「寧夏鎮因這次叛亂,總兵以下所有官將都未能倖免,要追究責任的話,恐怕有不少人要人頭落地,本來楊英和仇鉞二人可以勝任,但不管是論功或論罪,都沒到委命新總兵時,事情恐怕最終要等朝廷安排……」

    張永問道:「那大人就不打算安排寧夏總兵官咯?」

    沈溪道:「本官在寧夏,朝廷委命狀下來前,暫且不會回京,這總兵官人選由陛下欽定,旁人無從摻和!」

    張永看了林恆一眼,心裡驚訝,暗忖:「本以為沈大人準備進城跟楊大人商議後再做決定,現在看來分明已有決斷……如此一來,豈不是未來一兩月都要駐紮寧夏邊城?斗劉瑾的事要延後到幾時?」

    「沈大人準備進城後,落榻何處?」張永問道,「曹總兵和楊大人應該都準備好寓所請大人去住……」

    沈溪面色鎮定如常:「本官率軍進城,當然是跟隨兵馬一起住……寧夏城防佈局本官已看過,進城後先把營地紮好,除非有戰事,否則本官不會幹涉城防事務,一應防務俱由曹總兵所部人馬負責,剩下的事情,則等朝廷決斷!」

    張永急道:「什麼事都要朝廷決斷,那大人進城圖的是什麼?」

    顯然張永不甘心,本來就因為出兵慢了把首功拱手讓出,現在跋山涉水到了寧夏,沈溪居然來個三不管。

    要知道沈溪現在隨便安排一個臨時職位,都能讓張永賺得盆滿缽滿,沒有軍功也有大把銀子進項,但現在沈溪卻把權力歸還朝廷,張永根本不能理解。

    沈溪道:「本官到寧夏,乃是奉皇命平叛,現在叛亂已平息,論功請賞之事自應由朝廷完成,本官的目的變成安定一方,若有叛亂或者外夷入侵,本官便起兵抵禦,若非如此,本官不想幹涉地方事務!」

    沈溪這番話擲地有聲,張永知道多說無益,乾脆拂袖而去。

    就算現在張永跟沈溪站在一道對抗劉瑾,兩人也沒法在所有事項上達成一致,張永貪財,而沈溪卻嚴守規矩。

    連監軍太監張永都沒資格說話,林恆更不會說什麼,他感覺沈溪所言其實也是對他有所警告,你跟我是姻親不假,但涉及軍政事務,你沒資格指手畫腳,尤其你有一定政治傾向,更不能以你的意見來左右我。

    王陵之、荊越等人來寧夏的目的是為了軍功,自始至終都作壁上觀。

    ……

    ……

    姓宋的參議回到寧夏鎮城,在總兵官府見到曹雄,將沈溪的意思轉達。

    曹雄皺眉道:「沈大人果真如此說的?」

    姓宋的參議道:「沈大人的意思是所有事情等他進城後再議,且大人請他到總兵府落榻,沈大人也無此意,若明日他見過楊大人,事情就不好辦了!」

    曹雄輕嘆:「本將領兵征伐逆賊,雖僥倖平息叛亂,但初時未得朝廷調令,便將防線推進至黃河東岸,總有不妥。如今遲遲不回固原,怕是有人會在背後做文章,看來要多給司禮監劉公公送一些禮才可!」

    姓宋的參議問道:「那將軍到底是要跟沈大人連成一線,還是要跟司禮監劉公公結成一黨?」

    曹雄冷聲道:「劉公公始終在京城,能影響到陛下的決斷,我為了保住官位,當然要巴結他。」

    「但現在寧夏軍功奏請,由沈大人負責,本將也得巴結好,總歸多花一點銀子沒錯。這次從叛逆手中繳獲不少,給沈大人送去一些聊表心意,只要他能在跟陛下的奏本中將我列為首功,封侯之事為期不遠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5-19 00:18
寒門狀元 第一九三七章 各方試探

    三邊各大勢力的人都在盯著沈溪。 .

    就算那些沒有親身參與平定安化王叛亂的人也在觀望,因為沈溪才是朝廷指定的真正平叛主帥。

    朝廷雖分兩路人馬出擊,甚至作為副帥的楊一清所率人馬比沈溪還要多,但各大勢力的人還是把沈溪擺在高位,尤其是楊一清跟地方武將集團發生矛盾的情況下。

    七月十七,上午,沈溪領兵入城。

    寧夏堡位於河套平原中部,東踞鄂爾多斯西緣,西依賀蘭山,黃河從城東穿過。時值盛夏,城池四周鬱鬱蔥蔥,林木茂盛,阡陌縱橫,絲毫看不出是北方蠻荒之地,倒好像江南水鄉一樣。

    總兵府未有人前來迎接,取而代之的是新任寧夏巡撫楊一清。

    沈溪乃是當朝少傅,又兼著左都御史和兵部尚書銜,官職遠高於楊一清。

    作為下級,楊一清只能以禮相待。

    跟隨楊一清到城門迎接的,除了他身邊的幕僚,就是劉瑾委派的監軍太監魏彬,因楊一清倉促上任,還沒來得及建立專屬於他的官員班底,且寧夏周邊將領都被固原總兵曹雄收買,地頭蛇們為曹雄馬首是瞻,正跟楊一清暗中較勁。

    沈溪下馬後,楊一清迎接上前。

    楊一清五十上下,身材削,精神矍鑠,長期在地方歷練,還多次領兵跟韃靼人交戰,跟謝遷這樣清貴的翰林官在氣質上截然不同,沈溪從楊一清身上看到的是一種勃勃生氣,精明幹練之氣撲面而來,而謝遷則暮氣沉沉,才五十多歲便已老態龍鍾。

    「見過沈尚書……」

    楊一清跟沈溪並非初次見面,沈溪擔任三邊總督時,楊一清便是陝西巡撫,那時便是上下級的關係。照理說二人就算沒太多交情,也不至於如此生分。

    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臣,而且功勛卓著,反過頭來給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行禮問候,心裡有看法可以理解。

    沈溪料想楊一清不至於對他有如此大的敵意,畢竟在斗劉瑾這件事上,雙方有共同語言,但看到一旁堆著虛偽笑容的魏彬,立即釋然了,公開場合楊一清不可能表現出跟他多親熱的樣子,畢竟名義楊一清是劉瑾舉薦的副帥,專門拿來給沈溪打擂台的。

    沈溪拱手道:「楊中丞客氣了,進城後咱們找個地方好好敘話!」

    因楊一清沒向沈溪引薦人,魏彬站在一旁很尷尬。

    沈溪對魏彬笑了笑,招呼道:「魏公公?久違了,上次見面,還是在京師酒肆對飲吧……」

    魏彬非常尷尬,心想,我幾時跟你喝過酒?

    周圍一圈人的目光都落到魏彬身上,甚至楊一清也驚詫地看著,魏彬更覺尷尬,不過他還是苦笑著應了下來,畢竟跟身為帝師的沈溪攀上關係,並不是丟人的事情。

    不過簡短的對話,在寧夏這邊地方官員和將領中,就有文章可做了,因為誰都知道魏彬是劉瑾派來的眼線。

    ……

    ……

    沈溪故意跟魏彬親近,讓楊一清多了幾分戒備心理。

    其實楊一清能想明白一些事,比如說沈溪跟劉瑾的關係……顯然,沈溪不可能跟劉瑾一夥,沈溪因何被褫奪兵部尚書之職,乃天下人共知之事。

    楊一清陪同沈溪進城,城中沒有百姓迎候,因沈溪來得太晚,此時叛亂已平息,怎麼算也不該把功勞算到沈溪頭上。

    「楊中丞公務繁忙,在下先把兵馬安頓好,回頭有機會再聊。」

    沈溪對楊一清的態度不冷不熱,顯得很客氣,如此一來便讓人覺得沈溪是因軍功之事對楊一清有所介懷。

    沈溪抱拳作別,「楊中丞請回吧!在下先去了!」

    沈溪帶著兵馬進城,安營紮寨是題中應有之意。

    楊一清雖然滿肚子的話對沈溪說,甚至涉及軍功賞賜的事情亟需商議,但眼見沈溪擺出油鹽不進、拒不配合的姿態,只能行禮告辭。

    沈溪目送楊一清和魏彬等人離開,這才整頓兵馬。恰好總兵府派人前來,此人沈溪耳熟能詳,卻是仇鉞……

    此次平叛作戰中仇鉞居功甚偉,安化王謀逆時,仇鉞正領兵駐紮城外玉泉營,因顧念妻兒老小都在城中,擔心遭到波及,便引兵入城,解甲覲見安化王,回家後稱病不出,將麾下兵馬分散到叛軍各營。

    安化王謀逆後,以寧夏指揮使何錦為討賊大將軍,千戶周昂和丁廣為左右副將軍,生員孫景文為軍師,這些人都對主動放權的仇鉞信任有加。仇鉞一邊製造「病來如山倒」的假象,一邊派人出城,通報曹雄叛軍的情況。

    等曹雄接到朝廷命令,準備渡河進攻,通知仇鉞裡應外合時,仇鉞為奉安化王命令前來探病的周昂獻計,說應該派出軍隊守住黃河各渡口,遏制東岸的大明官兵。結果叛軍傾營而出,留下周昂守城。

    周昂獨自守城心中難安,再次到仇府探病並問計,仇鉞臥床呻吟,伏卒捶殺周昂。此時林恆已率騎兵自黃河上游渡河成功,向寧夏堡而來。仇鉞率壯士百餘人,打開城門後,與林恆一起直奔安化王府,將安化王擒捕,殺孫景文等十餘人。

    隨後,仇鉞假傳安化王令,召何錦、丁廣回城。

    叛軍部眾得知安化王被捕,相繼潰散。何錦、丁廣二人單騎逃奔賀蘭山,被林恆率部捕獲,叛亂至此平息。

    之前曹雄已派林恆前來,現在又把仇鉞調來協同沈溪安頓軍隊,用意非常明顯。

    仇鉞四十歲上下,顯得很精幹,之前仇鉞是寧夏總兵府游擊將軍,跟林恆屬同一官階,隨著此戰建功立業,青雲直上可期。

    歷史上仇鉞因此封伯,領寧夏總兵職。

    當然,歷史是歷史,沈溪到來後很多事跟歷史不同,對於軍功排序有自己的看法。

    「……沈大人,您的兵馬安頓在城西校場,那裡地盤夠大,足以安營紮寨,至於糧草和補給,曹總兵說了會給您供應……」

    仇鉞沒有跟林恆一樣上來就計較軍功賞賜,而是幫沈溪安頓兵馬,言語間體現出對沈溪的關心。

    沈溪道:「謝過曹總兵好意,不過如今神英將軍已帶京畿兵馬回朝,本官麾下很快也會動身啟程回宣府。至於固原人馬,不出意外的話會返回原駐地……稍後我會跟曹總兵打個招呼。」

    仇鉞驚訝地道:「大人,您剛到寧夏,就準備領兵回宣府?還讓固原兵馬也撤離……那寧夏鎮安穩當如何保證?」

    沈溪笑道:「有仇將軍等人在,本官非常放心。以本官所知,地方上很多參與叛亂的官員和將領,都是為形勢所迫,除了賊首外,剩下的人本官不會追究,相信陛下也會以寬仁對待臣民……」

    沈溪給仇鉞吃了一顆定心丸。

    仇鉞雖然名義上是武將一系,奉曹雄的命令前來辦事,但其實仇鉞跟曹雄屬於軍中不同派系。

    曹雄是固原總兵,而仇鉞是寧夏鎮本土派,只是仇鉞假意投敵,又跟曹雄所部暗中呼應,這才「將功折罪」,如果不是仇鉞親手擒獲安化王,投敵的罪名很難被清洗,但現在仇鉞卻被作為此戰最大功臣之一。

    仇鉞來見沈溪,其實有試探口風的意思。

    仇鉞對於參與安化王叛亂如今下獄等候發落的官員和將領,四處遊走準備營救,仇鉞想的是利用曹雄和楊一清的矛盾,建立起屬於他的派系,進而成為寧夏總兵官,畢竟如今在所有候選人中,他的呼聲最高。

    仇鉞得知沈溪寬仁的態度後,明顯鬆了口氣,連連頷首:「如此最好。」

    多餘的話他不敢多說,怕有人告知楊一清和曹雄,讓他下不來台,畢竟以前寧夏鎮兵馬當下都被當作叛軍,尚未解除審查,控制寧夏鎮的乃是固原兵馬,至於楊一清帶的京營人馬,大半由涇陽伯神英率領回朝去了。

    楊一清作為新任寧夏巡撫,自然要留下來。

    協助沈溪安營紮寨完畢,仇鉞才離開。

    等人走後,林恆也從總兵府那邊接洽完畢歸來。

    ……

    ……

    沈溪領兵入城當日,不少人送來慰問品。

    說是來送禮,其實都是打探沈溪口風。

    誰都知道這會兒臨時送禮意義不大,沈溪自己也牽扯進爭奪軍功的行列中,曹雄等人想讓沈溪出來主持公道,其實更怕沈溪自己竊奪軍功,只是因為現在他們跟楊一清為爭首功鬧得不可開交,才不得不過來徵求沈溪的意見。

    入夜後,總兵府和巡撫衙門都派人來請,說是為沈溪擺下宴席。

    兩邊的人,沈溪都沒接見,一直留在中軍大帳,倒是張永心急火燎過來,急衝沖地道:「沈大人可真沉得住氣,您到底赴哪邊的宴,總該出去說一聲啊。」

    沈溪抬頭打量張永,好一會兒才問道:「不如由張公公代替本官前去赴宴,不知意下如何?」

    張永搖頭苦笑:「沈大人可真會給人出難題,這去總兵府不是,去巡撫衙門也不是,難道咱家能一分為二?」

    沈溪道:「連張公公都知道兩邊宴席不好赴,那作何要本官做出選擇呢?現在兩邊都是為軍功之事找本官,本官不想爭,但也不想為他們做主,事情還得從長計議……」

    張永問道:「那沈大人可想好怎麼跟陛下上奏?」

    「奏本正在寫。」

    沈溪道,「不過短時間內恐怕寫不完,總需跟地方官員和將領先溝通過,之後本官還要見見安化王,審勘一下,到底哪些人參與到叛亂,為安化王搖旗吶喊,而哪些只是被迫參與其中。」

    隨後沈溪話鋒一轉:「本官有一件事,委託張公公去做。」

    「何事?」

    張永好奇地看著沈溪,隱約感覺沈溪讓他做的事情不那麼簡單。

    沈溪起身到帳門,吩咐帶人把守的王陵之提高警惕,不要讓外人靠近大帳,回來後對張永道:「本官到寧夏鎮,各方勢力都盯著,有人為軍功,有人則是防備我所作所為影響太過巨大,比如說劉瑾……」

    張永沒好氣地道:「沈大人不必拐彎抹角,直接說,讓咱家作何便可。咱家並非不好說話,以前沈大人讓咱家做的事情,咱家可有推搪過?」

    沈溪心想,我以前讓你做什麼了?前幾回你給我當監軍,沒在我面前唱反調就已經算不錯了。

    沈溪道:「楊巡撫那邊,恐怕要張公公您走一趟。」

    「嘶!」

    張永吸了口冷氣,發出一聲怪響,道,「你讓咱家去見楊大人?咱家去能作何?赴宴?還是暗中跟他交代一些話?」

    沈溪搖搖頭:「都不是,本官想讓張公公試探一下楊巡撫的口風,看他在倒劉瑾的問題上態度如何,此人是否願意跟我們一起行事!」

    張永這才釋然:「原來只是去試探一下口風,那倒不難辦,不過楊大人身邊有個魏公公,此人可是劉公公鐵桿,如果被他知道的話,事情就不好辦了!」

    沈溪笑道:「所以本官得做一點手腳……接下來本官準備赴固原總兵官曹雄將軍所設宴席,順帶請魏公公一道赴宴……若如此的話,那張公公不就有機會見到楊巡撫,並且試探他的口風?」

    「這倒是個機會。」

    張永還是顯得很猶豫,「沈大人,您到底要讓咱家如何試探楊大人,可要提前說好,莫要讓咱家自行去問話。還有,您要先定個章程出來,若楊大人願意配合當如何,若談不攏又當如何。這劉瑾怎麼都得扳倒,否則你我回朝都沒好日子過!」

    沈溪這次顯得很自信:「只要張公公按照本官說的去做,一定不會出現偏差。這次倒劉瑾的事情還要多仰仗楊巡撫,因為劉瑾盯我盯得實在太緊,反倒是對楊巡撫沒有多少防備心!」

    張永道:「既然沈大人定策,那咱家就走一趟,不過要先確定魏公公會去總兵府赴宴才可。」

    沈溪道:「本官這就派人傳話給楊巡撫和曹總兵,告知二人,本官準備到曹總兵那裡,另外請楊巡撫和魏公公一起過去,以本官料想,楊巡撫定會找藉口不來,而魏公公則必會前往,到時候就看張公公你如何跟楊巡撫說明白了!」

    等沈溪把跟楊一清溝通的事情大致一說,張永頓時明白過來,先到偏帳等候,而沈溪則派人去總兵府和巡撫衙門溝通。

    ……

    ……

    上更時分,沈溪讓王陵之找來馬車,挑選了二十名侍衛,最後帶上林恆,陪他一起到總兵府赴宴。

    等沈溪到了總兵府外,固原總兵官曹雄帶著仇鉞、楊英等將領恭敬等候。

    曹雄上前見禮:「末將曹雄,見過沈尚書!」

    沈溪微笑著點頭打量眼前的漢子,因天色昏暗,看得不是那麼清楚,大致覺得這是個精壯魁梧的大漢,因是世襲武將,要說能力未必有多強,但自小在軍中成長,身上武將氣息濃厚,跟文官有很大差別。

    沈溪道:「新任寧夏巡撫楊中丞,以及曹總兵同時邀請本官赴宴,本官不知該參加哪邊好,就自作主張派人去巡撫衙門說了,讓楊中丞一起過來,到曹總兵這裡吃頓酒席,曹總兵不會介意吧?」

    曹雄笑道:「樂意之至!」

    說著,二人往內走,沈溪又問:「卻不知楊中丞那邊可有人過來?」

    「這……」

    曹雄看了旁邊人一眼,這才回道,「末將派人去請了,但現在還沒消息,卻不知楊中丞是否會親臨,不如沈大人先入席?」

    「好!」

    沈溪沒有強求,一切尚在計畫內。

    在他進入宴客廳後,發現偌大的房子裡已經擺下十多桌,很多將領都被邀請過來,充分體現了對沈溪的尊重,甚至還為巡撫衙門專門準備了兩桌,但沈溪知道那邊除了魏彬會來,其餘之人根本不會過來。

    沈溪坐在主桌上,主陪由曹雄擔當,林恆坐在另一側,至於仇鉞等人反而坐在旁邊的席桌上。

    本來王陵之可以入席,但沈溪卻讓他站在身後,就好像個魁梧的門神。

    燈影綽綽中,又是一炷香時間過去,為巡撫衙門準備的兩桌依然空著。沈溪往那邊看了一眼,曹雄不由覺得有些尷尬,道:「沈大人,看來楊大人暫時不會過來,不如先開席?」

    正說話間,突然有人進來通稟:「曹大人,魏公公的馬車到了。」

    曹雄怒道:「沈大人在這裡,不跟沈大人奏稟,跟我說什麼?要分清主次!」

    一句話把那傳令兵給嚇壞了,沈溪笑道:「曹將軍太過見外,今日其實本官才是客人,有什麼事自然以總兵府優先,本官就在這裡當個看客便可!」

    曹雄表現出對沈溪的極大尊重,道:「沈大人實在是寬宏大量,難怪朝中對沈大人津津樂道,說大人年歲雖輕,但有大胸襟,九邊將士聽到沈大人威名,都敬佩之至,誰不想跟著沈大人建功立業?」

    「客氣了,客氣了!」

    沈溪臉上露出笑容,看上去像是領受了曹雄的讚揚,隨後他便起身跟曹雄一道出門去迎接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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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九三八章 事成

    就在沈溪赴宴的同時,張永還在營區等候消息。

    他心裡琢磨:「沈之厚怎麼能確定楊一清不會前去赴宴,而魏彬就會到場?他說話總是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為假……之前他還說不會去赴宴,怎轉眼就改變了態度?我倒好,還得留下來等著去見楊一清,若楊一清不肯配合除去劉瑾,反而通風報信,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就在張永忐忑不安時,突然有侍衛進來通稟:「張公公,沈大人為您準備的馬車已經可以乘坐了!」

    「嗯!」

    張永立即想起,這是沈溪之前定下的暗號,一旦總兵府那邊如願以償,他這邊就要立即前往巡撫衙門。

    張永心想:「嘿,魏彬還真去赴宴了?」

    他沒時間印證事情的真假,只能跟著侍衛出來,隨即又把出京時帶的隨從叫上,生怕有人會對自己不利。

    上了馬車後,劉瑾仍舊惴惴不安,腦中諸念俱雜,不多時馬車便已停了下來。

    張永下得馬車,環首四顧,發現根本不在寧夏巡撫衙門正門,而是在一處不起眼的小街巷裡,正對著一扇緊閉的小門,心想:「我這是來做賊的?居然連大門都不走!」

    他正琢磨,小門從裡面打開,出來一個身著短褐、行騰的下人,張永驚訝地問道:「你是誰,怎麼在這兒?」

    張永覺得非常不可思議,既然自己是來跟楊一清接洽,試探口風,就應該是楊一清派人來迎接。

    但自己這邊剛到,就有人出來迎接,好像這裡是沈溪的衙門口,一切都按照沈溪安排的流程行事。

    那人回道:「小人乃楊府僕役,受我家老爺之托,來此等候,不想竟晚到一步……小人這就為公公引路!」

    張永滿肚子疑惑,跟隨那人進入後門,連續過了幾個不大的院子,這才到一處明亮的屋舍外,但見月門前一人相迎,老遠便行禮:「見過張公公!」

    此人張永倒是認識,正是新任寧夏巡撫楊一清。張永很是驚訝地問道:「楊大人居然出來迎接咱家?」

    楊一清笑道:「張公公在朝可說聲名卓著,此番又跟沈尚書一起領兵平息叛亂,在下能在此相迎,實乃三生有幸!」

    張永頓感顏面有光,心頭那些疑問索性不去想了。

    二人攜手入內,張永才知道這兒是楊一清書房所在,房內除了窗戶的位置,四壁都是書架,上面擺滿了書冊,幾張桌子上堆砌著厚厚的公文,張永隨便拿起幾份看了下,上面呈列的事情都跟此番平亂有關。

    楊一清帶著歉意道:「張公公請見諒,在下入城後,殫精極慮安撫民心,另外便是清點釐定戰功,分門別類列冊,待來日上報朝廷論功行賞。每日除了必要休息,在下都在這間房內渡過,就算如此,還是沒有把手頭的工作做完!」

    張永感慨不已,道:「楊大人應該找些人來協助才是。」

    楊一清搖頭:「軍中大事,在下若有不明之處,可以問幕僚,但若涉及軍政和民政,最好還是親力親為。這也是在下為官多年的經驗,下面的人做事不用心,易出紕漏,導致不可預料之惡果,在下實在不敢怠慢!」

    張永嘆道:「楊大人真是鞠躬盡瘁,想那沈大人……」

    張永很想說沈溪兩句壞話,但馬上意識到,自己跟沈溪才是一夥的,怎麼心裡卻如此偏向楊一清呢?

    楊一清請劉瑾坐下,然後親自為張永奉上茶水,令張永對楊一清的好感再度提升。

    張永一邊喝茶一邊琢磨:「跟沈之厚共事多次,從未見他對咱家如此恭敬客氣,倒是這位楊大人,雖身在高位,奉皇命領兵卻絲毫不端架子,倒是可以結交一下。」

    不過轉而,他就提起幾分警覺:「不對啊,或許他是有求於咱家,才會如此客氣……卻不知他平時待人接物如何,是否也跟今日一樣?」

    二人坐定後,楊一清道:「突然得知公造訪,事前未作準備,只能在此陋室接待,還望海涵。」

    連稱呼都從「張公公」變成尊稱的「公」,張永更覺開心,臉上的笑容不自覺展露出來,道:「咱家突然登門拜訪,沒有提前打招呼,有些唐突了,楊大人不要見怪才好。」

    楊一清再度為張永斟茶,二人談了關於請功和犒賞之事,因二人代表的勢力不同,加上沈溪跟楊一清間有軍功上的異議,張永沒說太多,楊一清也是點到即止。

    張永記得沈溪的話,想試探楊一清的口風,但一直沒找到機會。就在他想怎麼開口說事的時候,楊一清突然起身,抱拳向張永深施一禮,道:「如今寧夏叛亂已平息,地方安定,外夷不敢犯境,一應事務趨於平穩……卻不知大明最大的隱患當如何解決?」

    張永稍微有些驚訝,跟著站了起來,不解地問道:「此話何解?」

    楊一清諱莫如深,拿起筆來,在手上寫了個字,然後展示給張永看。張永眯眼打量,只見楊一清左手手心上所寫之字正是「瑾」,隨即楊一清便用乾淨的宣紙將手上的字跡擦去,只留一團墨跡。

    張永心想,怎麼不用我說,他反倒主動開口了?

    張永俯身向前,壓低聲音道:「此人日夜在聖上身前,且耳目眾多,就連大人跟前恐怕也有他的人。」

    「此人不在。」楊一清微笑著說道。

    張永這才明白沈溪的用意,只要把魏彬支開,楊一清便會積極配合,甚至主動提出倒劉瑾之事,暗自佩服沈之厚終歸還是技高一籌,不管他為何那麼篤定魏彬會赴宴,至少現在看來這位楊大人對於誅除劉瑾的事情很上心。

    楊一清見張永沉默不語,以為張永不想參與,又道:「陛下雖信任此人,但有平亂之事,陛下委命於公而不委命他人,足見陛下對公之信任。」

    「現功成奏凱,乘機揭發劉瑾奸惡,陳說海內仇怨,皇上必定聽信,殺劉瑾,公也更受重用,收天下之心。」

    張永心動不已,拍著胸脯道:「不誅除此獠,各地類似安化王謀逆一般的叛亂將愈演愈烈,大明將永無寧日……老奴何惜餘年不以報主哉!」

    短短幾句,二人就在誅除劉瑾這一重大問題上達成共識。

    張永道:「不知楊大人有何妙計?」

    楊一清神色凝重:「在下如今滯留三邊,恐無法回朝揭發劉瑾之罪行,不過以公之聲望,相信回朝後可當面檢舉,定不能讓劉瑾有辯駁之機……卻不知沈尚書對此有何意見?」

    張永非常謹慎,雖然楊一清主動提出要誅除劉瑾,他卻依然要考慮這一席話可能是在試探他。

    不過隨即他便把心一橫,道:「沈大人自然也是義不容辭。」

    張永考慮到自己沒有退路,若不相信楊一清,等於是個死局,劉瑾跟他只能活一個,取得楊一清的信任乃是當前最佳選擇。

    楊一清道:「如此甚好,在下這裡有一些關於劉瑾大逆不道的罪證,都是從安化王府搜出來的,不如由公帶走,或親自呈奏陛下,或可交由沈尚書呈奏,以在下之能力只能做到這一步。」

    張永神色稍微凝滯,他聽出來了,楊一清不想主動承攬倒劉瑾的責任。

    這跟沈溪的想法有些類似。

    「好!」

    張永清楚,楊一清雖然立下功勞,但畢竟不是朱厚照親近的大臣。

    能當面跟朱厚照交流的,無非他和沈溪,不過張永心裡還是有些顧慮:「沈之厚之前的意思,是要把功勞讓給楊一清,為的是讓楊一清面聖時奏事,我這麼替沈之厚答應下來,是否會影響他的計畫?」

    楊一清從堆成山的卷宗中,拿出幾份不起眼的稿件,遞給張永,再次恭敬行禮:「一切全靠公主持。」

    張永拿著劉瑾的罪證,壓力很大,心中不停念叨:「一定要回去跟沈之厚商議清楚,這麼大的事情咱家可處置不了!」

    因為斗劉瑾的事情實在太大,張永顯得沒多少底氣,此後就算楊一清再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了,過了一炷香時間,他主動提出告辭:「咱家先回去了,至於沈大人那邊……」

    「就由公來傳話。」

    楊一清慷慨激昂地道,「在下身份敏感,不跟沈尚書當面溝通,若是沈尚書回朝面聖,務必跟陛下陳明厲害,到時劉瑾罪行敗露,陛下定會將其繩之以法!」

    ……

    ……

    張永惴惴不安,回到營地。

    在自己營帳獨處許久,張永聽到門口的侍衛通稟:「張公公,沈大人赴宴歸來。」

    「行!」

    張永將楊一清提供的劉瑾罪狀揣在懷裡,懷著複雜的心情去中軍大帳見沈溪,到了地方才發現魏彬也在。

    「魏公公?」

    張永稍微有些驚訝,沒想到沈溪居然會把魏彬帶過來。

    魏彬在張永跟前顯得很拘謹,笑著打招呼:「張公公久違了,鄙人有一些公事要跟沈大人談,酒桌上說始終不那麼方便,這才到沈大人營帳說事。」

    張永心道:「沈之厚不會神通廣大到把魏彬都收買了吧?」

    沈溪似乎有些醉意,道:「張公公來得正好,我等正要商議軍功和安民之事,楊中丞未親自前來,就由魏公公代勞。」

    張永這才知道兩人說的並非倒劉瑾之事,不由鬆了口氣,心想:「這魏彬是劉瑾的人,就算他說肯倒戈,也不可信,不收攏此人最好……再者,到陛下跟前奏事,也不需要魏彬做什麼!」

    魏彬低眉順眼道:「一切聽憑沈大人做主,畢竟沈大人才是陛下委派前來寧夏平亂的正差。」

    沈溪笑著揮了揮手:「沒什麼正差副使,都是為朝廷效命,且楊中丞比本官更早進寧夏城,此乃人所共知之事,本官會如實跟陛下呈奏……再者,本官建議朝廷重新任命三邊總制,以楊中丞之功,擔任此職最合適!」

    歷史上平息安化王之亂後,朱厚照順勢安排楊一清留在西北擔任三邊總制,維繫了西北長時間的安定繁榮局面。

    而沈溪提議,其實是順應潮流。

    魏彬陪笑:「沈大人的決定自然是好的……不過,沈大人如今還在宣大總制任上,由沈大人您總制三邊是否更為恰當?畢竟您在此任上有著豐富經驗,若您統御三邊,恐怕安化逆王也不敢造次作亂!」

    沈溪道:「一切均按照軍功大小釐定,這裡有本官草擬的軍功名冊,魏公公不妨一併看過!」

    說完,沈溪把已準備好的軍功奏請名單交給魏彬過目。

    魏彬粗略看了下,才知沈溪雖然剛進城,但早有準備,過了半晌有些為難:「這突然間也無法全都看完啊。」

    「那魏公公就拿回巡撫衙門慢慢看,這只是本官向朝廷奏請的內容,至於楊中丞那邊怎麼奏請,本官無從干涉。」沈溪笑道。

    魏彬道:「自然一切都要以沈大人奏請為準,誰不知道陛下對您信任有加?否則也不會指定沈大人做正使……既如此,那鄙人就先把這奏疏謄本帶回去,順帶跟楊大人商議一番,最好做到兩邊的奏本協調一致!」

    「請!」

    沈溪雖然話語非常客氣,表露出的卻是下逐客令之意。

    魏彬在沈溪和張永的相送下出了中軍大帳,沈溪沒再往外送,等人走遠,張永才道:「沈大人這是要做何?」

    沈溪斜著看了張永一眼:「明擺著的事情,跟魏公公把軍功之事確定下來……不知張公公去見楊巡撫,結果如何?」

    「裡面說話吧!」

    張永不敢在外多言,跟沈溪一起進到中軍大帳後,才把楊一清交給他的東西拿了出來,放到沈溪手上。

    張永道:「未料楊大人居然對誅除劉瑾之事非常上心,沒等咱家主動提出,他便把這些東西拿了出來……若是把這部分證據交呈陛下,怕是劉瑾不死也得脫層皮!」

    沈溪一一查閱,不過是安化王和一些案犯的供述,還有便是安化王暗中給朝中官員寫去「勸降」的書函,裡面幾乎把劉瑾說得十惡不赦,但沈溪認為這些證據尚不足以讓劉瑾伏誅,搖頭道:「只是罪人一家之言,若不涉及劉瑾謀逆,怕是陛下不會輕易將其誅殺。」

    「還要如何?」

    張永覺得沈溪是故意為難他,著惱地問道。

    沈溪笑道:「張公公不虛此行,這件事暫且放下,等陛下調令……看看誰能回朝跟陛下奏明此事!」

    張永將走之際,忍不住好奇問道:「沈大人,有件事咱家一直不解,為何你能確定魏彬會赴宴,而楊大人卻不會去呢?」

    沈溪道:「猜的。」

    張永苦笑不已:「哪裡有一猜一個准的道理?」

    沈溪笑了笑,道:「魏公公乃劉瑾眼線,曹總兵多次向劉瑾送禮,也算是名義上的閹黨成員……若本官跟曹雄飲宴,魏彬能不去盯著?」

    「至於楊巡撫那邊,他知道本官邀約同往總兵府,估摸已猜到本官用意,所以他不會赴宴,安心留在家裡等候張公公前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5-19 00:19
寒門狀元 第一九三九章 鎮不住了

    西北局勢總算是穩定下來。

    就連誅除劉瑾的計畫也在暗中綢繆,楊一清、張永和沈溪基本達成了共識,安化王謀逆成為誅除劉瑾的最好契機。

    與此同時,京城內劉瑾並非沒有意識到危機,甚至為此還跟張文冕、孫聰和張彩等人商議過多次,確保安化王謀反對他不會造成影響,以謀士們的分析,劉瑾受到影響的可能性並不大。

    七月中旬,西北前線更多的戰報傳到京師,情況已非常明了,根本就不存在戰敗的問題,劉瑾開始為爭奪軍功做準備。

    七月二十二這天,劉瑾將最近幾日收集到的情報簡單整理後,去見朱厚照。

    朱厚照這次沒有在豹房賜見,而是在乾清宮正殿裡,這也是時隔幾個月後,朱厚照第一次回皇宮。

    朱厚照喜歡無拘無束,習慣把豹房當成家,無論是生活還是吃喝玩樂,都在豹房進行,就連朝事都在豹房解決,至於孝道、禮法乃至皇帝的顏面,早就被他忽略,朝臣根本沒法見到他的人,劉瑾在朝完全是隻手遮天。

    這次朱厚照回宮的主要原因,是小擰子傳報說張太后病了。

    朱厚照平時雖胡鬧,但在宮外久了,也有點思念老娘,也就順勢回來看看。

    問過太醫後,知道張太后不過是小恙,不會有生命危險,朱厚照隱約明白了什麼,看看天色已不早,準備留在乾清宮,晚上去宮市好好玩玩。

    在皇帝離宮的這些日子,沒了主顧的宮市荒馳下來,很多事情需要重新準備,朱厚照見劉瑾,也有想讓自己手下這個頭號太監把宮市重新安排一下的意思。

    「……陛下,大致情況便是如此,楊巡撫領軍殺進寧夏鎮,安化王束手就擒,至於沈大人所部人馬,晚了十幾日才抵達寧夏鎮城,這些事已經各方證實,就連沈大人自己的奏報也是如此……」

    劉瑾心中無比欣慰。

    各方證據都表明,沈溪在這次平叛戰爭中吃了癟,首功旁落。其實首功歸誰無關緊要,只要不是沈溪的,劉瑾便心滿意足。

    朱厚照先看過沈溪的奏稟,滿意點頭:「好。」

    到底好什麼,朱厚照沒詳細說,劉瑾這邊沒頭沒腦的,也不知該怎麼回朱厚照的話。

    恰在此時,小擰子從後殿走了出來,行禮道:「陛下,太后娘娘讓御膳房準備好酒菜,說是要跟陛下一起用膳……不知陛下是否就此移駕過去?」

    朱厚照皺眉:「你還說母后生病了,看看,她老人家身子骨不錯嘛,居然有心思為朕張羅膳食……哼,別以為朕不知道母后那點心思,她分明是想讓朕跟皇后多見面,甚至想讓朕跟皇后圓房!」

    劉瑾和小擰子低下頭,都覺得自己不該聽這話。

    說出去都沒人會信,皇帝跟皇后成婚一年多了,到現在居然還沒完成合巹禮,也就是說,皇后一直獨守空帷。

    如果說朱厚照年歲小,那沒什麼,關鍵是朱厚照本身臨幸女人無數,但就是對這個皇后提不起興致來。

    劉瑾覺得自己身為皇帝跟前最得信任的大臣,不能不規勸一二,於是建議:「陛下,太后娘娘到底是一片好心。」

    「好心?」

    朱厚照瞪了劉瑾一眼,道:「怎麼,你想管朕的家事?」

    「不敢,不敢!」劉瑾趕緊行禮。

    朱厚照扁嘴道:「你先把西北的事情說明白了……現在沈尚書已奏明平叛戰爭中諸官將軍功大小,按照沈尚書所言,是陝西地方人馬先殺進寧夏鎮,是吧?」

    劉瑾有些遲疑:「話雖如此,但到底先行平叛的都是一些武將,陛下要論功請賞的話,給這些人適當的功勞便可,若以其為首功,於教化無益!」

    「哼哼!」

    朱厚照瞪著眼,氣惱地道,「朕要怎麼賞賜功臣,不需你來指手畫腳。劉公公,你去傳朕旨意,朕準備把這次平叛中主要功臣都召回京師,沈尚書、楊巡撫,還有親手把安化王逮著的仇鉞……對了,神英已在回京的路上了,是吧?」

    劉瑾本想直接給朱厚照建議,讓沈溪和楊一清留在西北,未曾想朱厚照的問題隨之拋來,他只能先回答:「是的,陛下,神英將軍已領軍回京,至於沈尚書……」

    朱厚照伸手打斷劉瑾的話,氣勢洶洶地道:「既然神英都回來了,那剩下的人也沒必要留在三邊,楊一清是朕派出去的,他取得功勞,回到京城來領受功勞便可。哦對了,還有朕派去的監軍太監,有誰來著?」

    劉瑾道:「是張永和魏彬。」

    「對,就他二人,一併召回來。」朱厚照道,「等他們回到京城,朕準備好好犒賞一番,再委以重任!」

    劉瑾心想:「陛下沒提姓沈的小子,我就裝糊塗不問了!」

    劉瑾道:「那老奴告退!」

    「你先等等!」

    朱厚照顯得很急切,「最重要的是讓沈尚書回朝,他這次雖然比楊一清晚一步到寧夏鎮,但有他兵馬保證,寧夏才有可能在最短時間內平息叛亂,他在西北的崇高威望起了很大的作用!」

    劉瑾一聽,簡直想打人,心說:「姓沈那小子根本一點軍功都沒有,這都能被陛下安排個‘威嚇’的功勞,那豈不是又要讓姓沈的小子囂張?」

    朱厚照撫著下巴,繼續道:「沈尚書在西北有些時日了,朕準備讓他回朝繼續擔任兵部尚書……在他離開京城這段時間,兵部的事情雜亂無章,朕的國策也沒人繼續執行,朕不想再這麼下去!」

    劉瑾爭辯道:「兵部曹尚書也算盡職盡責……」

    朱厚照怒視劉瑾,大喝道:「不提他還好,一提朕就一肚子的氣。上次朕召曹元詢問軍務,結果他一問三不知,就跟個擺設似的。哼,你舉薦的曹元屁本事沒有,朕覺得還是讓他退下去當好兵部侍郎,多跟沈尚書學學再說!」

    劉瑾心裡滿是怨責,在他看來,曹元還是很有本事的,畢竟在沈溪離開後,兵部的事情被曹元打理得井井有條。

    劉瑾並不認為朱厚照對兵部的事情有多瞭解,覺得小皇帝只是因為對曹元印象不佳而全盤否定。

    劉瑾進言:「陛下,讓一名兵部尚書,回去當侍郎,實在少有,這種事若傳出去的話,豈不是讓天下人覺得陛下朝令夕改?」

    「朕只是秉公論斷,怎麼能算是朝令夕改?曹元能力不及沈尚書,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連先皇在世時都稱讚沈尚書,說他德才兼備……提拔沈尚書可不是朕登基之後才做的事情,你的意思是說,先皇是昏君嗎?」朱厚照厲聲喝問。

    劉瑾叫苦不迭,心說這位小爺的思維可真跳躍,我哪裡說什麼先皇的事情了?怎麼就給我扣了這麼一頂大帽子?

    朱厚照稍微思考了一下,又道:「既然你覺得讓曹元去當兵部侍郎不合適,那就調他去南京當兵部尚書好了,反正那邊缺個尚書,總歸是平級輪調,這下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吧?」

    劉瑾跪下來磕頭:「請陛下收回成命!」

    按照劉瑾的想法,你作為皇帝只管在豹房吃喝玩樂就行了,朝廷大事就該由我來做主……我好不容易把姓沈的趕出京城,就不能再把他迎回來。

    此時的劉瑾,已不跟當初才當政的時候那般謹小慎微,居然敢跟朱厚照當面叫板。

    「混賬!」

    朱厚照一拍桌子,道,「朕現在不是跟你商議,而是讓你按照朕吩咐的話去辦事……怎麼,你覺得朕說的話不好使,準備跟朕唱對台戲?」

    劉瑾心裡非常憋屈,甚至有些惱恨,覺得眼前的小皇帝是個徹頭徹尾的昏君,甚至他都有撂挑子不干的衝動,不過他到底不是那些有骨氣的文臣,底氣不足,在一陣羞惱後,還是老老實實磕頭回話:

    「回陛下,老奴只是……覺得不該如此朝令夕改,而令天下人對您的威嚴有所質疑!」

    朱厚照冷笑不已:「如此說來,朕還要謝謝你為朕考慮咯!?哼!就按照朕所說的話去辦吧!如果再跟朕說三道四,別怪朕現在就將你的職位給擼掉!」

    在朱厚照如此重話下,劉瑾知道多說無益,只能老老實實再次磕了個響頭,然後起身準備告退。

    「老奴告退,回去為陛下辦事!」劉瑾站起來,弓著腰道。

    朱厚照猛然記起要讓劉瑾為自己操辦宮市的事情,但才對劉瑾發了一通火,有些不好意思再提,擺擺手:「去罷!」

    劉瑾行禮後告退。

    等劉瑾離開,朱厚照還有些惱火,自言自語道:「好不容易回一趟皇宮,朕本想在宮裡開開心心過一晚,難道要掃興獨自夜宿寢宮?」

    小擰子就在旁邊,聽到朱厚照的話,眼睛裡閃過一絲光芒。

    「陛下,奴婢資質平庸,沒有劉公公那樣的能力為陛下您安排好家國大事,但奴婢也有一顆效忠的心,這次的事情,既然不能讓劉公公來辦,不如就由奴婢……」

    「你?」

    朱厚照打量小擰子,目光中帶著一絲懷疑,「你可知朕要讓你安排什麼?」

    小擰子回道:「陛下回宮,應該是想回擷芳殿訪舊,在宮裡集市過一夜吧?」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你這鬼靈精,居然敢妄自揣測朕的想法……不過算你說對了,朕就是這麼想的,但問題是朕沒法親自安排,你能行嗎?」

    小擰子跪下來磕頭:「奴婢萬死不辭!」

    小擰子沒有為朱厚照安排吃喝玩樂等事項的經驗,但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跑,小擰子平時在朱厚照跟前,耳濡目染,大概知道一應流程是怎樣的。

    此時的小擰子,只能靠自己的人脈去完成朱厚照交託的任務,因為時間倉促,此番可說是「背水一戰」,不過好在他有一個「得力幫手」,就是之前剛商定盟約的張苑,在安排帝王玩樂的事情上,張苑比小擰子更有經驗。

    當小擰子找到張苑,把事情一說,張苑一雙渾濁的眼睛頓時放光。

    張苑道:「陛下讓擰公公您來安排今晚宮中嬉樂之事?」

    「什麼嬉樂,張公公可要注意自己的言辭,陛下只是想體會一下民間疾苦罷了……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

    小擰子擺起上位者的姿態,怒視張苑喝道。

    張苑趕緊賠禮認錯,在獲得小擰子的寬宥後,才繼續道:「這件事說難不難,以前宮市裡的人,現在或許在豹房,或許就在宮闈內,管事太監在下都認識,要不給擰公公您介紹一二?」

    小擰子這才知道,就算以前事情是由劉瑾安排,卻不是他親自操辦,畢竟一個人的精力有限,很多事不可能親力親為,至於劉瑾委託辦事的那些人,卻並非個個都是閹黨成員,在宮裡這些執事太監中,尤其是那些老太監,關係網盤根錯節,很多時候只是被迫聽從劉瑾的號令辦事。

    張苑雖然失去朱厚照的信任,失去相應的地位,但他的人脈仍在,宮裡大小衙門的負責人,他基本都認識,尤其是二十四監的掌印,這些恰恰是小擰子不擅長的,畢竟小擰子平時都跟在朱厚照身旁,年歲不大,根本就沒機會跟宮中各職司衙門的人溝通。

    「如此就好。」

    小擰子感覺自己在某些方面確有不足,對張苑增添了些防備心理,不想在劉瑾倒台後被張苑竊取成果,所以他乾脆把張苑當成下屬看待,儘量採用威壓的態度。

    張苑陪笑道:「那在下這就去為擰公公安排……這可是涉及陛下心情的大事,在下一定會做到盡善盡美。」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事情怎麼可能做到盡善盡美?只要盡心盡力辦事便可,若你做得好,咱家會不吝在陛下跟前誇讚,讓陛下記得你的好,不過你要記住,這件事千萬不能被劉公公知悉……現在劉公公權傾朝野,你若不想死的話,最好識相些!」

    張苑被一個在他看來乳臭未乾的小太監喝斥,心裡其實很不滿。

    以宮裡的官階和地位來說,張苑本在小擰子之上,小擰子到現在也只是個首領太監罷了,而張苑現在依然是御馬監掌印太監,但面對這麼一個皇帝跟前的紅人,他只能低聲下氣說話。

    「是,是!」

    張苑臉上堆笑,行禮後,趕緊去為小擰子安排見各職司太監負責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5-19 00:20
寒門狀元 第一九四〇章 不一樣的宮市

    日落前,小擰子把各路管事太監見過。

    這些人以前對劉瑾唯命是從,但隨著權勢日隆,劉瑾的著眼點已不在皇宮這一畝三分地上,而是緊盯著朝政,至於皇宮裡的事情,朱厚照長時間不顧家,連劉瑾也把這些被朱厚照遺忘的人看輕。

    現在終於有人前來聯絡,還是皇帝跟前另外一位紅人小擰子,這些職司太監都看到了希望,其中不乏一些知名的太監,比如御用監掌印李興,還有內官監掌印高鳳。

    小擰子面對一群老太監,就算想高調行事,也缺乏足夠的底氣,但他還是鼓起勇氣問道:「諸位公公,想必今日你們要做之事,張公公已傳達給你們了?」

    眾職司太監趕緊應聲:「是,是!」

    小擰子黑著臉道:「不是咱家讓諸位公公為難,實在是這次事情太過緊迫,以咱家一人之力,無法把聖上安排的事情安排妥當,需要諸位公公鼎力配合。若事情辦成的話,各自有賞,若做得不好,則由咱家一力承擔!」

    張苑笑道:「哪裡能讓擰公公您來擔責?本來擰公公給我們表現的機會,已是天大的恩賜……說實話,我們已經很久沒為陛下做事,這一年多時間,陛下回宮次數屈指可數,能為陛下效命,我等都會盡心竭力!」

    「這……那好吧!」

    小擰子遲疑了一下,道,「不知你們準備今日如何安排?」

    張苑沒有回答,先看向李興,畢竟李興是御用監掌印,宮裡日常用度主要看李興安排,而平時李興在宮中也以「財大氣粗」聞名,否則御用監掌印職位也不會被他所得,為此李興還連連賄賂劉瑾,總數不下五萬兩銀子。

    李興走出來笑道:「回擰公公的話,今日陛下要在宮裡過夜,自然要把以前宮市的場面給撐起來,除了增加一些化妝成市井之人的太監和宮女外,鄙人還準備從宮外找幾名民間女子回來……」

    張苑道:「李公公這麼做不妥吧?民間女子,豈能隨便帶進宮門?這可與規矩不符。」

    說是不合規矩,但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這算是當下最好的安排。

    如果靠宮裡那些未經人事的宮女來撐場面,顯然不能讓朱厚照滿意,朱厚照登基不久便對宮女失去興致,而他最喜歡的並非是婉約的千金小姐,而是富有風韻的婦人,這已是皇帝身邊人都知道的事情。

    小擰子有些遲疑:「若這些女子出身清白,且能贏得陛下歡心的話,不妨一試!」

    在場老太監都在想:「誰知道這些女人能否能贏得陛下歡心?如果陛下不滿意,豈不是要被問罪?到時候私自帶女子進宮可是大罪!」

    這會兒小擰子已不是當初的懵懂少年,學會了勾心鬥角,見在場這些老太監臉色變幻,大概明白他們擔心的是什麼,道:

    「諸位放心,不管這些女子是否能陛下欣賞,事情都由咱家給你們擔著,若陛下有賞賜,咱家一定不會忘了你們!」

    ……

    ……

    在小擰子口頭保證下,這些管事太監終於有底氣去辦事。

    簡單的動員後,就是大張旗鼓操辦,雖然劉瑾在朝野中眼線遍佈,但一些環節卻疏漏了,那就是皇宮。

    劉瑾權勢大時,宮裡人人都可成為眼線,但問題是現在各衙職司太監為了切身的利益,聯手架空劉瑾,為朱厚照找樂子,那就不可能通風報信。而那些中下層太監即便有心告密,也沒那膽氣,當然更主要是沒有見劉瑾的途徑。

    入夜前,原本只剩下一些空樓的皇宮東苑便被重新佈置,各職司太監為了這次事情,安排了上千名太監、宮女做事,這還不算後期進場的「演員」。

    小擰子一直看著宮市成型,才興沖沖離開去跟朱厚照匯報,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長臉的事情,足以得到朱厚照欣賞。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張苑弓著腰過來,陪笑道:「擰公公這是準備去面聖?」

    「嗯。」

    小擰子點頭道,「你們繼續安排,咱家先去見駕,把事情跟陛下說明!」

    張苑笑道:「擰公公,這是諸位公公的心意,請笑納!」

    說著,張苑讓旁邊兩名隨侍把一方木匣送上,然後親自打開蓋子,小擰子探頭往裡面一看,嚇了一大跳,裡面根本不是銀子或者銅錢,而是疊得整整齊齊的金葉子,這一匣金葉子足有上百兩,換算成銀子有上千兩。

    「這……」小擰子雖然平時也收禮,但這麼貴重的禮物還是第一次見到,以前不會有人如此重金賄賂他。

    張苑道:「都是一些不起眼的東西,擰公公您不要嫌棄才好,若能讓陛下時常多回皇宮,不時見見宮裡的老人,再多的禮物也值得。」

    小擰子伸出手,卻沒有接過木匣,就勢往張苑身前一推,道:「諸位公公的意思,咱家明白了,不過這禮物,咱家真不能收!」

    「啊?」

    張苑從未見過不收禮的太監,若換了旁人,見到這些金葉子早就揣進懷裡,根本不會惺惺作態。

    小擰子解釋道:「咱家現在為陛下做事,壓力很大,就在於劉公公權傾朝野,若諸位公公能跟咱家齊心協力,把事情做好,那不收禮物咱家也開心,但若收了禮物不做事……咱家以後怕沒多少機會收禮了!」

    張苑這才明白小擰子的意思,心想,你這小子是因畏懼劉瑾淫威,所以不敢收啊!等你有了權勢,還不是跟姓劉的一樣?

    心裡雖這麼想,但張苑嘴上卻稱讚:「擰公公實在是吾輩楷模,若人人都能跟擰公公一樣廉潔奉公,大明何愁不興?擰公公請放心,在下一定把今日之事安排得妥妥噹噹,這也算是給擰公公的最好禮物!」

    「好!」

    小擰子重重點頭,突然間覺得自己也有大將之風。

    ……

    ……

    朱厚照當晚沒有去赴張太后的宴席。

    朱厚照知道老娘想讓他跟皇后合巹,順帶生出皇孫來,讓大明後繼有人,但在朱厚照看來,自己還年輕,根本不用為子嗣問題發愁,而且他被一些歷史上的事件影響,認為如果自己有了太子,就會有人借此做文章,惦記他的皇位,所以對於生兒子一點都不熱衷。

    在小擰子跟朱厚照奏稟說宮市已恢復時,朱厚照猶自帶著幾分懷疑,覺得小擰子是在說大話,因為時間畢竟太急了。但等他跟小擰子到了宮市所在的擷芳殿外,看到披紅掛綠的樓宇,還有川流不息的行人,突然感覺自己置身於傳說中繁華的唐宋夜市,眼前不由一亮。

    「小擰子,你花了不少心思啊!」朱厚照很感慨。

    朱厚照到底明白事理,自己臨時讓小擰子為自己準備宮市,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場面支起來,就算只是個好看的輪廓也不容易。

    小擰子眉開眼笑:「為陛下做事,奴婢當然要盡心竭力,不敢有絲毫怠慢。」

    朱厚照會心一笑:「別說你胖你就喘,先過去看看,別徒有其表才好,如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朕還是會罰你!」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小擰子頓時擔心起來,他所見畢竟只是個輪廓,至於具體事項,是否能達到李興等人的承諾,小擰子心裡實在沒底,他只是負責張羅,所有細節落實都靠張苑和李興等人完成。

    小擰子帶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跟朱厚照一起進入喧鬧的宮市中,很快便領略到不同的風土人情,這裡儼然不是大明尋常夜市。

    「很好,很好!」

    朱厚照走進燈火通明的市集,發現周圍的人不認識他,沒人過來行禮問安,行人不是單純來回行走,也會停下來仔細查看攤位上陳設的琳瑯滿目的商品,甚至拿出銀兩購買。

    朱厚照感覺這一幕無比真實,比之前劉瑾和錢寧安排的宮市更為逼真。

    小擰子見朱厚照臉上露出滿意之色,稍微鬆了口氣,不過他還是在擔心後面出什麼岔子,所以儘可能走慢一些,試著去尋找一些熟悉的身影,跟這些人打一聲招呼。

    朱厚照走到一個攤子前,看著桌板上所擺掛件,問道:「這個怎麼賣的?」

    「四文錢。」

    那貨主看起來和市井小販差不多,但一說話便知是太監,一副公鴨嗓子非常刺耳。

    「倒也不貴!」

    朱厚照說了一句,「掏錢買下來!「

    這下可把小擰子難住了,他平時可不會帶銀兩和銅錢,就在他為難時,突然一名宮女走過來,仔細看了幾眼,點點頭道:「四文錢是吧?我買了!」

    場面突然僵住了,小擰子感覺危機正在逼近,但見那賣東西的太監果然把掛件賣給手上拿著銅板的宮女,渾然把朱厚照視作不存在。

    「有沒有先來後到?」朱厚照不滿意了。

    那太監大咧咧道:「就算在宮裡做買賣,也是誰先出錢歸誰,這才是先來後到!」

    此時朱厚照和小擰子不知道的是,這次宮市並非徒有其表。

    在這一年多時間裡,宮內太監和宮女發生更迭,再加上朱厚照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宮市內只有少數人認識朱厚照,像這些出來「做買賣」的太監和宮女,絕大多數都不知道皇帝長什麼樣。

    而李興之前交代過,以後宮裡會不定期進行類似於「交流會」一般的活動,今天的宮市屬於試運行,很多人到宮市來,根本不知是為了陪皇帝胡鬧,還以為這是宮裡的管事太監給予方便,讓宮裡人可以互通有無。

    這才發生先前一幕。

    「公子!」

    小擰子跟朱厚照去過真正的市集,知道小皇帝在人前不想洩露自己的身份,問題是這裡畢竟是宮市,與外面終歸有所不同,生怕朱厚照發火,畢竟這一切是他一手安排的,出了問題需要他承擔責任,而這也是他第一次受到朱厚照器重插手宮中事務。

    朱厚照對那太監不屑道:「什麼破玩意兒?就跟誰稀罕一樣,走,去下一家看看!」

    小擰子一怔,沒想到會是如此結果,顯然朱厚照已把自己融入到這種市集氛圍中,沒有擺皇帝的架子,就當是個普通的顧客。

    等小擰子跟朱厚照走出一段路,發現朱厚照臉上仍舊掛滿笑容打量周圍環境,小擰子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心想:

    「也是,平日那些太監和宮女對陛下畢恭畢敬,早就膩味了……或許陛下就好這口,想讓人不認識他呢?」

    想到這裡,小擰子突然間有了底氣,覺得張苑和李興等人很有本事,這可比之前他陪朱厚照參加的宮市要真實多了。

    朱厚照走了一段路,沿途並非所有人都不認識他,很多太監和宮女見到朱厚照後都明顯色變,但這些人不敢張揚,而且為了保證真實性也不能上前見禮。至於那些不認識朱厚照的人,態度就隨意多了,如此朱厚重在宮市內走了一圈,居然沒一人到他跟前下跪,這也是以前逛宮市沒遇到過的情況。

    「行了,朕有些疲乏了,可有合適的館子讓朕進去喝兩杯?」朱厚照看著小擰子道。

    小擰子明白,朱厚照所說的「喝兩杯」不單純是喝酒,喝酒就要有女人,除了女人外還要有樂子,這樣才比較真實。

    但這宮市畢竟不是小擰子親手操辦,很多細節他都不明白,甚至吃酒玩樂的地方在哪兒他都沒問清楚,驚慌失措之餘,不知該如何作答,恰好此時朱厚照看到前面一處好似酒肆的地方:「那裡面看起來挺熱鬧的,走,過去看看!」

    小擰子往那棟二層小樓看了一眼,見有不少宮女和太監往裡面擠,似乎有什麼好玩的東西。

    等兩人入內後才知,原來這是一處集休閒娛樂於一體的場所,裡面不但有喝酒的地方,還有人端茶遞水,更有一名說書先生坐鎮,而這說書先生小擰子也認識,赫然是張苑。

    「這……」

    小擰子指著張苑,驚訝得合不攏嘴。

    朱厚照一擺手,示意小擰子別說話,隨即兩人到靠後的桌子坐下,聽張苑說書。

    張苑說的是《說岳全傳》,這故事朱厚照以前聽過,但比之那些武俠,這故事顯然沒那麼生動有趣,許多年沒溫習過,他早就把許多細節給忘了。

    但見張苑說得繪聲繪色,甚至有普通民間藝人抖包袱的技巧,說得那叫一個抑揚頓挫,不時峰迴路轉,如此一來更增加了故事的可聽性,很多太監和宮女駐足聽了一會兒,便忍不住花上兩文錢進來聽書喝茶,到後面這小小的二層小樓內已擠滿了人。

    「有趣,有趣!」

    朱厚照聽了一會兒,覺得非常好玩,這跟他以前聽書看書的氛圍完全不同,就算那些太監和宮女並非是真正的市井中人,但也是個合格的聽眾,會隨著張苑說書的起伏而有情緒的波動變化,說到精彩之處也會贏得滿堂彩。

    這可比朱厚照一人聽說書有趣多了。

    小擰子見朱厚照聽得津津有味,心里納悶兒:「這張公公挺有能耐啊,不想讓他出來面聖,他就子找這麼個機會,還把故事說得這麼好,他從哪兒學來的本事?」

    小擰子當然不知道,張苑進宮前只是市井升斗小民,屁事不干好吃懶做,當年沈家說書聽書的茶鋪子就是他給經營倒閉的。

    張苑雖然沒有韓五爺說書的本事,但始終耳濡目染,到宮裡來糊弄一群沒見過世面坐井觀天的人,還是綽綽有餘。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朱厚照聽得有些累了,不由打了個呵欠。

    張苑好像非常明白朱厚照的心意,一拍醒木道:「……諸位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下面的聽眾不干了,嗡嗡聲不絕於耳。不過大多數人都認識張苑,知道這位乃是御馬監掌印太監,不好惹,只能在抱怨聲中離開小樓,這些人跟朱厚照的心思基本一樣,想去看看宮市內還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這就好像是一場盛大的化妝舞會,雖然那些太監和宮女是演員,但他們是參與者,平時在宮裡沉悶久了,難得有這麼好玩的地方,也想放鬆找找樂子。

    「朱公子!」

    張苑走到朱厚照跟前,微微行禮。

    朱厚照笑道:「以前沒看出來,張公公還有這本事?」

    張苑苦笑道:「都是混口飯吃……」

    這話說出來,顯然不合適,也是他許久沒面聖顯得太過緊張,以至於有些語無倫次,朱厚照沒有見怪,笑著問道:「朕剛到這裡來,不知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地方,麻煩張公公給引個路?」

    張苑喜不自勝,先看了小擰子一眼,發現小擰子正用不善的目光瞅著自己,乾脆把頭側向一邊,對朱厚照恭敬地說道:「能為公子效命,是老奴的福氣,正好這裡有一些新穎的助興節目,公子不妨隨老奴一起去看看?」

    「好,哈哈!」

    朱厚照紅光滿面,小眼睛裡滿是興奮,顯然對小擰子安排的這一切非常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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