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57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31 22:35
寒門狀元 第一八九一章 矛盾爆發

    朱厚照又氣又急,一向跟他關係不錯的沈溪,這次居然又頂撞他了。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之前沈溪便曾訓斥過他一次,不過那是在私下場合,他想求沈溪幫忙找鐘夫人,遭到嚴詞拒絕。

    之後朱厚照幾個月時間都未曾召見沈溪,就像是在鬥氣。

    現在君臣關係剛剛有所緩和,沈溪再次給他當頭一棒,讓他一下子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面對。

    沒人出來幫朱厚照說話,也沒人幫沈溪打圓場。

    就連首輔謝遷此時都只能尷尬地站在一旁,皺眉思考問題。

    朱厚照和沈溪的矛盾,看起來很難化解開。

    沈溪道:「陛下乃九五之尊,有自己的選擇,就算沉迷逸樂,也沒人敢指責。但業精於勤荒於嬉的道理亙古未變,現如今我大明朝看起國泰民安,形勢一片大好……但是,就算再太平,能比得上開元盛世麼?」

    聽到這話,劉瑾終於逮住機會,雖然仍舊跪在地上,但他已經開始利用朱厚照滿肚子的不快進行挑撥。

    劉瑾扯著嗓子道:「沈尚書的意思,是大明要步安史之亂後塵?陛下,沈尚書所言,簡直是大不敬,罪不可赦,老奴……老奴心裡實在難受,嗚嗚!」

    他不哭還好,一哭朱厚照越發心煩意亂。

    沈溪道:「誠然,眼前確實是風平浪靜,但這不過是暴風雨到來前的徵兆……由於吏治昏暗,如今地方上官吏盤剝加劇,致民不聊生,江北多地發生民亂,西北之地也有諸多不穩定因素,韃靼人虎視眈眈,我大明已呈風雨飄搖之勢……陛下,好自為之吧!」

    說到這裡,沈溪居然置在場那麼多人於不顧,邁步直接往乾清宮殿門外行去。

    這下滿朝文武都愣住了,就連今日朝會的始作俑者劉瑾也沒想到沈溪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看著沈溪的背影,朱厚照神色複雜,如果可以的話,他會大聲請求沈溪留下來輔佐他成就不世偉業。但他更清楚一件事,留下沈溪等於是承認自己之前所作所為都是錯誤的,他可沒有自我反省的勇氣。

    沈溪出了乾清宮殿門,很快遠去,腳步聲漸不可聞,現場一片安靜,百官面面相覷,沒人願意站出來說話。

    朱厚照站在那兒,半晌後,手突然按到龍案上,身形都有些站不穩了。

    「陛下,請息怒啊,陛下!」

    這會兒唯一能說話的人,也只有劉瑾了。

    本來想借助此次朝會剷除謝遷左膀右臂,不想竟掀起滔天的波瀾,劉瑾心裡有些發怵,但他最善於把握機會,此時見朱厚照氣得不輕,立即裝起了好人,似乎事情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劉瑾正要起身攙扶,卻被朱厚照伸手阻攔。

    朱厚照低著頭,右手撐在龍案上,左手扶額,兩眼無神,面容蒼白而疲憊,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朕身體不適,所以之前才會叫劉公公代為主持朝會……現在朕要休息,今日一應朝事暫時擱置,有要事的話朕會直接下詔書……就此退朝吧!」

    朱厚照對剛才的事情沒有作任何評價,也未大發雷霆出言指責,更沒有給沈溪定罪,但朝臣看出來了,這件事不可能那麼容易平息。

    正如沈溪所言,這是一場暴風雨到來的前兆,文官集團與閹黨、朝臣與皇帝的矛盾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出來。

    ……

    ……

    沈溪自行離宮。

    走得異常堅決,好像真要離開朝堂,從此不過問朝事。

    這種慘烈的場面,對於朝臣來說並非沒有見過,以前也有一些御史言官對皇帝行死諫,贏得個青史留名的機會。但像今天這般不給皇帝面子,甚至把皇帝當眾喝斥一通的情況,幾乎聞所未聞。

    尤其是在朱厚照登基不久,朝廷又是閹黨獨大的情況下,那些閹黨或者牆頭草大臣都覺得,沈溪這麼做無疑是斷送自己的政治生涯。

    但不管怎麼樣,劉瑾之前慫恿朱厚照召開朝會要商議解決的事情,暫時被擱置下來,這對文官集團而言算是一次難得的喘息之機。

    朱厚照離開,朝會就此結束,文武百官剛剛走出乾清門,便湊在一塊兒議論開了。

    謝遷作為事件當事者,被文武百官認為是主導這一切的幕後「元兇」,此時他卻陰沉著臉,沒有作任何評價,只想盡快離開宮門,找沈溪問個清楚明白……自己這個孫女婿究竟在發哪門子瘋?

    王鑑之有些疑神疑鬼,快步走到謝遷身旁,小聲問道:「於喬,之厚的事情你提前便知曉?」

    謝遷打量王鑑之一眼,之前他將王鑑之當作有力臂助,但此時,心底居然生出一絲厭煩。

    仔細一想,其實事情跟沈溪有關。

    作為盟友,謝遷還是信任沈溪多一些,到底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後輩,沈溪的能力有目共睹,而且沈溪跟他畢竟是姻親,算是真正的自己人,這次為了幫助文官集團挽回不利局面,沈溪的付出太過巨大。

    謝遷心想:「為了這個人,為了維護朝綱,沈之厚貿然把自己的前途葬送,這樣做值得嗎?」

    謝遷沒有停下回話,仍舊往前走,王鑑之有些悻悻然。不過宦海沉浮多年,王鑑之早就精於察言觀色,自然不會厚著臉皮糾纏不休。

    一行人沒走太遠,劉瑾帶著幾名太監從後面急匆匆跟了過來,攔住了謝遷去路。

    謝遷駐足怒斥:「劉瑾,作何阻攔老夫去路?」

    劉瑾冷笑不已:「你當咱家稀罕攔下你?是陛下叫你回去,至於是為何事,你只管自個兒問陛下,咱家可不知曉!」

    兩個人怒目相視,眼睛都在噴火,這次的事情不能說誰得益,謝遷覺得自己這邊損失了一員大將,而劉瑾卻認定沈溪是在拿政治生命跟他作殊死一擊,因此他也沒落到好,肯定會被朱厚照懷疑和疏遠。

    謝遷握緊拳頭,似乎隨時要沖上前跟劉瑾打架,但最後他還是忍住了,轉身前往乾清宮,自行去見朱厚照。

    「看什麼看?」

    劉瑾在朝中除了對謝遷和沈溪稍有畏懼外,面對旁人,驕橫跋扈慣了,就算在那些頂級文官面前,也拿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態度。

    張懋見這架勢,自然而然把頭轉向一邊,暫避鋒芒。

    劉瑾冷哼一聲,趾高氣揚地環視一圈,見無人敢直視他,這才昂著頭跟在謝遷身後,返回乾清宮。

    ……

    ……

    朱厚照心中一陣懊惱。

    他根本就不知道朝堂上發生了什麼,竟讓沈溪拋下一切就此離去,一時間感覺自己這個皇帝已經是眾叛親離。

    「劉瑾也是,沒事跟朕說什麼京城盜案,就好像事情跟刑部有多大關係一樣,非要把那刑部尚書拉下來……拉就拉吧,跟沈尚書鬧什麼?現在好了,沈尚書一走,誰幫我治軍?一年後,我憑什麼去平定草原?」

    沈溪能力很強,從小就跟著沈溪學習的朱厚照非常清楚自己這個老師的價值,覺得一刻都離不開。

    他召謝遷前來是想問問,大殿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知道問劉瑾沒什麼結果,不如問跟沈溪關係緊密的謝遷。

    謝遷抵達乾清宮後殿時,朱厚照已坐在那兒嘀咕小半天,小擰子帶著謝遷入內。

    謝遷正要躬身行禮,朱厚照已抬起頭來,擺擺手道:「不必多禮,謝卿家,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遷見到朱厚照,心中一陣惱火。

    自己在朝中所受窩囊氣,與其說是劉瑾給的,不如說是拜朱厚照所賜。

    但為了沈溪的政治前途,他只能是強忍心頭的火氣,心平氣和,準備把之前朝堂上發生的一切跟朱厚照說明,當然他的立場全站在沈溪一邊。

    這邊才說了一半,小擰子便進來通稟:「陛下,劉公公回來了!」

    「讓他在外面等著。」

    朱厚照生氣地道,「朕要跟謝卿家說話,沒說完前不允許他進來!」

    或許是因為沈溪拂袖離朝之事,朱厚照對劉瑾的態度不復之前那般推心置腹,一種不滿的情緒在滋生、蔓延。

    隨即,朱厚照聽謝遷把事情說完。

    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朱厚照低頭不語,蹙眉思索,神色極為凝重。

    而謝遷這邊則很緊張,生怕熊孩子一意孤行,那沈溪的政治生涯可能就此告終,他心想:「若陛下堅持要撤了之厚的兵部尚書職務,那老夫只能乞老歸田,不留在朝中受這窩囊氣。」

    朱厚照沉默半晌後,突然嘆了口氣,盯著謝遷,用嚴肅的口吻問道:「謝卿家,你覺得朕是昏君嗎?」

    這問題可不好回答。

    若是以自古以來明君和昏君的標準來看,朱厚照自登基以來的種種拙劣表現,那是徹頭徹尾的昏君。

    不問朝事,寵信奸佞,朝中閹黨橫行,地方貪官污吏遍地都是。

    但問題是大明並未因此走向衰亡,主要原因是弘治皇帝打下的基礎還算牢靠,有一批老臣忍辱負重,努力維持朝廷的正常運轉,對外戰爭更是有沈溪、王守仁、胡璉等人表現突出,讓韃靼人屢屢鎩羽而歸。

    再者,劉瑾雖貪財,黨同伐異,權擅天下,但他手底下有焦芳、孫聰、孫彩等人才,大致能維持朝政平穩。

    如此一來,要判斷朱厚照是昏君還是明君,有些困難,尤其是當著皇帝本人的面,謝遷更無法做到實話實說。

    猶豫了好一會兒,謝遷才道:「回陛下的話,老臣不知該如何作答。」

    朱厚照輕哼一聲,道:「若朕不是昏君,謝卿家也就不會如此為難了,所以以謝卿家之意,朕這個昏君的名頭,沒跑了是嗎?」

    謝遷恭敬行禮:「也不可如此說,只是陛下在某些事情上,做得的確不那麼盡如人意。」

    雖然這話已說得非常婉轉,但謝遷還是覺得,這話出口已違背為人臣子之準則。

    君為臣綱,作為朝臣,怎麼能當面指責皇帝呢?

    儘管謝遷之話還算客氣,但朱厚照聽了卻不滿意,他本想在謝遷身上找到認同感,但現在謝遷明顯站在沈溪的立場上指責他。

    朱厚照凝視謝遷片刻,問道:「謝閣老,先不問你朕是否為昏君,你說朕做得不盡如人意,那就要說出個所以然來……到底何處朕做得不好?」

    謝遷此時不想迴避,沈溪既然之前已做出榜樣,他只能傚法。

    「陛下久居深宮,從不過問朝事,致使大權旁落,這便是陛下做得不足之處。」

    「可如今國泰民安,朕問不問朝事,有何關係?朕可是指定由謝閣老你來打理朝政!莫非謝閣老是想跟朕說,離了朕,謝閣老就無法處置好國事,是吧?」朱厚照固執已見。

    謝遷微微搖頭:「陛下言笑了,您分明是把朝政悉數託付給了劉瑾,微臣何嘗有處置國事的機會?」

    朱厚照一拍桌子:「看來謝閣老也想說朕寵信奸佞,坐視閹黨做大,是吧?劉瑾做事如何,朕不是很清楚,但朕只是把很少部分事情交給劉瑾,劉瑾忠心耿耿,辦事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再者,他不過就是一個奴才,在朝中聲望遠不及謝閣老,能有多大的權力?」

    謝遷苦笑一下,搖頭道:「陛下不問朝事,把事情交給劉瑾,以為劉瑾會處處按照陛下所想決斷?卻不知他想方設法阻撓群臣面聖,以代天子行事之名架空內閣,為一己私利中飽私囊,視朝廷體統和法度如無物。如今朝政混亂,百官人人自危,陛下居然以為朝中一片安寧?」

    說到這裡,謝遷已不想再說什麼。

    劉瑾的崛起,跟朱厚照的縱容密不可分,若不是朱厚照只顧吃喝玩樂,把朝中大小事情都交給劉瑾,斷然不會出現劉瑾專權的情況。

    朱厚照咬著牙問道:「這麼說來,謝閣老也認為朕做得不對?」

    「是!」

    謝遷回答得異常幹脆。

    朱厚照氣呼呼地瞪著謝遷,好像在等謝遷回心轉意,說一些轉圜認錯的話,但謝遷的倔脾氣可比沈溪都要強硬,就算朱厚照再打量,他口氣也沒有絲毫鬆動的意思。

    最後,倒是朱厚照自己做出妥協,搖頭嘆息:「也罷,朕不跟謝閣老計較到底誰對誰錯,朕只要覺得自己沒錯,那就足夠了!」

    謝遷對此實在無語。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想讓眼前的皇帝知道他的失望和無奈。

    朱厚照板著臉,揮了揮手:「謝閣老既然累了,就先回去歇著吧,朕也有些疲乏,不想再說那些沒甚營養的話。」

    當朱厚照無法從謝遷這裡得到認同,就滋生出一種被人辜負的感覺,甚至不想再跟謝遷交談,直接下達逐客令。

    謝遷本來還想就沈溪的問題說說,但看到朱厚照這副油鹽不進拒不納諫的模樣便來氣,小皇帝的舉動深深地傷害了他的心,潦草行禮:「陛下,老臣告退!」說完,謝遷直接轉過身,揚長而去。

    等人離開,朱厚照滿肚子怒火沒法平息,此時他不再檢討自己,反而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麼,反倒是沈溪和謝遷聯手讓他難堪,下不來台,居心叵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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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九二章 各有立場

    謝遷走後,劉瑾終於有機會進入乾清宮後殿。

    劉瑾最怕的就是朱厚照跟謝遷單獨相處,因為這會讓他對局勢失去掌控,無法揣度皇帝對他的態度。

    如此一來,當劉瑾進入後殿時,內心猶自徬徨不安,生怕朱厚照一上來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定他的罪。可入目所及,朱厚照坐在那兒,正皺眉想著心事,半天都沒搭理他。

    「陛下?」

    劉瑾忍不住問了一句。

    朱厚照聽到劉瑾的聲音,抬頭看著他,喝問:「劉瑾,你可知罪?」

    劉瑾一聽,毫不猶豫跪到地上,把頭磕得砰砰直響:「回陛下,老奴知罪,老奴辜負了陛下的信任……」

    「嗯!?」

    朱厚照皺眉,眼睛和鼻子幾乎湊到一塊兒去了,軟綿綿地說道:「你有什麼罪過,詳細道來!」

    劉瑾磕頭:「陛下說老奴有什麼罪,便是什麼罪,老奴一心為陛下,為朝廷,若是朝臣對老奴不滿,老奴願意拿自己的腦袋平息怨氣……陛下,請您以龍體為重,不能因此而氣壞身體啊!」

    就算朱厚照知道劉瑾這話未必發自內心,但經歷之前被沈溪和謝遷連續擠兌,正感自己受到孤立之際,覺得劉瑾說的這番話非常溫暖,一時間竟然有了共鳴。不過他的臉色仍不好看,輕哼道:

    「你就會在朕跟前說好聽的……朕問你,沈尚書之前所言,你在朝中欺上瞞下,結黨營私,貪贓枉法,可屬實啊?」

    「不……冤枉啊!老奴行事謹小慎微,生恐行差踏錯一步,哪裡有膽子這麼做?」劉瑾聽到這話,磕頭不已,連連為自己抱屈。

    認罪等於受死,平白讓沈溪和謝遷得逞,劉瑾絕對不會拿自己的小命當賭注,於是努力表忠誠,「老奴做事兢兢業業,對所有人一視同仁,所有朝事都未曾壓下,甚至就算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老奴也未曾有偏差……」

    「行了!」

    朱厚照聽了半天,有些不耐煩,拍案而起,「朕問了你這些嗎?既然你說自己一直都兢兢業業,那為何沈尚書要彈劾你?還有之前你跟朕講述的撤換刑部尚書的理由太過荒唐,分明早有預謀,對?」

    劉瑾心裡暗自叫苦:「姓沈的小子這一步走得可真絕,他自己不想過日子,還想拉我下水,實乃狼子野心!難道陛下聽信了那小子的鬼話?」

    劉瑾繼續磕頭,額頭都快磕出血來了,嘴裡努力為自己辯駁:「回陛下,刑部尚書之事,老奴已跟您說明,京城周邊盜案頻發,順天府無所作為,必須得找一個有份量的責任人以震懾群臣,方才好破案。這件事老奴跟您商議過,得您首肯才實施,何嘗有私心?至於謝閣老和沈尚書,實乃刑部王尚書同黨,多次私下聚會商議要除掉老奴,在這件事上……他們分明是共同進退來要挾陛下……」

    朱厚照冷笑不已:「你倒是會為自己開脫……」

    話開了個頭,好像是要問罪,但不知為何說到這裡朱厚照卻停頓了。

    後殿裡沉默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劉瑾暗自為自己的小命發愁時,朱厚照道:「行了,你回去自我反省,這件事朕不想過早決斷,你別在朕面前說大臣的壞話,朕不會聽你挑撥。」

    「朕算是看出來了,現在你跟那些官的矛盾已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誰對誰錯,朕思慮清楚後自有公斷!」

    劉瑾聽到這話放心多了。

    朱厚照說自有公斷,但他躲在宮裡信息渠道終歸有限,再加上有花妃吹枕邊風,到最後就可以輕鬆推卸責任。

    劉瑾慶幸不已:「還好還好,姓沈的竟然以極端方式跟陛下作對,估計剛才姓謝的也沒在陛下跟前討到好。陛下一向器重姓沈的,現在他師生二人交惡,意味著官集團跟陛下唯一溝通的渠道已斷絕,我可以更好地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遲早把他們全部趕出朝堂!」

    「那老奴便先告退了,嗚嗚!」

    劉瑾哭著起身,皺巴巴的老臉上全都是眼淚。

    就算朱厚照慢慢學會察言觀色,到到底道行淺薄,完全看不出劉瑾神色有偽裝成分,覺得自己手下用得最趁手的奴才或許真受了什麼委屈。

    劉瑾退下,朱厚照坐在那兒,整個人都有些發懵。

    後殿只有小擰子作陪,他站在那兒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唯恐驚擾朱厚照的思緒。

    過了許久,朱厚照抬頭看了看小擰子,問道:「什麼時辰了?」

    小擰子回答:「陛下,奴婢未曾出去問詢,估摸……已快過未時了。」

    「什麼?這都快過未時了?從昨晚到現在我還沒合過眼呢……」

    朱厚照神色間有些哀傷,「小擰子,你跟朕一起長大的,你且說說,劉瑾和沈尚書之間,朕更應該相信誰?」

    小擰子低著頭,怯生生道:「奴婢懂的事情不太多,不敢在陛下跟前胡言亂語。」

    朱厚照沒好氣地喝斥:「朕讓你說,就是想聽聽你這般不懂事之人的意見,若是那些有心機之人,朕還不問了呢……你說,不管你覺得如何,朕都不會問罪。」

    小擰子道:「那奴婢……就直說了……奴婢覺得……沈尚書忠心耿耿,總不會危害大明江山社稷……」

    「嗯!?」

    朱厚照沒想到小擰子居然會幫沈溪說話,「此話何解?」

    小擰子苦著臉回答:「奴婢不明白,若劉公公為人處世大公無私,沈尚書何必在陛下面前告他的狀?我記得當初劉少傅、李大學士要對劉公公、張公公他們下狠手的時候,還是沈先生幫忙出的主意,陛下也借此機會獨攬大權。」

    「沈尚書為朝廷建功立業,但為人卻很低調,官聲也好,沒聽說他跟誰結黨營私,甚至聽聞謝閣老經常罵他,說他冥頑不靈,不合群……」

    朱厚照皺眉:「這些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小擰子這會兒好像突然有了膽氣,直接道:「奴婢是聽其他人嘴裡聽來的……宮裡的人閒著無聊,偶爾也會議論朝事,鑑朝臣,這些都是私下裡傳的話,做不得準,奴婢到處聽一點,很快便聽滿一耳朵……陛下說過不治罪的……」

    「嗯。」

    朱厚照皺眉,略微思索後再問,「那劉公公呢?」

    小擰子身體一顫,半晌之後,他嚥了口唾沫,戰戰兢兢道:「劉公公在朝如何,奴婢不知,但奴婢知道劉公公對宮裡人非常嚴苛,動輒打殺,還喜歡把朝政託付給手下……其餘的事情,奴婢就不知道了。」

    要說對朱厚照的瞭解,小擰子比之劉瑾差不到哪裡去,他生性謹小慎微,在朱厚照身邊多年,一步步成長為宮裡最年輕的管事太監,做的每件事都好似跟豺狼爭食。

    劉瑾和張苑等太監,都不好相與,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跟他的聰明才智有關。

    他想借助這次機會打擊劉瑾,獲得朱厚照器重。

    朱厚照道:「劉公公對宮裡人嚴苛,總歸不是錯事,你說……他把朝政託付給手下?你怎麼知道的?」

    「嗯?」

    小擰子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繼續說下去。

    可是,如果不抓住機會為自己爭取,頭上劉瑾這座大山搬不動!現如今劉瑾對他已經是橫挑鼻子豎挑眼,若他繼續獲得朱厚照寵信,感覺地位受到威脅的劉瑾下一步要針對的人便是他了。

    小擰子心想:「現在劉公公需要全力對付朝中那些大臣,等大臣們都對他俯首帖耳,能容得下我?」

    小擰子直接跪下,道:「請陛下恕奴婢無罪。」

    「說了你沒罪,朕還會誆騙你不成?這裡沒外人,你只管說便可。」朱厚照道。

    小擰子沒起身,跪在地上低著頭稟奏:「奴婢聽說,劉公公平時都把奏本帶回家……就是他在宮外的居所,跟手下人商議……劉公公招募了一批幕僚,多為市井無賴,不學無術,卻能通過批閱奏本掌控朝廷大權……」

    「混賬!」

    朱厚照怒道,「這種話也能隨便亂傳?劉瑾再怎麼狂妄,也不敢這麼做!」

    小擰子低眉順眼地道:「可是……奴婢不單是聽說,還眼見為實,之前劉公公曾讓奴婢幫他搬奏本到府上,見過他那些幕僚。」

    朱厚照突然不說話了,深吸口氣,開始思索小擰子說的話是否屬實。

    半晌後,朱厚照抬頭問道:「而後呢?」

    小擰子道:「聽說京城內當官的要獲得陞遷,必須到劉公公府宅送銀子,官不同有不同定價,外出公幹的官員回京後必須向劉公公孝敬銀子,給事中周鑰外出辦事歸來無金銀孝敬,以至於……自盡而亡……」

    這是近期一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公案。

    海陽周鑰,弘治十五年進士。為兵科給事中,勘事淮安,與知府趙俊善。俊許貸千金,既而不與。時奉使還者,瑾皆索重賄。鑰計無所出,回京後草疏列瑾逆狀,自刎。

    「嘶!」

    朱厚照吸了口涼氣,問道,「小擰子,你聽說的秘密可真不少。朝廷的事情,你怎麼知曉的?」

    小擰子磕頭道:「陛下,這些都不是什麼秘密,朝中已見怪不怪,劉公公到宣府任監軍前,就大肆收受賄賂,那時他給陛下的銀子……都是這麼得來的,他還當著宮裡人說,私相授受不算什麼,只要把銀子用對地方,孝敬給陛下,就什麼事都沒有。」

    「他真是這麼說的?」朱厚照越聽越迷糊,不敢相信劉瑾居然是這樣的人。

    小擰子道:「奴婢絕無欺瞞……劉公公權傾天下,宮裡無人敢違背,至於他為何要這麼做,奴婢不懂,奴婢只知道一件事,劉公公宮裡宮外的人緣……都不好,朝中都把劉公公當作閹黨魁首看待,估摸沈尚書說那些話,是覺得劉公公行事無法無天。」

    雖然朱厚照心底有諸多懷疑,卻沒有說什麼,畢竟劉瑾帶給他的是實打實的好處,他現在花錢如流水,全都建立在劉瑾的孝敬上。

    當然,官和劉瑾相互攻訐,說的話他一個都不信,但小擰子站在第三者立場上發言,可信度卻高許多。但同時朱厚照又覺得小擰子是另有所圖,比如說被謝遷或者沈溪收買,或者平時對劉瑾有什麼怨懟而故意說壞話。

    朱厚照明白,這種事只有多求證幾人,才能得到答案。

    「陛下,奴婢絕對不敢欺瞞,只是把心底真實的想法說出來,有不對的地方,陛下請勿降罪,奴婢給您磕頭了。」

    小擰子不斷磕頭,見朱厚照還不說話,小擰子很聰明,直接請求,「陛下,您不如放奴婢去守皇陵,奴婢思念先皇了,想盡些孝心。」

    聽到這話朱厚照才放下所有心思,瞪著小擰子道:「朕都沒去盡孝,你盡什麼孝?起來,這些話不許對外人說,知道嗎?」

    「是,是,陛下!」小擰子見朱厚照沒有責怪的意思,心裡鬆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不過全身依然抖得厲害,顯然怕得不輕。

    朱厚照嘀咕道:「說來奇怪,之前沒誰說劉瑾怎樣,現在沈尚書一說,怎麼朕身邊都在指責劉瑾……朕還是要查清楚為好,反正朕的江山很穩固,等朕派人查清楚,自然會對朝臣有個交待。」

    ……

    ……

    謝遷出宮後,匆忙往兵部衙門去了。

    他要去見沈溪。

    等到了地方才知,沈溪根本沒來,他這才醒悟……沈溪既然說要離開朝堂,自然不會再去朝廷的衙門自討沒趣。

    謝遷心想:「這小子太不負責任了,說走就走,還得老夫幫忙擦屁股!」

    想到這裡,謝遷內心多了幾分憂慮,這次如果朱厚照要追究的話,那他和沈溪可能都要離開朝堂,如此一來朝中清流為之一空,劉瑾就會徹底掌握朝政,隻手遮天,再沒有誰能對他造成威脅。

    謝遷徑直去了沈溪府邸,到了門前,面對過來行禮的朱起,謝遷毫不客氣,直接往內闖。

    朱起想說什麼,但見謝遷臉色不對,便把話收了回去。

    這位是誰,朱起很清楚,明白若自己阻攔的話,謝遷很可能會發火。

    朱起陪同謝遷到了沈溪書房門前。

    謝遷自門口看了進去,沒見裡面有人,探頭仔細打量一番,回頭看向朱起,問道:「你家老爺呢?」

    「謝大人,我家老爺回來後便往後院去了,是否進去幫您通傳?」朱起苦著臉道。

    謝遷陰沉著臉,徑直進入書房,坐到沈溪平時坐的椅子上,揮揮手:「去!」

    朱起匆忙而去,誰知等了很久也不見有人出來,謝遷不由站起身來,嘴上嘀咕:「這小子不會跟陛下置氣,真的想就此離開朝堂?」

    恰在此時,沈溪在朱起陪同下出現在書房門前,謝遷稍稍鬆了口氣。

    他最怕的就是沈溪直接撂挑子,現在沈溪能夠坦然面對他,這就意味著事情尚有轉圜的餘地,可以坐下來慢慢商議。

    沈溪進入書房前,對朱起揮了揮手,朱起識相退下。

    等書房內只剩下沈溪和謝遷後,沈溪連句見禮的話都沒有,來到謝遷面前站定後一語不發。

    謝遷皺眉責備:「你小子,平時悶不出個屁來,這下倒好,朝堂上竟跟陛下吵起來,還當著那麼多大臣的面……你這官不想當了?」

    沈溪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拍拍靴上的灰塵,道:「閣老不想說的話,我幫你說出來,閣老不想得罪的人我幫你得罪了,換來的不會只有如此消遣和諷刺的話語?」

    謝遷嘖嘖道:「你小子是記老夫的仇?」

    沈溪道:「學生豈敢?人的忍耐總有個極限,有些話實在是不吐不快……今日劉瑾明擺著要針對朝中大臣,而陛下把組織朝堂議事的權力丟給劉瑾,閹黨的屠刀已高高舉起,若無人出來說話,恐怕現在朝廷已天翻地覆了?」

    謝遷沒說什麼,因為他設身處地想過,要是當時沈溪不挺身而出,王鑑之等朝臣就要從朝中退下,必然會引發一場軒然大波。

    沈溪嘆道:「犧牲我一個,成全朝堂穩固,不是好事一樁?閣老還有什麼可奢求的?」

    謝遷跟著坐下,哀嘆道:「老夫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今日的事情誰都不願意看到,陛下固執己見,始終認為劉瑾是忠臣,對於旁人的檢舉揭髮根本沒放到心裡去。」

    「唉,今日朝堂上,劉瑾的囂張跋扈誰都看到了,那又如何?朝局如此,不管哪個朝代,宦官當道,難道正直之士就不當官了?朝廷總需要有人出來伸張正義……」

    當謝遷對沈溪說這些勸慰之言時,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

    這邊沈溪想撂挑子,謝遷自個兒撂挑子的決心更大,對於朝事他已心灰意冷。

    沈溪道:「朝堂是處理國家大事的地方,幾時需要伸張正義?所謂正義又是什麼?閣老請回,若我真的從朝中退下,朝廷需要閣老這樣的中流砥柱做最後的堅守,若跟我一樣退下……意味著我等自動認輸,向閹黨俯首稱臣!」

    「呵呵!」

    謝遷搖頭苦笑,「虧你小子還能想到這一茬,你可知,你走後陛下召見老夫,問及你和劉瑾的事情,你覺得老夫能說何?老夫自然站在你這邊,但無奈陛下始終偏袒劉瑾,你所做的事情有何意義?」

    沈溪看著別處,沒有與謝遷對視。

    關於朱厚照的事情,沈溪不想跟謝遷過多交談,畢竟他跟謝遷的立場還是有所區別的。

    謝遷嘆息:「老夫知道勸不了你,那你就在府中閉門謝客,看陛下做出如何安排……若陛下要你離開朝堂,等於說沒有留任何情面,到那時,老夫留在朝中也沒了意義,便一起回鄉頤養天年罷!」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31 22:36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九三章 深居簡出

    沈溪的失望流於表面。

    謝遷的失望則深深地鐫刻在心裡。

    不管謝遷對朝廷、對皇帝是否還有效忠的動力,沈溪這邊都秉承中立的態度,認真審視這段歷史。

    沈溪恨朱厚照不爭,卻知道歷史走向如何,現在他這個皇帝學生做的事情看起來已經很過分,但比起歷史上稀里糊塗當了十幾年皇帝連子嗣都沒留下的正德皇帝來說,現在基本上還處於可控範圍之列。

    若就此離開朝堂,沈溪倒沒有覺得有多捨不得,畢竟大明致仕的高官,在地方上依然享有各種特權,只要朱厚照不發話,誰也不敢拿他這個帝師如何,但依然難免有壯志未酬的遺憾。

    所以謝遷離開後,沈溪也在認真考慮,自己是否應該去給朱厚照道個歉,挽回行將破裂的師生關係。

    沈溪回到後堂,謝韻兒以一種深沉的目光望著他,顯然是嗅出了什麼。

    沈溪這次回家首先時間點就不對,以前入宮哪次不是折騰到三更半夜才回家?而且今天沈溪才回來不久,謝遷立即追上門拜訪,據說兩人相處時氣氛很凝重……

    種種跡象表明,沈溪應該是在朝中遇到什麼棘手的事情。

    沈溪坐下來,看著憂慮的謝韻兒,道:「韻兒,你說若是我現在請辭還鄉,回寧化老家過平淡的日子,如何啊?」

    「什麼!?」

    謝韻兒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當官的尤其是京官,除非年老體邁,否則沒有誰主動請辭,這不單純是一份工作,更是讀書人的臉面,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很多官員老到走不動都舍不得退下,寧可死在任上,而沈溪年不過二十,心態就如此消極,居然說出辭官歸隱的話來,這讓謝韻兒怎麼都料想不到。

    沈溪道:「怎麼,很意外嗎?不瞞你說,今日朝會上我跟陛下起了衝突,甚至當眾出言頂撞,看來我這個官算是當到頭了。」

    謝韻兒臉上滿是苦澀的表情:「如今民間都在傳閹黨擅權之事,皇上不問朝事,把朝政大權交給閹黨處置……又傳皇上沉迷酒色,經常出宮尋花問柳不說,還強搶民女……相公是忍不下這口氣,所以請辭?」

    沈溪搖了搖頭:「很多因素促成,不能說具體原因是什麼,總歸是迫於形勢……很多事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清……之前我在朝中處世圓滑,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總想順其自然,誰知最終還是被逼到風口浪尖上!」

    說到這裡,沈溪非常無奈。

    他不想主動出來跟劉瑾剛正面,但很多事避無可避。

    自打他設計促成劉瑾被發配宣府,劉瑾便將他當作心腹大患,處處防備不說,甚至無時無刻不找機會加害。在這種情況下,沈溪如果繼續保持忍讓,無疑是把主動權拱手讓人,殊為不智。

    所以今日朝堂上,眼見著劉瑾欲重演昔日在午門前逼迫百官向他賠罪的一幕,只能主動站出來跟劉瑾對抗,把矛盾揭開,徹底暴露於光天化日下,讓朱厚照看到。

    與其說沈溪是在對朱厚照施壓,不如說他是想表明一種態度……大家相安無事最好,要是把我逼急了,大不了魚死網破。

    沈溪也知道要把劉瑾鬥倒有多難。

    謝韻兒望著沈溪,一臉堅毅地道:「無論相公做出何決定,妾身都支持,不過相公離朝這件事,還是要以蒼生福祉為先,朝野上下對相公可是寄予厚望!」

    沈溪笑了笑,道:「多謝娘子支持,為夫會認真考慮。你且放寬心,我不會主動求退,但若是陛下非要讓我走,那我也不會留下,一切隨緣吧!」

    ……

    ……

    沈溪跟朱厚照在朝堂上發生爭執的事情,剛開始只是在中高層官員中流傳。

    但沒過多久,已是街知巷聞。

    就算朝中那些大臣不想傳播,劉瑾也會努力把這消息散播開,他採納謀士張文冕的建議,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朱厚照和沈溪交惡,如此君臣間的矛盾便會徹底公開……無論朱厚照是對是錯,臣子跟君王對著干,那忠誠方面就一定有問題。

    這是劉瑾逼沈溪離朝的一種方法。

    此時沈溪選擇閉門不出,就連他所負責的接待外邦使節的事情,也都交給胡璉等人處置。

    韃靼、朝鮮等外邦使節迷迷糊糊的,看不太明白大明京師形勢,他們來京城前,對大明朝廷的格局有所瞭解,知道現在大明最有名氣和實力的大臣,除了司禮監掌印劉瑾外,就是兵部尚書沈溪。

    而沈溪跟外邦的聯繫更緊密一些,因為沈溪自打領兵以來從無敗績,尤其是對韃靼人而言更是一場噩夢,連續幾個大勝仗下來把韃靼人的脾氣都打沒了。

    由於沈溪聲名遠播,就算跟大明一向保持友好的朝鮮,也怕大明突然找藉口,派沈溪領兵將朝鮮納入版圖。

    沈溪絲毫不管外面的事情,在家娛妻弄子,完全不過問政務。

    由於沈溪的情況極為敏感,兵部那邊沒有人前來煩他,好在邊關無戰事,軍事學堂也已步入正軌,不需要沈溪過問。

    朱厚照那兒沒有任何消息,就像以前一樣,皇帝不問朝事,朝臣各幹各的事情。

    劉瑾還是像以前那樣驕橫跋扈,六部和地方上的事務沒有任何變化。

    這件事好像被人徹底遺忘一般。

    可惜的是,朝中每個人都記得清清楚楚,就連朱厚照自己也沒有把這件事忘記,但這會兒朱厚照羞於見人,知道自己得罪了朝臣,對於舉行朝會沒有任何興趣。如此一來,劉瑾一手推動的王鑑之等跟與其有間隙的大臣被革職的事情,不得不暫時放下。

    劉瑾非常惱火,沈溪這個心腹大患沒有離開朝堂,王鑑之這個眼中釘肉中刺也還留在朝中繼續跟他作對。

    謝遷經過這件事後,對司禮監更是嚴防死守,很多奏本進京後直接送往內閣,連通政使司都不經過。

    謝遷到處找官員串聯,組織反劉聯盟,京城內局勢波詭雲譎,劉瑾雖想方設法除掉謝遷和沈溪,卻無從下手。

    自從沈溪和朱厚照鬧翻,劉瑾也不再有資格面聖,按照朱厚照的意思,劉瑾受群臣攻訐,未必無因,這段時間需要閉門思過。

    但因朱厚照不問朝事,所以朝政還是牢牢地掌握在劉瑾手中,至於地方事務,則由內閣把控,內閣次輔焦芳也被謝遷架空,謝遷有什麼事情,都是去跟王鑑之商議,如此一來就連楊廷和、梁儲都有名無實。

    這會兒謝遷學著劉瑾,事必躬親,把內閣大權死死地拽在自己手中。

    與此同時,朱厚照在豹房過著晝夜顛倒的生活,朝廷處於雜亂無序的狀態。

    ……

    ……

    沈溪留在府中不出門,轉眼十天過去了。

    番邦使節被晾在會同館,胡璉雖然負責接待,但在很多事上沒有決定權。

    三方使節最想見的人,自然是正德皇帝,但若是見不到皇帝,見見沈溪也是可以的,尤其是韃靼使節,他們希望挑唆沈溪跟朱厚照間的關係,要是沈溪被朱厚照疏遠,這對他們而言最有利。

    不過這天沈溪終歸還是出門了,目的地不是衙門,而是惠娘處。

    出門後,沈溪叫朱起先駕車在京城大街小巷轉上一圈,他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跟蹤自己。還沒過多久,沈溪就知道自己有多受關注了,馬車後人影幢幢,就算他到路旁茶樓喝茶,仍舊有許多眼線盯著。

    「老爺,您現在正在風口浪尖上,外面那些人一個個來者不善,況且還有對您仇視至深的韃靼人在京,要是尋到機會,他們肯定不會放棄包括行刺在內的那些個極端手段,以剔除你這個最大的對手……您還是先回府吧。」

    朱起很擔心,怕沈溪出什麼意外,畢竟不管是閹黨,還是韃靼人,都巴不得沈溪早點兒死。

    作為多年的老江湖,朱起對形勢判斷極為精準,憂心忡忡。

    沈溪微微一笑,擺擺手道:「左右沒事,我今天要跟他們好好玩玩,看他們能跟我到幾時。」

    沈溪神色輕鬆,並沒有把被人跟蹤看作是多麼嚴重的事情,甚至在他看來,自己不被人跟蹤才奇怪。

    等他從茶樓出來,進入馬車車廂,朱起開始駕車帶著這些人穿街過巷,全部都是那種只能容納一輛馬車通行的小道,而且岔路極多,這下子可把那些跟蹤的人給急壞了。

    這些人根本就沒學過跟蹤技巧,面對沈溪層出不窮的反跟蹤手段,這些人抓瞎了,原本跟蹤的有十幾人之多,被馬車帶著繞城轉了幾圈後,背後連一個眼線都沒有了。

    「唉!看來你們還得多練練才是!」

    面對這樣的結果,沈溪臉上竟然有些失望,好像棋不逢對手,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到了東單牌樓北街靠裡的一條小街,沈溪快速下了馬車,讓朱起驅車返回沈家,然後隱身於一片茂密的樹林中。

    沈溪相信這會兒那些細作都在跟蹤馬車,沒人會想到他半途下來,這也是他反跟蹤技術高明的地方。

    等過了差不多一炷香時間,確定沒有人跟蹤後,沈溪才從樹林裡出來,邁步前往惠娘處。等到了宅門前,沈溪特別留意了一下,發現附近沒人,才推開門進去。

    對於沈溪的到來惠娘頗感意外,就算在京城深居簡出,她也聽到了一些不好的傳聞。

    二人來到正堂坐下,惠娘擔憂地問道:「老爺跟陛下鬧矛盾了?現在老爺……可是不當官了?」

    沈溪看著惠娘憂慮的目光,笑著問道:「那你是希望我繼續當官,還是希望我離開朝堂?」

    惠娘搖了搖頭:「都這個時候了,老爺還開玩笑?老爺入朝不過幾年,就已位極人臣,這節骨眼兒上老爺離朝損失太大了。」

    沈溪微笑著說道:「你也說過了,我入朝幾年便已經做到六部部堂,現在退下去反而是最好的結果,或許將來陛下覺得我有點用,再度啟用呢?」

    惠娘聽不懂沈溪在說什麼,一直搖頭。

    沈溪知道不管是惠娘還是謝韻兒,都擔心他失去官位會讓沈家陷入困境,但以他對朱厚照的瞭解,就算他一時失勢,也不會被一擼到底,而地方上那些官員都知道他是帝師,再加上又是在與閹黨的鬥爭中去的職,哪裡敢得罪他?沈家根本就不會受到什麼大的影響!

    因此,他不想跟惠娘爭辯什麼,故意把話題引到商會生意上,很快就吸引了惠娘的注意力。

    ……

    ……

    沈溪在家休養,根本就沒跟朝廷請假,完全處於「曠工」狀態。

    不過沈溪請辭的奏疏,還是呈送上去。

    劉瑾得知沈溪的請辭奏疏遞上來後,興奮不已,第一時間進行硃批然後準備呈送朱厚照用印,但因現在連他自己也見不到朱厚照,使得這件事被拖延下來。

    劉瑾無比懊惱:「好不容易等沈之厚這小子不正常一次,竟跟陛下為敵,現在君臣間鬧翻了,臣子請辭,更將矛盾激化……我這邊空拿著他的奏疏卻無法面聖,也就沒辦法火上澆油,實在太可惜了。」

    在這種情況下,劉瑾把焦芳、劉宇、張彩和劉璣等人都叫到身邊,商議如何對付沈溪。

    見面的地點不在劉瑾府邸,而是在戶部尚書劉璣家中。

    這天正好劉璣府上有婚宴,劉瑾沒有在賓客前出現,而是在後堂等著人到齊後,召集起來商議事情

    劉璣本來請了沈溪,想跟沈溪搞好關係……劉璣雖在劉瑾麾下做事,但已經開始厭倦劉瑾的貪得無厭。

    作為文臣,劉璣心底還是想跟正統文臣搞好關係,準備走沈溪的路子。本來請帖已經送過去,但因為沈溪跟朱厚照鬧掰,今天沒有來參加婚宴。

    不過當天焦芳、劉宇等人都來了,給他府上的宴席增色不少。

    席間祝酒後,幾人到了後堂見劉瑾。

    劉瑾把來意說明,毫不掩飾對沈溪的憎惡。

    「……咱家為朝廷鞠躬盡瘁,姓沈的小子居然在陛下面前攻訐咱家,你們可要為咱家想個辦法,最好定他的罪!他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劉瑾嚷得歡,但就算他手下的人,也並非完全跟他一條心。

    焦芳這樣的閣老自然顧著身份,這種黨爭,甚至涉及私人恩怨,他根本就不想理會,而劉宇和劉璣則想為自己留條後路,不願意出謀劃策。

    這會兒最上心的人是張彩。

    張彩能力很強,短短幾個月時間便從吏部主事做到侍郎,差一步便為吏部尚書,但他想爬上天官的位置,就得把劉宇幹下去。

    現在張彩已經在幫劉瑾打理吏部的事情,二把手總領一切,劉宇的權力幾乎被架空,但名義上始終是二把手,沒有扶正,他想尋求機會得到劉瑾進一步信任和提拔。

    「劉公公沒有拿兵部沈之厚的奏本去宮中面聖,對陛下陳及此事?」張彩問道。

    劉瑾道:「咱家若能見到陛下,這會兒也就無需如此發愁了……陛下聽信那小子的讒言,召見內閣謝於喬問話,這一老一少在朝中可說狼狽為奸,沆瀣一氣,陛下現如今對咱家產生懷疑,每次請見都被喝退!」

    張彩環視在場之人,無一人出來說話,顯然這件事在他們看來有些棘手。

    最關鍵的是,他們雖然被人打上「閹黨」的烙印,但自認為沒有做傷天害理之事,捲入不深。如今劉瑾連請見皇帝都無法做到,或許已失寵,他們心存疑慮之下,不想跟劉瑾綁得太緊,所以才會表現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4-4 21:25
寒門狀元 第一八九四章 張彩的毒謀

    「公公應該尋求面聖途徑,若實在不行,可製造一些機會,諸如陛下在公開場合亮相時裝作無意中偶遇,或者邀請陛下出席專為他準備的娛興節目!」

    張彩揣測完身邊這幫同僚的心思,主動建言。

    「咳咳!」

    焦芳捂嘴咳嗽幾聲,似乎是在提醒張彩,你身為吏部侍郎,不應該出如此陰損的主意,簡直是給朝臣抹黑。

    張彩卻完全不在意,繼續說道:「陛下如今居豹房不出,沉迷逸樂,若一味尋求正面途徑,或許一年半載都難以如願,想朝中諸臣用了幾個月時間,方才借助公公之手跟陛下正面接觸,卻因陛下一意孤行而令朝議半途而止,若公公可充分利用陛下身邊人,定可找到機會……」

    劉瑾看著張彩,微微頷首。

    雖然這主意不是那麼出彩,甚至跟孫聰和張文冕的意見都有一定差距,但入耳後心裡總算舒服了些。

    畢竟張彩是真心實意為自己想辦法。

    其實劉瑾已經感覺出來了,自打沈溪在朝堂上攻擊過他後,不但朱厚照跟他疏遠,就連那些被冠以閹黨中人的大臣,如今也表現得若即若離,他明白這些人不想在他這條船上陷得太深。

    劉瑾之所以趁著劉璣家中婚宴,找這些人來商議事情,就是想趁機試探一下,看看他們是否跟自己一條心。

    現在經過測試,劉瑾發現除了張彩用心幫自己出主意,其餘幾個都在裝糊塗。

    劉瑾沒有出言揭破,他撫著光潔的下巴,沉吟了一下,說道:「沈家小子撰寫的請辭奏疏已遞交到宮裡,咱家現在想問一下,若是不經陛下,是否可在司禮監硃批後,通過吏部衙門讓其就此滾蛋?」

    張彩又看了焦芳和劉宇一眼,二人同樣無所表示,有些急了,拱手道:「公公,雖然照理說,兵部尚書必須由陛下欽點和斥退,但現在陛下不管事,其實公公可以和內閣協調一下,完成票擬、硃批的步奏……如此陛下不得不有所表示……」

    劉瑾皺眉:「有咱家硃批還不行麼?想讓謝於喬票擬同意,怕是千難萬難吧?」

    張彩笑道:「內閣並非只有謝尚書一人,不是還有焦中堂麼?」

    「嗯?」

    劉瑾側目打量焦芳,好像受到啟發……如果把沈溪請辭的奏本,交由焦芳做出票擬,再由他來硃批,整個流程合理合法,到時候讓吏部執行,沈溪就不得不離朝。如此一來,無論這件事是否由朱厚照欽定,也無從指責。

    劉瑾皺著眉頭問道:「如此事被陛下獲悉,豈非對咱家更為著惱?」

    張彩正要說什麼,感到地位受威脅的劉宇忍不住插話:「無論陛下是否遷怒於公公,至少沈之厚離朝十拿九穩,畢竟整個流程都在大明典章制度規範內……公公捨棄一些眼前利益,卻可將沈之厚扳倒,未嘗不是筆划算的買賣……」

    「嗯。」

    劉瑾點了點頭,雖然他已準備答應下來,但心底還是有不少顧慮,於是又看向焦芳,問道:「不知焦大學士如何看待這件事?」

    焦芳面色不善,感覺自己是在助紂為虐,當下皺著眉頭道:「沈之厚雖年輕氣盛,但總歸在先皇時便得器重,在地方任職時表現突出,屢次解決邊患,如今他打理兵部井井有條,外夷為之懾服,如此便讓他離朝,是否有些可惜了?」

    一句話,讓在場人心裡發怵。

    顯然焦芳傾向於支持沈溪繼續當兵部尚書。

    劉瑾不悅地問道:「焦大學士,你不會是想讓姓沈的小子繼續留在兵部,跟咱家為敵吧?」

    「對啊,焦中堂。」

    張彩趁機質問,「姓沈的小子就算有幾分本事,但他當日在朝堂上攻擊公公,也將吾等也歸在所謂的閹黨之列,他在朝的話對你我都沒什麼好處。」

    「嗯,嗯!」

    劉璣和劉宇跟著點頭附和。

    就算他們跟沈溪沒有過節,但始終知道自己是劉瑾派系的人,也就是正統文官口誅筆伐的閹黨。

    他們跟劉瑾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處於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狀態,現在不得不為劉瑾著想,先把跟閹黨鬥得最凶的那個人打壓下去,如此一來可起到穩定軍心的作用,讓朝中人不敢隨便拿閹黨說事。

    張彩道:「這件事,既然焦大學士不想牽涉進去,那就改以吏部上清議疏,引導輿論,把沈之厚定為亂臣賊子。公公接到清議疏後先假意推辭幾次,再到豹房跪見陛下,若實在無法面聖,可先斬後奏,將硃批後的沈之厚請辭奏疏交由吏部執行!」

    「好,就這麼辦!」

    聽張彩這麼一說,劉瑾深覺有理,握緊拳頭,好像腹中已有定案。

    劉璣請示:「不知在下能為公公做何事?」

    劉瑾沒有回答,張彩笑著道:「劉尚書可在朝中為劉公公搖旗吶喊,發動戶部的人上疏彈劾沈之厚,造成滿朝大臣對沈之厚競相攻訐之勢,最好再在民間找一些人議論……沈之厚在朝堂上對陛下不敬,那可是大不敬之罪,難道還讓他逍遙法外不成?」

    劉璣忍不住看向焦芳,想聽聽這位內閣次輔的意見。

    但此時焦芳黑著臉站在那兒,沒有回話的意思。

    劉瑾見狀,知道焦芳不支持,但他已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正式做出決定:「既如此,咱家就把事情安排下去,你們回去後,立即讓麾下官員和門生故舊寫彈劾奏本,一定要把姓沈的小子徹底拉下水,他一天不離開京城,咱家一天沒好日子過。」

    「是,劉公公!」張彩顯得最上心。

    劉瑾欣然採納意見,他感覺自己距離替代劉宇更近一步。

    至於焦芳,由始至終都沒答應劉瑾。

    等一干人從劉璣府上離開,焦芳猶豫一下,決定去找謝遷,把事情告之,讓老友有個防備。

    焦芳找來心腹手下,問了當日輪值情況,得知謝遷不在文淵閣值守,也不在長安街小院,那就是說回謝府去了。

    焦芳非常為難,他跟謝遷之間畢竟有隔閡,且二人處於不同陣營,去謝府進見太過顯眼,謝府門前必然有京師各大勢力的眼線盯著。

    故此,他只能派信得過的人前往謝府通知,自己則打道回府,不想過多理會。

    ……

    ……

    劉瑾準備全力出手對付沈溪。

    他之前計畫過很多次,但發現沈溪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無法撼動

    就算朱厚照和沈溪因鐘夫人之事鬧矛盾,他依然沒機會下手。

    但這次情況卻不同,沈溪觸及逆鱗,朱厚照的憤怒和失望顯而易見,而沈溪似乎也對皇帝的胡作非為非常失望,所以劉瑾看準機會,一舉把心腹大患給解決。

    就在劉瑾綢繆時,謝遷通過焦芳獲悉了劉瑾的陰謀。

    謝遷非常緊張,明白劉瑾這一步棋走得有多狠辣。

    「……劉瑾想先斬後奏,代天子硃批,讓沈家小兒罷官去職,造成既定事實,再呈奏天子。如此就算天子有悔意,也是木已成舟,無法收回……」

    謝遷連夜把王鑑之請到自己府宅,將瞭解到的情況和盤托出,王鑑之聽到後心裡有些不爽。

    我之前被劉瑾算計,差點從朝中退下,你謝於喬沒見如此緊張,好在沈之厚跟陛下頂撞,才把事情給攪黃。但現在沈之厚出了點事情,看把你急成什麼樣子了,分明是厚此薄彼啊!

    王鑑之儘管心生不快,但想到沈溪是為他出頭才造成如此被動的局面,還是願意出一把力。

    「於喬,你先莫慌張,無陛下首肯,就算劉瑾想這麼做,也要思量一下嚴重的後果……再者,這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謝遷不知該怎麼回答,總不能說是焦芳把消息透露出來的。

    原則上說,焦芳屬於閹黨首腦之一,但實際上這位內閣次輔屬於兩面派,謝遷這樣正直的文臣都沒覺得焦芳行事有過分,在內閣尚能做到相安無事。

    「你先別管我如何得知,既然劉瑾有為惡的可能,就必須要預作防備,不能讓事情繼續發酵,如今陛下仍留滯豹房,已有許久不曾見朝臣,我等應尋求面聖的機會……」

    謝遷此時能想到的主意,就是去見皇帝,只有讓當事者朱厚照知曉,劉瑾才不敢亂來。

    王鑑之微微嘆息:「要面聖談何容易?之前文官中就屬之厚面聖次數最多,但此番……恐怕沒人能進豹房門……於喬,你最好莫輕易嘗試,不會有效果的。」

    謝遷看了王鑑之一眼,問道:「明仲,你不跟我同去麼?」

    王鑑之有些遲疑,他看出謝遷想拉他一起觸霉頭,似乎除了他沒有別的可信任之人。

    王鑑之不管怎樣都是刑部尚書,在朝地位不低,若謝遷找旁人,跟他首輔的身份不那麼符合。

    王鑑之遲疑再三,終於無奈地搖了搖頭:「唉!既然於喬你要去,那在下只能捨命陪君子了!」

    ……

    ……

    王鑑之本以為謝遷要帶他去豹房。

    謝遷也沒有解釋。

    等出來坐上馬車起行後,王鑑之才發現方向不對,這不是要去豹房,而是要連夜入宮。

    「於喬,你不會想到宮裡等陛下吧?」王鑑之很好奇。

    謝遷沒有回答,一再催促車伕,王鑑之想打探清楚,謝遷卻聽而不聞。

    等馬車停下,王鑑之才知目的地是謝遷位於長安街的小院。

    謝遷先一步下馬車,隨後王鑑之跟著下來,謝遷反而安慰起來:「莫要太心急,等天明後吧我等再入宮。」

    王鑑之心裡有些不太情願,本來謝遷邀他去見朱厚照就是強人所難,現在還不讓他回府,睡那高床暖枕,而是來到小院過夜。此時尚是二月天,天還比較冷,王鑑之不想在陌生的地方過夜。

    但謝遷沒給他回絕的機會,先一步入內,王鑑之只能跟著一起進去。

    到了屋內,謝遷用試探的語氣問道:「你覺得,我等此番為之厚說話,有幾成勝算?」

    王鑑之不知該如何回答,搖頭道:「全看陛下是否消氣。」

    「嗯。」

    謝遷微微頷首,隨即讓下人為王鑑之鋪床,然後便先去睡了。

    王鑑之這下可受苦了,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一大清早被謝遷叫醒,睡眼惺忪便往宮裡去了。

    本以為是去乾清宮面聖,結果到了地方,王鑑之才發現情況有些不太對勁,地方居然是永壽宮。

    王鑑之看著宮門,這一驚不老小,這裡已屬內宮範疇,不是外臣能來的地方,而謝遷卻輕車熟路,就好像經常來一樣。

    「於喬,你瘋了麼?這裡豈是我等隨便來的地方?」

    王鑑之簡直欲哭無淚,他想跟謝遷講道理,卻發現這會兒謝遷就好像一頭發瘋的公牛一樣,怎麼都拉不回去。

    謝遷擺手:「進去後你便知曉。」

    到了永壽宮外,二人被攔住去路,隨即謝遷請人進去通稟,門口值守的太監似乎並沒有覺得有多奇怪,馬上入內。

    太監從裡面回來時,恭敬地道:「兩位大人,太后娘娘在裡面恭候二位。」

    王鑑之瞪大眼看著謝遷,這才知道謝遷要找誰幫忙,不是朱厚照,而是張太后。

    就算再無奈,王鑑之也要跟著往裡走,不過這會兒他終於安心了些,暗忖:「傳言說謝於喬行事每每出人意料,有如神助,果然如此,感情他還有太后這條路可走,實在讓人意想不到。」

    謝遷和王鑑之一起入內,到了永壽宮暖閣,張太后已坐好,旁邊隔著個簾子,裡面似乎坐著一個人。

    王鑑之不敢抬頭看,跟著謝遷進內後,只管依樣畫葫蘆。

    「見過太后。」謝遷行禮道。

    王鑑之連忙跟著行禮。

    張太后懷裡抱著一隻貓,聽到問候,她將貓交給旁邊的宮女,抬手道:「謝少傅能來,真是蓬蓽生輝,哀家在宮裡這許久,多時未見朝臣,只有謝少傅偶爾過來跟哀家說說外面的事情……」

    王鑑之一聽,這才知道謝遷是這裡的常客。

    張太后再道:「這位是新任刑部王尚書吧?哀家聽說你是成化十四年進士,斷案如神,從地方知縣做起,一路陞遷至今,實在難能可貴。你和謝少傅一同輔佐皇上,對大明來說實在幸甚……」

    王鑑之一聽深宮中的張太后知道自己的過往,深感榮幸,連忙站起來謝禮。

    等王鑑之坐下,謝遷說道:「太后,老臣今日前來,是有要事跟您啟奏。」

    「哦?」

    張太后遲疑一下,隨即打量旁邊簾子方向,道,「謝少傅,哀家今日恰好在跟一位宮人敘話,她在這兒不礙事吧?」

    謝遷往簾子那邊看了眼,發現裡面是一名女子後,不由一凜。

    他跟王鑑之都想到一個問題,裡面不會是當今皇后吧?

    關於這位夏皇后,傳聞很多,卻沒人見過其真容,因為朱厚照荒誕不羈,幾乎每天夜裡都在宮外過夜,以至於夏皇后入宮來未曾被朱厚照寵幸過,這個皇后做得有名無實。

    謝遷道:「無礙。」

    張太后先將周圍宮女和太監屏退,只留下簾子後那名女子,然後看著謝遷,抬手道:「謝少傅請直言吧!」

    謝遷立即將當日在乾清宮內發生的情況跟張太后說了。

    關於沈溪頂撞朱厚照,謝遷儘可能輕描淡寫講述,而對於劉瑾等閹黨所為,謝遷添油加醋,將其形容得十惡不赦。

    說完後,謝遷低下頭,等候張太后訓示。

    張太后嘆道:「沈尚書乃是舉世皆知的能臣,先皇健在時,他長年在外,為大明社稷穩固立下汗馬功勞,那時先皇便想讓沈尚書回朝為部堂,卻一直為劉少傅阻攔……」

    謝遷和王鑑之仔細聆聽,沒有接茬。

    張太后再道:「皇兒登基後,將沈尚書迎回朝任兵部尚書,哀家覺得非常合適,沈尚書年輕有為,跟皇兒有師生之情,若君臣相宜,盡心輔佐,不難開創新的盛世。但……如今朝堂太亂了……」

    謝遷道:「太后明鑑,劉瑾此人極不安分,自執掌司禮監後便欺上瞞下,靠著陛下寵信一手遮天,陛下從不過問朝事,將所有權力皆託付劉瑾,朝中臣僚想面聖一次都難,劉瑾現在更想越過陛下,直接將沈之厚革職……」

    「啊?」

    張太后稍微驚訝一下,問道,「劉公公乃東宮故人,看起來挺老實的,未必有這膽量吧?謝少傅從何聽聞?」

    謝遷無奈道:「老臣是從劉瑾身邊人口中得知,千真萬確。」

    張太后顯然不想參與到朝廷黨爭中,以一種中立的態度道:「朝中孰是孰非,哀家久在深宮內苑,哪裡能分辨清楚?這些事,不該由哀家來管,皇上已許久沒來請過安了,就算想管也管不了……」

    「皇上跟沈尚書間的隔閡,想來都是意氣之爭,沈尚書年歲不大,謝少傅為何不去勸勸他,讓他主動跟皇上認個錯呢?」

    謝遷一聽,就想出言辯解,卻被身後的王鑑之拉了一把。

    謝遷性子急,但在這種情況下,只能收斂心神,無奈地道:「老臣也曾勸過,沈溪小兒知道自己一時衝動釀成大錯,心生悔意,但無奈無法面聖。如今我朝內憂外困,希望太后娘娘能出面斡旋……不令劉瑾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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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九五章 棋差一招

    謝遷在張太后跟前行止說話不卑不亢,甚至還帶著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讓王鑑之汗顏。

    張太后道:「謝少傅,你知道哀家跟皇上……這兩年關係不太好,哀家就算想幫你,也無能為力,你何必為難哀家呢?」

    言語間,張太后對謝遷非常禮重,甚至有哀求之意。

    王鑑之正疑惑為何張太后跟謝遷相處會是如此模式,謝遷繼續開口:「太后不需要對陛下提及什麼事情,只要能夠限制司禮監的權限,即可緩和陛下跟朝臣間的矛盾。」

    「哦!?」

    張太后有些疑惑,「那以謝少傅之意,是否跟上次那樣,將劉瑾叫來,由哀家對他說一些話,令其知難而退?」

    謝遷不由想到當初跟張氏兄弟來見張太后的情景,那時劉瑾剛被發配宣府,官集團聯合外戚發力,通過張太后削奪了魏彬的軍權。

    那次因為劉瑾不在,再加上朱厚照對很多事不管不問,最後事情僥倖辦成。

    不過此舉還是引發朱厚照跟張太后間的矛盾,到現在都未完全化解開。

    「以劉瑾的陰險狡詐,連皇帝都敢矇騙,面對太后豈不是更加無法無天?若跟他商議,必然沒有任何結果,甚至他可能藉故不來!」

    想到這裡,謝遷拱手道:「劉瑾如今在朝中權勢滔天,就怕他……不肯輕易就範,太后當嚴令其前來覲見為妥。」

    張太后笑了笑,道:「謝少傅擔憂過甚了!劉公公再怎麼跋扈,到底也只是我皇室家奴,你且稍等,讓哀家派人去將他請來,當面說明白便可。」

    隨後,張太后不等謝遷回應,便直接吩咐道:「來人啊,去傳喚司禮監劉瑾劉公公前來,就說哀家有要緊事找他。」

    馬上有太監領命去了。

    因為不知道劉瑾是否會奉召,謝遷沒有再堅持。

    張太后對謝遷和王鑑之顯得很禮重,讓人準備好座椅,請二人坐下來說話。

    過了許久,前去傳話的太監回來,劉瑾卻未見蹤跡,張太后見狀有些疑惑:「為何劉公公未一起前來?」

    太監一臉苦澀,跪下來道:「回太后娘娘的話,奴婢見到劉公公,他說……陛下那邊有要緊事差遣,他……未跟隨奴婢一起過來。」

    「什麼?這奴才……陛下會差遣他什麼事……」

    張太后非常惱火,一拍暖閣靠枕,正要喝斥,忽然想到謝遷和王鑑之還在下面,遲疑一下,放緩語氣道,「或許陛下真有要緊事,不如再派人去請……」

    謝遷實在忍不住了,拱手道:「太后明鑑,如今劉瑾想先行處置造成既定事實再問陛下之意,讓沈之厚直接去職……若太后想留朝廷一線清明,務請當機立斷。」

    張太后臉色很難看,皺著眉頭道:「沈尚書……雖是朝廷重臣,但他……這次的確做錯了……謝少傅,不是哀家不想幫你,有些事哀家能力有限……」

    見謝遷愁容滿面,最後張太后苦嘆,「既然謝少傅親自來了,哀家若一點忙都不幫,實在說不過去,不如這樣,哀家寫一道懿旨,交由卿家拿出去到劉瑾跟前宣讀。若劉瑾顧念哀家曾經對他的栽培之恩,定會遵從;若不然,哀家也無可奈何。」

    「哀家賭上自己的顏面,能幫到謝少傅的只有這麼多……」

    ……

    ……

    謝遷沒得到張太后更多保障。

    但張太后也算是給面子,寫了道懿旨給謝遷,交由謝遷拿去對劉瑾宣讀。

    謝遷跟王鑑之出了永壽宮,臉上仍舊帶著幾分鬱悶,王鑑之道:「於喬目的不是達成了?還不快些去司禮監,對劉瑾施壓?」

    謝遷嘆道:「我終於想明白了,現在朝廷已不再是先皇時的朝廷,一切都變得那麼陌生,人心叵測,朝不保夕……沈家小兒很可能要成為朝廷鬥爭的犧牲。」

    「於喬,你……」王鑑之有些意外,道,「之前你進宮的時候,可是信心滿滿,為何現在如此頹喪?」

    「哼哼!」

    謝遷輕哼一聲,手上拿著張太后的懿旨,沉重地說道,「你覺得太后這道懿旨,拿到劉瑾面前宣讀,他會遵從?我們是不是有些自欺欺人?」

    王鑑之沒說什麼,在他看來,這樣的懿旨的確沒什麼價值。

    謝遷繼續道:「劉瑾高明之處就在這裡,他不是親自彈劾沈溪小兒,跟太后所說一樣,本身就是沈溪小兒做事太過極端,有錯在先,這才讓劉瑾有機會借題發揮!」

    王鑑之道:「就算如此,之厚也是情有可原,他可是在幫你我,幫朝廷……難道在劉瑾步步緊逼下,他用這種方式對陛下進言,有錯嗎?」

    謝遷沒有回答,臉色很難看。

    「別想那麼多了,於喬,你我都不是年輕人,或許正是少了之厚的勇氣和魄力,才導致今天這個不利局面。現在我等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留之厚在朝中!」

    王鑑之語氣顯得很急迫。

    因為這時候他意識到一件事,之前張太后派人去找尋劉瑾說事,劉瑾定嗅出風聲不對,以其狡猾成性,必然會有所動作。而沈溪一旦離朝,失去這個強有力的臂助,他刑部尚書也當不長了。

    王鑑之見謝遷不想走,急道:「於喬,現在已打草驚蛇,難道你非要等到之厚離朝,才甘心?」

    謝遷狠狠地一跺腳:「那好,吾等這就去司禮監,就算不合規矩,老夫也要闖上一闖,不信劉某人能奈我何!」

    說完,謝遷帶著股一往無前的氣勢,往司禮監去了。

    但他還沒到司禮監掌印房,就見對面來了幾名太監,當首一人正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戴義。

    戴義見到謝遷,主動迎過來,未見禮便直接道:「閣老,大事不好,劉公公請來陛下硃批,說是要將兵部沈尚書外放!」

    「什麼?」

    謝遷一聽火冒三丈,立即加快腳步,準備去找劉瑾拚命。

    戴義攔下謝遷:「閣老去掌印房也無用,劉公公不在宮中,閣老倒不若立即去豹房,爭取面聖……這恐怕是唯一的機會了!」

    「面聖?」

    謝遷一聽不由頭疼,面聖豈是容易的事情?

    王鑑之看著戴義,問道:「戴公公,現在旨意可是已經發出?」

    戴義苦笑:「旨意一早便下了,不知道是誰草擬,說是陛下硃批,就怕是劉公公矯詔,兩位大人,你們……還是趕緊想對策,咱家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看來今日陛下是不可能回宮了……」

    ……

    ……

    謝遷和王鑑之得到消息,匆忙出宮去了。

    他們要去豹房面聖,在他們看來,這是最後的機會。

    而此時朱厚照正準備休息,小擰子將劉瑾要將沈溪撤職查辦的消息帶來,畢竟他充當著皇帝耳目,任由事情發生的話將來他也會承擔一定責任。

    「……什麼!?朕自個兒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下旨將沈先生撤職了?劉瑾那狗東西,不會是想造反?」

    朱厚照很惱火,他壓根兒沒想到,自己還未打定主意,卻被劉瑾擅自決定,而且自己這個皇帝居然是事後才知道。

    尤為可惱的是,劉瑾居然打著他的名義行事,好像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

    小擰子跪在地上,磕頭道:「奴婢也不知劉公公為何要如此做,陛下請息怒。」

    「無法無天!姓劉的老狗分明是要造反,怪不得朝中臣都要參劾他,感情他真想架空朕,為所欲為!」朱厚照怒氣衝衝道。

    就在朱厚照來回踱步,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時,外面有太監進來通稟:「陛下,劉公公讓人送來十萬兩銀子。」

    「哼!」

    朱厚照瞪著那太監道,「劉瑾人呢?」

    前來稟告的太監可不知朱厚照哪裡來的這麼大火氣,跪在地上道:「回陛下,並未見劉公公面,是戶部劉尚書帶人送來銀子,說是去年戶部結餘……」

    朱厚照本以為是劉瑾要「賄賂」自己,現在卻是戶部劉璣來送銀子,臉色稍微變得好看了些。但他仍舊很惱火:「戶部送銀子,跟姓劉的老狗有什麼關係?他憑什麼讓人送銀子到這邊,而不是直接入內庫?讓劉尚書來見朕!」

    太監出去傳喚,不多時劉璣進到後堂,從滿地碎瓷片便知道,此時朱厚照正在發火。

    「參見陛下。」劉璣磕頭道。

    朱厚照問道:「劉尚書,你且說,你送銀子到這裡來,是受何人指使?」

    劉璣道:「回陛下的話,這筆銀子乃是去年戶部結餘款項,本是作為修繕宮殿所用,但上奏朝廷後,硃批調豹房使用……難道這不是陛下的旨意?」

    這問題把朱厚照給嗆住了。

    朱厚照將硃批大權交給劉瑾,現在劉瑾做主把銀錢調到豹房使用,若說不是自己下的聖旨,等於是承認主動放權。

    「是朕的決定!」

    朱厚照硬著頭皮如是說道,臉上怒氣絲毫不見消退,「那你為何說是劉公公讓你送來的?」

    劉璣道:「本來微臣想入宮請示,但到宮門處一問才知陛下不在宮中,恰好碰到劉公公,劉公公便讓微臣把銀子送到豹房。」

    這個回答讓朱厚照挑不出什麼毛病。

    劉璣等於是在說,劉瑾只是讓他把銀子從宮門處送來豹房,而不是讓他從戶部倉庫送來豹房。

    「行了,銀子留下來,你可以走人了。」朱厚照想到有十萬兩銀子可供揮霍,對劉璣沒有太過苛責,畢竟他不知道這十萬兩銀子是怎麼來的,或者說他根本不關心是怎麼來的,只要有銀子花銷就行。

    劉璣卻沒有走的意思,磕頭道:「陛下,微臣有一事啟奏,請陛下讓微臣說完。」

    朱厚照瞄了劉璣幾眼,詫異地問道:「你有什麼事要啟奏?」

    劉璣面色拘謹,言辭閃爍:「回陛下,京城士子議兵部沈之厚御前妄言造次,犯下大不敬之罪……朝野嘩然,京城士子特上萬言書,請陛下聖裁!」

    說著,劉璣從懷中拿出一份奏疏,高高舉起,顯得極為慎重。

    朱厚照沒讓人去接,怒氣衝衝地問道:「這些士子,沒事作何要妄議朝政?以為個個都功名在身,還是說朕必須要接受他們挾制?把這種狗屁不如的萬言書拿回去,朕不會看!」

    劉璣舉著奏疏,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這跟劉瑾設計的情節明顯有偏差,朱厚照對外界干涉他處置沈溪之事似乎很著惱。

    「退下!」

    朱厚照再次喝令。

    劉璣這下沒轍了,只能將他手裡的萬言書放到地上,站起身來,顫顫巍巍地退出後堂,小擰子看著朱厚照,小聲問道:「陛下,您……」

    朱厚照怒道:「還等什麼?把劉瑾那狗東西叫來!」

    已退到門後面的劉璣恰好聽到這話,忍不住再次打了個寒噤,恰好看到小擰子急匆匆出來,趕忙一縮腦袋,躲到一旁。

    ……

    ……

    劉璣從豹房出來,兀自擦拭滿頭滿臉的冷汗,他剛想叫遠處停放的馬車過來,便見到前面駛來一輛熟悉的馬車。

    他疾步上前,馬車停了下來,劉瑾掀開車簾看著他,緊張地問道:「劉尚書,咱家讓你辦的事,可是辦妥當了?」

    劉璣擦了擦額頭上仍舊滲出的汗珠,道:「劉公公讓在下送進去的銀子,已悉數送到,也見到了聖上,還按照您所交代的話跟聖上說了,但陛下……很生氣,似乎是知曉了什麼事情。」

    劉瑾皺眉不已:「這怎麼可能?咱家才把硃批下達,朝中除了吏部衙門其餘人等都不知情,陛下從何知曉?劉尚書未免太過危言聳聽了?」

    劉璣苦著臉道:「劉公公,在下豈敢胡言亂語?在下被陛下斥退,到門外時恰好聽到他派人召你覲見……都這樣了還說陛下不知此事,再掩耳盜鈴也不至於如此……公公還是要及早想好應對之策才是。」

    「這……」

    劉瑾一臉苦惱之色,嘀咕道,「這可稀奇了,咱家剛動手,陛下就發現了,難不成有人在陛下跟前洩露了風聲?這件事咱家可要好好查查……本指望劉尚書你先在陛下面前說那姓沈的壞話,讓陛下有個心理準備,誰想竟弄巧成拙……現在只能兵行險招,陛下既已下達聖諭,難不成還能收回成命?」

    「公公如此做,怕是有些不太合適。」

    劉璣就差說劉瑾這是矯詔,是欺君,他到底是臣,深受儒家經典熏陶,起碼的道德底線還是有的,在劉瑾偽造詔書這件事上,他不想同流合污。

    劉瑾皺眉道:「你說陛下已派人去找咱家,沒聽錯?」

    「千真萬確。」劉璣道。

    劉瑾顯得很急切:「那咱家這就回去跟人商議對策,你先回戶部,這件事暫且跟你沒什麼關係了,莫要再牽扯進去,咱家先行一步!」

    說完,劉瑾放下車簾,催促車伕往自家宅院去了。

    因為情況有變,朱厚照提前得知他矯詔外放沈溪之事,只能先回去跟孫聰和張冕商議下一步動向。

    劉璣則是打個激靈,搖了搖頭,然後招來馬車,吩咐車伕回戶部衙門去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4-4 21:27
寒門狀元 第一八九六章 雷霆之怒

    這天沈溪跟平時一樣,日上三竿還在睡覺。

    他不喜歡早睡,也就談不上早起,這段時間難得在家休息,什麼事都不想過問。

    睡得正香,謝韻兒進來搖醒他:「相公,聽門房說,謝尚書親自登門來訪,怕是有要事相商。」

    「哦。」

    沈溪打著呵欠坐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搖搖頭,「事情這麼久都沒個結果……該來的始終要來!」

    謝韻兒聽不懂沈溪說什麼,幫他更衣梳髮,等整個人煥然一新後沈溪出了屋門。

    沈溪穿過廳堂,從後門進入書房,發現謝遷這回比較客氣,乃是在門口等候。

    再一端詳,謝遷眉眼幾乎耷拉在了一起,背著手焦躁地來回踱步,不時唉聲嘆氣,顯然事情已到非常急迫的地步。

    「閣老,真是稀客。」沈溪來到門前,一邊拱手一邊淡定地打招呼。

    謝遷看到沈溪,眼前一亮,隨即板起臉來:「都快火燒眉毛了,虧你如此淡定……走,跟老夫出去一趟。」

    沈溪問道:「去何處?」

    「豹房。」

    謝遷毫不客氣,黑著臉道,「你莫要推辭,這涉及你官位,你若不去的話,從今日起你就不再執掌兵部,外放地方為小吏……」

    沈溪笑了笑,問道:「不是被革職查辦嗎?」

    謝遷瞪了他一眼,道:「你還笑的出來?走!」

    旁邊朱起豎起耳朵傾聽,神色緊張,他聽出來現在問題嚴重,有很大的可能沈溪會官位不保。

    沈溪聳聳肩:「就算閣老讓我去兵部衙門,也該等我更衣後……這一身直裰太過隨便,到哪兒都不方便。」

    謝遷黑著老臉道:「事急從權,何來是否方便一說?你只管跟著老夫走便是……老夫總歸不會害你!若你不去的話,這輩子都會後悔!」

    沈溪搖頭苦笑一下,終歸沒有再拒絕,跟著謝遷一起出得門來,但見沈府大門外還有一位,卻是刑部尚書王鑑之。

    以沈溪判斷,二位風塵僕僕,似乎要做什麼大事。

    「王尚書有禮了。」

    沈溪走到王鑑之跟前,恭謹行禮。

    謝遷沒好氣地道:「這會兒了還有心思見禮?快走快走,吾等立即去豹房,有什麼事路上再說……這一路恐怕得快馬加鞭才行,切不可讓閹賊得逞。」

    沈溪無奈地笑了笑,跟謝遷、王鑑之一起上了馬車。

    馬車起行,三人擠在狹窄的車廂裡,沈溪感覺無比糟糕,尤其面對謝遷那張似乎隨時都會噴火的橘皮老臉,只有心理強大的人才能做到熟視無睹。

    ……

    ……

    路上,謝遷把大致情況跟沈溪說明。之前他已從吏部打聽到確切的消息,劉瑾先斬後奏,代天子擬定詔書,外放沈溪為南京戶部侍郎,等於說讓沈溪就此遠離京城官場,而且官秩連降兩級。

    如此一來,朝廷沒答應沈溪請辭,而是將之外放,定罪的意圖非常明顯。

    從道理上講,沈溪在朝堂上對皇帝不敬,僅僅降職了事似乎是朝廷法外開恩,但實際上對於文官來說卻是奇恥大辱,因為朝廷正式定罪意味著名聲毀了,自尊心強一點的恐怕就要以死抗爭。

    「……你這官職無關緊要,若你外放,官聲可就毀了,將來如何還朝執政?怕是要在南京任上終老了!」謝遷用威嚇的口吻道。

    這話嚇唬別人還行,但對沈溪來說,基本不起作用,因為他知道正德朝被貶斥出京後來官復原職的人實在太多了,比如楊廷和就曾被貶斥南京任吏部左侍郎,後來不照樣回京當上首輔?

    沈溪若有所思:「以我如今年歲,便說終老之事,未免有些太過杞人憂天了吧?」

    一句話,讓謝遷為之氣結,惱火地道:「你沒把這當回事是吧?還是說你小子已鐵了心要離開朝堂,甚至連南京六部的部堂都不想當了?」

    沈溪攤攤手,意思是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

    既然被定罪降職,那這官還有什麼好當的?不如直接離朝當個閒人,這不正是你謝餘姚以前的想法?

    王鑑之勸道:「於喬莫心急,這件事始終要過陛下一關。陛下跟沈尚書畢竟有師生之誼,焉能坐視不理?」

    謝遷道:「以陛下如今的情況,恐怕之厚離京他都不知曉。退一步說,就算他知道又如何?陛下對劉瑾太過縱容,且他好面子,涉及君王體統,他願意承認這件事乃是為劉瑾所做偽詔?總之今日必須得見到陛下,最好跟劉瑾當面對質!」

    這邊謝遷義正詞嚴,好像已把事情決定下來,不用跟沈溪和王鑑之再商量。但實際上事情能不能成存在很大變數,因為豹房門可不是那麼好進的。

    由始至終沈溪都神色淡然,好像這件事跟他沒有關係一樣。

    馬車一路到了豹房門口,謝遷先一步下車,隨後是沈溪攙扶著王鑑之一起下來,沒等站定,便有侍衛氣勢洶洶往這邊過來趕人。

    「作何?」

    謝遷怒氣衝衝朝那些手持刀柄大聲吆喝的侍衛發火。

    侍衛們可沒見過這麼蠻橫的傢伙,居然敢在豹房門口撒野,等看清楚是誰,這些侍衛頓時釋然。

    謝首輔雖然平時看起來和顏悅色好說話,但不代表就是個軟柿子好拿捏,大明內閣首輔,文官翹楚,就算謝遷到豹房來不那麼合適,也只能客氣勸離,要是動用武力的話,就算謝遷本人不怎麼樣,他那些門生故舊也會幫忙出氣,前途堪憂啊。

    「老夫此來是為面聖!」謝遷把話挑明,「一位閣臣,外加兩位部堂,難道沒資格在這兒站著?」

    這話說出來,侍衛很為難,這件事跟他們沒多大關係,要趕謝遷離開沒那麼容易,而眼前尚有赫赫有名的兵部尚書沈之厚,旁邊一人則是刑部尚書……

    哪個都不好惹。

    大明朝文官到弘治朝中後期已全面壓制武將,這跟成化帝和弘治帝對文官日益禮重密不可分。

    就在謝遷大為光火時,但見遠處又有馬車前來,這次來的人卻是劉瑾。

    劉瑾從馬車上下來,侍衛見到劉瑾更為恭謹,因為對他們來說,劉瑾不但是司禮監掌印,直接管著他們的頂頭上司,更是「衣食父母」……平時劉瑾為了拉攏人心可是在這些侍衛身上花了不少錢。

    「劉公公,您……」

    侍衛面對劉瑾雖然客氣,但沒有聖旨也不能隨便放行。

    劉瑾斜著看了眼旁邊侍立的謝遷等三人,不屑地一扁嘴,然後對侍衛道:「咱家奉旨前來面聖,小擰子沒跟你們說嗎?」

    「擰公公?」

    侍衛可不敢像劉瑾那麼稱呼,聽到這話,他們神色慌張,其中一人道,「請容小人進去通傳,等擰公公准允,劉公公方能入內……公公先擔待,小人去去就回!」

    劉瑾在外等候時,謝遷雙目噴火地瞪了他好一會兒,最後終於忍不住衝了過去。

    不過侍衛早有防備,趕緊讓劉瑾進到門房等候,這下可把謝遷氣壞了,指著攔住他的侍衛破口大罵:「這閹人能進內,而我等朝廷干臣卻要在外等候,這是何處規矩?」

    那些侍衛充耳不聞,只是賠笑著站在那兒,用人牆擋住謝遷去路。

    謝遷氣憤難平,卻拿這些御前侍衛沒轍,只能眼睜睜看著劉瑾進去,而王鑑之一邊拉著他一邊勸說。

    沈溪反倒像個沒事人一般站在那兒,不管謝遷做出如何出格的舉動,都沒有亂分寸。

    王鑑之寬慰道:「於喬,現在跟劉瑾計較沒有任何意義,不若先想辦法進內,面聖為妥。」

    謝遷轉頭看著沈溪,問道:「你有辦法進去嗎?」

    迎著謝遷期盼的目光,沈溪苦笑著搖搖頭,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就算謝遷暴跳如雷,但終歸還是保持一定克制,一咬牙:「既然都沒辦法進去,只能等了,但無論如何都要鬧騰點兒動靜,讓陛下知曉我等在外才行。」

    王鑑之連忙道:「於喬,克制,克制啊!這不劉瑾已被陛下叫去問話了麼?相信事情很快就會有結果!」

    謝遷氣惱地一跺腳,側身看向豹房大門,眼裡滿是擔憂。

    ……

    ……

    劉瑾在門房等候不多時,小擰子便親自來請,隨後二人一起去見朱厚照。

    這一路上,劉瑾沒心思琢磨到底是誰給朱厚照通風報信,而是反覆思索孫聰和張文冕所提建議。

    「若陛下追究下來,怕是咱家要遭殃啊!」

    劉瑾心頭髮怵,開始後悔聽從張彩的意見,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很快兩人便到後堂門前,小擰子躬身道:「劉公公請進,陛下等候多時了。」

    「有勞!」

    劉瑾此時對小擰子多了幾分客氣,畢竟如今他和張苑、錢寧都失勢,唯有小擰子能隨侍君前,是當之無愧的皇帝跟前的大紅人,不敢輕易得罪。

    劉瑾跨進房門,沒等他站定,便有風聲傳來,他來不及躲閃,便被一個竹製的筆筒砸在腦門兒上。

    「狗東西,你還知道來啊?」

    朱厚照的怒斥隨即傳來。

    劉瑾沒敢抬頭去看,不顧額頭傳來的劇痛,走上前兩步,跪在地上,磕頭不迭:「老奴給陛下請安。」

    朱厚照怒道:「請你娘的安啊……朕都快被你給氣死了,你居然還敢在朕面前惺惺作態?朕問你,兵部沈尚書的事情是怎麼回事?哼哼,你居然敢假傳朕的聖旨,把朕的老師給外調?說,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劉瑾不停磕頭:「陛下,老奴確實這麼做了……但老奴實在是迫不得已啊!」

    「你個狗東西,還敢在朕面前狡辯,看朕不宰了你!」朱厚照怒喝道,「來人,把這狗東西拖出去斬了!」

    劉瑾一聽急了,磕頭的速度加快,每下都很重,「砰砰」聲清晰可聞,幾乎是哭嚎道:「陛下,您聽老奴把話說完,再把老奴斬了也不遲……」

    小擰子聽到朱厚照的吩咐帶著侍衛進來,此時他臉上滿是詫異之色,顯然沒想到朱厚照居然這麼直接,剛一見面要把劉瑾斬了。不過,雖然皇帝下了命令,他依然有些遲疑,偷偷看朱厚照的反應,免得自己落入陷阱事後被劉瑾報復。

    朱厚照怒不可遏:「難怪那些文臣要參劾你,說你組建閹黨,欺上瞞下,權擅天下,就連沈尚書這樣的老好人也忍不住要彈劾你……你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建議朕把你從宣府調回來,又是誰讓你重歸司禮監掌印之位……你倒好,哼哼,直接以朕的名義打壓異己,這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朕!「

    說著,朱厚照再次喝令:「拖出去斬了!絕不留情!」

    「陛下,老奴有苦衷啊。」

    劉瑾連滾帶爬上前,抱著朱厚照的腿哭喊。

    小擰子和他身後的侍衛瞠目結舌,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們可不敢輕易上前去拿人,一方面是怕劉瑾傷害朱厚照,另一方面則是怕朱厚照只是出言恐嚇,本意並不是要殺人,畢竟劉瑾一直是朱厚照身邊最寵信的太監,這會兒喊打喊殺,有很大的可能是震怒之言,等之後氣消又會後悔。

    朱厚照一腳把劉瑾踹翻,然後回到座椅坐下,順手將桌子上的文房四寶往地上一推,怒沖沖地道:「你個狗東西還想狡辯?那你說,為何要假傳聖旨?」

    劉瑾感覺事情似乎有所緩和,微微喘了口氣,這才把話說下去,擦擦鼻涕和眼淚道:「陛下,老奴之前請示過您,可您一直未予接見……如今民間對沈尚書非議實在太多……還有朝中諸位大臣參奏,說沈尚書仗勢欺人,甚至有他作姦犯科跟狄夷私相授受的奏本……」

    說著,劉瑾把懷裡厚厚一疊奏本拿出來,雙手捧到頭頂,道:「陛下,這是老奴整理的一些參奏沈尚書的奏本,請您過目!」

    朱厚照一把掀翻到地,冷笑不已:「這些都是參奏沈尚書的奏本?有了它們你就敢假傳聖旨?你這是要上天啊!朝中參奏你的奏本更多,你要不要看看!?」

    說到最後,朱厚照幾乎是咬著牙說話。

    朱厚照眼中射出的濃濃恨意,讓劉瑾膽顫心驚,趕忙辯解:「陛下,不但有人參奏沈尚書,就連吏部和禮部衙門,也一致認定沈尚書之前在朝堂上所為,實乃大不敬,吏部定為革職查辦,而沈尚書自己也呈奏請辭的奏本……」

    「老奴被下面的衙門逼得實在太緊,內閣又進呈票擬,擬對沈尚書革職查辦……老奴實在不忍心讓沈尚書這樣的棟樑之材就此離開朝堂,這才定了降職留用……老奴也是為陛下您著想啊……嗚嗚!」

    劉瑾聲淚俱下,竭力表現他的忠心。

    之前朱厚照完全是一腔怒火,聽到這裡,怒氣似乎稍微減弱,一甩手道:「把奏本拿來!」

    小擰子把劉瑾的奏本撿起來,順帶將之前一直落在地上的劉璣的「萬言書」一併拾起送上,呈遞朱厚照手中。

    朱厚照似乎很認真,打開奏本後便審閱,看了許久後,就在劉瑾心裡沒底時,朱厚照抬起頭來喝問:「你倒是喜歡給朕找麻煩……將沈尚書定降職南京?你當自己是誰,你是皇帝嗎?」

    劉瑾哭嚎著說道:「陛下,您將硃批職責交給老奴,老奴從來都是照章辦事。」

    「你就不能將這些奏本留中不發?」朱厚照喝問道。

    劉瑾再道:「此事發生已歷時半月,在這期間,參奏沈尚書的奏本多不勝數,朝中非議聲逐漸增多,老奴實在壓不住……老奴是這麼想的,既然這件事因老奴而起,老奴自己不想給陛下憑空惹麻煩,老奴願意跟沈尚書一樣,遠謫在外……老奴願意為先皇守皇陵!」

    聽劉瑾說要守皇陵,朱厚照看了小擰子一眼,因為之前小擰子也提出過相同的請求。

    朱厚照怒道:「想一走了之,哪裡有那麼容易?哼哼,現在朕就殺了你,讓你為先皇陪葬!」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4-4 21:28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九七章 狡辯

    聽到正德皇帝朱厚照一番殺氣騰騰的話語,劉瑾心中一凜,跪伏在地大聲哭訴:「若陛下堅持要殺老奴,老奴絕無怨言,但想告訴陛下,老奴只是想幫陛下解決眼前的困境……老奴一切都是為陛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死無葬身之所……也無憾!」

    當劉瑾把話說完,房內陷入一片死寂,空氣中只能聽到朱厚照粗重的喘息聲,至於劉瑾和小擰子,則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許久之後,朱厚照道:「你去傳朕的旨意,之前詔書收回,沈尚書就算有錯,罰俸留任即可,朕的國策尚需他來執行,朕既往不咎!」

    「陛下,老奴認為此舉萬萬不可!」

    劉瑾如釋重負之餘,反倒不依不撓,望著朱厚照扯著喉嚨道,「這件事因老奴而起,老奴自知罪孽深重,願以死相謝,但沈尚書在陛下跟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也應當受到懲處,如此才能穩定朝臣之心,平息民憤民怨……」

    朱厚照一聽,怒不可遏:「你個狗東西,竟敢指使起朕來了?」

    劉瑾哀嚎著辯解:「老奴乃是為陛下顏面著想……試想沈尚書大庭廣眾之下對您無禮,卻未受懲處,明日就會有更多文臣在陛下面前說三道四。沈尚書攻擊的並不止老奴一人,他竟然說陛下您……有些話老奴實在不想重提啊。」

    這個時候,劉瑾千方百計想挑起朱厚照內心中那根不想被人挑起來的刺。

    朱厚照果然中計,想起當日沈溪所說的話,其中提到他的部分,拿他跟導致大唐由盛轉衰的無道昏君唐玄宗相比,心中就一陣不舒服。

    朕豈是亡國之君?分明是危言聳聽!

    「夠了!」

    朱厚照一拍桌子,「無論沈尚書做過什麼,都是朝廷棟樑,朕既然決定既往不咎,就無需你來為朕著想……你算什麼東西?」

    劉瑾繼續勸諫:「陛下,老奴做這一切,沒有任何私心……老奴明白陛下知曉老奴所做的事情後必震怒,認為是在蓄意打壓沈尚書……但請陛下想一下,老奴明知您對沈尚書讚賞有加,為何還堅持如此做,這不是對沈尚書的指責不打自招嗎?」

    朱厚照不由皺眉,劉瑾這話,說得好像有那麼幾分道理。

    「劉瑾再渾,也該知道朕不會為難沈先生,但他還堅持這麼做,不是讓朕認定他是個擅權之人嗎……他這麼做純粹是多此一舉……如果他夠聰明的話,就應該當這件事沒發生過,採取迴避的態度,不會強自出頭。」

    劉瑾做事越不合邏輯,朱厚照越想不明白,反倒覺得劉瑾未必是奸臣。

    這也跟劉瑾提前叫人把銀子送來有關,朱厚照手頭有了錢,心裡面舒坦不少,而且平時朝事皆由劉瑾處置,他不用勞心勞力,跟劉瑾去宣府時朝中亂成一團相比較,自然覺得劉瑾是個能臣。潤物細無聲,慢慢地劉瑾做事牢靠的思想開始紮根,所以此時就算朱厚照有所懷疑,心底還是願意相信劉瑾。

    朱厚照揮揮手道:「朕決定的事情,不容更改!朕顏面不那麼重要,最重要的是要維繫一年後平草原之國策!」

    劉瑾哀求道:「陛下明鑑,大明功臣良將眾多,若人人犯錯都不懲罰,那要大明律例何用?陛下,老奴做錯事,自甘受罰,為何到沈尚書這裡……卻要法外開恩呢?」

    劉瑾不願善罷甘休。

    我好不容易找到沈之厚的過錯,自然要把這文章做到底。

    當初我因為犯了一點「小過錯」,就被陛下您發配到宣府當監軍,鬧得個灰頭土臉,怎麼到了沈之厚這裡,就能既往不咎?

    別跟我說什麼沈之厚犯的是小錯,朝堂上直斥皇帝之非,那可是大不敬之罪,比我的罪行重多了。

    朱厚照著惱:「怎麼,朕的話不好使麼?」

    劉瑾伏地跪求:「陛下,一切都要按照朝廷法度治國,老奴有錯自甘領罰,沈尚書有錯為何就不得懲罰?」

    朱厚照咬牙切齒:「嘿,你是聽不懂人話,是嗎?朕已經說過了,沈尚書要幫朕完成基本國策,兩年內平定草原,如今時間已過去一半,眼看朕就要御駕親征……你是想讓朕半途而廢嗎?」

    劉瑾一琢磨,馬上想起之前謀士張文冕所提建議。

    「陛下,若沈尚書不在朝,就無法幫陛下完成國策嗎?」

    朱厚照怒道:「你這老閹狗不是廢話嗎?人都不在京城,如何幫朕完成征服草原封狼居胥的理想?你有那麼大的本事?朕可看不出來……」

    劉瑾道:「朝中除了沈尚書外,尚有諸多能人異士,諸如宣府王守仁,以及兵部侍郎曹元等……若陛下實在覺得沈尚書不可替代,為何不索性讓沈尚書去九邊整頓軍務?」

    「嗯?」

    聽到這話,朱厚照皺起了眉頭,腦子裡靈光閃動,似乎受到了啟發。

    劉瑾見自己的建議似乎起了效果,趕緊打鐵趁熱:「沈尚書人在京城,對於邊塞的狀況全然不知,我大明邊軍人馬配備,還有草原部族動向,無法知根知底……倒是遠離軍隊,養尊處優久了,不利弓馬作戰!」

    朱厚照厲聲道:「你個狗奴才,想說什麼,直接說出來吧,不用跟朕拐彎抹角。」

    劉瑾一臉哀怨,「陛下之前想必也在為難,一邊是沈尚書當面跟您頂撞,犯下大不敬之罪,理應受到懲罰,可陛下又顧及師生之情,唸著沈尚書幫您平邊患、定草原……所以左右為難,將這件事拖延下來。可沈尚書行事太過分,未向朝廷報請便直接在家休養,對兵部事情不聞不問……」

    說到這裡,劉瑾抬起頭悄悄看朱厚照的反應,發現朱厚照眼睛半閉皺眉思考,便知道自己所進讒言奏效了。

    劉瑾繼續鼓動著如簧之舌:「老奴感念陛下左右為難以致茶飯不思,老奴也寢食難安,尤其是在被陛下訓斥後……」

    「陛下讓老奴回去閉門思過,老奴便把之前所做事情進行反省,一切都是因為老奴行事不周,才讓沈尚書覺得老奴專權和欺瞞聖聽……老奴痛定思痛,便想用一些方法彌補。」

    朱厚照聞言不由打量劉瑾,目光中帶著些許嚴厲,好似在說,你的方法就是把沈先生外調?這算哪門子彌補法?

    劉瑾垂首道:「陛下之急便是老奴之急,之前老奴想讓沈尚書去南京,用意乃是小懲大誡,可繼續在朝為陛下效命,但現在思量,不如讓沈尚書去九邊之地,如此既能讓沈尚書反省過錯,又能讓陛下所定國策不至於被耽擱……」

    劉瑾說到這裡,朱厚照長吁一口氣,終於想明白了。

    「若陛下覺得老奴造次,老奴願意領罰,甚至引頸就戮!」

    劉瑾說完跪伏在地,說不出的可憐恭順,讓朱厚照心生憐憫,無從拒絕。

    朱厚照沒說話,但氣息依然粗重,似餘怒未消,半晌後大言不慚道:「朕無論做什麼,都求一個公平公正,既然朝野都認為沈先生做錯了事,自然應受懲罰,那就讓他以兵部尚書職,去三邊為朕整兵!」

    劉瑾一聽,這哪兒行?

    好不容易把沈之厚調離京城,結果還兼任兵部尚書,意味著老對手仍舊總領大明軍隊,對他的威脅並沒有徹底消除。

    劉瑾連忙道:「陛下,朝中總歸需要兵部尚書處置朝事,豈能以地方之帥兼任中樞部堂?倒是可以讓沈尚書掛兵部尚書銜……朝中另行委命兵部尚書,如此可兩不耽誤!」

    朱厚照打量劉瑾,問道:「怎麼不可以?先皇時,馬尚書於西北整頓軍務,便兼任兵部尚書,後來劉尚書也照章……這些事情朕可清楚記得,馬尚書在外多年,劉尚書也長期不在京城,也沒說要在朝中再整出一個兵部尚書出來!」

    劉瑾沒想到朱厚照居然會拿弘治朝的馬文升和劉大夏作比,心下有些慌亂,但他還是不依不饒:「陛下,若沈尚書仍舊以兵部尚書去三邊領兵,那懲戒的意義何在?」

    一句話,就把朱厚照給嗆了回去。

    朱厚照仔細琢磨一下,的確如劉瑾所言,如果讓沈溪到西北後繼續擔任兵部尚書之職,等於說沈溪官位沒降,達不到殺雞儆猴的目的。

    朱厚照雖然看起來態度強硬,但在朝事上根本沒什麼主見,或者說他對於朝事的理解,遠沒有劉瑾那麼老謀深算。

    作為皇帝,所想都是如何鞏固手中權力的同時,能夠維繫吃喝玩樂,根本就沒考慮過如此做帶來的後果,一切都只能倚重眼前看起來行事深謀遠慮的劉瑾。

    朱厚照不再想怎麼懲罰劉瑾了,揮揮手道:「那你說,朕該怎麼辦?」

    劉瑾心中大定,恭敬地道:「陛下不如調沈尚書往宣府任宣大總督,受三邊節制,掛兵部尚書銜,除治理軍餉外,還能為陛下守禦邊陲,到陛下出征草原時,若沈尚書立下頭功,再將沈尚書調回朝……」

    「前後不過一年多時間,陛下如此既能體現君威,又能保持跟沈尚書的師生情誼,如此豈不兩全其美?」

    朱厚照仰頭看著房梁,連連點頭,似乎已被劉瑾說動。

    說起來,不過是因為朱厚照自大慣了,覺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對的,沈溪在朝堂上當眾指責他肯定是犯錯。被劉瑾一挑唆,朱厚照便覺得應該對沈溪「小懲大誡」,說白了沈溪也是文臣,屬於他厭惡的類型。

    朱厚照問道:「為何不調任三邊總督,總領邊務,而是受人節制?」

    劉瑾湊上前,低聲道:「陛下,有些事您不得不防,您讓沈尚書如此失望,沈尚書手上若掌握三邊及宣大軍權,對陛下您有什麼意見,趁機起兵……鬧出什麼不忍之事來,那可就不好了,倒不如調往宣府,如此距京城近些,方便陛下近距離監控,又受三邊節制,無法擅動……這才是上上之策!」

    朱厚照疑惑地看著劉瑾,懷疑他如此建議的目的。

    以劉瑾為人,所有一切都為他自個兒考慮,若讓沈溪任三邊總督,軍權在手,劉瑾不但面臨一定的危險,而且他在邊軍中的佈局也會受到影響,但若沈溪只是宣大總督,那他就有文章可做。

    宣府兵馬終歸有限,之前乃是王守仁領兵,沈溪去宣府其實是替換王守仁。

    劉瑾在宣大之地的勢力更加牢固,宣府和大同距離京城很近,劉瑾盯起來容易,而且他可以在背後搞鬼,進一步壓縮沈溪的兵權,最好是讓沈溪去管馬政,到最後只能做個空頭元帥,無需再把沈溪當作心腹大患。

    但在朱厚照這裡,他還能賺個好人,顯得一切都是為了朱厚照和朝廷著想。

    朱厚照皺眉問道:「沈尚書怎會行謀逆之事?」

    劉瑾苦著臉道:「陛下,您始終要有防備才是,往三邊,或者往宣大,不過是一念之差,沈尚書在民間威望很高,若他登高振臂一呼……老奴實在不敢想像!」

    劉瑾不遺餘力挑撥沈溪和朱厚照的關係,恰恰這話說到朱厚照心坎兒裡去了。

    朱厚照最怕的就是自己吃喝玩樂時,被人把江山奪了去,越是有本事的人他越防備,而縱觀大明,能威脅到他皇位的人,反而是現在跟他有一定間隙的沈溪。

    朱厚照站起身,來回踱步,顯然做出如此決定讓他有些為難,但劉瑾給出的建議誘惑實在太大,讓他無從拒絕。

    半晌後,朱厚照看著劉瑾道:「你這條閹狗,枉費朕對你一片信任,老是犯錯……但既然你已代朕把旨意下達,若朕不做點什麼,朝臣勢必會笑話君有戲言……也罷,朕權且當為朝廷,再聽你一次……」

    劉瑾心中暗喜,就算被朱厚照罵,也心甘情願……如果旁人當面罵他「閹狗」,他非把那人的祖墳給扒了不可。

    朱厚照道:「那就按照你之前所說,重新擬定一份詔書……不過,要當著朕的面擬定,若你還想耍什麼花樣,別怪朕砍了你的狗頭。」

    劉瑾一臉激動之色:「陛下,老奴這條命是您賜予的,這輩子都只願做陛下您身邊的一條狗,您說什麼便是什麼……嗚嗚,老奴這就為您草擬詔書。」

    朱厚照看上去餘怒未消,其實只是做個樣子,心裡早就不怪劉瑾了。

    顯然劉瑾之前那副訴衷腸的話語感動了朱厚照,對於年少的正德皇帝而言,內心還是偏軟弱,尤其是對身邊這些服侍他的老人,根本下不去狠心懲治。

    而劉瑾對朱厚照的性格摸得門清,在對沈溪下狠手前,他便料到會有現在的結果,只是沒想到朱厚照反應如此大,差點陰溝裡翻船。好在他臨機應變朝中無出其右者,所以才會有驚無險度過難關。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4-8 13:29
寒門狀元 第一八九八章 在劫難逃

    劉瑾的陰謀終於得逞。

    朱厚照前後態度反差之大,連始作俑者劉瑾都未料到,如此輕鬆就將沈溪趕出朝廷中樞。

    劉瑾暗自得意:“你沈之厚再有本事,過往的功勞再大又如何?仕途全靠帝王一句話,你先是跟咱家結怨,繼而又得罪陛下,你不倒霉誰倒霉?”

    想到這裡,劉瑾竊喜不已,彷彿已看到沈溪在宣府過苦日子的場景。

    “你沈之厚也有今天!”

    劉瑾對草擬詔書並不擅長,但他為了早點把沈溪外放的事情搞定,就算硬著頭皮也要上。

    他知道以朱厚照對沈溪的寵信,事情若是拖延下去,很容易節外生枝。

    劉瑾請示:“陛下,老奴以為,沈尚書離開兵部後,他留下的兵部尚書之位,最好交給一位自九邊歸來,且能服眾的人擔當。”

    朱厚照皺眉問道:“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劉瑾不敢直接把曹元的名字說出來,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道:“不知以王守仁為兵部尚書如何?”

    朱厚照遲疑地問道:“王守仁?太年輕了些吧?我記得他去宣府前還是兵部郎中,一下子拔擢為六部部堂,未免有拔苗助長之嫌。”

    劉瑾心中一鬆,此時再把自己心儀的對象說出來:“既如此,那就以兵部右侍郎曹元為尚書,讓王守仁回朝任兵部右侍郎,如此也算是對王守仁的器重……陛下以為如何?”

    “這……我記得王守仁好像是王學士的兒子……一個五品郎中,到外面轉一圈回來就擔任三品的兵部侍郎,未免太過隨便了,還是另外給他安排個職務,且必須得朕准允。至於兵部尚書……就讓曹元當吧!”

    朱厚照之所以拒絕王守仁,是因為他對當初跟在劉健身後搖旗吶喊的王華不滿,另外就是對提拔年輕才俊有顧慮,生怕破壞朝堂的穩定。至於曹元,他則沒多大印象,但想到是由兵部侍郎進兵部尚書,應無不可,就答應下來。

    等劉瑾將詔書草擬好,朱厚照接過看了看,點頭道:“就如此蓋棺定論吧!”

    說完,朱厚照將隨身攜帶的印璽拿出來用印。

    劉瑾見狀徹底放下心來,這次可不是他自行決定,而是皇帝金口玉言答應,事情再無反轉的可能。

    劉瑾請示:“陛下,那老奴……這就將您的決定傳達下去?”

    “嗯。”

    朱厚照微微點頭,隨即用懷疑的目光往劉瑾身上瞥了一眼。

    劉瑾低下頭,如同芒刺在背,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朱厚照顯然沒有對他報以完全信任,讓他感覺危機重重。

    朱厚照道:“劉瑾,你可記得,你現在獲得的一切,都是朕給予你的,若你對朕不忠,朕會將你大卸八塊!”

    劉瑾一聽,朱厚照沒警告自己說作姦犯科或者是貪贓枉法,而是警告他不能不忠,立即明白過來,皇帝多少還是知道他貪污受賄的事情,只是為了維護他自己的利益不說罷了。

    劉瑾再次跪下來磕頭,用感激涕零的口吻道:“陛下,老奴就算是死,也不敢對陛下有任何不忠。”

    朱厚照一揮手:“好了好了,退下吧,朕累了,需要休息,旁人來一律阻擋在外就是,就算沈尚書親至,朕也不想見。”

    “小擰子,傳朕的話,就說朕希望沈尚書能在宣府為大明建功立業,朕不會忘記他的功勞!”

    說完,朱厚照意興闌珊,轉身往簾子後去了。

    小擰子和劉瑾各自領命,二人都需要出去傳話,一個是代表皇帝告之沈溪,另一個則是到吏部傳達旨意,把朱厚照的“指示精神”落實。

    ……

    ……

    謝遷、王鑑之和沈溪正在豹房外等候消息,但見劉瑾和小擰子一同從大門內出來。

    劉瑾額頭見血,乍一看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但臨近卻發現他眉飛色舞,顯得無比得意。

    小擰子落後劉瑾半步,半弓著身子,就像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劉瑾面前連頭都不敢抬。

    “哼!”

    劉瑾見謝遷等人站在那兒,虎視眈眈地望著自己,當即輕哼一聲,轉頭向四處看了看,便往馬車去了。

    謝遷正要追過去質問,小擰子已到近前。

    小擰子行了一禮,道:“各位大人,在下有禮了。”

    王鑑之還禮後問道:“擰公公,可是陛下有什麼事讓你出來傳達?”

    小擰子這邊還沒回答,已走到馬車前的劉瑾突然轉過身,向這邊拱了拱手,咧嘴笑道:“沈尚書,恭喜,恭喜,此番又高昇了,哈哈哈……”

    說完,劉瑾直接上了馬車,到了車廂裡依然探頭往外望,非常囂張。

    謝遷怒火中燒,但沒有像上回那般試圖追上去廝打,而是側頭看向小擰子,想盡快知道答案。

    小擰子愁眉苦臉,期期艾艾地道:“陛……陛下剛下諭旨,著沈尚書往宣府任宣大總督,掛兵部尚書銜,受三邊節調……這是劉公公的提議。”

    “什麼?”

    謝遷一聽火冒三丈,喝問道,“陛下就這麼聽信讒言,不問青紅皂白,輕易就把功臣貶謫出京?”

    小擰子到底是皇帝身邊的人,謝遷當著他的面說這話顯然不那麼合適,王鑑之趕緊伸出手猛扯謝遷衣角。

    小擰子似乎沒看到王鑑之的小動作,苦著臉道:“奴婢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訴三位大人,此乃陛下親口決斷,奴婢也沒辦法……對了,沈尚書,陛下要你在宣府再立新功……三位大人,奴婢要回去跟陛下覆命了!”

    言罷他轉身便往豹房裡走,謝遷追上前想問個究竟,卻被門口的侍衛攔下。

    小擰子跨進門檻前,回過頭看了謝遷一眼,隨即搖頭嘆了口氣,耷拉著腦袋入內。

    從這微小的表情變化,沈溪明白過來,小擰子應該就是謝遷安插到朱厚照身邊的眼線。

    沈溪不由想到之前謝遷一系列微妙的反應,心想:“我老早便懷疑謝老兒在陛下跟前有人,但沒想到是小擰子……如此一來,許多事情都解釋得通了,看來我還是小覷了謝老兒,他能幾十年屹立朝堂不倒,還是有憑仗的!”

    謝遷還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經暴露了,回過身來,怒氣衝衝地說道:“陛下聽信讒言,調之厚去宣府,現在該怎麼辦?”

    王鑑之無奈地道:“於喬,應該慶幸之厚不是調到南邊去,而是到宣府……你之前不是想讓之厚在外多歷練嗎?現在正好趁了心意……”

    “歷練什麼?”

    謝遷惱火地道,“他在外歷練還不夠?從南到北的督撫當了個遍,又是佛郎機人,又是韃子、南蠻子,他真算得上是南征北討了,如今已為兵部尚書,卻被外放……陛下分明是把大明江山社稷當兒戲啊!”

    王鑑之看了看豹房門口那些板著臉的宮廷侍衛,勸道:“於喬,有話回去說。”

    謝遷懊惱地道:“讓之厚掛兵部尚書銜出去,如此說來兵部尚書已另外安排人了,剛才忘記問是誰了,多半是閹黨中人!”說到這兒,他打量沈溪和王鑑之,希望從兩人口中得到答案。

    沈溪神色淡然:“無論陛下如何安排,我遵命便是,若在宣府幹不下去,我自動請辭。”

    “你說得輕巧,朝中這麼多事情……如今閹黨擅權,吏治腐敗,你回朝不過一年多,雄心壯志未酬,就這麼離開,你甘心?”

    謝遷氣急敗壞地說,“不行,老夫這就想辦法面聖,一定要讓陛下收回成命。”

    王鑑之嘆道:“於喬,之前只是劉瑾假傳聖旨,我等還有翻盤的希望,但現在陛下已做出決斷,你有什麼理由面聖?就算見到陛下你又能說什麼?之厚去宣府,官品未降低,同樣可為朝廷做事,莫要再節外生枝了。”

    謝遷皺眉看著王鑑之,在這一瞬間終於醒悟。

    他一直把王鑑之當成可信賴的政治夥伴,但現在才發現,王鑑之缺少跟閹黨斗的權謀和膽色,幫忙的事沒做多少,卻一直唱反調。

    隨後謝遷再看沈溪,心中暗恨不已:“之前總逼之厚出來表態,指使他做這做那,這下好了,之厚事情是做了,卻要被貶謫到宣府,這可讓我如何是好?”

    沈溪此時終於開腔了,拱手道:“謝閣老、王尚書,若沒別的事情,在下先告辭了,指不定此時朝廷調令已到府中,沒有多餘時間陪二位。”

    王鑑之理解地點點頭:“之厚要急著回去?那就不送了……”隨後他看了謝遷一眼,不好意思再說什麼。

    謝遷嘆了口氣,目光不敢與沈溪對視,擺擺手:“走吧走吧,若你自己都不想挽回,老夫還瞎忙活作甚?”

    沈溪行完禮,從豹房門口離開,來的時候有謝遷的馬車坐,回去只能靠自己兩條腿。

    ……

    ……

    沈溪沒有直接回府,路上他發現跟蹤自己的人一個都沒有。

    以前他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帝師,一言一行都受到關注,此時失寵似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而且朝廷旨意已下,不日就會離京,再盯著他沒有什麼意義,就算要做什麼,他履任地方後再動手不是更好?

    要是旁人肯定會有心理落差,但沈溪卻處之泰然,因為這一切都在他掌控中。

    確定無人跟蹤後,沈溪進入一條筆直的小巷,然後南南北北來迴繞了幾圈,最終進入一座小院,這裡正是之前他跟雲柳約定的見面之所。

    “大人!”

    雲柳和熙兒都在,看到沈溪後恭敬行禮。

    沈溪見沒有外人,施施然坐下,冷靜地問道:“之前讓你們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雲柳道:“如大人所料,大人不管兵部事務後,曹元立即借司禮監和吏部之勢,一步步掌控兵部,將何侍郎手頭所有權力悉數篡奪。如今西北勳貴陳奏地方官府剋扣軍餉、糧餉之事,也為劉瑾所知,劉瑾已派人去三邊,好似要秋後算賬……”

    沈溪點了點頭:“一切都在我預料中……剛得到消息,我已被調至宣府任宣大總督,很可能是即刻上任……你們姐妹可能又要跟我奔波勞碌了!”

    “願為大人效死命!”

    雲柳和熙兒對視一眼,齊齊躬身說道。

    ……

    ……

    沈溪要被外調。

    最初朝廷傳出的消息,是讓沈溪到南京擔任戶部侍郎。

    在劉瑾當權這麼個大背景下,這消息不算稀奇,在此之前已有諸多朝臣因反對劉瑾而被貶謫或者革職,光是尚書就不下五位。

    沈溪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但在消息傳出後,多少引起朝野波瀾,尤其兵部涉及軍隊系統,軍中大佬都覺得情況不妙。

    英國公府宅。

    地主張懋、國丈夏儒和成國公朱輔三人正在書房議事。

    成國公朱輔原本任南京守備,弘治十三年因乞養母回京,掌左軍都督府,正德登基後遷中軍都督府都督,提督三大營操練。

    朱輔平日跟張懋一向走得近,年歲上比之張懋有十幾歲的差距,軍中事務基本以張懋馬首是瞻,夏儒以國丈進五軍都督府後,朱輔通過張懋的關係,跟夏儒也走得很近。

    “……張太師,若沈之厚從京城離開,軍中有誰能跟劉瑾一較長短?怕是到時候群魔亂舞,五軍都督府也再無寧日。”

    朱輔雖為中軍都督府都督,但因他不是朱厚照嫡系,跟劉瑾也沒什麼關係,只能仰仗張懋庇護。

    以這些上層掌軍之人看來,還是懂規矩守規矩的文官執領兵部,更讓人放心。一旦無所顧忌的權閹掌控軍隊,勳貴的地位也會隨之動搖,利益跟著受損,奸宦王振帶來的土木堡之變就是前車之鑑。

    張懋道:“那日沈之厚在朝堂上跟陛下撕破臉,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朝野盡人皆知,就算陛下寬宏大量,劉瑾能不拿此做文章?劉瑾早就想除掉沈之厚這個兵部尚書……畢竟沈之厚這個帝師,對劉某人的威脅太大了。”

    說到這裡,張懋忍不住一陣唏噓,似乎對沈溪的不理智行為感到遺憾。

    夏儒本為儒臣,對於軍隊的事情瞭解有限,但對於黨爭卻有著直觀的判斷,明白當前閹黨已徹底壓制文官。他清楚自己在朝中沒多大地位,女兒在宮裡從未受到皇帝的禮遇,空頂著個國丈的名頭罷了。

    從道理上講,夏儒作為新晉勳貴,屬於武將系統,但夏儒不自覺將自己跟謝遷和沈溪歸為一類,對文官的境遇感同身受。

    夏儒問道:“若沈之厚到南京,朝中豈非再無人跟劉瑾抗衡?那時……五軍都督府的情況也要跟著變化,我等若什麼都不做的話,難免為劉瑾所趁!”

    張懋也陷入遲疑中,現在要關心的已不是沈溪留不留在京城的問題,既然朝廷發佈旨意,那事情就無法再挽回,不管這是劉瑾還是朱厚照的意思。

    張懋嘆道:“沈之厚離朝,跟之前幾位尚書離朝有所不同,可以說沈之厚是陛下登基後提拔的第一位東宮故臣,若連沈之厚都被貶謫在外,怕是沒人能跟劉瑾正面相爭,就算於喬也沒這能力。”

    恰在此時,有侍衛進來,行色匆匆,似有要緊事奏稟。

    張懋示意侍衛靠前,側耳聽完後讓侍衛退下,道:“剛從吏部傳來消息,陛下御旨已下,調沈之厚到宣府,總制宣大兵事,即刻上任!”

    朱輔和夏儒面面相覷,顯然不能判斷這消息幕後隱藏的內容。

    “去宣府?不是去南京麼?”朱輔驚訝地問道。

    “去何處都差不多,想那劉瑾已得逞,讓沈之厚離朝,自此便可高枕無憂,甚至可以在地方上對沈之厚動手腳!”

    張懋連連搖頭,惋惜不已,“現在最著急的怕就是謝於喬了,苦心栽培個接班人,如今已在朝獨當一面,卻因年輕氣盛而……唉!”

    言語間,張懋覺得這是沈溪自己造成,非戰之罪。

    夏儒問道:“那是否可以想辦法跟陛下見面,追回聖諭呢?”

    張懋搖頭:“勸也無用,何況現在誰能面聖?如今陛下留滯豹房,許久都未曾過問朝事……”

    “再者,這官員去留問題,豈能由臣子決定?況且現在決定權不在文臣手裡,而是落入宮中權閹之手……”

    “回頭見見於喬,看他怎麼說。”

    朱輔悲嘆:“這會兒去見謝少傅也無濟於事,若能轉圜的話,謝少傅豈能無所作為?對了,新任兵部尚書是……”

    “兵部侍郎,曹元。”張懋道。

    聽到這名字,夏儒和朱輔同時沉默。

    過了許久,張懋若有所思道:“之前朝中局勢,於喬有沈之厚相助,大致能跟劉瑾領銜的閹黨維持個均勢,但如今沈之厚外調,下一步於喬手上的權力肯定會被劉瑾逐步蠶食,六部一旦淪喪,五軍都督府怕是也在劫難逃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4-8 13:29
寒門狀元 第一八九九章 真正目的

    沈溪外調宣府的消息,在最短時間內傳遍京城。

    很多人表示惋惜,但也有部分人覺得沈溪便貶黜完全是咎由自取,畢竟沈溪公然在朝堂上批評朱厚照是事實。

    沒有皇帝願意被人指責,沈溪所言,影響極為惡劣。

    加之劉瑾有意挑撥,在民間形成了輿論風潮,最後的結果,就是沈溪出力不討好,朝中許多人覺得沈溪活該。

    本來一個年方二十的青年在朝中擔任部堂,就有大把年長的官員不服,如此一來更多人擁護朱厚照的決定,認為將沈溪調到宣府“人盡其才”乃是理所當然。

    在這件事上,最不甘心的人並非是沈溪,而是謝遷。

    謝遷回去後便寫了請辭奏本,準備送進皇宮,在他看來,既然沈溪不能留在朝中,他繼續擔任有名無實的內閣首輔也沒什麼意思,不如返鄉頤養天年。

    既然鬥不過閹黨,那就乾脆不陪你們玩了,愛怎樣便怎樣。

    這也是大明文官一向的做派,隨時都可以撂挑子不干,至於後果如何根本就沒人在意。

    等謝遷把請辭奏本寫好,帶著入宮來到文淵閣,恰好碰到等候在這裡的焦芳、梁儲和楊廷和。

    似乎三人都知道謝遷會來遞交辭呈,一見他的面便湧上來勸說,就連身為閹黨中堅人物的焦芳也在勸說謝遷要三思而後行。

    “……於喬,你要想,這次的確是之厚做得不對,陛下也沒說毀掉他前途,去宣府治軍發揮他所長豈非好事一樁?”

    焦芳覺得愧對謝遷,說話時不斷找平衡,順便為自己開脫。

    謝遷黑著臉,不說話,似乎沒有回頭的打算。

    梁儲也勸解道:“謝尚書,不知之厚現在何處?他是……準備辭官回鄉,還是接受聖旨前去赴任?”

    謝遷依然沉默無語,對他而言,現在是朝廷對不起他,他問心無愧,至於眼前這些人在他看來不是劉瑾的幫凶就是尸位素餐之輩,豎子不足與謀。

    見謝遷始終不發話,焦芳無奈地道:“於喬,你究竟怎麼個想法,說出來讓大家一起參詳。”

    謝遷瞪著焦芳,喝問:“你焦孟陽為一己之私,投靠閹黨,為虎作倀,怎不先跟我們參詳?”

    一句話,就讓場面非常之尷尬。

    焦芳之前臉色尚可,這會兒已呈死灰色……謝遷的話怎麼接都不合適。

    謝遷站起身來,環視一圈,怒氣衝衝地問道:“劉少傅和李賓之離朝後,這朝堂沒一刻安寧,劉瑾買官賣官,佈置心腹,侵用帑金,因考之名擊異己,凡此種種,罄竹難書。”

    “對此,你們做了什麼?不是投靠和依附於他,便是冷眼旁觀,當日之厚在朝堂上所說的話難道錯了嗎?也不想想這大明權柄到底是誰執掌,究竟是天子,還是閹人?”

    焦芳被謝遷如此喝罵,無言以對,站起身便往外走。

    梁儲和楊廷和難以站出來幫忙說活,這邊焦芳剛走到公事房門口,便不得不停下腳步,因為他被一人擋住去路。

    來者非旁人,正是劉瑾。

    此時劉瑾剛剛翦除一大強敵,心情正佳,好像故意來文淵閣耀武揚威,但為防止遭遇不測,他身後帶了一幫太監和侍衛。

    “喲!裡面吵著呢?哎呀呀,不是說內閣上下一心嗎?看來壓根兒不是這麼回事,你們閣臣間也是矛盾重重……焦大學士這是要往何處去啊?”劉瑾一隻腳跨進門,另一隻腳和身體卻留在外面,眯眼打量焦芳問道。

    焦芳正因為自己被謝遷歸入閹黨而不爽,被劉瑾問話,乾脆選擇避而不答。

    “哼!”

    劉瑾輕哼一聲,兩隻腳終於踏進公事房,謝遷正要沖上前對劉瑾飽以老拳,卻被楊廷和攔下。

    “謝閣老,咱家不是來跟你講道理的,只是來通知一聲,陛下下諭旨,兵部尚書沈之厚朝議時對陛下無禮,外放宣府治軍,不過陛下仁慈,讓他繼續領兵部尚書銜,官品沒變,就連爵祿也未變……真是皇恩浩蕩啊!”

    劉瑾一臉得意之色。

    “呸!”

    謝遷一口唾到地上。

    謝遷越是暴跳如雷,劉瑾看到後越覺得解氣,又接著道:“朝無法外之人,過必罰,初予亦然。難道到了沈尚書這裡,就可以法外開恩?哼哼!”

    “還有就是,內閣梁大學士因奏本票擬有誤,處理事務不當,陛下一併聖裁,調南京為禮部侍郎……刑部王尚書,治下無方,令京畿大案頻出,御准卸職為民,回鄉頤養天年……陛下恩澤,賜十奴婢,四馬車,三代內勞役全免,一併送往歸田。”

    謝遷這下哪裡還忍得住?當即掙脫楊廷和的阻攔,揮起拳頭便往劉瑾身上招呼。

    就算劉瑾身邊有人護著,還是被謝遷一拳打到眼眶上。

    ……

    ……

    謝遷怒極之下,失去理智,他可不管劉瑾身份有多尊貴,只管先解氣再說。

    劉瑾被打之後氣急敗壞,已經在叫囂要殺了謝遷。

    本來宮中太監之間的毆鬥情況就很嚴重,劉瑾於平時廝打中練就一身“好本領”,不過旁邊的人可不會任由二人打下去,紛紛上前勸阻拉架,在如此境況下,謝遷和劉瑾從掐架變成相互對罵。

    謝遷怒火攻心之下,壓抑不了痛毆劉瑾,事後有些後悔。

    至於劉瑾那邊,就算被謝遷偷襲也沒轍,在沒有朱厚照準允的情況下,他奈何作為顧命大臣和文官代表的謝遷不得,最後只能罵罵咧咧離開。

    這場鬧劇很快便在朝中大臣中間傳開,短時間內便鬧到朝野盡知,當然朱厚照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在這次掐架中,謝遷沒有吃虧,不過依然很生氣,畢竟朝中大勢文官集團輸得一敗塗地,個人是否佔得便宜在他看來其實無關緊要。

    離開皇宮,謝遷馬上趕赴沈家,認為只有沈溪能理解自己苦衷。

    等謝遷到了沈府,沈家這邊已在收拾家當,準備送沈溪前往宣府履職。

    謝遷憋著氣到了書房,怒氣衝衝地對正在埋頭書寫的沈溪道:“你就這麼走了,朝中之事從此不理會,在宣府苦寒之地過日子?”

    沈溪想了想,道:“這冬日嚴寒已過,到下一次寒冬到來前,應該有大半年好光景,不算難熬!”

    謝遷聽到這話簡直無語,沈溪明顯是在跟他打哈哈。

    “你小子,可知老夫之前為你做了什麼?老夫毆打了姓劉的權閹,然後乞老歸田,總歸不會繼續留在朝……但你卻是這麼一副不爭氣的模樣,老夫實在著惱。”

    見謝遷憤憤不平,沈溪大概知道謝遷來之前做了什麼。

    跟劉瑾打架,沈溪想想都覺得荒唐,堂堂文官之首的內閣首輔在權謀上比不過一個閹人,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跟劉瑾掐架,這種事只會發生在謝遷身上。

    沈溪心道:“謝老兒看起來一臉和善,甚至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當初內閣三叉戟中也是以他性格最為平和,但到了正德朝,卻脾氣大壞,想那歷史上的李東陽在弘治朝時多麼耿直,到了正德朝不是照樣當了伴食宰相?若是讓劉健和李東陽來幹這個首輔,去跟劉瑾斗,還真沒一人比謝遷有擔當。”

    之前沈溪總覺得謝遷迂腐窩囊,但現在看起來,謝遷算是他最好的政治夥伴。

    小事上謝遷喜歡插科打諢,嘻嘻哈哈,但在大事上卻從不含糊,這是朝中那麼多大臣無法比擬的。

    讓謝遷投靠和歸附閹黨,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溪拱手行禮:“閣老莫要太過動怒,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那就維持現狀好了,無論如何,閣老都得留在朝中,否則誰人來主持大局?難道閣老想把權柄悉數拱手讓給劉瑾,不戰而敗?”

    謝遷氣息粗重,沒有說話。

    沈溪繼續道:“我去宣府,很多人看來是咎由自取,不過我離京後,未必便不能繼續跟劉瑾斗。”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謝遷瞄著沈溪問道,“你在京城,要鬥劉瑾都不易,去了宣府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不成?”

    沈溪笑了笑,道:“事在人為嘛……其實我留在京城,劉瑾時時刻刻都盯著我,實在不利於我的發揮,反倒是離開朝廷中樞,可以渾水摸魚。這場與閹黨的鬥爭遠未到結束時,到了宣府,至少我軍權在手,劉瑾想動我不易!”

    謝遷惱火地道:“你是第一天當官麼?這點訣竅都想不到?宣府就在京城眼皮子底下,快馬加鞭一日可到,只需陛下一句話……甚至是那閹人一句話,就可讓你官位不保,他給你出難題的話,你如何化解?自古以來只有在天子近前才有話語權,你去宣府有何作為?”

    沈溪攤攤手:“問題是即便我們守著天子,依然進不了豹房,拿不到話語權。退一步講,若不去宣府,閣老難道是想讓我辭官回鄉?就算辭官,陛下也未必會恩准吧?”

    這下謝遷沒話好說了。

    其實他心中的怒氣根本不是衝著沈溪去的,這件事從根本上講是朱厚照貪享逸樂放權給權閹所致,更多地是對效忠的對象的不滿和失望。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跟沈溪說什麼都屬於徒勞。

    許久後,謝遷幽幽嘆了口氣,道:“老夫不跟你多言,既然你決定遵旨履職,你就去吧,但你切記不得隨便辭官……”

    “若老夫不在朝堂,這維護朝綱的重任便將落到你肩頭,老夫最大的希望便是如此,這幾天老夫去走訪幾位故人,看看是否有面聖的機會……唉,新皇登基至今,這朝堂已不成模樣了!”

    ……

    ……

    正德皇帝朱厚照欽定沈溪赴宣府任宣大總督,總理兩地軍務。

    但劉瑾卻不想把宣府和大同的軍權交到沈溪手中,沈溪出發前,他就已經開始想辦法收權,主要是把王守仁手上的權力拿到手,讓地方軍將對他效忠。

    出於對這幾個月對邊關佈局的自信,劉瑾覺得這件事不難,為避免沈溪大權獨攬,甚至把一些之前跟沈溪關係親密的將領,提前調到京師來。

    劉瑾很自信,朱厚照把權力交到他手中,等於他就是半個皇帝,朝中所有事情他都可以做主。

    而沈溪則沒有過多安排,在啟程去宣府前,他已料到自己將要面對的艱難局面。

    出發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六。

    三月初京城已然是春暖花開,沈溪到兵部辦完交接並且安排好所有事務,便準備啟程。

    他不打算讓身邊的女眷跟著一起去宣府,正如謝遷所言,宣府不是好地方,邊關之地,跟京城的繁華根本不能比,沈溪讓謝韻兒留在家中主持家務。

    如今沈溪有一件事非常牽掛,那就是林黛和謝恆奴的孕事。

    林黛臨近分娩,至於謝恆奴那邊雖然還有一段時間,但算算日子也不過只是一兩個月的事情。

    沈溪發現,每當自己要當父親時,就會調離出京,這是他最發愁的事情,總是不能在妻兒最需要自己的時候守候身邊,無法盡到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

    謝恆奴情況好一些,畢竟已是第二胎,有過做母親經驗,這次懷胎後什麼事都駕輕就熟,她還不時去指導一下林黛。

    林黛的狀況就很不好了,在這時代已屬“大齡產婦”,雖然今年不過二十二歲,但她是頭一胎,本來小脾氣就多,臨近分娩時情緒更不穩定,尤其是在知道沈溪即將出發前往宣府後,她時常在家鬧騰。

    三月初四這天,沈溪沒留在府中,而是去了惠娘處安排兩姐妹去宣府的事情。

    這次他不準備帶家裡的女眷同行,但惠娘和李衿卻會跟他一起走,甚至惠娘的兒子沈泓也會帶在身旁,惠娘早前便有心理準備,這幾天已收拾妥當。

    因為不是同時出發,沈溪需要佈置人手護送,畢竟前去宣府的路不那麼太平。

    安頓好一切,沈溪又去見了雲柳和熙兒,想提前知道宣府的情況。

    雲柳的情報一向高效準確,加上她之前一直都在調查九邊之地的情報,可以說事無鉅細,面面俱到。

    沈溪一直在認真聆聽,沒打斷雲柳的匯報,至於熙兒,則在旁不時進行補充……作為一個情報人員,雖然她已經算是稱職,但跟雲柳相比,尚有不小差距。

    等雲柳把事情奏報完,沈溪大概瞭解到,宣府一線雖然目前名義上是“欽差”王守仁做主,但因王守仁並不是朝廷正式委派的宣大總督,名不正則言不順,真正的權力其實還在地方官員和將領手中,甚至劉瑾還提前派了一些人過去,為的就是避免沈溪掌軍。

    雲柳道:“大人此行非常凶險,劉瑾有很大可能暗中對大人不利,應及早做防備才是。”

    沈溪淡然一笑:“劉瑾的心思,我豈能不知?甚至離開朝堂到九邊之地,也都在我謀劃中。”

    熙兒心直口快,問道:“大人是故意去宣府?”

    “熙兒!”雲柳喝斥道。

    沈溪抬手阻止雲柳和熙兒爭執,站起身來,臉上滿是自信:“去一趟宣府,沒什麼不好,若不讓劉瑾徹底掌權,讓他以一切盡在掌握中,如何能將朝中異己肆無忌憚打壓下去?我留在京城,他始終會將著眼點放到我身上。”

    雲柳驚愕地問道:“所以大人您……”

    “沒錯。”

    沈溪道,“其實這此君前失態,也是我故意讓他逮著機會做文章,好將我外放。至於去何處其實無所謂,就算直接辭官回鄉,也無大礙,只要劉瑾一倒台,我必然復起,去宣府反而是當前最好的結果。”

    雲柳難以置信地問道:“但是……大人,這樣做有何意義呢?”

    沈溪一臉陰沉:“最大的意義,就是要讓劉瑾瘋狂。我沒有足夠的威望,就算現在將他拉下馬來,權力終歸會為旁人染指。此番我借助劉瑾之手,將朝中各大勢力一一翦除,讓閹黨一家獨大,劉瑾倒台後才不會有人站出來竊取勝利果實。當朝堂只剩下劉瑾,發出一個聲音時,就是他壽終正寢之日!”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4-8 13:30
寒門狀元 第一九〇〇章 秉燭夜話

    雲柳聽到沈溪的話後愣住了。

    她根本就沒想過沈溪在與劉瑾的對抗中佔據過主動,在雲柳想來,這件事由始至終沈溪都處於被動地位……因一時義氣而陷入到外放的境況,恐怕灰心、頹唐兼而有之,卻從未料到一切居然在沈溪算計之內。

    而沈溪針對的,已不單純是劉瑾,還有朝中那些暗流湧動的勢力。

    朝中許多人,以沈溪的身份無從打壓,他們要麼是文官中的幾朝元老,要麼是掌權的皇親國戚,跟這些人鬥一來沒有必要,二則是毫無勝算。

    這些人牢牢地掌握著權力,沈溪是後起之秀,劉瑾倒了,或許下一個權臣就會趁勢崛起,那時朝堂會進入無休止的循環。

    但若劉瑾把朝中舊勢力給悉數清洗一遍,再將之鬥倒的話,以拯救者姿態出現的沈溪,收益將會無限放大。

    雲柳還有很多事不能理解,暗忖:“大人哪裡來的自信,可將劉瑾一次鬥垮?如今被外放在外,有什麼資本跟劉瑾相鬥?”

    她不瞭解歷史的走向,不知劉瑾跟朱厚照間的恩怨糾葛,自然想不通沈溪底氣何在。

    沈溪沒多做解釋,道:“我馬上就要啟程去宣府,你們把京城的情報工作安排妥當,然後隨我前往。未來一段時間你們就要立足宣府調查情報,之前讓你們籌備的女軍,此番或許會派上用場!”

    雲柳道:“大人,因為女軍人數太少,未必能勝任情報蒐集重任。”

    “完全沒必要取代原本的情報系統。”

    沈溪道,“只要能派上用場便可,具體細節,到宣府後我會詳加說明,你們只需帶上充足的人手……這次隊伍可能會很龐大。”

    雲柳請示:“大人要將那些工匠一併帶上?”

    沈溪微笑道:“自武昌府調來的工匠可暫時留在京城,但造出來的東西得找個地方儲存起來,或者運一部分到宣府,我沒理由把自己造出的東西留給別人……當然,也不是說一個都不帶,至少要帶些匠師,能夠指導宣府那邊的匠人……或許匠師會拖家帶口,事情繁雜,就交給你和熙兒處置了。”

    “是,大人。”

    雲柳明白,沈溪準備帶上技術人才去宣府,為了讓人安心留下,除了拿出高薪外,自然還得照顧好這些人的妻兒老小。

    “大人可還有別的吩咐?”雲柳請示。

    沈溪走過去,用手指勾起雲柳的下巴,輕嘆道:“你們姐妹跟我這幾年,一直顛簸忙碌,看上去滄桑許多,或許我不該如此對待你們。”

    “今晚留下來……過兩天就要出發,可能很長時間見不到你們,京城這邊善後的事情,就交託給你們了!”

    ……

    ……

    臨近出發,沈溪發現自己又失眠了。

    在京城任兵部尚書期間,由於皇帝取消早朝和午朝,他又是兵部一把手,無需天天早到點卯,已習慣晚睡晚起,生活規律趨於穩定。

    但隨著再次離京,赴任地方,他的作息又被打亂。

    半夜醒來,雲柳和熙兒還在沉睡中,而沈溪卻不得不思量到宣府後的計畫。

    地方人事,需要先一步整理,地方官員、軍將和監軍,分別屬於哪個派系,暗中又跟哪些人有來往,也得搞清楚……

    自打從宣府回朝重任司禮監掌印後,劉瑾在九邊的勢力逐漸增強,除了跟劉宇、曹元等人相繼投奔閹黨有關外,還有就是劉瑾捨得投入,只要向他投誠的官員和將領,都會得到拔擢。

    如此一來,京城是劉瑾的天下,到了邊關則是地方官員和軍將的天下,朝廷派去的督撫,處處受到箝制。

    “去到宣府後,面臨的依然是血雨腥風的局面,隨時都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那裡距離京城太近,的確不是什麼好地方!”

    沈溪把資料整理完,沒有留下用以存檔,而是直接塞進火盆燒燬。

    也許是火燒紙張的味道驚擾了好夢,雲柳從榻上直起身來,睡眼惺忪地望著沈溪,很快神智便恢復清明,她披上衣服下床,來到沈溪身後,試探地將手放在沈溪肩膀上。

    沈溪伸出手,拍了拍雲柳的手背。

    得到回應後,雲柳動情地攬住沈溪的脖頸。

    平時雲柳都以剛強而自立的姿態出現,以至於沈溪覺得,雲柳是他身邊最為堅強的女人,但現在看起來,也有小女兒家的一面。

    沈溪柔聲解釋:“即將離京,我得把離開前的所有事情都準備好……距離天明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你不必陪我,早些休息吧。”

    雲柳並不想就此放手,她跟沈溪以這種類似於夫妻形式相處的機會不多,她一直都是以一個醜小鴨的視角去看待沈溪,在她眼裡,沈溪永遠都高高在上。

    沒有得到雲柳的回應,沈溪不再多說,而是把剩下幾張未及燒燬的紙,攤開來讓雲柳看。

    沈溪不想保守秘密,對於到宣府後怎麼應對想讓雲柳心中提前有個數。

    “大人為何不跟朝廷進言,審查九邊財政呢?”雲柳最後坐到沈溪懷中,輕聲細語問道。

    沈溪笑了笑,回答:“如今管事的不是陛下,而是劉瑾,朝廷審查的結果不過是給閹黨創收罷了。以劉瑾之前幾次清查地方弊政看,每次他都要撈不少銀子……既如此,何不繼續讓地方財政惡化,以至於矛盾凸顯出來呢?”

    “矛盾?”

    雲柳感覺沈溪另有圖謀。

    “對!”

    沈溪點了點頭,道:“有些事,不能說得太明白,陛下的信任是劉瑾憑仗所在,一旦失去,就會萬劫不復……這麼說吧,但凡地方上有一處打出‘清君側、誅劉瑾’的旗號反叛,劉瑾的人設就要轟塌,失去聖寵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啊?”

    聽沈溪這麼一說,雲柳立即明白其中訣竅。

    沈溪又道:“地方上的矛盾,不在劉瑾可控範圍內,他越是利慾熏心,地方上矛盾就越大,若是一般人也就忍了,但若是那些世襲的王族和勳貴呢?未必能忍下這口氣……這就好比一個火藥桶,隨時可能被點燃,而我不過是給火藥桶增加幾個引線罷了!”

    雲柳低下頭,道:“大人果然早有準備,並非草率行事。”

    沈溪先是點頭後又搖頭:“若我是第一次去宣府,必然跟無頭蒼蠅一樣,找不到方向。但此番已是我第四次往西北,九邊軍政體系是什麼模樣,我比劉瑾更清楚,那些個地方官員和軍將就好像一個個門閥,各自都有利益所在,至於朝廷委派的總督和監軍不過是空頭元帥,戰時可以勁往一處使,但在和平時期……只能呵呵了!”

    “嗯。”

    雲柳發現根本無法接茬,只能點點頭當作應和。

    沈溪若有所思:“我在京城,身為文官,做什麼事都要以儒家規範作行為準則,但到宣府,我搖身一變成了軍隊統帥,做的事情必須得以軍隊為先。我在朝中能駕馭的,遠不如我在軍中可以動用的力量。”

    雲柳兩眼放光:“大人在軍中,的確擁有無可比擬的聲望。”

    說話間,雲柳望著沈溪,崇敬之情溢於言表。

    沈溪笑了笑,擺手道:“很多事情流於表面,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實可信的……那些人說敬重我,不過是因為我能帶領他們獲得利益,可一旦我要奪走他們的利益,誰會跟我一道?”

    雲柳秀眉微蹙,認真思索沈溪提出的這個問題。

    沈溪憐愛地望著雲柳,道:“看到如今的你,我很欣慰,就好像最初給我的印象,知書達禮,身上帶著一股熱忱,對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見地,而不是一味迎合……至今我還記得你領兵馳援土木堡時的風采!”

    被沈溪一說,雲柳羞赧地低下頭。

    沈溪搖了搖頭:“其實我精心籌劃這一切,不過是想圖個安逸罷了……自打登上兵部尚書之位,沈家已不再是閩西寒門,哪怕我現在就致仕,回鄉也可保一世富貴,小時候的夢想已實現。”

    “要是我繼續向前衝,想位極人臣,或許就要迎來無數風波險阻,稍有不慎就會傾覆,墜入十八層地獄。如此看來,其實留在朝中不如引退,經商賺錢,過幾天舒心日子,身邊有三五紅顏知己,一輩子逍遙快活……人生至此,應該沒什麼遺憾了吧?”

    “可是……大人生來就是要做大事的!”雲柳緊緊地抓住沈溪的胳膊,一臉堅定地說道。

    “大事?”

    沈溪笑了笑,最後再次無奈搖頭,“我能做的大事,也就是順應潮流,適當加以引導和改變。可我擔心,一旦有一日這潮流不可逆,我是否就要束手就擒?”

    雲柳聽不懂沈溪話語裡的機鋒,只是摟緊沈溪,想用自己溫暖的胸膛融化沈溪那顆似乎已經結冰的心。

    沈溪呼吸急促起來,很快輕笑一聲,抱著雲柳走回榻前。

    ……

    ……

    沈溪被外放,最得意的要數劉瑾。

    三月初五這天,劉瑾將孫聰、張文冕和張彩叫來商議事情,重中之重便是朝中人事安排。

    “……姓沈的小子發配宣府,可算讓咱家解了心頭之恨,看朝中誰人還敢與咱家作對!”

    劉瑾非常得意,簡直要將尾巴翹上天,而他最感激的便是在這件事上出謀劃策的一干心腹,其中尤以張彩最出彩。

    “尚質,你為咱家出謀獻策,此番能讓沈之厚問罪發配,你當居首功……你希望咱家如何賞賜你?”劉瑾笑看張彩問道。

    張彩拱手行禮:“公公賞識,乃在下榮幸,某有今日之地位,多得公公提拔,焉能不效死命?至於賞賜,還是算了吧,在下不到一年便到今日高位,已承公公恩情,豈敢再多想?”

    “嗯。”

    劉瑾欣慰點頭,“很好,居功不自傲,不愧是咱家看重的俊傑。咱家此番不但讓沈之厚被發配往宣府,順帶把刑部尚書王某人和閣臣梁儲一併拉下馬來,接下來準備讓你入閣……意下如何啊?”

    張彩瞠目結舌:“在下非翰苑之官,如何能入閣輔政?”

    劉瑾笑道:“這有什麼難的?左右不過入閣罷了,還不是咱家一句話的事情?只要你想入,隨時都可以。”

    張彩左右為難,心說:“入閣後根本掌握不到實權,還要為謝於喬等人挾制,如何比得上如今在吏部的差事?”

    張彩行禮:“公公厚愛,在下誠惶誠恐。不過,某隻希望能在現在的位置上做些實事,為朝廷盡一份心力。”

    “這樣啊……”

    就在劉瑾猶豫不決時,突然聽到一陣吞嚥聲,忍不住環視一圈,發現張文冕看向張彩的目光中滿是嫉妒,那吞嚥聲乃是其吞口水時發出的聲音。

    張彩能在朝中為重臣,為天下人仰慕,而他張文冕卻只是作為劉瑾幕僚存在,除了能得些銀子傍身外,地位上的擢升並不明顯。

    劉瑾心中對張文冕的觀感不由差了幾分,但臉上卻不動聲色,對張彩道:“既然尚質不想一步登天,那就到刑部,執領刑部便是……正好刑部尚書出缺,咱家需要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執掌刑部。”

    張彩聽了有些不情願。

    刑部尚書地位再高,始終要負責巘獄之事,而這些事他卻不懂。吏部卻不同,掌管官員陞遷,油水豐厚得多,他可以從中謀取足夠多的好處。

    要說這張彩並非愛財之人,唯一的缺點便是好色,所以他以左侍郎之身掌吏部事後,旁人要謀求陞遷,都要送美女才能得到他的信任和支持。

    正因他不愛財,頗得劉瑾欣賞,在劉瑾看來,貪財的人最危險,很可能因為利益而背棄他。

    張彩道:“公公不必為在下謀求官職,尚質短時間內佔據高位,已引來臣僚議論,還是留在吏部好好打磨幾年為宜。”

    劉瑾微微皺眉,他聽得來了,張彩不太喜歡到刑部任尚書,心里納悶兒,這張尚質既然不貪財,為何堅持留在吏部?或許是他覺得刑部差事太過枯燥乏味,偶爾還會與死屍為伴,不如留在吏部做事輕快爽利?

    劉瑾擺擺手:“咱家一向尋求公正公允,此番你做事有功,若不論功請賞的話,旁人誰會為咱家賣命?既然你不想當閣臣,也不想做刑部尚書,那咱家就看看如何給你騰挪一下,讓你來當吏部尚書。”

    劉瑾的話,把張彩給嚇了一大跳。

    一個刑部尚書,劉瑾說要委任,張彩可以想劉瑾是趁著刑部尚書出缺時,跑去請示朱厚照。反正正德皇帝對朝臣不瞭解,只要到時候把他的履歷吹成一枝花,朱厚照同意的可能很大。

    但六部中居首的吏部尚書,卻不是那麼好當的。

    現任吏部尚書劉宇同為閹黨要員,且沒有大的過錯下,立馬卸職換人,這讓張彩意識到在失去沈溪挾制後,劉瑾行事再無顧忌。

    張彩道:“在下與至大本為同僚,關係不錯,公公何必……”

    劉瑾抬手打斷張彩的話,道:“尚質,你不必太在意,你不願入閣,但不代表劉尚書不想,你放心吧,同為咱家的人,咱家不會厚此薄彼,更分得清親疏遠近……讓你在吏部任尚書,也是看重你的能力,另外咱家派人蒐集幾名美女,送到你府上,權當是咱家的心意。”

    張彩聽到這話,感激涕零,下跪磕頭:“在下願意為公公驅馳,鞍前馬後效勞!”

    劉瑾眉開眼笑,把張彩從地上扶起來,拍拍對方的肩膀道:“這樣才對嘛,咱家想賞賜你,你卻不接受,不是讓咱家為難嗎?真沒見過像你這般不愛財的人……哈哈,以後你在吏部用心些,咱家希望你能為朝廷選拔出一批實幹型人才。”

    張彩聽到這話,有些迷糊,不知為何劉瑾對自己如此之好,但轉念一想,似乎明白什麼。

    現如今劉瑾大權在握,文官集團已對其構不成威脅,所以開始謀求在朝中建立一支更為高效穩定的閹黨隊伍,至於那些靠行賄上來的官員,逐步被劉瑾摒棄。

    其中讓張彩感觸至深的非劉宇莫屬。

    當初劉宇連續向劉瑾行賄,數目達十萬兩白銀之巨,劉瑾對劉宇禮重有加,連續予以提拔。

    但隨著劉瑾手上權力增大,接受賄賂增多,投靠的人也暴增,對劉宇的態度開始有了變化,從連續提拔他張彩為吏部侍郎,讓劉宇當個空頭尚書便可證明。

    一切概因劉宇能力太過一般,長期在邊關掌管軍事的劉宇在行賄上是一把好手,但在處理朝政上則不那麼牢靠。

    閹黨要穩固,當然需要引入大批實幹型人才,現在劉瑾的用人方略,已經從第一步誰給錢多重用誰,變成第二步,也就是給錢多還要有能力,至於純粹以能力提拔,目前只有同鄉張彩。

    想明白這點,張彩知道自己要如何來當這個吏部尚書。

    劉瑾最後道:“明日姓沈的小子就要離開京城,一定要防備他臨走前咬咱家一口,至於他西去之路……炎光,你要好好安排一下,盡快送他上西天,要是他活著從宣府回來,咱家為你是問!”

    張文冕道:“是,公公,在下會安排妥當。”

    劉瑾笑著點了點頭,道:“有你們在,咱家如虎添翼,只要咱家興盛一天,你們就有一天好日子過。哼哼,連素為陛下寵信的沈之厚都不是咱家對手,下一步就讓那些跟咱家作對的人,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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