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60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13 20:37
寒門狀元 第一八七一章 年輕人火力旺

    謝遷撂下話來,旁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時間進退兩難。

    想走的人有之,留下來想支持謝遷到底的人有之,但總的來說想走的人佔據大多數。

    但這會兒需要一個人出來帶頭,焦芳正好承擔這個任務,向謝遷一拱手,道:「於喬,你既然執意留下來面聖,老朽不會阻攔,但老朽年老體弱,在這寒風下身子骨有些撐不住了,就此告辭。」

    「焦大學士,您這……」王鏊出面阻攔,他知道焦芳這一走,很多人都會跟著一起,就算他自己也是想走的那個,但王鏊不想跟謝遷起衝突,內閣也就此分裂。

    但焦芳根本不聽王鏊勸說,直接轉身離去。

    焦芳這一走,剩下的人站不住了……若是大傢伙兒都在一起喝西北風,或許他們還不想做出頭鳥而堅持下去,但現在已經有人做了榜樣,且是德高望重的焦芳,心底便覺得自己不應再在這個地方受苦。

    先是站在後面官位較低自覺不起眼的人悄悄離開,接下來便是在閹黨和文官集團中來回搖擺的人覺得多自己一個不多少自己一個不少,跟著選擇了退卻。最後是那些身體實在撐不住的老臣以及吃不了苦的清貴翰林……

    等謝遷再睜開眼時,不過一炷香工夫,在場官員已走了六七成。

    謝遷不加理會,又閉上眼,很快半個時辰過去,乾清宮外剩下的官員已寥寥無幾,而他身邊那些老傢伙一個都沒留下,連王鏊都走了。

    謝遷這才記起,之前王鏊跟曾他打過招呼說是回內閣處理事務,當時他心煩意亂沒怎麼在意。

    「這些人,說起跟閹黨相鬥時,一個個慷慨激昂,顯得自己多有骨氣……怎麼這會兒變得跟慫包一樣?」

    謝遷心裡不爽,環顧一週,發現留下的人實在不多,自己的兒子在遠處孤零零站著,翰林院那幫年輕人基本沒留下來的。好在梁儲和楊廷和沒走,謝遷再看看身後,沈溪還在那兒站著,繼續閉目養神。

    「謝閣老,時候不早,陛下今日可會回宮?」楊廷和過來問了一句。

    謝遷臉色漆黑,不知該如何回答楊廷和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才語氣不善地回道:「先等等,若宮門關閉時陛下依然不現身,便一起離開罷!」

    楊廷和與梁儲對視一眼,均未多言,顯然此時他們也有些不耐煩了,跟謝遷在乾清宮門口頂著凜冽的北風罰站,就像是跟自己過意不去。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謝遷方才沮喪地說道:「今日恐怕見不到陛下了!」

    楊廷和行禮:「閣老,陛下應該是在宮外豹房,恐怕短時間內不會返回皇宮來。面聖之事等回去再行商議,這麼無限期地等下去不是個辦法……就此告辭了!」

    楊廷和跟梁儲向謝遷行禮後恭敬離開。

    兩個內閣中堅力量走後,謝遷形單影隻,他忍不住看了沈溪一眼,總覺得這小子已經睡著了。

    謝遷黑著臉問道:「之厚,你為何不走?」

    問了一句,沈溪沒有作答,謝遷接著又問一句。

    沈溪睜開眼,打量謝遷,神色淡然:「年老體邁或者身體不好實在撐不住,自然有理由離開,我身體健康,在場這麼多人之中又數我年紀最輕,有什麼理由走?」

    謝遷見沈溪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不由怒從心頭起,大喝道:「沒人阻礙你,想走就走吧。」

    「我還不累,再站一會兒也無妨!」

    沈溪說完,閉上眼繼續休息養神,這態度越發讓謝遷生氣。

    最後謝遷實在忍不住,一甩手,大喝道:「走了走了,既然陛下不在宮中,難道吾等還要在這兒過夜不成?你少給自己找藉口,想走就走,沒人攔著!」

    ……

    ……

    沈溪終得以出宮。

    他跟謝遷一起出宮,同時出來的十幾名官員在大明門各奔東西,一個個臉色慘白,心裡都叫苦不迭。

    真正能挺直腰板的只有謝遷跟沈溪二人,謝遷完全是靠一口氣撐著,而沈溪則是因為從軍多年,身子骨不像一般文官那麼虛弱,再加上心中坦然,也就不在意吹點兒冷風。

    此時此刻,謝丕累得夠嗆,到底他從未經受過如此大的折磨,見沒有旁人,身體自然彎了下去,不過他還是強撐著,向兒子一擺手:「丕兒,你且先回府,為父跟之厚有些話要說,便不跟你同路了!」

    謝丕本以為老爹又要對他耳提面命一番,聽到這番話,如蒙大赦,行禮後趕緊往停在路旁的自家馬車走去。

    目送兒子離開,謝遷回頭看了沈溪一眼,問道:「你小子,是真不累還是逞強?」

    「有區別嗎?」

    沈溪眯著眼反問一句。

    謝遷臉色漆黑:「聽你的意思,覺得老夫將人召集到宮裡,沒有任何價值,是以心生不屑,是嗎?」

    「不敢。」

    沈溪道,「很多事是否有必要,得從不同角度看……若謝閣老覺得這麼做有意義,那便有意義,至少讓人看到閣老跟閹黨鬥爭到底的決心,對閣老自身乃至整個文官集團來說,算是有益的事情。」

    謝遷咳嗽兩聲,無語地道:「簡直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走吧,先回老夫蝸居那兒,到炭火爐旁再談。」

    說完,謝遷走在前,沈溪跟在後,二人一起往謝遷於長安街的小院而去。

    因為是春節,加之夜色深沉,路上基本見不到行人。

    等二人帶著隨從到了小院,這邊爐火早熄了,守在這裡的下人沒想到謝遷晚上會過來,這會兒躲在被窩裡,炭爐無人照看已經燃盡。

    「快生火!」

    謝遷看了看天,天空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北風凜冽,嘴上連聲抱怨,「這鬼天氣,上午時還有太陽,下午就變天了,到這會兒居然下雪了……幸好出來了,不然在宮裡凍一晚上,不知會變成什麼樣,總歸不是年輕那會兒了!」

    沈溪聽了緘默不語,跟著謝遷一起進了屋子。

    好在炭爐中尚有殘存的火星,很快爐子便生了起來,謝遷趕緊把手湊上去,一邊取暖一邊道:「哎呀,這手腳都凍得沒有知覺了。」

    沈溪沒說話,甚至沒伸手去取暖。謝遷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冷就說,不必跟老夫裝模作樣。」

    沈溪攤攤手:「還好。」

    「還好?逞什麼強?」

    謝遷說著,探手一把抓住沈溪的手,似乎想試試體溫,待握上時身體一震,沈溪的手居然透著一股暖意,似乎沒有受凍。他手縮了回去,好奇打量沈溪,奇怪地問道,「你……?」

    沈溪道:「不冷就是不冷,勞閣老關心了。」

    謝遷這下面子有些掛不住,道:「你小子,火氣倒是挺旺的……也難怪,你年輕氣盛,又在邊塞那種苦寒之地當過差,這樣的天氣你已經適應了,是嗎?」

    沈溪不想跟謝遷解釋什麼。

    要說謝遷所說原因,也有,畢竟沈溪經歷過更極端的嚴寒天氣,還有便是跟他年輕氣盛有關,不過另外還有一些因素,比如說他懂得一些冬天取暖之道,現在貼身穿了件謝韻兒精心縫製的「羽絨服」。

    謝遷搬了張椅子過來,坐在爐火前,一邊取暖一邊嘀咕:「真是稀奇,老夫在宮裡待一天,飢寒交迫,你倒好,看上去紅光滿面的……想吃什麼?」

    「隨便。」沈溪隨口道。

    謝遷又瞪了沈溪一眼,輕哼一聲,這才對進來送木炭的下人吩咐:「準備些吃食,雙人份兒,今兒他不走了。」

    「是,大人。」下人應道。

    沈溪一擺手:「不必了,閣老有事情請儘管說,我這邊聽著便是。等聽完教誨還是要回家,這裡實非留宿之所。」

    那下人不知該如何安排,謝遷黑著臉一擺手,示意其退下,等人走了後才道:「你小子,就不能在人前給老夫留一點面子?別總是跟老夫犯犟。」

    沈溪沒說什麼,聳聳肩表示悉聽尊便。

    謝遷看著爐火,輕嘆道:「劉瑾回朝後,一切都回歸最初的模樣,想把其扳倒,總徒勞無功……你小子有何良策?」

    沈溪不回話。

    謝遷又道:「以之前判斷,陛下對劉瑾的寵幸必大不如前,且有外戚黨出來跟劉瑾對壘,吾等可坐山觀虎鬥……可惜,事與願違,劉瑾如今已然如日中天,到了無人可抗衡的地步,之前你的預料並不准,現在總該改變想法了吧?」

    沈溪還是沉默不語。

    謝遷道:「之前你跟陛下關係還算緊密,但因一個民間女子,居然跟陛下交惡,實為不智……不行的話你就去跟陛下講和,至少能在陛下跟前說上話,朝中有什麼事也可通過你轉告陛下知曉。」

    沈溪繼續裝啞巴。

    這下謝遷終於忍不住了,厲聲喝問:「你小子到底是否在聽老夫說話?」

    沈溪道:「朝中發生的事情,閣老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學生又何嘗不是如此?怎非要逼我說出一個對策來?若我有對策可讓劉瑾萬劫不復,難道我會不說?至於我跟陛下的關係親疏與否,不在於我態度如何,而在於陛下,這件事閣老不必勉強。」

    「嘿,瞧你小子,跟你好好說幾句,你卻又跟老夫犯犟,就不能安生點兒?」謝遷氣得吹鬍子瞪眼,手卻老老實實貼著炭爐。

    沈溪一臉平靜:「就事論事,無論劉瑾現在權勢如何,至少內閣和兵部的事情他干涉不得,並未能真正權傾朝野,閣老又何必說得好像形勢已失控一般?」

    沈溪的認知跟謝遷有所區別。

    在沈溪看來,朝廷所有事情都在可控範圍之內,劉瑾擅權,但做不到一手遮天,就算朝臣見不到朱厚照,很多事也不需要皇帝批准才能施行,朝廷大體還是有序運轉,兵部的事情也完全由他做主,劉瑾無法染指兵權,也就沒有造反當皇帝的可能。

    但在謝遷看來,無論劉瑾現在權勢如何,只要矇蔽聖聽,又利用手頭權力貪贓枉法,那就一定是文官的失責。

    「……你小子,把事情看得太過簡單,劉瑾這樣都不算權傾朝野,那怎樣才算?」謝遷厲聲問道。

    沈溪微微搖頭:「各有所見吧!謝閣老堅持認為劉瑾所作所為已威脅到大明江山社稷,非要除之而後快的話,大可堅持己見,但學生仍舊認為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經做了,暫時拿劉瑾沒辦法……很多事得尋找機會!」

    謝遷道:「那就是說,你不肯出謀劃策?」

    沈溪搖頭苦笑:「之前我對劉瑾做的事情還不夠多?可最後的結果呢?終歸有一件事無法改變,那就是陛下暫時離不開劉瑾。至於閣老之前所提,要找人來替代……或許是個不錯的計策,但如今朝中根本無人做到這一點,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一時間,謝遷也陷入沉思。

    仔細思考過沈溪所說的話,最後他問道:「難道張苑不行?」

    「張苑跟劉瑾,雖然都是陛下身邊近臣,但在能力上,還有為人處世的態度上,甚至野心上,都有極大的區別。閣老若覺得張苑能替代劉瑾,那也未免太高看他了,若其能替代的話,也不至於陛下會將劉瑾從宣府召回。正是因為張苑的無能,才突顯劉瑾存在的價值,可以說上次未能如願將劉瑾徹底扳倒,還要拜這位張公公所賜!」沈溪道。

    「咳咳!」

    謝遷咳嗽幾聲,雖然有些事他不想承認,但沈溪所說的話太有說服力了。

    謝遷總是想找人替代劉瑾,認為如此便可以讓劉瑾萬劫不復,但就算最有可能替代劉瑾的張苑,能力方面也有很大的不足,以至於朱厚照如今完全無法離開劉瑾。

    沈溪道:「今日的事情,定會讓劉瑾提高警惕。學生倒不是怪責閣老,實在是有些事有利就有弊,既然劉瑾已有防備,那接下來閣老再想跟陛下提復朝之事,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學生想說的就這麼多,時候不早,該回去了。」

    「你這就走?」

    謝遷站起來,似乎覺得沈溪走得太過匆忙。

    沈溪輕嘆:「如今家中兩房嬌妻都有了孕事,我必須得趕回去,不然不放心,還請閣老見諒。」

    「在誅除劉瑾這件事上,我目前能幫到的忙實在不多,不過若閣老一定要跟劉瑾鬥到底的話,立場我還是堅定的……可惜之前一次大好機會未將劉瑾剷除,現在只能伺機而動,很多事無法操之過急。」

    謝遷臉色一沉:「你走罷,老夫不跟你爭辯什麼,你有主見,老夫也有自己的堅持,不過希望你能堅守你的底線,如此方不枉老夫栽培你一場!」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3-13 20:37
寒門狀元 第一八七二章 總有辦法

    沈溪沒有在謝遷的小院過夜。

    本來就不是什麼溫暖和煦之所,放著高床軟枕不睡,非要去睡硬板床受凍,沈溪可不認為自己的身體已硬朗到水火不侵的地步。

    沈溪沒有打道回府,而是去了惠娘處。

    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到惠娘這邊過夜,一來是因為家裡林黛和謝恆奴懷孕,二來則是因為朝中局勢緊張,很多人盯著他,他怕惠娘的事情洩露出去,被人拿來作為攻擊他的把柄。

    當然,沈溪現在已經不太怕惠娘沒死的事情對他仕途造成多大影響……惠娘本來就被弘治皇帝定為無罪,如今繼任的朱厚照更需要他輔佐,根本不可能追究太深。但沈溪卻怕這件事傳出去後,讓家宅不寧。

    他很難想像,若家人知道他將惠娘金屋藏嬌,會造成怎樣惡劣的影響,那時顏面無存不說,自己跟內眷相處恐怕也會非常尷尬,所以寧可將這件事一直隱瞞下去,甚至未想過何時為惠娘正名。

    或許永遠都得把惠娘藏起來不為人所知。

    沈溪抵達時,惠娘和李衿已歇下。

    京城內姐妹二人每天只需看看商會賬目,然後針對某項生意做出指示,其他時間便空閒下來,基本秉承了這時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習慣。

    聽到下人傳報,惠娘立即整理好衣服,出來迎接沈溪,李衿則因偶感風寒,精神不濟,落在了後面。

    沈溪與惠娘坐下,說明了一下自己過來的原因:「……要不是在宮裡盤桓一日,又在謝閣老那裡被教訓一通,或許早就回府去了,也不至於到你們這兒來尋個避風之所。」

    惠娘笑著說道:「老爺實在太會找藉口了,想來便來……不過說起來,老爺的確好久沒在這邊過夜了。」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如今惠娘漸漸放開心結,至少在跟沈溪相處時,沒了之前那種拘謹。

    等李衿出來時,廚房那邊已開始準備晚膳,沈溪先吃了些干果點心墊肚子,順帶將京城內的情況介紹了一下。

    惠娘顯得很理解,道:「老爺公務繁忙,難得能過來,這是妾身和妹妹的福氣……老爺只管放心,南方生意一切安好,開春後應該會有一筆銀兩送到京城來,老爺需要花錢的地方多,正好可解燃眉之急。」

    沈溪苦笑道:「你以為我是來跟你們要銀子的?」

    「總歸這些銀子都是老爺的,老爺想怎麼花都行……不過,老爺賺來的銀子,基本都用在朝事上,若是一般人的話,絕對不會如此大方。」惠娘搖頭道。

    沈溪嘆了口氣:「這銀子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圖個心安罷了。好了,不說這些,等銀子到了,你們在京城多置辦些產業,這筆錢我暫時用不上,事情遠未到燃眉之急的地步。」

    「是,老爺。」

    惠娘什麼事都聽沈溪的,無論沈溪說什麼,她都會答應。

    ……

    ……

    沈溪在惠娘處過夜,等第二天回到家中,又是一堆事等著他。

    謝遷一次尋求見朱厚照不得後,又開始籌備第二次,不過這回謝遷就聰明多了,不再去宮裡強行罰站,而是準備找機會先行向朱厚照上疏,約定好面聖時間再行動。

    謝遷自認掌握了朱厚照的命門,覺得既然皇帝對於軍事很關心,便準備拿地方叛亂作由頭。

    「……謝老兒自不量力,以為瞭解陛下喜好,但其實根本只是掌握皮毛,若是每件軍務都能吸引陛下注意,估摸這會兒陛下早就在邊關領兵打仗,而不是在豹房沉迷逸樂了!」

    沒轍,沈溪只能去兵部看著。

    年後朝廷各衙門大多處於休沐狀態,但多少還是有些事情,尤其是兵部,事情還不少。

    本來一個何鑑,再加上個胡璉,就能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但沈溪本著負責任的態度,早早便回兵部當差。

    胡璉見沈溪到衙門來,趕緊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奏稟,他以為沈溪什麼都不知道,但其實沈溪對於兵部上下每一件事都瞭若指掌。

    「……這次我回來,不全是為過問兵部事務,還有便是關於朝中文臣面聖之事……陛下年後便窩在豹房不出,連太后也久未露面,如今朝官急不可耐向跟陛下建言恢復朝會,可是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兵部這些天一概不見客,但凡有來找我的人一概回絕便是。」

    沈溪對胡璉交代。

    胡璉有些不解:「沈尚書,那之後不管什麼人來,都拒之門外?」

    「算是這樣吧,總之這些日子,但凡朝中有人前來,一律推說我不在,若是有緊急事情,可讓他們去我府上找,如此一來即便發生什麼事情也跟兵部沒太大干系!」沈溪道。

    胡璉應聲:「是,大人。」

    沈溪在公事房大致將公文看過,很多都是不太著緊的事情,隨後沈溪跟何鑑那邊交代幾句。

    何鑑昨日跟沈溪一起入宮,但何鑑走得早,對於朱厚照復開午朝之事並不怎麼上心,實際上朝中大多數人都對勸諫朱厚照勤政失去信心。

    至於新任兵部右侍郎曹元,安心在家休沐,並未到兵部來過問公事,沈溪也不打算去跟一個閹黨中人商議事情。

    沈溪從兵部衙門出來時,見有人前來拜訪,具體做什麼他不知道,也不想理會,直接上馬車回家去了。

    兩天後,沈溪大致得知一些消息,之前謝遷呈奏的奏本並未送到朱厚照那裡,奏本不是被劉瑾壓下去,而是送進豹房擺到了皇帝面前,可惜朱厚照根本沒那閒工夫閱覽。

    在這件事上,劉瑾做得非常聰明,並未彈壓內閣上疏,篤定朱厚照根本不可能會批閱奏本,於是正大光明將上疏送去豹房。

    沈溪暫且不知道謝遷是否知道此事,但他明白,謝遷這會兒想見到朱厚照,幾乎是難比登天,朱厚照徹底在自己跟朝臣間建起了一道屏障,誰都無法打破。

    ……

    ……

    謝遷忙著獲取跟正德皇帝溝通的渠道。

    沈溪則抱著一種聽之任之的態度來對待京城發生的事情,並不急著跟劉瑾斗,因為他察覺,自己在跟劉瑾的交鋒中幾乎佔不到任何便宜。

    朱厚照一天離不開劉瑾,那劉瑾的地位就會穩若磐石,別人根本難以撼動。

    一直到上元節,謝遷和劉瑾都沒什麼大的動向,兵部這邊有人來找沈溪商議事情,一律遭拒。

    沈溪不想被人當槍使,就算謝遷也不行。

    到上元節前一天,朱厚照偶發奇想,居然提出要在上元節這天於宮中賜宴。

    這下可把劉瑾緊張壞了,得到消息後趕緊奔赴豹房,希望朱厚照能收回成命。

    「……陛下,突然在上元之日賜宴群臣,時間太過倉促,恐怕準備不周全,且如此做有勞民傷財的嫌疑,實為不妥。」

    劉瑾找不到正當的理由拒絕,乾脆拿一些似是而非的大理由出來勸諫。

    朱厚照之前已忙碌一晚,這會兒正疲倦不堪,半眯著眼說道:「朕要賜宴,乃為體現朕體恤臣僚,過去一年諸位臣工為朕當差,終於成就如今國泰民安,甚至連韃靼狄夷都已遠遁,朕若不賜宴的話,朝臣必會覺得朕不近人情,導致大臣離心離德。」

    劉瑾道:「陛下勤政愛民,令國祚安泰,諸位大臣都能體諒陛下辛苦,怎會見怪?」

    平時朱厚照被人奉承慣了,若劉瑾說別的,或許樂得接受,但說他「勤政愛民」,多少還有些難入耳,愛民是有,但勤政跟他八竿子都打不著。

    朱厚照板起臉來:「朕已做出決定,你不必再說了,如果還有什麼意見的話,權且保留,明日晚上,朕希望看到滿朝文武在宮中舉杯暢飲……說起來,朕許久未參加過這種大型宴會了!」

    劉瑾隱約感覺到,朱厚照根本不是因為體恤大臣才賜宴,而是因為他想追求新鮮刺激的娛樂方式。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朱厚照平時都是一個人在豹房吃喝玩樂,缺少人捧場。以前錢寧或許還能勝任,但現在他身邊連個能陪同一起玩樂的人都沒有。

    長久之後,朱厚照便覺得有些孤獨,就想通過賜宴,跟大臣一起暢飲,甚至一起欣賞歌舞表演。

    劉瑾勝在能掌握朱厚照心態,所以當他察覺朱厚照的需要後,所想就是如何去填補朱厚照內心的寂寞,從而讓這次賜宴泡湯……劉瑾非常擔心朱厚照跟朝臣見面後,被謝遷等人提及恢復朝會的事情。

    出了豹房,劉瑾猶自在琢磨:「如果重開午朝,哪怕陛下每個月只有那麼幾天跟朝臣見面,我想一手遮天便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謝於喬和沈之厚這些人礙手礙腳,我就不能讓陛下過問朝事,除非讓這些人徹底在陛下跟前消失,或者身敗名裂,說出的話沒人信服,那時就算陛下面見朝臣,也沒人敢指手畫腳。」

    ……

    ……

    劉瑾回去後,立即跟張文冕和孫聰商議。

    張文冕聽到朱厚照要在宮內賜宴後,馬上想到恐怕是跟皇帝缺少娛樂項目有關。

    「……公公,既然陛下想跟朝臣把酒言歡,公公何不找一些人跟陛下飲酒作樂?如此一來,便可順利避免陛下跟朝臣相見!」張文冕說道。

    劉瑾道:「陛下身為九五之尊,旁人見到陛下,嚇得連魂都沒了,誰敢跟陛下一同把酒言歡?」

    「倒不是沒有辦法。」張文冕試探地道,「若是旁人不知陛下身份,那不就可以讓陛下盡興了麼?」

    「嗯?」

    劉瑾馬上明白張文冕提請是什麼。

    以前朱厚照很喜歡微服出巡,但因為民間始終有許多未知的危險,劉瑾便巧妙安排,讓朱厚照在豹房逸樂,而忽略了小皇帝渴望被人認同以及與民同樂的需求……

    朱厚照因失去鐘夫人,情緒曾低落一段時間,現在基本已從「情傷」中走出來,對於玩樂的質量要求越來越高。

    劉瑾道:「若是讓陛下出宮,實在太過冒險,且陛下明日就要舉行賜宴,短短一天時間如何做出安排?陛下平時也不讓咱家去豹房伺候,就算咱家想帶陛下深入民間,也要看陛下是否有那心情。」

    張文冕笑道:「只要公公用心設計,陛下還是願意出去玩樂的……公公難道忘了花妃?」

    「你說那女人?」

    劉瑾顯得很不屑,「她有什麼能力帶陛下到民間?」

    張文冕道:「若花妃主動提出,願意跟陛下到京城街巷遊玩,甚至跟陛下一起體會秦樓楚館的風情,陛下必然欣然嚮往,最好讓陛下在宮外夜不歸宿,沉迷酒色忘了時辰,回頭又再夜宿……不就將賜宴的事情給矇混過去了麼?」

    「那時公公便有理由應對一切質疑,因為是陛下自己誤了大事,而非公公失責,就算朝臣在宮內等候,也是空歡喜一場。」

    劉瑾遲疑地問道:「如此做,真的可以?」

    張文冕無奈地道:「公公除了能這麼做之外,似乎也沒旁的辦法讓陛下避開這次賜宴……若陛下跟朝臣見面,那些傢伙必然會在陛下面前說三道四,卻不知公公有什麼好的方法來應對?」

    「不行!」劉瑾握緊拳頭道,「咱家苦心經營跟陛下之間的關係,豈能被那些不識相的朝臣給破壞?」

    張文冕笑道:「這就是了,只要公公去跟花妃見面,再由在下和江櫟唯在宮外稍作安排,就算陛下離開豹房也不怕會出意外,甚至可以讓陛下在民間樂不思蜀……只要過了明日,陛下也不好意思再提賜宴之事,而朝臣跟陛下之間的積怨也會增大,得益的只能是公公您。」

    「嗯。」

    劉瑾滿意點頭,再看孫聰一眼,見孫聰對這件事似乎毫無興趣,這才對張文冕道,「既如此,那你就將詳細計畫跟咱家道來,咱家回頭就去跟那女人談!」

    ……

    ……

    朱厚照對劉瑾做出吩咐後,便去休息,一心等著來日跟朝臣見面,把酒言歡。

    「跟沈先生和謝閣老他們有許久沒見面,說起來還怪想念的,正好可以趁著明日賜宴時一起飲酒,熟絡一下感情,到時候朕還可以再做一些收買人心的舉動。」

    朱厚照在心中已規劃好來日賜宴,「到那時,朕帶一些歌姬和舞姬去,讓她們給朝臣好好表演,讓沈先生他們也開開眼界。」

    想著事情,朱厚照酣然入睡。

    等他醒來時,見花妃坐在龍榻邊。此時除了花妃,沒有人可以自由出入他的臥房。

    「參見陛下。」

    花妃見朱厚照醒來,立即跪下來磕頭。

    「免禮!」

    朱厚照定睛看著花妃,隨即臉上湧現一抹疑惑,又揉揉眼,才確定眼前之人正是花妃,驚訝地問道,「愛妃,你這是作何?」

    此時花妃並非平時錦衣華服,而是一身白色士子裝束,戴著儒冠,顯得英氣勃勃,讓朱厚照眼前一亮。

    花妃笑道:「不經意間,妾身想到幼時曾喜歡以公子扮相見人,到陛下跟前從來未以此裝扮跟陛下見面,便裝扮前來與陛下一觀,卻不知陛下是否喜歡?」

    「喜歡,喜歡!」朱厚照笑得合不攏嘴,任何讓他覺得新奇的玩意兒,都能激發他的興致。

    隨即,花妃坐回龍榻邊,朱厚照伸手一把將其攬入懷中,隨即湊上嘴,卻被花妃用手給擋了下來。

    花妃道:「陛下,臣妾有一奇思妙想,請陛下恩准。」

    朱厚照稍微有些掃興,但還是耐著性子問道:「你有什麼想法儘管說來。」

    花妃笑靨如花:「臣妾知道,每逢上元佳節,京城大街小巷火樹銀花,非常熱鬧,臣妾想出去走走看看,一覽城中風景,如此裝扮也恰好可以跟陛下同行,不會礙眼,與陛下深入民間,與民同樂。」

    朱厚照皺起了眉頭:「你想出去走?本來……也不是不行……但明日上元佳節,朕答應在宮中賜宴,跟朝臣一起共度佳節。」

    花妃道:「陛下體恤諸位臣工,那是陛下仁德,臣妾豈能讓陛下亂了規矩?明日上元節城中人流複雜,跟陛下一起出去會有危險,不如今日讓妾身陪陛下出去走走看看,卻不知陛下是否恩准?」

    「哦?」

    朱厚照一時間有些猶豫。

    本來他晚上安排了節目,但一想到可以到京城街巷遊玩,心頭一時間癢癢的。

    宮中賜宴都是因為他孤家寡人,內心太過孤獨,但到民間去可以見到更多的人,還有個女扮男裝的妙人兒陪自己一道,甚至可以趁機去看看外面有沒有漂亮女人……

    總之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實在讓朱厚照難以抗拒。

    「這樣啊,行吧,如你所願!」

    朱厚照終於下定決心,一揮手道,「反正賜宴在明日,今日朕陪你出去走走,讓人安排好護駕事宜,不過可不能玩得太晚,朕想早些回來……」

    出去走走散心,還不耽誤晚上的助興節目,朱厚照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拒絕。

    花妃得嘗所願,像儒生那般拱手致謝,口中道:「謝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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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七三章 謝遷的樂觀

    宮裡傳出正德皇帝要在上元節賜宴的消息後,朝廷上下一片歡騰,大臣們歡欣鼓舞,奔走相告。

    在謝遷等老臣看來,這是自己堅持的結果,終於可以見到皇帝,當面議事。

    在正德朝,面聖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事情,雖然賜宴不比朝會,但總算可以跟皇帝直抒己見,謝遷等人甚至開始開小會協商賜宴時需奏請什麼事情,其中山東、河南一代發生的叛亂,將作為吸引朱厚照注意力的叩門磚。

    沈溪得知這件事後,卻沒有感覺任何驚喜。

    「……朱厚照這小子不過是因為一個人玩膩了,想換個花樣,跟朝臣一起飲酒作樂,真以為這小子良心發現?若劉瑾看出這一點的話,必然要做出一些動作,到那時賜宴很可能會成為一場鬧劇。」

    沈溪把事情看得很透徹,甚至已預感到,劉瑾一定會想方設法阻止。

    正月十四。

    這天下午,謝遷派人來請沈溪過府一敘。

    沈溪知道謝遷要跟他商議次日宮中賜宴之事,有心不去,卻又不願掃謝老兒面子,尤其這會兒首輔大人正在興頭上,不想當頭一盆冷水澆下去。

    趁著天沒黑,沈溪讓朱起趕著馬車,帶上隨從前往謝府。

    等到了地方,沈溪剛進門便知道謝遷正在宴客,至於是什麼人,沈溪不想過問,以他猜測必然是朝中六部七卿級別的大員,於是先到偏廳等候,負責接待他的人乃是謝遷之子謝丕。

    「……沈先生,明日賜宴學生也會一同入宮,卻不知這賜宴有何講究,勞煩您跟學生講講。」

    謝丕如今在翰林院任編修,得父親榮光,非常有機會晉陞侍讀和侍講,甚至在很多人看來,謝丕被拔擢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朝中有人好做官,何況自己親爹還是當朝首輔。

    謝遷作為文臣之首,在翰林院中有不少門生故舊,如此一來,謝丕在翰林院被重用也就是情理中的事情。

    大明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情社會,沈溪在翰林院中待過,非常清楚這一套。

    越是政治黑暗,朝中人越信奉蔭庇和私相授受這一套,在沈溪看來,如今謝丕的性子多少有些跳脫,這也跟平日他翰林院同僚多逢迎恭維有關。

    沈溪道:「參與賜宴之人甚眾,多隨大流,亦步亦趨……翰苑老人未加以說明?」

    謝丕有些靦腆,低下頭道:「宮中禮儀繁多,書本上記錄是一回事,實際操作又是另一回事。本來家父可以指點,但他公務繁忙,一直不得閒。翰苑如今正處休沐期,難得碰到那些閱歷豐富的老翰林,只能請沈先生面授機宜。」

    沈溪笑了笑,到底相識一場,謝丕對他也算恭敬,於是耐著性子,大致跟謝丕交待一遍。

    ……

    ……

    等謝遷待客結束,已到上燈時分。

    謝府書房,沈溪見到容光煥發的謝首輔。

    謝遷毫不客氣,坐在那兒一抬手,道:「坐。」

    沈溪顯然享受不到真正閣老部堂的待遇,若是換了楊廷和、李鐩等人前來,謝遷至少會起身相迎。

    謝遷對沈溪的禮遇,僅限於見面不使臉色。

    「閣老找我前來,可是有事相商?」

    沈溪故作不知情,坐下來後直接提問。

    謝遷舒了口氣,把手頭奏本放下,沈溪很好奇謝老兒到底有什麼公事需要在家裡審讀。

    謝遷道:「明日陛下於宮中賜宴,應該通知你了吧?」

    「嗯。」

    沈溪點頭,「午後兵部已得傳話,學生正琢磨這事兒。」

    謝遷點頭:「乃是夜宴,這次沒有招待誥命和節婦的內宴,只有群臣跟陛下共飲。」

    沈溪沒說什麼,謝遷分明是在給自己上科普課,但其實宮裡是個什麼狀況,或者說是對朝中人和事的理解,沈溪自問不比謝遷差,看待事情更為透徹。

    謝遷再道:「明日面聖,你可有想好奏請什麼?」

    沈溪稍微驚訝一下,問道:「既是賜宴,緣何要奏事?這不是讓陛下感到為難麼?」

    謝遷面色一沉:「本不該如此,但你也知道如今大臣要面聖不易,這次不奏事何時才有機會?為朝廷社稷著想,就算不合規矩,也不得不去做。」

    說完,謝遷打量沈溪,目光中帶著疑問。

    沈溪態度誠懇:「之前未曾思慮過奏事,未作準備。」

    「胡鬧。」

    謝遷倒沒有吹鬍子瞪眼,只是以一種長者和過來人的姿態說道,「此乃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卻不做準備……幸好將你叫來問了問,現在準備也還來得及。」

    「這……」

    沈溪臉上滿是為難之色。

    他發現,自己就算當上兵部尚書依然身不由己,謝老兒一心想左右他的決定。

    謝遷拿起之前所看書折,道:「上面列了一些事,你先看過,其中涉及兵部事務,由你提出最為妥帖。」

    沈溪不想接,卻不得不接,等他拿過來打開一看,便知謝遷又要犯言直諫……上面羅列出的一樁樁一款款,全都是朱厚照不願面對之事。

    比如說什麼早生皇子、剷除閹黨、重開朝會等,沈溪看完後心中哀嘆不已,怎麼謝老兒這般迂腐,一點兒都不知變通?

    還以為你活在弘治朝?那時怎麼說都行,因為朱佑樘虛心納諫,但現在……

    瞧朱厚照目前這狀態,他會想要兒子?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至於剷除劉瑾……

    把劉瑾除掉誰給朱厚照賺銀子找樂子?

    沈溪心道:「現在才發現,在朝廷中樞為官實在不如當地方官……至少牧守一方不會處處受制於人,出任兵部尚書看起來位高權重,卻因為一些利害關係,甚至因謝老兒自負,以至於行事處處受到掣肘,很多事就算揣著明白也要裝糊塗。」

    ……

    ……

    沈溪看了一會兒思想便開始開小差,神遊天外。

    半晌後謝遷問道:「就這麼些條款,你還沒看完?」

    沈溪將書折合上,抬頭看著謝遷,道:「看是看過了,但不明其意。」

    謝遷皺眉:「有何不解?莫非還要老夫給你逐條解釋一番不成?」

    沈溪道:「閣老希望我上奏的是哪件事?」

    謝遷站起身,繞過書桌,到了沈溪跟前,一把將他手中書折奪過去,然後道:「明知故問……斗閹黨之事,暫且不需要你做什麼,但閹黨之外的事情你可要著緊些,地方叛亂已涉及州府,你作為兵部尚書難道不應該跟陛下奏稟?」

    「哦。」

    沈溪應了一聲,輕描淡寫道,「既然閣老希望奏明,明日賜宴我見機行事吧。」

    謝遷沒好氣地道:「今日回去你就得寫好奏疏……之前內閣呈奏此事的奏本被劉瑾壓了下去,陛下多半不知此事……若你不機靈點兒,找個機會讓陛下知曉,將來哪怕地方叛亂擴大,陛下也被蒙在鼓裡,置若罔聞……你有辦法調兵去平叛嗎?」

    沈溪不說話,事情確實跟謝遷所說一樣。但凡朱厚照不授權,兵部在地方叛亂之事上就沒什麼話語權。

    大明已經把臣子叛亂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沈溪作為兵部尚書,要調兵可不是簡單開個會就能決定,必須要有朱厚照首肯才行。

    沈溪不想跟謝遷爭,更不想質疑來日是否能面聖,不動聲色地回道:「那我回去整理好奏疏,明晚奏稟陛下。」

    「嗯。」

    謝遷滿意點頭,道,「奏疏擬好後,先拿來給老夫過目,又或者明日入宮時讓老夫一覽……這件事切不可讓劉瑾知道,否則不知會遇到何等阻攔。」

    沈溪心想,你當劉瑾傻啊,會不知道你要跟朱厚照奏事?

    有些話,沈溪只能先憋回肚子,站起身來,拱手道:「若閣老無它事,我先告辭了。」

    「你先等等。」謝遷道,「公事說過了,其餘話不必贅述,現在你坐下,老夫問你一些家事……」

    等二人並排坐下,謝遷望著沈溪道:「君兒近來可好?」

    因謝恆奴懷孕,謝府這邊開始關心起沈溪內宅之事,尤其知道謝恆奴是跟沈溪青梅竹馬的童養媳林黛一同懷孕,謝家非常擔心沈溪會厚此薄彼。

    畢竟謝恆奴在沈家並非正妻,謝遷總想提醒沈溪,生怕虧待自己的小孫女。

    沈溪道:「君兒一切安好,勞閣老掛心了。」

    「嗯。」

    謝遷點頭,嘆道,「你也是,年歲不小了,到如今只有個長子,你說這孩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話,你這邊香火不就斷了?可要著緊了,年輕人不能總顧著朝事,該為自己的事情多思慮了。」

    沈溪不由皺眉打量謝遷。

    管天管地,還管起我有沒有兒子繼承香火?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想提醒我的,是你未來的重外孫可以有跟沈家嫡子同樣的權力吧?這些事我還用你來給我提點?我內宅之事,不勞你費心。」

    沈溪站起身,微微行禮:「謹記謝閣老教誨。」

    ……

    ……

    朱厚照將賜宴之事交由劉瑾全權負責。

    劉瑾非常狡猾,一邊跟花妃暗中聯絡,拐騙朱厚照出豹房到民間遊玩,一邊在宮裡精心準備。

    總之劉瑾不會給朱厚照降罪的機會,不管皇帝來日是否出席宴會,總之他會把宴席準備得像模像樣,這樣朱厚照才會對他更欣賞,事後檢討過錯時,也不能把耽誤賜宴賴到他頭上。

    這次劉瑾讓魏彬幫自己。

    魏彬回到皇宮後,基本上處於無所事事的狀態,原本的職務丟了,劉瑾也沒幫他找回。為了這次賜宴,劉瑾讓人去宮外採辦,他自己便是貪財之人,為防止下面的人貪污,他煞費苦心,既讓魏彬負責這些事,又派人暗中盯著,等於是監軍之下再安排監軍,整個對內官體系的人不信任。

    不過沒人敢打劉瑾錢財的主意,甚至魏彬還自掏腰包。

    一直到正月十四入夜,準備的事情差不多了,魏彬才到劉瑾跟前覆命。

    劉瑾聽了魏彬呈奏,滿意點頭:「很好,這樣明日賜宴,總算可辦得體面些……為陛下顏面計,一定要讓與宴大臣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魏彬有些為難:「劉公公,聽說那些大臣對您意見不小,萬一他們趁機在陛下面前攻訐,該當如何?」

    劉瑾板起臉來:「你當咱家想不到這一層?管他們在陛下面前說什麼,做為臣子,要明白陛下苦心,也要擔得起陛下信任……咱家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們愛怎麼說怎麼說,現在我們只管遵從皇命,把這次賜宴準備穩妥便可,剩下的事情無需操心。」

    「是,是!」

    魏彬心裡犯嘀咕,總覺得劉瑾言行有些不對勁,卻找不到具體原因。

    他可不知這會兒朱厚照已經出了豹房,而且在劉瑾設計下,來日絕對無法及時回到宮裡。

    劉瑾再道:「你要記得,明日既然陛下所賜是晚宴,大臣們離開宮門時夜色已晚,你們務必小心防備,若是出了什麼狀況,你們可擔待得起?」

    「劉公公的意思是……?」魏彬一時間糊塗了。

    劉瑾眯著眼道:「出了事,應該由誰來承擔責任?」

    「那?」

    魏彬似乎想到什麼,目光逐漸有了神采,恭謹地道,「劉公公說的話,在下明白了,一定按照劉公公交代,把事情辦穩妥。在下這就告退。」

    說完,魏彬急匆匆離開。

    劉瑾看著魏彬的背影,不由皺眉自語:「咱家說什麼他居然就明白了?這些人哪,一個個都自作聰明,不過只要不出亂子,管你做什麼!」

    劉瑾不在宮裡久留,匆匆趕回家中,等著手下人匯報朱厚照行蹤,以便臨場做出安排。

    ……

    ……

    朱厚照日落時出了豹房。

    這次他很低調,身著便服,身邊明面上帶的隨從不多,但暗地裡跟隨保護的人卻不知凡幾,朱厚照想盡興遊玩,不被人壞興致,就算有人跟著,他也希望這些人沒事不要站出來打擾自己。

    但若是遇到有人挑戰他君王的權威,又或者是他自己主動尋釁滋事,還是希望身邊有人幫忙。

    隨同朱厚照一起乘坐馬車出豹房的正是一身男裝的花妃。

    花妃坐在車上,半道上被朱厚照一頓輕薄,也是朱厚照從未嘗試過這種調調,外面是鬧市,而在馬車這個相對封閉的空間內卻可為所欲為,有一種複雜難明的異樣刺激。

    花妃怕被外面的人察覺,不敢發出聲響。

    走了不知多久,馬車到東四牌樓附近停了下來,外面傳來小擰子的聲音:「公子,您指定的地方到了,可要下來?」

    朱厚照扒拉開車簾,環首四顧後問道:「這裡就是東直門大街嗎?愛妃……咳咳,花公子,這就是你要來的地方?」

    花妃整理了一下衣服,回道:「是的,朱公子。」

    「哈哈,既然到了,那還等什麼?下去走走,今個兒不是上元節,不知道這一路是否熱鬧!」

    朱厚照顯得興致勃勃,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周圍馬上有侍衛過來保護,這些侍衛最怕朱厚照身處這種品流複雜的鬧市中。

    過了半晌,花妃將衣服整理好,朱厚照扶著她一起下車,花妃儀容仍舊有些不整。

    花妃湊過螓首,低聲嗔怪:「都怪陛下,讓臣妾妝容都亂了,又沒地方整理。」

    朱厚照哈哈一笑:「怕什麼?到了外面只管灑脫一些,你現在是男子,根本就不需要在乎太多。走,到前面去看看!」

    雖然此時的東四牌樓沒有上元節那天熱鬧,甚至這裡還不是京城最熱鬧之所,但總算是讓朱厚照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氣氛。

    朱厚照走在路上,意氣風發,右手摺扇輕搖,好似個風流倜儻的公子哥,一邊走一邊跟花妃介紹沿途景緻,一副見多識廣的模樣。

    花妃跟在朱厚照身後,不敢隨意搭話,陪帝王出巡,做好分內之事便可。不過在行進路線上,花妃偶爾會作一番指點,畢竟之前劉瑾已有交代,為了今日能讓朱厚照在宮外樂不思蜀,劉瑾煞費苦心,刻意安排一出出「好戲」,讓朱厚照不知不覺之間入彀。

    「朱公子,您看,那邊有一座小樓,燈火輝煌,卻不知作何所用?」花妃跟著朱厚照走了一段路,突然伸手指著前面一座三層紅色小樓問道。

    朱厚照哈哈笑道:「那是秦樓,這個秦可不是彈琴的琴,而是……哈哈,你知道的,男人最喜歡去這種地方,連本公子都不例外。」

    花妃好奇地問道:「那公子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嗯!?」

    朱厚照本沒想那麼多,他的主要目標是出來找尋市井美女。

    但這年頭,白天到街路上的女子都很少,更別說是晚上了,朱厚照最中意的大家閨秀更不可能在這時間段出來給他挑選。

    朱厚照遲疑了一下,才道:「既然你想去,那本公子就帶你進去看看。起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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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七四章 傷害

    朱厚照出宮這件事,於朝野仍是秘密。

    沈溪卻在最短時間內得悉其行蹤。

    剛從謝府出來,沈溪本要打道回府,就見雲柳縱馬過來,攔住車駕,立即猜到是朱厚照那邊出了狀況。

    沈溪沒有讓朱起迴避,吩咐馬車直接停到路邊茶肆,下車後招呼雲柳一起入內,在臨窗的位置找了張桌子坐下。

    雲柳一身黑衣顯得異常神秘,朱起根本不知來者何人。

    「……大人,陛下於日暮前出了豹房,帶人到了東直門內街,伴隨陛下的是一名儒衫男子,年紀輕輕,相貌英俊,卻不知是何人……大人有何吩咐?」雲柳雖然跟沈溪同坐,言談舉止卻很拘束,顯得畢恭畢敬。

    沈溪嘆道:「果然不出所料,劉瑾終歸還是出手搗亂了。」

    雲柳用仰慕的目光看著沈溪,未予置評。

    沈溪道:「陛下出遊後,身邊帶的人可足夠保護聖駕安全?」

    雲柳行禮:「明處的侍從大約有十餘人……按照大人之前所做交代,陛下出宮後不得派人近距離跟蹤探查,故此暗中有多少人保護,卑職不知,是否需要派人前去刺探?」

    「不必!」

    沈溪一擺手,搖頭道,「我未免有些杞人憂天了。陛下出宮後,安保級別自然便會升高,陛下身邊有很多廠衛在暗中保護,一旦發現有問題,必會將一切危險扼殺於搖籃之中……此時前去窺探,很容易被發現行跡。無論如何,都不能跟廠衛起正面衝突。」

    「是。」雲柳點頭。

    沈溪沉思一下,又道:「不過,陛下的行蹤不可疏怠,你跟熙兒去看著,有什麼消息及時回報。」

    雲柳問道:「大人,若陛下遭遇危險,我等是否出手相助?」

    「除非危及生命,否則絕對不要露面。」

    沈溪站起身,「事情就交給你了,儘可能不要打擾陛下在宮外所做之事,以我推算,陛下今日不可能回宮,明日恐怕也不能出席賜宴……至於劉瑾如何安排的暫且不知,但想來跟女人和吃喝玩樂之事有關。」

    雲柳站在那兒,恭敬地低著頭,聆聽沈溪吩咐。

    沈溪再道:「若陛下到了固定之所,就不必再跟隨了……維護陛下安危並不是你們姐妹應承擔的任務,只需要確定陛下在哪兒便可。」

    「是,大人。」雲柳道。

    沈溪一擺手,道:「剩下的,全靠你隨機應變,我不做指引,你且去吧!」

    雲柳行禮,出茶肆後翻身上馬,很快便遠去,消失在夜色中。

    沈溪回到馬車前,朱起問道:「大人,可是要回府?」

    「明日朝中恐有大事發生,我先不回去了,找人商議……你帶人回去吧。」沈溪道,「明日清早到這兒來,接我去兵部衙門。」

    朱起目光中滿是不解,但他沒有質疑沈溪的決定,行禮後離開駕車離開。

    沈溪站在茶肆門前,思慮很久,才動身前往惠娘處,路上他還在感慨:「看來有劉瑾一天,陛下跟朝臣間的聯絡就會被阻隔……但問題是就算劉瑾倒台,朱厚照也不會改掉他那疲懶的性子,君臣間的矛盾仍舊很大……就看誰來接替劉瑾,充當皇帝的代言人。」

    ……

    ……

    在劉瑾和江櫟唯等人安排下,朱厚照在宮外玩得不亦樂乎,什麼事情都忘了。

    當晚在街道上簡單遊逛後,朱厚照便帶著花妃進了秦樓楚館,這兒江櫟唯和張文冕精心組織了一場別出心裁的節目「選花魁」,在幾十個精擅琴棋書畫且能歌善舞的粉頭中選出「狀元」、「榜眼」和「探花」,完全靠在場恩客花費一兩銀子購買的花籃的多寡決定勝負。由於互動性很強,朱厚照一下子就提起興致,而劉瑾早已為他準備好幾千兩銀子,朱厚照以大手筆將其中一位他看得過眼的粉頭捧為「花魁」,然後順理成章在秦樓楚館中過夜。

    上元節這天,秦樓楚館又為朱厚照安排好節目。

    朱厚照沉溺於市井間種種嬉樂項目中,沒人提醒他宮中有賜宴,上元節這天已是日垂西山,朱厚照還在宮外抱著女人呼呼大睡。

    而這個時候,宮內賜宴馬上就要開始了。

    文武大臣在內閣首輔謝遷和吏部尚書劉宇、英國公張懋等人帶領下,緩緩步入皇宮。

    沈溪作為兵部尚書走在前列,但這個時候他已知道,朱厚照基本不會列席此次宴請。

    眾大臣進宮時,劉瑾安坐於司禮監掌印房,魏彬把賜宴準備情況告知。

    「……劉公公,現在一切都安排妥當,諸位大人已進宮,就等陛下出席。不知陛下如今在乾清宮內可有準備好?」魏彬許久未承擔重要差事,這次難得劉瑾讓他籌備賜宴事宜,自然想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現。

    劉瑾冷笑不已:「誰跟你說,陛下現下人在皇宮內?」

    「嗯?」魏彬眼珠子差點兒瞪出來。

    眼看賜宴都要開始了,結果皇帝還沒回宮,這可就耐人尋味了,難道皇帝只是耍弄那班大臣?

    又或者是有重要事情耽擱了?

    劉瑾站起身,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屑:「陛下說賜宴,可沒說要親臨,那些大臣你只管安排到奉天殿等候,陛下不到就不開宴,等到夜半三更直接讓人散去便可。」

    「這……」

    魏彬不知該如何應答。

    劉瑾怒氣衝衝道:「去將鴻臚寺和太常寺的人叫來,咱家要好好訓誡他們一番,讓他們知道規矩……別到時候他們多嘴多舌,到了陛下面前說咱家沒將事情辦妥。」

    魏彬聽到後,心裡琢磨開了:「陛下這是不準備回宮了?劉公公要給那些大臣來個下馬威?今日這賜宴可別等到最後變成鬧劇才好。」

    帶著滿肚子疑惑,魏彬按照劉瑾的吩咐去辦事。

    魏彬走後,劉瑾臉上帶著一股得意洋洋的表情,戴義作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在旁看得分明,立即明白劉瑾恐怕是耍了什麼花招才讓皇帝沒有準時出席賜宴。

    戴義過來請示:「劉公公,時候不早了,咱家先回去歇著?」

    「要歇你歇,咱家尚未疲累……哼,為陛下做點事情就推三阻四,就這麼點兒精力,如何輔佐陛下,又如何匡扶大明江山社稷?」

    劉瑾當即很不客氣地教訓。

    戴義屬於見風使舵之人,雖然他跟劉瑾沒有交惡,卻也不是閹黨中人,聽到劉瑾這番含沙射影的話,苦笑行禮:「鄙人先撤了。」

    說完,戴義匆匆忙忙從司禮監掌印房出來,他不是要回去休息,而是準備找張苑,把之前聽到的話原原本本告知,讓張苑幫忙想辦法。

    ……

    ……

    眾大臣進入奉天門,此時宮中所有與賜宴有關的事項均已準備妥當。

    尚寶司所設御座已完備,錦衣衛、金吾衛等侍衛列隊整齊,教坊司禮樂班、舞隊都在一旁候著,百官於殿外東西面向而立……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百官默不作聲,只等皇帝抵達,便入殿就坐,開席飽餐一頓。

    可惜過了吉時,仍舊不見朱厚照身影。

    此時百官中開始出現「嗡嗡」的議論聲。

    謝遷作為內閣首輔,也是準備在這次賜宴中有所動作之人,這會兒心中煩躁不安,一直往奉天殿內丹陛兩側看,可惜莫說是朱厚照了,就算是個閒散人員也沒有見到。

    沈溪態度淡然,站在那兒好像沒事人一樣,就跟那天在乾清宮外候駕沒什麼區別。

    身旁工部尚書李鐩低聲問道:「之厚,陛下為何還未至?」

    「或許是在宮外有什麼事耽擱了。」沈溪隨口揮道。

    「啊!?」

    李鐩疑惑不解,「陛下此時尚未回宮?這……這怎麼可能?」

    沈溪道:「若陛下在宮內,這會兒不可能沒有內侍前去通知,除非陛下抱恙在身……我等已多日未曾見到陛下,現如今陛下身體如何也不知曉,只能稍安勿躁,天塌下來也不是我等頂著。」

    李鐩臉上湧現一抹苦澀的笑容,探頭往謝遷那邊看了一眼,發現謝遷正在跟焦芳和王鏊說話,微微嘆息一聲,低下頭,學沈溪閉目假寐,神遊天外。

    但李鐩始終不是沈溪,他對朱厚照的情況完全不瞭解,想靜下心來很難。

    一直等到上更時分,謝遷再也忍不住了,走到武將那邊跟張懋商議,似乎想找人去跟朱厚照打招呼。

    張懋這會兒正跟國丈夏儒閒談,見到謝遷前來便覺頭疼,他實在不願跟皇帝及閹黨發生直接衝突。

    「……於喬,稍安勿躁,我看多半過會兒陛下便會現身,難道你還擔心誰在背後搞鬼不成?欺君可是死罪,沒人有那膽量!」

    以張懋的意思,這次賜宴,擺出偌大的陣仗,還是朱厚照自己提出來的,誰敢阻撓純屬找死,就算沒及時通知到朱厚照也罪莫大焉,足夠那些內侍喝一壺的。

    謝遷皺皺眉頭,心裡琢磨張懋的話,感覺不應該會出問題,於是又退了回去,心裡暗自嘀咕:「劉瑾要是敢阻礙陛下前來,那真叫吃了熊心豹子膽……陛下回頭能不追究他的罪過?」

    隱約間,謝遷反倒希望朱厚照晚點來,這樣就可以趁機攻擊劉瑾等人辦事不力。

    結果又等了一個時辰,眼看已是二更天,這下謝遷徹底等不住了。夜深人靜,若是換了平時,在場這些人基本都進入夢鄉,沒人會在正月間站在外面吹冷風。

    謝遷忍不住對錦衣衛的人喝斥:「去請陛下來,就說眾臣已等候兩個多時辰,陛下再不來的話,賜宴到底是否進行?」

    ……

    ……

    可惜就算謝遷發火,也不好使。

    司禮監不表態,錦衣衛哪裡敢隨便造次?

    這件事明擺著有問題,其中蹊蹺頗多,誰敢跳出來擔責?

    謝遷這邊找了太監和錦衣衛的人好一通責罵,沒什麼意義,他想去找熟識的內侍,卻發現奉天門周邊一個都沒有。

    最後,謝遷把目光放在了沈溪身上,到了這個地步,他覺得只有沈溪能稍微提出一點建設性意見。

    他跟沈溪站得本就不遠,甚至他的呵斥都被沈溪聽得清清楚楚,要找人只是幾步路的事情。

    「之厚,你出來一下。」謝遷招手道。

    沈溪原本在閉目養神,聞言不由打量謝遷,臉上帶著一抹無奈之色。

    跟著謝遷走到一邊,謝遷問道:「你知道陛下是怎麼回事嗎?」

    沈溪道:「閣老難道之前一無所知?」

    「聽你這意思,你是知情不報了?」謝遷黑著臉問道。

    沈溪發現,最近這段時間謝遷越發衝動易怒,對別人還好點兒,一見他惡言相向,好像二人是冤家對頭一般。

    沈溪嘆道:「閣老跟我生氣沒任何意義,陛下這會兒多半不在宮裡,或許在劉瑾都找不到的地方,如此一來,就算事後陛下要追究責任,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

    謝遷眉頭緊皺:「你是說,陛下現在何處,連劉瑾都不知?」

    沈溪攤攤手道:「事情多半如此,若不然恐怕劉瑾比閣老還要緊張,因為這賜宴可是陛下委託他辦理,你說要是事情辦砸了,他能沒有罪責?」

    「嘶!」

    謝遷吸了口氣,顯得很懊惱,「還別說,你小子說得有幾分道理……可就算陛下如今就連劉瑾都找尋不到,但……事情多半也是劉瑾搗鼓出來的陰謀。」

    沈溪笑了笑,道:「就算知道是劉瑾在背後操縱這一切,閣老能有什麼辦法?」

    謝遷瞪著沈溪:「你既然知道劉瑾要搞事,怎不提前防備,讓他陰謀得逞?」

    沈溪委屈地道:「閣老提前就沒想過劉瑾會搞鬼?可就算猜中又如何,陛下人在何處,閣老知曉嗎?」

    「這……」

    這下謝遷被問住了。

    之前他不過是遷怒沈溪,仔細回想,其實這件事跟沈溪半文錢關係都沒有,現在只是事情發生,猜想是劉瑾在背後做了手腳,但具體是如何做到的,現在朱厚照人在何處,都是未知數。

    「也罷!」

    謝遷終於妥協,看著沈溪道,「那你說現在該怎麼辦?總不能繼續在這裡等下去,什麼事都不做,讓劉瑾的陰謀得逞吧?」

    沈溪搖搖頭:「除了在這裡等下去,似乎我等無法可想……閣老現如今能離開宮門,派人找尋陛下?退一步說,就算找到陛下,這賜宴還有何意義?」

    謝遷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傷心、絕望和沮喪溢於言表,他輕嘆一聲,跟著搖頭,似乎對朱厚照已徹底死心。

    最後,謝遷對沈溪擺擺手,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步履蹣跚地回到候駕的地方,學著沈溪的樣子,站在那兒不聲不響,對身周事不聞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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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七五章 轉變

    上元節之夜,紫禁城奉天殿前氣氛凝重。

    在場全都是朝廷重臣,這些人懷著面聖的喜悅而來,但在凜冽的寒風中苦苦等候三個時辰,早已是飢寒交迫,又困又乏,幾乎沒一個人站得住。

    就連自詡身子骨硬朗、行伍出身的張懋都找了個相對幹淨的地方坐下歇息,渾然不顧地上濕氣重。

    上元節賜宴成為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

    一直到三更,朱厚照還是沒有露面,連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都沒現身。終於,在場大臣等不下去了,很多人過來請示謝遷,希望就此出宮。

    照理說沒有朱厚照準允,就算是在皇宮內留一宿,也得繼續等下去,但這會兒誰都知道,朱厚照不可能來了。

    謝遷看了看天色,老眼含淚,盡顯滄桑。他嘴角抽搐了一會兒,才搖頭嘆了口氣:「算了,再等下去也是徒勞,撤吧!」

    焦芳聽到這話,問詢道:「於喬,不再等下去了麼?」

    旁邊王鏊沒好氣地回答:「還等什麼,這都已經半夜了,從來沒聽說過宮中賜宴是在午夜進行的……這個時候陛下都不露面,我們有等下去的必要嗎?」

    「唉!」

    這次連焦芳都跟著嘆氣。

    張懋帶著夏儒走過來,皺眉徵詢謝遷的意見:「於喬,時候不早,要不咱先撤了?」

    謝遷一擺手:「看來今晚陛下不會現身了,留在這裡純屬徒勞……散了散了,咱們這就出宮吧!」

    說完,謝遷不再堅持,折身第一個往宮外走去。

    一眾文武大臣見有人帶頭撤離,還是當朝首輔,心情一鬆,立即跟著謝遷往外走。

    沈溪站在那兒,暫時沒挪步。

    李鐩見狀好奇地問道:「之厚,你不準備走麼?」

    「當然要走了,今日乃朝廷六部及寺司衙門休沐最後一日,明天還要回衙當值,總不能在宮裡餐風露宿吧?」

    沈溪搖頭道,「不過咱們年輕,不必跟那些長者爭一時長短,人有三急,估計這會兒他們中很多人都快忍不住了……等他們先行吧!」

    說完,又過了一會兒,見奉天門前已經沒什麼人了,沈溪和李鐩才綴在人群後面往外走去。

    大臣可以任性離開,在場那些太監和侍衛就顯得比較尷尬了,這些人比大臣們更早來到奉天殿前,如今大臣們離開,他們卻要無限期地等下去,沒有上令不得離開。

    沈溪和李鐩跟著大臣們一起走向大明門,途中幾乎所有人都到茅廁清理了體內存貨,等出宮後第一時間便上了各自馬車,怏怏不快離去……皇帝賜宴,本來是大有面子的一件事,如今卻鎩羽而歸,很多人非常失望。

    但再怎麼失望,也不如謝遷這樣一心為朝廷,以匡扶大明江山社稷為己任的老臣來得傷心沮喪。

    謝遷沒有急著走,好像主人一樣,站在大明門門口送大臣們逐一離去,各衙門的官員他基本都認識,把這些人送走,謝遷遊目四顧,在人群中找尋,等看到後面姍姍來遲的沈溪,目光中總算有了一絲安慰。

    「於喬,該走了,很快就要到子夜,莫非你還要回文淵閣值守不成?」張懋本已走出一段,半道又折了回來。

    謝遷打量張懋,問道:「公爺怎麼突然關心起我來了?」

    張懋年齡要比謝遷大許多,故此謝遷沒有自稱老夫。張懋笑道:「這不剛把夏國丈送走,回來看看你……唉,今天的事情誰都沒料到。」

    謝遷正想幾句話把張懋打發走,卻見王鏊和梁儲二人湊了過來,一時間有些不明所以。

    另一邊,沈溪和李鐩走出宮門,抬頭看到謝遷,李鐩有些驚訝,側頭問道:「誒?謝閣老怎麼沒走?咱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沈溪見謝遷身邊圍了不少人,苦笑一下,道:「不必了,把謝閣老留給那些挽留他的人吧。」

    「嗯?」

    李鐩先是一怔,隨即皺眉思索,很快想明白沈溪說的是什麼意思。

    這次的事情,對謝遷絕對是個重大打擊,失望沮喪之餘,不用說馬上便會向朝廷提出請辭。

    現在誰都知道謝遷內心很受傷,就算那些不想跟閹黨鬥爭、嚴守中立之人,也會情不自禁過去安慰一下,希望謝遷能挺住。

    沈溪不想摻和進去,該說的話,該做的事,他都做過了。在他看來,此番賜宴被朱厚照放鴿子,屬於偶然中的必然,只要正德皇帝繼續荒唐下去,恐怕更荒誕無稽的事情也做得出來。

    另外便是劉瑾的陰謀詭計層出不窮,讓人防不勝防,這個時候怨天尤人沒用,誰都知道現在朝廷環境惡劣,必須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但沈溪沒想過請辭,畢竟只有保住官位,才能保證他現在擁有的一切不被人掠奪去。

    李鐩沒有心情陪沈溪說話,拱手告辭後,立即上馬車離開。

    沈溪有意繞開謝遷,上了馬車,打道回府。

    ……

    ……

    大明門前重新恢復寧靜。

    謝遷走得很遲,今天他算是最晚走的幾個人之一,選擇留下來陪他的人,都不希望謝遷就此撂挑子。

    這些人都知道謝遷的不容易,堂堂首輔還沒有一個太監權力大,無論做什麼事都被掣肘,忠心耿耿卻得不到皇帝信任,甚至連賜宴這種在大臣看來神聖無比的事情都能被放鴿子,換了誰都受不了。

    就算再多人挽留,謝遷依然堅定去意。

    如同沈溪所想,這次謝遷受到很大刺激,對正德皇帝徹底失去信心。

    沈溪這邊剛回府,在強撐著等候他歸來的謝韻兒服侍下洗了把熱水臉,朱起便進來通稟:「老爺,謝大人來了。」

    「哪個謝大人?」沈溪放下洗臉的毛巾,側頭問道。

    朝中跟他關係緊密的謝姓大臣有二位,資歷都不低,一個謝鐸一個謝遷,當晚謝鐸同樣參加賜宴,只是一直跟翰林院的人待在一起,一方面宮裡不是寒暄之所,同時沈溪不想謝鐸成為閹黨打擊的目標,故此沒有主動打招呼。

    朱起回道:「乃是謝少傅。」

    「哦。」

    沈溪點了點頭,明白謝遷前來是做什麼。

    謝韻兒好奇地問道:「老爺,這麼晚了,謝少傅怎麼還上府拜訪?」

    沈溪搖頭嘆息一聲,道:「估計跟朝事有關……你也知道我們剛從皇宮歸來。哦,忘了告訴你,這次賜宴陛下沒有露面,朝臣們連口飯菜都沒吃,你先讓人把廚房的飯菜熱熱,或許我會跟謝尚書一起用餐!」

    「嗯。」

    謝韻兒雖然不知道沈溪要做什麼,但隱約猜到,朝廷一定出了什麼大事,才讓謝遷深夜來訪。

    沈溪親自出門迎接。

    謝遷見到沈溪後,一張乾巴巴的老臉表露的全都是「我不干了」四字,沉默無語,甚至連沈溪行禮都不理會,徑直往裡走……他知道沈府書房在哪兒,不需要人引路,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到了書房,謝遷停下腳步,抬頭看著書桌背後的牆壁上掛著「難得糊塗」四字匾額,背對沈溪道:「你倒是會為自己找藉口。」

    沈溪道:「朝廷就這個樣子,若是非要糾結一時得失,光是滿腔怒火便可讓人寢室難安,倒不如視而不見,隨心所為,活得更逍遙自在些。」

    謝遷回過頭來,打量沈溪,冷目如炬:「你是在安慰老夫嗎?」

    「沒有。」

    沈溪微微搖頭,「並無安慰之意,閣老如今怕是已萌生退意,特意來跟我交代一些離朝後的事情吧?」

    謝遷側過臉,站在那兒,也不作答,氣息粗重。半晌後,他才緩緩道來:「過來之前,老夫覺得已沒有理由繼續留在朝堂,如此昏君,奸邪當道,朝廷吏治黑暗,實在難容老夫一顆赤誠之心。」

    沈溪打量謝遷背影,感受到一抹無助的悲壯和蒼涼,這種讓人窒息絕望的氣息沈溪已許久沒在謝遷身上感受到。

    最近謝遷意氣風發,一副挽起袖子大干一場的架勢,誰知先後經歷入朝請願不得以及賜宴被皇帝放鴿子的打擊,就此失去鬥志。

    沈溪不由想到自己回京時,還需提前用放火的方式來激怒謝遷,但現在他已無更好的辦法拯救眼前的糟老頭,有些無奈地問道:「閣老明日便告老還鄉?」

    謝遷道:「確實有此想法,但始終朝中事放心不下……老夫一走,焦孟陽必將升任首輔,他對劉瑾唯命是從,朝堂上怕是就此無人跟劉瑾抗衡,光靠你一人,獨木難支,朝廷就此一片黑暗不說,還會害了你。」

    聽到這話,沈溪心裡多少有些溫暖。

    謝老兒總算沒有忘記我跟你並肩作戰……你撂挑子可以,一輩子的翰林官,到老了已經做到內閣首輔,位極人臣,可我才當幾年官,讓我年紀輕輕便告老還鄉?

    沈溪道:「既如此,閣老為何要引退呢?」

    謝遷惱恨道:「老夫是恨,當初沒有跟劉少傅和李賓之一起從朝中退下,憑白受了這麼多冤枉氣。若當初一起致仕返鄉多好,不用眼睜睜看著朝廷陷入閹黨魔抓,不至於到現在連引退的勇氣都沒有……唉!」

    說完,謝遷一巴掌拍到書桌上,顯得很惱火。

    沈溪從謝遷話語中,感受到一個老臣的無奈,還有面對複雜朝事疲於應對的艱辛心路歷程。

    半晌,謝遷那邊遲遲沒有動靜,沈溪不由上前幾步,在微弱燭火的映照下,看到謝遷眼角蓄滿淚水。

    「也罷也罷,老夫既然選擇留在朝中,早就應該想到今日遇到的情況。」

    謝遷意志還算堅強,亦或者他不想在小輩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最後深呼吸幾下,總算將氣息平復下去。

    沈溪望著謝遷,許久後,開誠布公道:「閣老既然有擔當,那學生希望閣老能繼續承擔起朝廷的重任,這擔子,以學生微薄之力恐怕無力承受。」

    「呵呵。」

    謝遷轉過頭看著沈溪,臉上帶著一種晦澀難明的笑容,過了一會兒,笑容慢慢凝固,他才說道,「老夫沒你想得那麼脆弱,劉瑾一天不死,老夫就要跟他鬥到底!」

    到了最後,謝遷居然說不走了。

    沈溪覺得謝遷的態度轉變有些快,一時間竟猝不及防,暗忖:「你不走自然是好,但你針對劉瑾的心思會更發明顯,留下來或許會讓你失去理智,行事不擇手段,最後的結果很可能是我跟你一起承擔責任,麻煩全都跑到我身上來。」之前他還對謝遷的境遇感到惋惜和感慨,此時所想卻是謝遷即將帶給自己的巨大麻煩。

    謝遷好似振作起來,坐下道:「你且說說,你知道多少關於此番陛下賜宴不至之事……老夫實在不想被蒙在鼓裡。」

    沈溪道:「之前學生已經跟謝閣老說過,劉瑾想方設法讓陛下離開皇宮,進而走出豹房,在外沉迷逸樂一時不得歸,讓陛下自個兒錯開賜宴,回頭還怨責不到劉瑾頭上,這正是劉瑾行事高明之處。」

    「你好像挺瞭解劉瑾的,說起來,他那些陰謀手段應該瞞不過你才是。」謝遷瞪著沈溪道。

    聽到這話,沈溪心裡有些不舒服。

    謝老兒剛從陰霾中走出來,馬上又拿出一副老氣橫秋的姿態,讓沈溪覺得自己從被敬重的同僚,降格成為一個後生晚輩。

    沈溪苦笑道:「這些事,只是猜測罷了,終歸沒有實證。」

    謝遷黑著臉問道:「那你能不能主動點兒,幫忙找到證據,讓老夫有機會在陛下面前指正此事?」

    沈溪搖頭道:「閣老分明是強人所難。」

    「唉!」

    謝遷嘆了口氣,好像在思考什麼問題,半晌後,他重新抬頭看著沈溪,問道,「既然沒辦法證明陛下是被劉瑾蠱惑,但總歸要找到陛下在哪兒才行,難道讓陛下就這麼滯留於市井之地,罔顧安危?」

    沈溪心說:「你都說了這位主子是個無道昏君,有必要這麼在意他的安全?」

    沈溪攤攤手,道:「恐怕只有等陛下自行回來了,就算是離家的浪子,玩膩了也終歸會回家……劉瑾目前擁有的一切都依賴於陛下賜予,相信在陛下安危上,他比我們這些大臣更上心。」

    「這種話,老夫不想聽,管他劉瑾如何,始終只是奸邪內監,吾等只需用心將其剷除便可……還不能簡單讓其發配了事,一定要除之而後快……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明白嗎?」謝遷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

    沈溪微微點頭:「是否能置劉瑾於死地,不是閣老所能決定,其實最佳之法莫過於讓他得罪陛下,陛下一怒之下將其賜死,不給喘息的機會,否則……陛下遲早會後悔,因為對一個沉迷逸樂又擁有生殺予奪大權的皇帝來說,劉瑾實在太重要了……」

    謝遷道:「正規途徑,便跟你所說一樣,到最後多半無疾而終,但終歸有別的手段,實在不行,想辦法讓他一命嗚呼!」

    不知不覺間,謝遷開始不講規矩了。

    這話真實用意是想告訴沈溪,你該拿出一點手段來,把劉瑾宰了,不管用什麼辦法,只要能讓劉瑾掛掉,那就是最好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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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七六章 王鏊致仕

    朱厚照在宮外逗留兩天,上元節當晚,依然留宿秦樓楚館。

    第三日上午,才睡下不到兩個時辰的朱厚照在喧嘩聲中驚醒,聽到外面鶯鶯燕燕送恩客時虛偽的應答,不由有些厭倦這種戴著假面具過日子的生活,覺得一點兒都不痛快寫意。

    玩累了,潛意識裡就想找個避風港,朱厚照沒有就此回轉皇宮,而是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到了豹房。

    先讓花妃進內院,朱厚照自己往正堂那邊去了……兩天不在,他想找人問問準備了什麼節目,晚上好繼續吃喝玩樂。

    朱厚照入內,見張苑站在那兒,兜著手,皺著眉,唉聲嘆氣,好像有什麼要緊事。

    「陛下。」

    張苑正坐立難安,見到朱厚照,馬上跪下來磕頭。

    朱厚照見狀,不由皺眉:「張苑,你來這裡做什麼?朕准許你前來嗎?」

    張苑帶著哭腔回答:「陛下,您之前說要在上元節這天於宮中賜宴,時辰到了卻四處尋不到您人,奴婢便一直在這裡等候,希望陛下能及時出現……奴婢出宮時,那些大臣正在宮內候著……」

    「啊!?」

    朱厚照原本渾渾噩噩,聽到這話,不由一個激靈,隨即拍了一下腦門兒,懊惱地道,「哎呀,朕居然把這件事忘了,那些大臣……可還在宮內?」

    張苑道:「聽說昨夜子時,大臣們便陸續離宮……聽說他們在宮裡足足等了陛下三個多時辰。」

    「哎呀,這……這……」

    朱厚照面紅耳赤,羞愧難當,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最後他看著張苑道:「你為何不早些來通知朕?」

    張苑忽然意識到,自己又被無端遷怒,支支吾吾回答:「陛下……您一直都不在……臣不知您行蹤……」

    「啊?」

    朱厚照仔細回想一下,發現事情好像真的跟張苑沒有關係,他畢竟已有兩天沒回豹房,更不要說回宮了,當下帶著幾分懊惱說道:「真是的,朕居然出去兩天……今日是正月十六了吧?」

    「是的,陛下。」

    張苑聽朱厚照沒有繼續埋怨他的意思,心情一鬆,謹慎地回答。

    朱厚照顯得很懊惱,坐下來後,在那兒唉聲嘆氣:「我怎麼就忘記了呢?太不像話了……去,把劉瑾給朕叫來,朕有話問他。」

    「是,陛下!」

    張苑本來到豹房便是想表現自己忠心和做事牢靠,現在見到皇帝的面,只要朱厚照沒有大發雷霆,就是進步,畢竟之前朱厚照因鐘夫人失蹤之事已經疏遠他。

    張苑出去後過了半個時辰,帶著劉瑾前來見駕。劉瑾見朱厚照,習慣性地「噗通」一聲跪下,高聲道:「老奴參見陛下。」

    朱厚照當場就要開罵,但轉念一想,這會顯得自己很沒品,而且他也想不出這件事跟劉瑾有什麼關係,暗忖:「好像是花妃說要到民間欣賞上元燈會,但……事情跟花妃也沒什麼關係,她只是說正月十四出去,當晚便回來,誰曾想竟在宮外稀里糊塗過了兩天,愣是沒想起宮中尚有賜宴這回事!」

    「劉瑾。」

    朱厚照板著臉喝斥,「朕來問你,昨日宮裡賜宴,是怎麼回事?聽說那些大臣,最後都掃興而歸?」

    劉瑾苦著臉回稟:「陛下,您昨日……一直未露面,老奴派人多番找尋,都未得陛下蹤跡,只能……等候陛下回來。到半夜時,那些大臣不思皇恩,居然在謝閣老和王閣老的帶領下自行出宮去了……」

    劉瑾不遺餘力打擊謝遷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

    就好像謝遷處處針對劉瑾一樣,彼此乃是政敵,無可否非,只是劉瑾所說理由非常牽強,以至於朱厚照根本不會採納,當即惱火地道:「放屁,朕沒回來,難道要讓那些大臣在宮裡過夜?天寒地凍的,冷出病來怎麼辦?說什麼不思皇恩,簡直是放屁……唉,這次是朕做錯了啊!」

    「陛下,您沒錯。」劉瑾偷著樂。

    雖然攻擊謝遷和王鏊沒成功,但既然朱厚照主動攬責,說明這件事讓他成功矇混過關了,群臣跟朱厚照之間也生出嫌隙來……朱厚照這麼愛面子,短時間內不可能再想見那些朝臣,免得難堪,如此他就可以繼續一手遮天。

    朱厚照道:「劉瑾,你可知罪?」

    這沒有由頭的一句話讓劉瑾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瞪著眼,驚訝地道:「陛下,老奴……何罪之……是是,老奴有罪,請陛下責罰。」劉瑾本想問自己有什麼過錯,但猛然想起皇帝不喜歡手下推卸責任,所以話說了一半,硬生生從辯駁變成主動攬責。

    朱厚照道:「你的確有罪,既然朕讓你幫朕籌劃賜宴,知道朕不在,當然要讓那些大臣酒足飯飽,滿意而歸,你倒好,讓他們白白等候朕三個多時辰,如此一來那些大臣肯定認為朕荒唐胡鬧,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給忘了?」

    「老奴有罪,老奴有罪,陛下……嗚嗚,是老奴思慮不周……老奴只是一個奴才,不敢隨便壞規矩,昨日未曾為陛下思慮周全,以至於讓陛下為難了。陛下,請賜老奴一死。」劉瑾哭喊著為自己請罪。

    張苑看到這一幕,目瞪口呆……他可不是那種心甘情願領罪之人,往常朱厚照質問他的時候,他總是找藉口開脫。

    現在終於見識劉瑾的高明之處,張苑心想:「劉賊說話居然如此罔顧事實,按照戴義所說,分明是劉賊故意讓那些大臣在奉天殿外等候,甚至連陛下外出一事都有可能是他在背後謀劃……不行,我得揭穿他。」

    就在張苑準備說話時,朱厚照不耐煩地揮揮手:「罷了罷了,就算你有罪,也罪不至死,朕便罰你一個月俸祿好了!」

    張苑硬生生把話頭收了回去,他終於見識到什麼叫做心機深沉,心中哀嘆不已:「怪不得劉瑾能得陛下信任,感情他一直扮委屈裝可憐,以後我得學著點兒,有機會便在陛下面前哭訴,讓陛下明白我的忠心。」

    朱厚照一肚子火,但因這件事主要責任在他自個兒身上,不知該遷怒誰,心裡面很不舒服。過了半晌,朱厚照瞪著張苑道:

    「張公公,你去傳朕的話,讓御膳房為昨日進宮赴宴的大臣,每家送去一些膳食,就當是朕所做補償。」

    「陛下,您不必如此……嗚嗚,陛下您為國操勞,就算偶爾有些過失,那些大臣也不會放在心裡。」

    張苑開始學劉瑾,跪下來帶著哭腔說道。

    朱厚照怒不可遏:「放你娘的狗臭屁,朕要做什麼輪不到你來指點,快去快去!」

    ……

    ……

    朱厚照下旨賜宴卻放了滿朝文武的鴿子,無論他做如何補償,都沒法換得大臣的諒解。

    不過大臣們是否原諒,對朱厚照而言無關緊要,因為他根本不會接見大臣,原本就恨他不靠譜的人照樣心有芥蒂,而那些想巴結他的照樣百般逢迎,只是更多人認識到如今的皇帝有多不靠譜。

    沈溪在家等到宮中「賜食」,雖然晚了一天,卻也知道這會兒正德皇帝朱厚照明顯有了悔意。

    沈溪看著滿桌子菜餚,感慨無比:「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為了吃喝玩樂之事居然在宮外兩天兩夜不歸,還好你沒有兄弟姐妹又或者跟你爭奪皇位之人,否則這麼出宮跟找死無異……弘治皇帝只有你這麼個兒子,你現在無後,所以只能放任你荒唐妄為而不能有所表示。」

    這邊沈溪沒打算享用宮內所賜食物,畢竟菜蔬這些過夜吃對身體不太好,但沈家上下卻對「御膳」充滿好奇。

    皇宮大內出來的東西,不管什麼,都是榮耀的象徵,謝韻兒眉開眼笑:「相公,這些菜餚如此精美豐盛,是否拿來祭祖?」

    沈溪搖頭:「祭祖?實在沒那必要……若是家裡人想品嚐的話,把人召集起來,一起吃頓飯便罷!反正我沒胃口。」

    沈溪自己沒打算吃,但也不阻止家裡人吃。在這皇權至上的時代,哪怕皇帝的賜食寡淡如水,百姓吃到嘴裡也遠勝世間美味。

    謝韻兒點頭,馬上便去做安排,除了給家裡人留一些外,還給沈明鈞夫婦和謝伯蓮夫婦送了一些過去,意思是皇恩浩蕩,雨露均霑。

    宮中賜食對沈溪來說或許不算什麼,但對尋常百姓來說,簡直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皇帝賞賜的誒,尋常人恐怕一輩子都沒機會嘗上一口,足夠他們吹噓好幾年了!

    等謝韻兒將一切安排妥當,這才回到書房,此時沈溪正在看書。

    「相公,今日您不是要去兵部當差麼?」

    謝韻兒見沈溪意志消沉,不由關切地問道。

    沈溪微微搖頭:「暫且不必,等下午去衙門看看是否有事便可……年初這會兒,兵部沒太多公務,用不著我這個尚書親力親為。」

    謝韻兒道:「那相公怎麼不出去用膳?」

    「不必了!」

    沈溪嘆道,「昨日賜宴,卻被陛下晾在宮內半宿,大臣們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這賜食來得晚了些,任誰也沒胃口享用。」

    「哦。」

    謝韻兒似乎明白沈溪的苦楚,感同身受,「朝事雖然不像妾身所想那麼複雜,卻也不簡單,涉足其中,很容易被感情所左右。」

    沈溪不由點了點頭:「那是自然,無論朝事,還是家事,說起來都是人和人之間相處、溝通,說不摻雜個人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不知道,昨晚許多大臣均萌生退意,今日不知有多少人遞交辭呈呢。」

    謝韻兒眨眨眼:「相公不會也想離開朝堂吧?」

    沈溪啞然失笑,搖頭道:「我才入朝幾年?說告老還鄉怕是無人會信……朝堂上最不可能退下來的人就是我,這些煩心事總歸要有人承受。不過你儘管放心,就算朝堂麻煩事眾多,我也想得開,食君之碌,擔君之憂,既然踏足仕途,便要有此心理準備!」

    ……

    ……

    因皇帝賜宴鬧出的不愉快,過去便過去了。

    朝廷很快便步入正軌,這次事情,最終以劉瑾大獲全勝而告終。

    此事過後,謝遷並沒有請辭,不過朝中很多老臣都遞交了辭呈,其中以內閣大學士王鏊和國子監祭酒謝鐸的辭呈算是其中份量最重的存在,二人遞交辭呈幾天後,戶部尚書劉璣也遞交辭呈

    或許劉瑾意識到這是文臣對朱厚照施壓的一種方式,乾脆讓劉璣也以請辭的方式來試探朱厚照的底線。

    劉璣遞交辭呈後,劉瑾來到乾清宮寢殿,將事情告知朱厚照。

    朱厚照剛睡醒,準備回豹房帶花妃到市井遊玩,被劉瑾耽擱行程,頓時火冒三丈。

    「……一次有十幾名大臣乞老歸田?怎麼會這樣?」朱厚照很生氣,好像那些大臣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一樣。

    劉瑾顯得很為難:「陛下,多半是因為您在上元節那天……」

    話說了一半,劉瑾頓住了,他的目的是提醒朱厚照,點到為止即可。

    朱厚照臉色漆黑:「這些人就喜歡給朕搗亂,現在連內閣大學士也請辭,朕到底是挽留,還是放行?」

    這問題似乎是在問劉瑾,但其實朱厚照是自言自語,因為這會兒他正在分析利弊得失。

    劉瑾趁機建言:「陛下,有些大臣的確年老體邁,比如說國子監謝祭酒,是時候回鄉頤養天年,至於一些大臣……若實在有離去之心,陛下又何必勉強呢?」

    朱厚照眯著小眼睛,打量劉瑾一番,然後問道:「你把話說明白一點,哪些人該留,哪些人不該留?」

    這下可把劉瑾問住了,他本想讓朱厚照自己琢磨,未曾想朱厚照居然把問題拋還給他,讓他無從回答。

    無論說誰去誰留,都會讓朱厚照生疑。

    最後不得不把自己派系的劉璣搬出來,劉瑾道:「戶部尚書劉璣,任上碌碌無為,何不讓其就此離開朝堂,換了旁人來坐他的位置?」

    「嗯?你說劉璣?」朱厚照仔細琢磨一下,才想起劉璣是誰,搖搖頭道,「不合適,不合適。」

    朱厚照說不合適,不是他想起劉璣能力如何,而是他實在記不得劉璣做過什麼事情,也沒覺得劉璣從朝中退下去是正確選擇。

    劉瑾心裡一鬆,隨即問道:「要不就……王大學士?」

    「嗯?」

    朱厚照抬頭看著劉瑾,似乎有問題想問。

    劉瑾哭喪著臉道:「陛下,您實在是在考老奴,老奴只是把朝中的事情奏報上來,讓您做出決斷,可不敢隨便決定大臣去留……但老奴隱約覺得,若這些人乞老歸田,一個都不放行的話,那些大臣未免更有恃無恐,那下次乞老的人可能就更多了。」

    朱厚照聞言沉思,半晌後斷然點頭:「你所言倒也有幾分道理,那你就直說,你認為應當讓誰退下去比較合適?」

    劉瑾一咬牙:「既然陛下發問,那老奴便冒著大不敬的罪過說了……這些人中,以王大學士官爵最高,既然他以老邁力不能支為由告老還鄉,陛下何不成全他?陛下只需從翰苑中再提拔一兩人入閣,內閣之事便不會出現錯亂。」

    「嗯。」

    朱厚照先是點頭,隨即他有些疑惑,瞪著劉瑾喝問,「劉公公,這其中不會是你有私心吧?」

    劉瑾「噗通」一聲跪倒在朱厚照面前,哭訴道:「陛下,老奴豈敢有私心?這一切都是為了陛下您的江山社稷著想……若是老奴哪裡說得不對,陛下只管不採納,甚至降罪於老奴便是。」

    「行了!」

    朱厚照顯得很不耐煩,一擺手,「朕沒有說你不忠心,只是因為之前你跟內閣有一定嫌隙……但以朕想來,你並非為私利,畢竟提拔誰不是由你作決定……哦對了,如果王大學士從朝中退下,你覺得誰來增補合適?別說沈尚書,朕之前跟你說過,朕暫時不想將其調離兵部。」

    劉瑾正要提沈溪的名字,卻被朱厚照堵住嘴,憋得一張老臉通紅,半晌也沒說出個人選來。

    朱厚照有些生氣:「怎麼,連個人都舉薦不出來?」

    劉瑾很想說自己派系的那些人,但這麼做似乎又違背之前他說的沒有私心的話,他認真琢磨這個問題:「陛下是否知道哪些人跟我走得近?陛下分明有試探之意!」

    想到這裡,劉瑾本已準備妥當的人選,不得不臨時進行變更。

    「陛下,曾經的翰林學士王華王學士聲望甚隆,不如將其調回朝中?」

    「怎麼又提王學士?」

    朱厚照聽到王華這個名字就心煩意亂。

    劉瑾充分掌握朱厚照的心理,但凡跟劉健和李東陽關係緊密的人,朱厚照便打從心眼兒裡厭惡,所以乾脆提出王華來,讓朱厚照覺得他大公無私,繼而勃然大怒,更改人選……是否他派系的人入閣無關緊要,畢竟就算入閣,也要排在現有內閣大學士後面,想成為首輔不知是猴年馬月的事情,只要達成把王鏊排擠出朝的目的即可。

    朱厚照搖頭:「王學士年歲不小,而且他地位猶在梁學士和楊學士之上,若其入閣,序位還得在二位翰林後進之下,未免委屈了他,不如……就在原東宮講官中議定?」

    劉瑾一想,嘿,沈溪正好是東宮講官之一。

    但朱厚照之前又明言不能調沈溪入閣,這讓劉瑾分外苦惱。

    劉瑾問道:「陛下,那王鏊王少傅他……」

    「讓他致仕吧!」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別以為人人都能要挾朕,朕是有錯,但事後卻做出彌補,這些人居然還得寸進尺,那就索性遂了他們的心願……換人換人,就算暫時選不出合適的人入閣,四個內閣大學士也足夠了。剩下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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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七七章 另請高明

    朱厚照終歸還是被劉瑾當槍使了。

    劉瑾很會挑時候,趁著朱厚照想去吃喝玩樂、心煩意亂時前來說事,他知道朱厚照的軟肋,專挑一些能入朱厚照心坎的話,把王鏊等人說成一群意氣用事不顧家國社稷之徒,如此一來,朱厚照覺得這些大臣冥頑不靈,不堪造就,於是王鏊這個請辭者中官位最高的存在,順理背鍋,就此致仕。

    王鏊提出乞老歸田,朱厚照又表示同意,這件事經劉瑾之手,馬上就傳得朝野皆知。

    此番從朝中退下來的大臣一共有兩位,除了王鏊屬於非正常致仕外,謝鐸屬於正常新老交替。

    謝鐸年邁體衰,明顯感到做事力不從心,沈溪幾次前去探望,都發現謝鐸精神不支,這次退下,沒多少人覺得意外。

    但王鏊的致仕,卻不可避免引發朝廷軒然大波。

    好麼,你這個當皇帝的不稱職,我們跟你反饋一下,用提請致仕的方式讓你警醒,你倒好,直接順水推舟讓忠直的內閣大學士王鏊致仕?

    你這個皇帝怎麼當的?

    御史言官憤憤不平,於是乎之後幾天,關於王鏊致仕之事,有不下五十份奏本呈奏到司禮監,奈何這些奏本基本到不到皇帝手上。

    退一萬步說,就算朱厚照看到了也於事無補,只會讓更多的人受到牽連。

    王鏊致仕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這讓謝遷非常懊惱,認為乞老歸田的事情本應由他這個文官之首的首輔來做,正是他的退縮才讓老友從朝中退下來,心裡非常過意不去。

    旁人紛紛上門勸說,希望首輔大人有機會向朱厚照進言,挽留王鏊。

    可惜的是,謝遷根本沒機會面聖,就算他寫了奏本呈遞上去,最終也要過司禮監一關,根本就沒有與皇帝溝通的橋樑。

    ……

    ……

    正月二十這天,謝遷到了兵部衙門,希望通過沈溪去見朱厚照,提出此事。

    見到沈溪後,謝遷神色黯淡:「……若非一念之差,必是老夫跟陛下提出乞骸骨,而以老夫首輔身份,陛下定會做一番思量,而不至於牽累濟之。」

    沈溪搖頭道:「王中堂請求致仕獲得陛下准允,乃是預料中的事情……就算換作謝閣老,怕是同樣的結果,沒有轉圜的餘地。」

    「你說什麼?」謝遷皺眉打量沈溪,「你覺得此番陛下是有意為難閣臣?還是劉瑾在背後搞什麼名堂?」

    沈溪神色中帶著一絲無奈:「二者皆而有之吧……陛下本身對於閣臣便有成見,這源自陛下繼位之初發生的一些事情,自那之後陛下便一心提拔內監以挾制內閣,對於閣臣要求異常嚴苛……但凡閣臣以陛下過錯施壓,很容易適得其反,謝閣老應該早就想明白這一點才是。」

    謝遷臉色越發不善,詰問道:「你這麼一說,倒是老夫做錯了?」

    一句話,便把謝遷藏在心底的秘密給洩露了。沈溪之前便有猜想,以王鏊中庸的性格應該不至於出來當出頭鳥,多半是有人在背後慫恿,現在終於知道謝遷正是始作俑者。

    沈溪道:「陛下的心思,劉瑾遠比其他人猜得更透徹,他肯定會利用陛下的弱點做文章……」

    謝遷惱火地道:「看來你倒是挺會揣摩上意的嘛……若是你作姦犯科,怕是比劉瑾之流更可怕!」

    這話聽起來好像是在諷刺和擠兌,但沈溪卻知道,謝遷一旦憤怒起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如果謝遷發怒時還在說客氣話,那就說明他沒有把這個人當做自己人。

    沈溪板著臉嗆聲道:「閣老這話,未免有些太傷人了吧?」

    謝遷臉色很不好看,盯著沈溪半晌後才說:「無論怎樣,王濟之不能從朝中退下,否則誰跟老夫一起與閹黨相鬥?」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把王鏊當作盟友,王鏊或許還巴不得早些從朝中退下去呢。

    以為誰都跟你一樣,為了跟閹黨相鬥可以連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顧?

    大明這幫獲取功名的讀書人,除了年輕氣盛者,其餘都得過且過,說是閹黨專政,不過是你謝老兒在那裡干吆喝罷了……看看朝中那幫人對劉瑾和焦芳之流的恭維便可知曉,騎牆派多不勝數。

    沈溪想了想,問道:「閣老希望我去跟陛下提及此事?」

    「你能見到陛下?」謝遷皺眉反問。

    沈溪直接搖頭:「恐怕閣老得另請高明,對於面聖我不敢做任何保證,而且我相信就算滿朝文武都見到陛下,甚至以死相諫,也一點作用都沒有……陛下的固執遠超想像,行事基本不留餘地,尤其涉及君臣間的矛盾和隔閡。」

    謝遷怒火中燒,「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就跟被激怒的老牛一樣。

    這頭老牛要做什麼,沈溪全然不知,也不想過問,因為每次他都會被出難題。謝遷喜歡把一些難題轉嫁別人身上,而一向能出些鬼點子甚至擁有化腐朽為神奇本領的沈溪,成為謝遷主要求助的對象。

    「這件事老夫絕不善罷甘休,老夫這就去想辦法面聖,總歸要把問題給解決了!」說罷,謝遷揚長而去。

    ……

    ……

    謝遷到兵部一趟,沒取得任何成果。

    沈溪不會貿然出手相幫,因為很多事幫忙只會適得其反,等於白白在朱厚照那裡觸霉頭。

    其實要說見朱厚照的方法,沈溪有很多,只是他覺得還沒到時候……這會兒去見朱厚照根本便是於事無補,誰面聖替王鏊求情都屬於火上澆油。

    以沈溪所知,謝遷離開兵部後,便到處尋求途徑跟朱厚照當面溝通的途徑,可惜處處碰壁,事情陷入僵局。

    當天下午,沈溪從兵部衙門出來,準備打道回府,卻見謝鐸的馬車已在兵部門口等候,卻是謝鐸準備離開京城,特地過來跟沈溪告辭。

    「……謝老屈駕前來,學生實在是受寵若驚。」沈溪沒想到謝鐸會主動來見他這個後生晚輩,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知道謝鐸致仕的消息後,沈溪便想去拜訪一番,但知道老先生離開國子監前有很多事要交代清楚,自己實在沒必要前去煩擾,他派人打探謝鐸行程安排,準備在謝鐸離開時前去送行。

    沒想到謝鐸還沒把國子監的事情交待妥當,就先來見他了。

    「之厚,你太見外了……走吧,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謝鐸顯得很灑脫。

    知道自己即將離開國子監,而且今生不可能再入朝為官,謝鐸多了幾分輕鬆自在,就算這輩子大多從事教育工作,但歲月不饒人,一個正常的人到六十歲左右就應退下來,而謝鐸經年過古稀,今年都七十二歲了。

    沈溪很難想像,一個七十多歲的老者如何面對平時的工作。

    這不同於在朝混日子,國子監教書育人任務繁重,而且謝鐸還出了名的負責,除了教學工作,幾乎國子監內所有事情謝鐸都會過問,力爭做到不出紕漏。

    謝鐸臨走前,沈溪想讓這位大明教育界的第一人幫忙指點一下,於是請他去了軍事學堂,看看有哪些不足。

    到了地方,謝鐸到處走了走,此時學堂尚未開學,正在大興土木,到處都亂糟糟的。

    謝鐸捋著鬍子笑道:「學堂規模成倍擴大,看來之厚你是有心栽培人才啊!」

    沈溪慚愧一笑:「豈能跟桃李滿天下的謝老相比?學生不過是想栽培一些合格的軍官,在征戰中不要犯低級錯誤。跟謝老流芳百世相比,遠有不及。」

    謝鐸沒有跟沈溪客套,一起進入剛完工不久的書齋,環首四顧,發現一排排書架上擺滿了書,頷首不已:「之厚,你這裡藏書倒是不少。」

    「跟國子監的藏書根本沒法比,不過這裡從古到今的軍事著作基本上一網打盡,還有許多山川地理堪輿典籍,學生閒暇時常到這裡來徜徉書海……這些藏書很多都是絕版書,市面上難得一見,這段時間我親自整理並指導作坊印刷出來的。」沈溪介紹道。

    謝鐸不由哈哈大笑:「這不是你的老本行嗎?」

    一句話就把沈溪的思緒帶回少年時代,那時為了賺錢,沒少做印刷出版之事,沒想到現在謝鐸都記得。

    沈溪道:「謝老準備回江南老家麼?」

    「嗯。」

    謝鐸微笑著點頭,隨便從書架上拿下本書,一邊翻閱,一邊說,「既然已退下來了,就應回歸故里,就算這一路顛簸些也值當。對了,之厚,聽說王大學士要從朝中退下來,你可有聽聞?」

    沈溪點頭,語氣變得極為凝重:「之前謝少傅來過,希望學生能去面聖,請陛下收回成命,只是我覺得,這事兒……似乎已無法轉圜,便一口回絕了。」

    「唉!」

    謝鐸重重地嘆了口氣,道,「無論朝廷吏治清明或者黑暗,你都要守住本心,不以為喜不以己悲。切記切記。」

    ……

    ……

    謝鐸致仕,對沈溪來說無太大影響,畢竟謝鐸只是作為大明士子精神領袖存在,對於朝政影響不大。

    無論文官和閹黨鬥得多激烈,謝鐸都嚴守中立,從未牽扯進黨爭,沈溪只是對朝中少了一位讓人尊敬的長者而可惜。但想想謝鐸年歲,早些回鄉頤養天年也是應當的,應該多祝福才是。

    沈溪沒有請謝鐸回自己府宅,畢竟謝鐸事務繁忙,盡快得把南下事宜處置妥當。

    既然已經見過,謝鐸離京那天沈溪不打算送行。

    以謝鐸的人脈,屆時國子監的師生和翰林院的官員必然蜂擁而至,沈溪作為兵部尚書,前去送行恐怕會引起一些波瀾,讓謝鐸南下之途變得坎坷難測。身居高位後,無論做什麼沈溪都會顧及影響,衡量利弊,不會以一時好惡行事。

    謝鐸離開京城的次日,也就是正月二十三這天,謝遷派人前來通知,讓沈溪去一趟謝遷位於長安街的小院,有事相商。

    沈溪很早便趕了過去,可惜謝遷不在家,沈溪等了將近半個時辰才見到人。謝遷一見沈溪便問道:「王濟之離京之事,你已知曉了吧?」

    王鏊是吳縣人,致仕後跟謝鐸一樣,選擇舉家返回南方,這幾天正是謝遷心情最糟糕的時候。

    沈溪點頭:「剛聽聞。」

    謝遷嘆息:「昨日老夫親自將濟之送走……之前跟陛下呈奏事情,卻未有回應,看來挽回濟之已是不可能的事情,現下要議的是新閣臣人選。」

    沈溪暗忖:「內閣現在有四名大學士,難道還不夠?非要再增加幾人?」當即問道:「這些事,閣老不應該找我商議吧?」

    「知道你就沒什麼好的建議?」

    謝遷臉色有些難看,盯著沈溪好一會兒,才失望地道,「你放心,此番不會讓你入閣,釘在兵部衙門就好,現在大臣跟陛下見不著面,才讓人頭疼……老夫準備到豹房候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必要時甚至會……死諫!」

    沈溪對於謝遷所說方法非常不認同。

    隨隨便便跑去豹房這種非正規場合要挾皇帝,還說什麼死諫,根本沒有任何作用,豹房的人誰敢把外面的事情告訴朱厚照?倒是去豹房門口堵朱厚照比較靠譜,因為朱厚照年後這段時間,時常外出遊玩。

    沈溪道:「去豹房……怕是不那麼合適,到底非朝堂……」

    謝遷黑著臉問道:「那怎麼辦?你可有更好的主意?」

    沈溪想了下,神色平靜:「過些日子該藉田了吧?不知今年朝廷有何安排?」

    謝遷一怔,微微思索,隨即搖頭:「陛下登基後,對籍田一向不聞不問,想以此面聖怕是不那麼容易。」

    「而且有上元節前車之鑑,陛下即便答應出席籍田儀式,也未必會現身。」

    沈溪道:「始終要嘗試一番,閣老如此便打退堂鼓,可不應該。尋求讓陛下藉田,總歸比去豹房外等候見駕要靠譜得多吧?」

    謝遷嗤笑一聲,笑容甚是苦澀,最後無奈點頭:「那老夫便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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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七八章 面聖

    王恭廠那邊,燧發槍的研製有了眉目。

    如今大明軍隊中,根據沈溪引進的佛郎機炮原理打造的佛郎機銃大行其道,但這種火銃主要以火繩方式點火,在射擊效率、精度和射程上跟弓箭相比不佔任何優勢,騎兵使用時更是繁瑣無比。

    幾年前在武昌府,沈溪便對燧發槍進行過系統的研究,但奈何鋼鐵冶煉、燧石點火和槍管鑽孔技術不過關,這種新式火槍存在諸多問題,滿足不了這個時代火銃對於騎兵和弓箭的全面壓制。

    沈溪沒有放棄,他必要要通過對槍械的改進,來提高大明軍隊的戰鬥力。

    經過幾年技術積累,加上工匠們群策群力,近來燧發槍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成功研發出可靠、完善的擊發發射機構和保險機構,並且適合大規模工業化生產。沈溪對樣槍進行試驗比對,最後確認基本達到十八世紀火槍的水平。

    可惜沈溪在確定這種新型燧發槍的可靠性和穩定性後,發現手頭資金不夠了,這種新式火槍必須依靠朝廷撥款才能大批量生產。但撥款必須要得到朱厚照準允,在劉瑾全力阻撓的情況下,兵部要拿到錢非常困難。

    現在謝遷想面聖,沈溪也有見朱厚照的打算,但自從師生二人因鐘夫人一事鬧出不愉快後沈溪就再也沒見過朱厚照,此時事情已過去三四個月,沈溪心裡依然有小情緒……我忠心耿耿,為大明復興嘔心瀝血,乃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這個不爭氣的學生?!

    你是怎麼回饋我的?

    拿你的任性來對待真心想幫你的人?

    沈溪不是非要跟皇帝置氣,但只要朱厚照的性格一天不改變,像劉瑾這樣的奸佞就難以禁絕。

    大規模製造燧發槍,甚至研究出用浸蘸油脂的亞麻布或鹿皮片包著的制式彈丸後,沈溪依然很謹慎,就算有了較為成熟的想法,也只是私下裡造出一批,不斷地進行試射,就當是精益求精,發現和彌補新式火槍的所有缺憾,讓工匠努力熟悉造槍流程,為將來大規模生產創造條件。

    沈溪在年初這段時間,全身心投入到火槍研製上,朝堂紛爭他儘量不去摻和。

    如此一來,就算劉瑾想方設法調查,想挖掘出沈溪的弱點,以便在朱厚照面前攻訐,卻一無所獲。

    沈溪和朱厚照是鬧出一些不愉快,但至少朱厚照頭腦還算清醒,知道能幫他實現平定草原夢想的人只有沈溪,旁人根本沒有能力做到這一切。

    ……

    ……

    正月二十六,沈溪正在兵部衙門自己的辦公房悠閒喝茶。

    胡璉從外面回來,帶來他打聽到的消息……劉瑾跟朱厚照提出,要在正月底舉行藉田儀式。

    「……今年春播較早,據我所知,京郊附近已有百姓耕作,這個時候才舉行藉田,怕是有些晚了吧?」

    沈溪皺眉說了一句,他對朱厚照的行止難以理解,這皇帝想一出做一出,也不怕給人添麻煩……不過更讓他奇怪的是,劉瑾居然主動提出讓朱厚照藉田,等於說是平白無故給了皇帝接見朝臣的機會。

    劉瑾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非常值得人揣摩。

    胡璉道:「朝中人都想見陛下,當面納諫,這不正好是個絕佳的機會麼?」

    沈溪搖頭苦笑一下,沒有回答胡璉的問題。

    很多事,朝臣只看到表面,似乎只要跟皇帝有了溝通的渠道,所有問題都可迎刃而解,但其實就算見到,朱厚照也不會給朝臣機會,就好像劉瑾初當政時,朝臣也能見到皇帝,結果卻是劉瑾一步步做大,大權獨攬,一直到沈溪回朝對劉瑾進行反制,甚至設計將其發配出京,其權力才受到限制。

    沈溪道:「這件事,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戶部。」胡璉道,「年初正好是戶部清理冗糧的時候,下官剛跟戶部的人見過,聽說今日上午司禮監派人去戶部通知,讓戶部安排官員出席儀式……至於具體是哪一天,好像需要再議定。」

    沈溪笑了笑,道:「簡直胡鬧!藉田如此重要,最終舉行的時間居然還需另定……唉!這件事暫且別去傳了,相信很快就會有人到兵部來通知,咱們不需要對這件事準備太多,平常心對待即可。」

    「嗯。」

    胡璉本身就沒把藉田當回事。

    皇帝是否願意藉田,那是朱厚照跟劉瑾的事情,大臣想趁機見朱厚照說事,那是謝遷等頂級文臣需要關注之事,胡璉作為朝中中層官員,本身又是在短時間內獲得晉陞,參與不到這種大事中來。

    就跟沈溪當初的處境相似,胡璉就算依靠捷徑獲得官位,但因其中進士晚,入朝時間又短,朝中同僚有什麼事基本不會找他。

    ……

    ……

    次日,也就是正月二十七上午,宮裡派人前來通知,說是要在二十九那天舉行藉田,朱厚照會帶領文武百官出京城舉行儀式,當天還朝,讓沈溪帶兵部官員隨同。

    這事傳出來後,兵部侍郎何鑑過來向沈溪請示,是否要在這次藉田面聖時向朱厚照納諫。

    「順其自然吧。」

    沈溪語氣輕鬆,好像這件事跟他沒什麼關係,「藉田跟兵部關係不大,至於納諫之事自然有人操心,我們兵部這邊只管隨同隊伍出城,當天完成差事便打道回府,就算發生事情也跟我們沒關係。」

    何鑑微微點頭,立即明白這次沈溪不會跟從謝遷進言或上奏。

    就算謝遷等大臣做出什麼事,沈溪也只是當旁觀者。

    又過了一天,也就是藉田頭一天,朱厚照回到皇宮。

    充分吸取了上元節的教訓,當晚朱厚照沒準備去豹房,而是打算在宮市過夜,他已經許久未光顧宮市,正想重新體驗下,一再要求劉瑾把事情安排好,務求盡興。

    朱厚照回到乾清宮寢殿,劉瑾把藉田進行時的一些注意事項跟他詳細說明。

    「……不必那麼囉嗦。」朱厚照顯得很不耐煩,「朕以前跟父皇參加過藉田,知道流程,到時候你替朕安排,凡事讓禮官去做便可,廢話你不用多說……今天晚上宮裡是否已安排好了?」

    劉瑾笑道:「陛下今日難得留宿宮中,老奴已為陛下安排好一切。陛下,老奴這裡還有一件事跟您啟奏。」

    「行了行了。」

    朱厚照擺擺手,道,「這些事朕委託給你去做,不要來煩朕!」

    劉瑾道:「陛下,若是普通的事,老奴自會替您代勞,但這件事怕是不成,草原成吉思汗第十五世孫……就是之前被陛下擊敗的達延部頭領,已派使者到宣府,說是要跟陛下您商議和談之事。」

    朱厚照皺眉:「朕厲兵秣馬,正準備出塞打他們,他們卻主動跑來和談,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被朕打怕了?」

    劉瑾故意裝糊塗,苦著臉道:「老奴資質太過平庸,軍國大事豈能弄明白?之前蒙古國師亦思馬因曾派人前來聯絡,希望進京覲見陛下,已被朝廷拒絕,這達延部的人,是否允許他們來京城?」

    「這個……」

    朱厚照皺眉沉思,許久都拿不定主意,最後他問道,「跟兵部那邊說這件事了麼?」

    劉瑾一怔,他最厭惡聽到的就是兵部、沈尚書這些字眼。

    「回陛下,消息剛傳到京城,尚未跟朝中任何衙門打招呼,不過想來兵部應該已知悉此事。」

    朱厚照站起身來,好像很慎重,來回踱步半晌,才側目看著劉瑾:「這樣吧,讓朕好好琢磨一下,貿然把韃靼人接到京城,實在太過凶險,但若是不管不問,又太刻意了,甚至有示弱之嫌。不如明日藉田時,朕問問朝中大臣的意見。」

    劉瑾見朱厚照有倚重大臣的傾向,趕緊道:「陛下,此乃小事,您一句話便可以決定。」

    「朕正是因猶豫不決,才想問問大臣們的意見,怎麼……你想阻撓?」朱厚照頓時板起臉來,怒沖沖喝問。

    劉瑾趕緊跪下表忠誠,連聲道:「老奴豈敢阻撓陛下?不如……陛下將兵部沈尚書召到宮裡,當面問問,想來有他的意見便足夠了。」

    朱厚照先是皺眉,再側頭打量劉瑾,好似看不太明白劉瑾的用意,最後用力地點頭:「那這件事就由你去辦,安排在天黑前接見吧,天黑後朕可沒那閒工夫。」

    「是,陛下!」

    劉瑾站起來後,恭謹地行了一禮,這才退出殿外。

    ……

    ……

    兵部衙門,沈溪把來日參加藉田之事安排妥當,便準備回府。

    當天他沒多少事情,但進入二月大地回春後就要忙起來,畢竟軍事學堂要開學了。

    剛收拾好東西,劉瑾派人前來傳話,宣沈溪入宮面聖。

    何鑑和曹元一起出來聽旨,得知沈溪要進宮面聖後,二人很疑惑,不知朱厚照為何突然召見。

    只有沈溪想到,事情應該跟來日藉田無關,他之前已打聽到達延部派使節到宣府,但具體細節不知,揣測或許與之有關。

    「回去跟陛下通稟一聲,就說本官很快便會入宮。」

    沈溪塞給前來傳遞旨意的太監一塊碎銀,將其打發掉,然後又跟何鑑和曹元交待了一下,讓他們不要擔心,做好手頭的工作便可。

    沈溪剛走出兵部衙門,尚未到長安左門,便被匆忙而來的謝遷擋住去路。

    謝遷下了馬車,兩三步便到了沈溪跟前,他先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然後問道:「聽說陛下召你入宮?」

    沈溪心想,你謝老兒消息可朕靈通,也不知在我兵部安插多少眼線!

    他沒有隱瞞,點頭道:「陛下的確傳召學生入宮,但具體何事,暫且不知。」

    謝遷顯得很猶豫,沈溪從他身上的朝服判斷出,眼前的首輔大人有跟他一起入宮的打算,但沈溪不會給對方機會,本來朱厚照就是臨時召見,連是什麼事情都不知,結果他卻帶上謝遷一道,這不是自找麻煩?

    反倒是謝遷出現在東公生門外,讓沈溪非常驚訝,照理說這會兒謝遷不是在家中,就應該待在文淵閣,結果卻坐著馬車行色匆匆,這是去過何處?

    謝遷道:「若是陛下跟你說一些事,你知道該怎麼應答吧?」

    沈溪皺眉問道:「不知閣老說的是何事?」

    謝遷惱火地喝問:「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但凡涉及內閣之事,你便不能隨便說話,許多事情你該有個分寸,切不可僭越。再便是涉及劉瑾,還有明日藉田,又或者上元賜宴……」

    謝遷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沈溪心想,你謝老兒這也不准,那也不准,乾脆用針線把我的嘴縫起來算了。

    「閣老,說多了學生記不住,還不如不說。」沈溪打斷謝遷的話,道,「有些事我自有打算,不會行差踏錯。」

    謝遷瞪了沈溪一眼:「怎麼,不耐煩了?你也不想想現在朝中有多凶險?老夫這是在幫你……說起來已經快半年了,你是第一個面聖之人……好像上一個面聖的人也是你吧?」

    沈溪被問得一愣。

    自己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過朱厚照,但想想朝中這些大臣,一個二個還不如他。

    上一個面聖的,恰恰是他沈溪。

    在沈溪跟皇帝鬧矛盾的這些日子,朱厚照一個大臣都沒接見過,荒唐程度可見一斑。

    謝遷見沈溪在發愣,隨即一擺手:「行了,快入宮去吧,老夫在這裡等你,無論你出宮有多晚,甚至明早你才出來,老夫也會耐下性子等待,你別指望避開老夫!走吧!」

    沈溪對謝遷的反應有些無語,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

    謝遷在正德朝位極人臣,在劉健和李東陽退下後順利成為內閣首輔,卻沒機會面聖,這首輔當得也忒沒意思……聯想到先帝時吏治清明,君臣相宜,謝遷便牢騷滿腹,現在知道自己有機會面聖,自然把所有希望寄託到自己身上。

    沈溪往乾清宮走的時候,心裡還在琢磨:「就怕謝老兒改變主意,讓我入閣,如此內閣便有了跟陛下溝通的渠道……或許謝老兒覺得讓他信任的人繼承我兵部尚書的位置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呢?」

    這種事雖然只是猜測,但沈溪政治嗅覺一向靈敏,對朝中人的心思猜度得也算透徹。

    無論如何,對於這次面聖沈溪都不抱什麼指望。

    他沒準備跟朱厚照提出兵部增加款項之事,也沒打算跟朱厚照提及兵法戰略,更不會抨擊閹黨。

    在沈溪看來,這次面聖朱厚照問什麼,他回答什麼便是,若是問他對一些事的看法,就以中庸的姿態應答便可。

    沈溪抵達乾清宮時,劉瑾已在殿外等候,看著劉瑾那似笑非笑的揶揄神色,沈溪便知道這老傢伙沒安好心。

    「沈尚書,久違了!」

    劉瑾見到沈溪,笑容滿面,好像多年老友重逢一樣。

    沈溪微微拱手當作回禮,畢竟劉瑾現在是司禮監掌印,禮數不可少。

    劉瑾道:「陛下已在內等候多時,再不來,怕是陛下沒時間接見了……下次沈尚書動作要麻利些,莫讓陛下久等!」

    言語間,劉瑾對沈溪多有指責。

    沈溪心想,你劉瑾真把自己當盤菜,見面就指手畫腳,好像我不是來面聖,而是來覲見你一樣。

    劉瑾打開殿門,沈溪昂首闊步走了進去,劉瑾跟著一起入內,顯然是怕沈溪在朱厚照跟前說他不想聽的話,近距離進行監視。

    此時朱厚照有些煩躁,在殿內走來走去,沈溪見狀,揣測眼前的小皇帝是不是服用了五石散,反應有些不對勁。

    「陛下,沈尚書來了。」

    若不是劉瑾提醒,朱厚照還沒反應過來,隨即他一個激靈,側過頭用熱切的目光看著沈溪,神色中甚至帶著一些激動,但他神色很快便平復下去,應該是不想表現太過熱切,避免被沈溪瞧不起。

    「臣參見陛下。」

    沈溪向前一步行禮,低著頭,沒有跟朱厚照對視。

    朱厚照坐下,用稍顯平淡的語氣道:「沈尚書來了?賜座!」

    劉瑾還在想怎麼對付沈溪,或者是在沈溪一會兒跟朱厚照召對時趁機挑語病,可他這邊還沒想好,朱厚照一上來便「賜座」,這顯然超出皇帝召見大臣應給予的待遇。

    「是,陛下!」

    劉瑾黑著一張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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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七九章 有何陰謀

    沈溪沒有客氣,朱厚照賜座他便坐下,坐下來後也沒有主動跟朱厚照說話。

    此時最緊張的要數劉瑾,生怕沈溪不識相,跟朱厚照說一些朝中的事情,當然最怕的還是沈溪無中生有污衊他。

    「要阻止姓沈的小子耍陰謀詭計,讓他見不到陛下的面最好,但在朝中眾多大臣中,姓沈的小子算是最識相的一個,通常不會在陛下面前說三道四……反倒是謝於喬那些人,我更要小心些,那幫人本事不大就會叫喚。」

    朱厚照望著沈溪,一時間竟然有些生疏感,半晌後才說道:「沈尚書,其實朕召你來……是有件事想跟你說。」

    「朕得知,韃靼人派來使節,如今人已到宣府,想入朝覲見,地方官府不敢做主,特意向朝廷請示。朕之前已定下兩年平草原之國策,所以……在這件事上朕很猶豫,不知是否該允許他們入朝,想聽聽你的意見。」

    沈溪問道:「那陛下是想見,還是不想?」

    「咳咳!」

    朱厚照咳嗽兩聲,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朕尚未有具體想法,其實見或者不見都可,因為無論是否賜見,都改變不了朕之前定下的兵發草原、封狼居胥的計畫,沈尚書切勿誤判……」

    劉瑾趁機道:「沈尚書,陛下問你的意見,你只管回答便可,怎麼可以倒過來問陛下呢?」

    朱厚照瞪了劉瑾一眼,似在怪責其多嘴多舌,但沈溪察覺到,小皇帝這會兒根本沒有真正怪罪劉瑾的意思。

    朱厚照和劉瑾基本已是「狼狽為奸」,說不清到底誰對大明朝廷的破壞力更大……劉瑾固然可惡,但要不是朱厚照縱容,斷不會出現如今目前大臣離心離德的情況。

    朱厚照道:「沈尚書不必遮掩,有話直說便可。」

    沈溪道:「既然陛下讓說,那臣就講一些自己的淺見……嗯,還是見吧!」

    「啊?」

    朱厚照對沈溪的建議非常意外,這個回答太過直接了,一時間他竟然沒反應過來。

    劉瑾皺眉:「沈尚書,您這意見是不是太過草率了……為何要接見那些番邦使節?你得說出個理由來,陛下準備平定草原,撕破臉是遲早的事情,現在你卻說要賜見其使節,這不是對敵示弱嗎?」

    大明自立國以來便不與草原部族苟且,近百年來邊關戰火不斷,朝廷只有在戰敗或者沒精力跟草原人交戰的情況下才會選擇和談,開放一兩個口岸做生意,等大明元氣恢復後,貿易口岸就隨之關閉,然後再次進入戰爭模式。

    沈溪道:「見個番邦使節,便是示弱,那以劉公公之意,大明君主以前接見高麗、琉球等國使節,都是示弱咯?」

    「嗯?」

    劉瑾瞠目結舌,無法置答。論辯才,他自認跟沈溪有一定差距,之所以插話是不想讓沈溪在朱厚照面前佔據主動,在他想來,朱厚照沒有讓他迴避,應該是有這方面的考量……他的存在,可以緩解一下君臣間的緊張氛圍。

    朱厚照一抬手,打斷沈溪跟劉瑾間的對話,問道:「沈尚書,你可以說說具體原因嗎?」

    沈溪道:「原因很多,但總結起來,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

    沈溪的回答依然很簡單,朱厚照聽了卻需要琢磨很長時間,因為這話蘊藏的信息量實在太大。

    「例行公事,例行公事……」朱厚照思索半晌後,微微點了點頭,「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見或者不見都那樣,不如見見,這樣也算是兵法中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沈尚書是這意思吧?」

    沈溪站起身,恭敬行禮:「陛下聖明!」

    這話出口,沈溪已經有要告辭離開的意思……該說的話說完,沒必要留下來聽朱厚照嘮叨。

    朱厚照面色略顯尷尬,看著沈溪道:「沈尚書,你就沒有什麼好建議?比如說,此番見韃靼使節,朕應該怎麼做,總歸要防備他們竊取大明的情報回去吧?若是最後鬧得個偷雞不成蝕把米,那就不好了!」

    沈溪聽到朱厚照的話不由皺眉,心想,你這傢伙自小有那麼多名師大儒教導,結果當上皇帝后學問不但沒見增長,反而變得不學無術起來。

    劉瑾出言糾正:「陛下,這怎麼能算是偷雞呢?賊子才偷雞……」

    「一邊站著去,朕沒問你!」

    朱厚照瞪了劉瑾一眼,又看向沈溪,似乎想得到一個結論。

    沈溪道:「若陛下不放心,那就由兵部統籌負責接待事宜,斷不讓韃靼人佔得便宜……不知陛下是否恩准?」

    「嗯?」

    朱厚照聽到沈溪的回答,沒有第一時間表態,而是側頭看了劉瑾一眼,顯然他現在更願意採納劉瑾的意見。

    這算得上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改變,畢竟朱厚照跟劉瑾朝夕相對,就算明知道沈溪能力突出,也更願意相信劉瑾這樣的近臣。

    劉瑾也在認真琢磨這個問題,到底要不要讓兵部負責接待韃靼使節事宜,最後硬著頭皮建言:「陛下,沈尚書主動請纓,自然再好不過。有沈尚書接待,一定可以體現我大明威嚴,令夷狄心驚膽顫……陛下有沈尚書這樣的能臣,實在可喜可賀!」

    朱厚照欣慰點頭,笑呵呵地說道:「這話中聽,韃靼人幾次犯境,都被沈尚書領兵擊退,恐怕韃靼人心裡已經有陰影了……沈尚書可說是我大明第一能臣,由沈尚書領銜接待事宜,韃靼人還不俯首帖耳?哈哈,事情就這麼定了!」

    「臣領命!」

    沈溪不動聲色,行禮道。

    之前劉瑾暗自竊喜,覺得沈溪接了個燙手的山芋……接待韃靼人可不是什麼好差事,畢竟外交無小事,一旦哪裡做得不好,便會將缺點無限放大。另外,在劉瑾看來,如此沈溪便會分心他顧,朝中會少一大隱患。

    但現在見沈溪如此淡定,劉瑾有些遲疑了,覺得自己好像中了沈溪的詭計。

    「不對不對,到底有哪裡不妥呢?瞧這小子淡定的神色,一看就早有準備,怕是來之前就已經想好如何來跟陛下奏對,那主動請纓接待韃靼人,不會也有什麼陰謀吧?」

    劉瑾怎麼想,都沒覺得這件事跟自己有關,繼續琢磨開了:「就算他想誣陷我跟韃靼人勾連,陛下也不會採信,之前我在宣府,幫陛下取得對韃靼一戰的勝利,足以證明清白。但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出他有何陰謀……對了,難道他不是為了對付我,而是另有圖謀?莫非他對兩年平定草原不自信,想藉此把事情延後?」

    此時的劉瑾,已患上被迫害妄想症。沈溪的老謀深算,讓他時刻充滿警惕。沈溪的威脅實在太大了,每走一步棋他都要琢磨半天,此時揣摩不透,打定主意回去後便叫來張文冕和孫聰商議,找出沈溪如此做的原因。

    朱厚照說完正事,高興地道:「既如此,沈尚書請回吧……明日藉田,朕會親自參加,到時若有機會,再跟沈尚書說一些別的事情。」

    沈溪行禮:「如此臣便告退了。」

    「呃?」

    朱厚照沒馬上準允,看著沈溪有些遲疑……他忽然想起,自己已很久沒接見朝臣,若不趁此機會問問沈溪朝中事務,似有浪費之嫌。

    劉瑾看出點苗頭,馬上道:「陛下,您之前吩咐的事情,老奴已準備妥當,您是否……」

    一聽劉瑾這話,朱厚照頓時想起久違的宮市,眼前一亮,迅速之前所想拋諸腦後,笑著對沈溪道:「是啊,朕忘了接下來還有正事要做……嗯,沈尚書先請回吧,明日再見!」

    「臣告退!」

    沈溪不想跟朱厚照多廢話。本來他有很多事可以奏稟,比如涉及朝中人事安排,又或者提請撥款以製造和更換火槍,讓大明軍隊換裝,再有便是涉及地方兵變……但因為有劉瑾這個政敵在,加上沈溪發覺朱厚照無心朝事,也就懶得說。

    沈溪從乾清宮出來,劉瑾一路小跑在後跟著,氣喘吁吁道:「沈……沈尚書,留一步說話如何?要不,咱們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沈溪駐足回首打量劉瑾,見劉瑾滿臉堆笑,似乎對之前沈溪君前奏對表現很滿意。

    「劉公公,你跟本官,有什麼好談的?」沈溪冷言冷語回道。

    劉瑾跟著停下腳步,臉色稍微有些尷尬,不過他臉皮厚,根本不為沈溪嗆人的話著惱,依然笑著說道:

    「總歸有些事我們可以商量下……你看這朝中大小事項,陛下不怎麼過問,若是臣僚間不商談解決,能將事情做好?」

    「改天吧!」

    沈溪顯得很不耐煩,「今日時候不早,本官得回去了……明早藉田禮,兵部衙門也得做好準備!」

    劉瑾臉色一變,見沈溪毫不遲疑地揚長而去,目露凶光,似要擇人而噬。

    沈溪從宮裡出來,天色已完全黑下來了,好在有太監舉著燈籠引路,才大致看清楚道路。

    這名在乾清宮做事的太監送沈溪到長安左門門口,道:「沈尚書,奴婢便送您到這裡,告退了。」言語間對沈溪非常恭敬。

    沈溪在朝中地位或許受輩分、資歷影響不是非常高,但在那些非文官體系的人心目中,沈溪乃是大明赫赫有名的功勛尚書,屬於偶像級的存在,相處時都畢恭畢敬。

    沈溪出了宮門,正準備返回兵部衙門,交待完事情便打道回府,卻見不遠處東公生門前,謝府馬車停靠在路旁。

    沒等沈溪過去,謝遷已從馬車上下來,此時這位首輔大人兜著手,看到沈溪後面色不太好看。

    「退下吧!」

    謝遷對旁邊舉著燈籠的下人說了一句,待人退下後,他才打量沈溪。

    沈溪關切地問候:「春寒料峭的,閣老有必要在這裡等候麼?倒不如明日藉田出城途中,學生把面聖情況詳細告知。」

    謝遷板著臉道:「你這小子真不體諒為人臣子的苦衷……見到陛下了?」首輔大人對沈溪能見到朱厚照心情複雜,既有羨慕,也有嫉妒,更有一種莫名悲傷。謝遷對朱厚照已處於一種半失望狀態,他之所以堅持留在朝中,非是為了盡忠報國,純粹是為了一種責任……不忍心看到他親手打造的弘治中興局面就此衰敗下去。

    沈溪點頭:「見到了。」

    「面聖時你說了什麼,一五一十詳細道來!」謝遷迫不及待想知道朱厚照的真實想法,還有沈溪君前如何應答。

    沈溪沒有贅述,他跟朱厚照的對話加起來也沒幾句。等他幾句話把情況介紹完,謝遷吹鬍子瞪眼:「你倒好,之前老夫說的那番話,居然一點兒都不放在心裡!」

    沈溪道:「明日一早閣老便能見到陛下,有些事何必讓我去說?再者,陛下沒說及這方面的事情,君前召對嘛,自然是陛下問什麼,我便回答什麼,這也是為人臣子應保持的體統,莫不是閣老希望我在陛下面前揪著閹黨擅權之事不放?」

    謝遷臉色很不好看。

    一邊他希望沈溪幫他出頭,一邊又不希望沈溪當這個出頭鳥,之前他曾說過,讓沈溪躲在文官集團跟劉瑾相鬥的第二線,由他自己來當這個扛旗人。奈何現在他這個文官首腦根本見不到皇帝,所以才會把更多的希望寄託到沈溪身上。

    「也罷。」謝遷沒有繼續揪著過往不放,好奇地問道,「那你將迎接韃靼使節的事情攬在身上,可是有別的打算?」

    沈溪搖頭:「接待韃靼使節之事,根本是劉瑾有意安排,並非我之心願……接待番邦使節本就吃力不討好,稍微不注意就會帶來一身麻煩,小心處之而不被人攻訐已屬萬幸,焉能有別的打算?」

    謝遷眉頭皺得緊緊的,他原本期待看一齣好戲,結果卻發現是自己想多了。

    「算了算了。」

    謝遷臉上滿是失望之色,「就知道你小子前去面聖沒什麼好結果……之前你寧可為了一時義氣,跟陛下交惡至今,不過也好,現在你還能面聖,若將來有什麼事情的話,大可通過你……」

    說到這兒,謝遷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了,他終歸要臉面,堂堂內閣首輔、朝中文官第一人居然連皇帝的面都見不著,遇事還需要沈溪這個後生去進言,感覺很丟份兒。

    沈溪看著謝遷,問道:「閣老可要回府?」

    「回府作何?明日籍田,最好是就近找個地方休息……你做你的事情吧,老夫不加干涉。」謝遷沒好氣地回道。

    沈溪知道謝遷心情不佳,自己最好別去觸霉頭,寧可早些回家去陪妻兒,也好過時時面對謝遷這張老臉,當即行禮:「那學生便告辭了。」

    沈溪將走,卻被謝遷叫住:「你先等等。」

    「閣老還有事?」沈溪好奇地問道。

    謝遷想說什麼,欲言又止,半晌後他才頹然地一擺手:「去吧,有事的話老夫明日再跟你說……」

    沈溪再度行禮,往遠處去了,走了半截,依稀聽到謝遷在那兒自言自語,「這朝事,愈發不可控制,看來閹黨霍亂朝綱是遲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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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八〇章 藉田禮

    劉瑾在沈溪身上吃癟,當天沒有留在司禮監掌印房,收拾心情出宮,回家後第一時間將張文冕和孫聰召來,把沈溪擔任招待韃靼使節之事一說,謹慎地問道:「你們且說來聽聽,姓沈的小子是否有陰謀?」

    孫聰看了張文冕一眼,發現對方正蹙眉思索,於是道:「公公,要說沈尚書有陰謀,未必盡然……迎接番邦使節之事純屬吃力不討好,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儘可能迴避……怕是沈尚書被迫接受的這差事吧?」

    劉瑾著惱:「咱家看來,姓沈的小子根本不是被迫接受,而是早有預謀……哼,那傢伙屁股一撅咱家就知道他要拉什麼屎。」

    孫聰搖頭苦笑。

    劉瑾說得太過粗鄙,他完全接不下話。在處置正規朝事上,孫聰經驗很豐富,但涉及陰謀詭詐,孫聰自問比不上張文冕。

    劉瑾見孫聰低頭不語,不由看向張文冕,道:「炎光,你且說。」

    張文冕皺著眉頭,有些遲疑:「回公公的話,在下也想不出……沈之厚此舉有何陰謀……」

    「嗯!?」

    劉瑾勃然變色,幾乎是嚷嚷著說道,「你們怎麼了?平時自詡足智多謀,現在卻連個主意都沒有?你們要知道,咱家吃了那姓沈的小子不少虧,上次被陛下流放至宣府做監軍,便是那小子所為……咱家不知不覺便鑽進他的圈套,當時你們在做什麼?可有盡到責任?」

    劉瑾平時對孫聰和張文冕是不錯,予取予求,可一旦心情不佳,就把二人當成下人一樣喝斥。

    孫聰面色羞慚,畢竟他沒察覺到沈溪的陰謀,是有一定責任。

    張文冕則有些不服氣,因為劉瑾被發配出京時,他作為使節前去宣府,置身危境,並未留在京城為劉瑾出謀劃策。

    當然張文冕無法為自己辯解,劉瑾這會兒正在氣頭上,這個當權的閹人,很多時候蠻不講理,身為幕僚張文冕非常清楚這一點。

    劉瑾生了許久悶氣,最後看著二人道:「咱家並非強人所難,你二人既無法獲悉姓沈的小子的陰謀,回去後詳細琢磨……再者,咱家想擴充一下幕僚班子陣容,總不能只依靠你二人出謀劃策……之前讓你們找的人才,可有發現?」

    孫聰和張文冕對視一眼,無論他們性格如何,或心高氣傲,或滿腹詭詐,都不希望自己被劉瑾棄如敝履。

    任何人都有其存在的價值,孫聰和張文冕最大的作用就是幫劉瑾做事,如果離開劉瑾這個保護傘,他們什麼都不是,此時劉瑾卻讓他們幫忙找尋新的幕僚,分他們手頭的權力,二人當然是能拖就拖,儘量敷衍。

    孫聰道:「正在找尋,這幾日便將人送到公公面前。」

    「嗯。」

    劉瑾滿意點頭,轉身回到座位上坐下,端起茶杯正要飲茶,卻發現茶水是涼的,一把將茶杯扔到地上,「啪」的一聲摔得粉碎,怒氣衝衝喝問,「怎麼辦事的?好不容易回府,連口熱茶都沒有?」

    劉瑾顯然是遷怒他人,大廳內服侍的下人膽顫心驚,跪了滿地,外面侍候的幾個丫鬟強忍恐懼,硬著頭皮送上熱騰騰的茶水,然後快速清掃地上的碎瓷。

    孫聰請示:「公公,明日藉田禮,是否有別的安排?」

    劉瑾道:「不說還沒什麼,一說咱家就來氣……那些什麼大臣擠破頭想見陛下,現在趁他們心意,讓他們面聖,陛下疲倦時心情不好,這些人說多錯多,咱家倒想看看這些人的倒霉樣。」

    「哼哼,咱家不發威,以為咱家是病貓啊?」

    張文冕道:「公公還是小心些為好,就算計畫再周詳,不還是有沈之厚等陰險小人破壞公公大事?」

    「對,對!」

    劉瑾站起身,深以為然,「咱家需要防備的不是那些閣老公侯,而是姓沈的小子,咱家算是看出來了,沈之厚生來就是跟咱家作對的,他入朝幾年,咱家就在他手上吃幾年虧……怪不得咱家頭些年流年不利,感情是撞著煞星。只有儘早把這小子除去,咱家才可高枕無憂!」

    ……

    ……

    正德二年,正月二十九。

    今天是藉田日,昨兒晚上百官便齋戒沐浴,焚香祭拜,按照道理早上起來不能用食,洗漱一番便到大明門外等候皇帝駕臨。

    此乃大型祭祀活動前的必備工作,沈溪卻沒有遵守的意思,早晨起來照樣吃了稀粥饅頭,天亮前出發趕往皇宮。

    沈溪抵達時,朝官已到大半。

    文武百官列隊整齊,有爵位的公侯排在前面。

    沈溪身為三孤,位置在他前面的人屈指可數,待站定,此時天才濛濛亮,百官交頭接耳,「嗡嗡」議論個不停。

    顯然文武大臣都不認為朱厚照會準時準點出席藉田禮,甚至很多人覺得有可能會跟上元賜宴一樣,再次被朱厚照放鴿子。

    沈溪沒有主動跟朝臣聯絡,站在那兒見左右聊得正歡,於是準備閉目假寐,這時謝遷跟新任禮部尚書白鉞和刑部尚書王鑑之一起走了過來。

    京城內,六部尚書中有兩位跟劉瑾走得近,謝遷要做什麼事,只能從另外四部著手,恰恰沈溪這個兵部尚書在很多時候不聽從謝遷調遣,如此謝遷只能從禮部和刑部想辦法。

    「之厚,秉德和明仲入朝後,跟你無太多交集……如今既同殿為臣,總該親近些才是。」

    謝遷過來為沈溪引薦白鉞和王鑑之。

    照理說,白鉞的禮部尚書之位猶在沈溪這個兵部尚書之上,應該是沈溪前去拜會。但朝廷是個講究資歷的地方,沈溪上位更早,一直擔任京官,身為帝師,如今又執掌兵部,算是朝中「老前輩」,作為「後進」的白鉞和王鑑之,只能「屈尊」前來拜見沈溪。

    沈溪最厭惡那些不合理的規矩,在他看來,朝廷官位能者居之,而非先把人按照歲數和資歷排個輩再談其他。白鉞和王鑑之歲數都在五十歲左右,對謝遷而言或許算年輕,但對沈溪來說,二人比他父親年紀都大,如何能怠慢?

    「見過兩位。」沈溪恭敬行禮。

    其實這並非是沈溪跟白鉞、王鑑之第一次會面。

    不過一天一次的朝會傳到朱厚照這裡便中斷,朝臣們想在公開場合見上一面不那麼容易,周經致仕後,朝廷沒有重大禮儀活動,沈溪跟禮部也就沒有交流。至於刑部那邊,沈溪更沒有公事來往,就算官員偶爾見次面也只是禮數上的敷衍。

    謝遷氣色不錯。周經和屠勳退下去後,頂替上來的兩位文官都沒有被劉瑾拉攏,這讓他很是欣慰,而沈溪又算是他的門生,再加上工部尚書李鐩,朝中六部大體還是在文官集團掌控下。

    ……

    ……

    謝遷將白鉞和王鑑之引薦給沈溪,然後把今天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

    「……順天府已將穜稑種和耒耜呈送到宮裡,若不出意外的話,天亮後就該有內官把東西送出來,然後君臣就該相伴出城至藉田所……不過,看這架勢,陛下這會兒多半尚未睡醒……」

    說話時,謝遷一直在打量沈溪,似想從沈溪神色變化之中,看出一些端倪。

    沈溪神色冷峻,一句話都沒說。

    王鑑之則直接問道:「謝尚書莫不是以為劉賊會在宮裡動手腳,阻礙陛下出席此次藉田禮?」

    「嗯。」

    謝遷黑著臉點了點頭,正要繼續說話,又有一批大臣現身宮門處,這次抵達的大臣卻是以焦芳為首的一眾閹黨骨幹,焦芳身後便是吏部尚書劉宇和戶部尚書劉璣。

    焦芳走到謝遷跟前,好像沒事人一樣問道:「於喬,宮裡可有陛下的確切消息傳出?」

    謝遷打量焦芳,隨即搖了搖頭。

    焦芳全然不顧在場大臣疑慮的目光,直接問沈溪:「之厚昨日入宮面聖,不知陛下可有對今日之事有所交代?」

    隨即幾名閣臣和部堂都打量沈溪。

    沈溪明白,焦芳這是過來試探自己的底細,心想:「當時劉瑾也在場,難道他沒把我面聖的過程跟其黨羽說明?」

    沈溪回答:「韃靼使節滯留宣府,請求入朝覲見,陛下安排由兵部具體負責接待事宜,其他事情陛下一句沒提,故此在下也不是很瞭解。」沈溪應答非常老辣,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一句都不提,就說皇帝沒提,至於真相如何你們自己去猜,反正再問下去我也拿這理由搪塞。

    焦芳微微頷首,轉頭看著謝遷:「於喬,若實在不行,派人入宮查看一二,若陛下出來遲了,讓百官先行去藉田所等候也無妨。」

    焦芳這邊說得輕鬆,謝遷臉色卻陰沉下來。

    王鏊從內閣大學士位置上退下來後,焦芳已成為名正言順的「次輔」,在內閣中地位比後進的梁儲和楊廷和高很多,隱約有「號令群臣」之意。

    焦芳有劉瑾撐腰,而謝遷之前一直向皇帝提請致仕,很多人覺得,但凡謝遷任性退下去,那就是焦芳當首輔,現在焦芳在朝中的聲望和地位快速攀升,以至於很多事情上焦芳已可獨當一面。

    謝遷道:「陛下不出,為人臣子就應當耐心等候,此乃規矩,照章辦理便可!」說著,他目光掃過焦芳與其身後一眾閹黨成員,發現後面多了些原本文官集團中人,顯然這些官員在劉瑾掌權後已倒戈加入閹黨,屬於「審時度勢」的牆頭草。

    就算謝遷很失望,也只能忍著,不想跟焦芳起正面衝突。

    焦芳沒跟謝遷爭論,點頭道:「那先候著吧,若正午陛下還不出來,今天的事情……卻不知該如何解決!」他拋給謝遷一個難以解答的問題,便帶著劉宇等人回到隊列中站定。

    謝遷和周圍文官各自歸位,閹黨與文官集團之間隱隱形成一道界限,涇渭分明。

    ……

    ……

    這次朱厚照沒有讓在場公侯和文武百官失望。

    原因不是朱厚照起得早,而是他玩了個通宵後精神亢奮,根本就沒睡下,再加上劉瑾有意在卯時便去提醒朱厚照需出席今天的藉田禮,結果興致不錯的朱厚照草草收拾一下便出來與文武百官見面。

    朱厚照現身前,劉瑾和張苑等內監已捧著之前順天府進呈的穜稑種和耒耜出來,同時帶來的還有皇帝的聖旨,以及一些藉田用具。

    這本來沒什麼,不過在場大臣中有眼尖的,比如沈溪就發現後面一些太監居然捧著幾個黃布蓋著的木托盤,從其形狀判斷,下面應該是弓箭,猜想朱厚照有籍田禮完成後去南苑狩獵的打算。

    沈溪心想:「若你小子在藉田這樣莊嚴的儀式中,增加狩獵項目,恐怕你老爹會從墳墓裡爬出來將你一起帶下地府!」

    劉瑾和張苑等內監出來後,分列兩邊,而後鑾駕從皇宮正門而出。

    百官跪迎。

    朱厚照坐在鑾駕上,出宮後沒有絲毫停留,直接往大明門正對的正陽門而去……此番大隊伍要出城去藉田所,地方在正陽門外先農壇旁,跟天壇正對。

    朱厚照露面,終於打消在場眾多官員的疑慮,謝遷臉上露出一抹安慰之色。

    百官跟著鑾駕,在御林軍陪同下,一路步行出正陽門,差不多一個多時辰,一行抵達先農壇。

    藉田禮開始。

    第一步朱厚照祭奠先農,他頭戴翼善冠,身著大黃袍,以袞冕而入。

    百官在先農壇下等候,朱厚照祭奠神明,儀式繁瑣,不過有禮部和太常寺等衙門具體負責,朱厚照只需按照流程進行便可。劉瑾儼然是無冕的宰相,一直站在朱厚照身側,一個步奏完畢,又提醒皇帝進行下一步。

    等先農祭祀完畢,差不多午時也到了,這會兒太陽已快升到中空,欽天監已把算好的吉時告知朱厚照,正午藉田正式開始。

    順天府將請來的幾十名農民代表安排到百官旁,這些人作為皇帝參加藉田禮的見證者,負責把皇帝的「聖明」傳遞給天下人知曉。

    光是朝廷說朱厚照勤政愛民,沒人相信,但由親眼見證的普通百姓口中流傳出去,才有說服力。

    朱厚照從先農壇出來,人已經哈欠連連,本來早晨就該回寢宮睡下,結果一直堅持到正午,如今被頭頂暖燻燻的太陽一曬,整個人已經暈暈乎乎,這會兒莫說是去打獵,就算是繼續進行儀式他都沒精神。

    朱厚照打了個呵欠,看著旁邊的劉瑾,揚揚下巴,有些不耐煩地問道:「怎麼這麼麻煩,還要多久才結束?」

    劉瑾苦著臉回道:「陛下,時候還早呢,尚需您親自耕田,今日出席的公侯以及文武百官也得在您之後耕田勞作,之後還有賜食……一套流程下來,怎麼也要到天黑時才能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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