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063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2-19 23:31
寒門狀元 第一八五一章 頂層改革

    沈溪回到軍事學堂,熙兒奉召到來,將她瞭解到的情況詳細匯報。

    「……錢寧去了順天府,促成鐘夫人跟她丈夫和離,怕是這會兒陛下已迎鐘夫人入豹房了!」

    熙兒做出自己的判斷。

    沈溪道:「若陛下真將鐘夫人迎進豹房,今天就不會回宮了……嗯,看來這中間出了點兒變故!」

    熙兒問道:「大人,您認為鐘夫人還沒進豹房?是否需要調查她的下落,將其……營救出來?」

    「沒什麼意義!」

    沈溪搖頭道,「此女跟陛下有些淵源,就算找到她,也未必能將其帶走,這得取決她本人的意願。這世上從來不缺攀龍附鳳的女人,譬如歷史上的楊貴妃,本是玄宗之子壽王的妃子,結果嫁入宮門也就心安理得當她的貴妃,名留史冊。」

    「退一步講,就算鐘夫人是被強擄至京,對於入宮心不甘情不願,但將其帶走意味著咱們要跟陛下為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她一家老小逃到齊魯之地都被人逮回來,還有何處可去?」

    熙兒臉上滿是惋惜:「如今鐘夫人跟鐘家斷絕關係,陛下若要將其納入豹房,似乎……合情合理。」

    「仗勢欺人啊!」

    沈溪感嘆道,「無論陛下和錢寧做出何等彌補,這件事背後都透著罪惡,只是暫不知中間出了什麼變故,鐘夫人沒有入豹房!你回去後查查這女子被安置在何處,不要打草驚蛇,一切都在暗中進行,不得讓錢寧嗅到什麼風聲!」

    「是,大人!」熙兒行禮領命。

    沈溪站起身來:「你姐姐會在兩天內趕回京城,等她回來,你們到城東漁民胡同一處宅子安頓下來,以前那個小院別回去了,這裡是鑰匙……這宅子蠻大,前後共四進,曾是前戶部張郎中的宅院,一個月前張郎中下放地方為官,便將宅子出售,我找人買了下來。你們可以買一些丫鬟婆子回去,銀子只管賬上支取便是。」

    熙兒睜大眼,想說什麼,但礙於自己跟沈溪地位實在太過懸殊,最後緘默不言。

    沈溪道:「關於鐘夫人的事情,不要牽扯太多,我會仔細權衡利弊……若情況真需要我們將此女送走,我絕對不會袖手旁觀,但這件事不能由你和你師姐自行作決定,切記聽命行事!」

    ……

    ……

    這一天沈溪終歸沒見到朱厚照。

    根據事後得知,朱厚照醒來後便去豹房吃喝玩樂,直到次日早上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宮,然後在乾清宮召見沈溪。

    沈溪接連被放兩次鴿子,終於順利面聖,但此時朱厚照精神非常差,沈溪甚至不知自己來得是否合適。

    「……沈先生,你有什麼話直說吧,朕有些困了,需要回去補上一覺,沈先生最好挑重點說。」

    隨著宣府戰事結束,朱厚照沒了之前的謙卑,對沈溪的態度近乎敷衍。

    沈溪心裡感嘆,臉上卻不動聲色,道:「宣府將士請功名冊在此,請陛下御覽。」

    說完,沈溪將奏本拿出,張苑接過後呈送於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打開奏本匆匆翻了一遍,也不知看進去多少,末了點頭:「很好,兵部這份總結很完善,朕很滿意。」

    言語中敷衍的成分非常大,沈溪聽到後甚至不想接茬。

    朱厚照將奏本放下,打量沈溪,道:「沈先生,既然功勞已整理完畢,朕認為,便按照功勞簿上呈列內容,對有功將士進行頒賞便可,這件事交由兵部和禮部協同完成,最近禮部周尚書請辭,他年歲不小了……沈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周經請辭,還是沈溪的手筆。

    這次宣府戰事,甘肅軍務總制曹元功勞不小,儘管沈溪知道此人是閹黨骨幹,不想將他調回京城,但眼看劉瑾回朝,有些事實在難以阻止。

    周經跟曹元怎麼說也是翁婿關係,沈溪不想讓周經這樣的老臣晚節不保,所以乾脆讓謝遷勸說周經請辭,周經沒怎麼考慮便應允了。

    周經遞交辭呈後,朱厚照似乎也有更換禮部尚書的意思,所以想問問沈溪是何意見。

    沈溪道:「周尚書年老體邁,很多時候難以顧及朝政,告老還鄉頤養天年實乃人之常情,陛下可應允。」

    朱厚照點頭:「朕也是這樣的想法,但卻不知,誰能頂替周尚書?畢竟眼前就是前線將士凱旋回朝的慶功大典,前面都是周尚書在操辦,現在臨時更迭負責人,怕不那麼合適吧?」

    言語中,朱厚照對周經依然很信任。

    這種信任,是建立在周經的辦事能力上。

    朝中這麼多大臣,周經的能力算是出類拔萃的,就算如今已老邁不堪,但行事依然雷厲風行,面面俱到。

    對於新的禮部尚書人選,沈溪不打算舉薦,這問題非常敏感,他怕自己貿然建言的話會被人攻訐。

    畢竟沈溪只是兵部尚書,不是當朝首輔,也不是在朝會這樣公開的場合。禮部尚書在朝中的地位,尚在兵部尚書之上,沈溪僭越舉薦顯然不那麼合適。

    沈溪搖頭道:「臣並無人選。」

    朱厚照嘆息:「唉!朕還以為先生有更好的人選呢,既然沒有,朕只有再好好斟酌一番……」

    朱厚照眼睛半眯,似乎在認真考慮,但沈溪怎麼看,都覺得這小子是在打瞌睡。

    過了許久,見朱厚照遲遲沒有反應,沈溪終於忍不住問道:「如今劉公公回朝,不知陛下準備做如何安排?」

    一句話,不僅讓朱厚照第一時間瞪大眼,連旁邊侍立的張苑和一些太監,神色也都緊張起來。

    劉瑾回朝後便被朱厚照晾在一邊,關於劉瑾的新差事,如今已經成為宮中太監和朝廷官員最關心之事。

    朱厚照打量沈溪,道:「這個奴才,老是做一些讓朕生氣的事情,現在朕讓他閉門思過……不知沈先生有何好建議?」

    沈溪心想:「你這到底是想聽我的建議,還是想讓我給你台階下?你想安排劉瑾回司禮監,怕是早就在計畫內吧?」

    在劉瑾的問題上,沈溪顯得很謹慎,道:「陛下,劉公公之前確實做過一些錯事,但他在宣府任監軍期間,為大明立下汗馬功勞,也算是功過相抵!」

    「嗯。」

    朱厚照低下頭,似乎在思索沈溪說的話。

    半晌,他才抬起頭來,重新看著沈溪,問道:「那沈先生認為,朕現在可以原諒他的過錯,將其官復原職了嗎?」

    沈溪從朱厚照的反應,便知道這小子想得到他的支持,繼而將劉瑾安排回司禮監。

    張苑見沈溪又要幫劉瑾說話,心裡非常著急:「我這大侄子怎麼總是分不清親疏遠近?在這種事上,他怎麼可以幫劉瑾?」

    此張苑很緊張,生怕沈溪繼續襄助劉瑾,又不能當著朱厚照的面反駁,只能拚命給沈溪使眼色,讓他趕緊打住這個話題。

    沈溪卻好像根本不在意劉瑾重執權柄之事,鄭重地道:「劉瑾雖有過錯,但陛下對他做出了懲罰,他通過自身的努力賺取軍功贖罪,料想已誠心悔改……以臣看來,陛下可將劉瑾安排回司禮監,畢竟如今朝中奏本無人批閱,需要有人出來主持大局。」

    「嗯。」

    朱厚照滿意點頭,對沈溪所言予以充分肯定,「沈先生,之前朕還擔心,先生會對劉瑾心懷芥蒂,畢竟劉瑾這奴才做了不少讓朝臣厭惡之事,沒想到先生居然會為他說話,看來先生行事果然公允……」

    張苑聽到這話,心裡非常難受:「我這大侄子,不會只想在陛下心中賺一個好印象,而替劉瑾說話吧?」

    沈溪微微一笑,道:「臣做事向來對公不對私,既然劉公公已將功抵過,若是臣再糾纏過往,那便是得理不饒人了,臣實不屑為之。」

    「說得好!」

    朱厚照一拍桌子,「若朝中大臣都能像沈先生這樣,做事公私分明,何愁大明不興?唉!可惜旁人都無法學習沈先生這種寬宏大量的氣度,一個個只會勾心鬥角,實在讓朕為難。」

    朱厚照表現出對朝事憂心忡忡的模樣,沈溪見狀,苦笑著搖了搖頭,實在不想看這小子拙劣的表演。

    「現在朝廷亂象,還不都是你小子一手造成的?你居然在這裡怨天尤人?」

    朱厚照不知沈溪的真實想法,精神振奮地道:「既然沈先生如此說,那朕便決定,讓劉瑾這奴才回司禮監任職,不過得暫停他的俸祿,讓他老老實實為朝廷當一年差,若是做得好,朕再恢復他的俸祿……」

    張苑一臉苦惱,劉瑾一年俸祿才幾兩銀子,而他一年貪墨的銀錢……

    簡直不可比,幾百倍幾千倍都不止。

    沈溪道:「陛下,既然安排劉公公回司禮監,那就該做出一些舉措,讓朝臣跟劉公公之間的矛盾緩和些……」

    「哦!?」

    朱厚照眨眨眼,問道,「先生有什麼好建議?」

    「若劉公公掌控司禮監後又像以往那般盛氣凌人,難免會出現上下不合的狀況,不如讓內閣和司禮監協同批閱奏本,將這兩個衙門合二為一!」沈溪提議。

    「啊?」

    朱厚照非常震驚,沈溪的建議,實在太過匪夷所思,等於改變大明既有的制度。

    朱厚照問道:「如何合二為一?這宮裡的太監,可以跟外臣……彼此商議?」

    沈溪微微搖頭:「內臣和外臣商議票擬和硃批內容,不太合適,陛下當勤政,若司禮監和內閣各出票擬,而為陛下批閱的話……」

    「不可不可!」

    朱厚照沒等沈溪說完,已擺手表示拒絕,顯然他沒有那閒心管理朝事,嘴裡嘟囔道,「朕手下既有內閣,也有司禮監,朕最多在大事上過問一下,若每件事都要朕處置,那朕豈不是要忙死?」

    沈溪眯眼打量朱厚照,此番促使朱厚照勤政的企圖又一次落空了。

    果然是歷史上那個荒唐任性的正德皇帝,對朝政沒有任何興趣。

    沈溪道:「那不如,就以地方事問內閣,兩京事問司禮監,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嗯?」

    沈溪提出這建議後,朱厚照稍微思量一下,並沒有點頭或搖頭,顯然一時間搞不清楚狀況,問道:「沈先生,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嗎?」

    沈溪回答:「若以內閣和司禮監同時過問地方和京城事務,最後決定權卻在司禮監的話,會造成司禮監權力過於集中,倒不如讓兩個衙門彼此挾制,如此雙方可以更好地平衡實力,朝中文官也能更好處置朝事,何樂而不為呢?」

    沈溪的意思,是讓文官消停下來,不再彈劾劉瑾,讓劉瑾跟謝遷為首的文官集團可以和睦相處。

    「這樣啊!」

    朱厚照有些猶豫不決,大殿裡一時間陷入沉默。

    顯然,改革的魄力朱厚照還是有的,如果換作別的皇帝,沈溪這話說出來就是破壞朝廷典章制度,不但不會為皇帝接納,甚至會被追究責任。

    沈溪提出的建議,在朱厚照看來有一定可取性。

    他自己也怕劉瑾擅權,影響到皇權安穩,若是能讓司禮監和內閣分別負責一部分事情,那情況可能會有所不同。

    也就是他這樣的皇帝才會考慮這種事,換作別的皇帝,莫說是勤政的弘治皇帝,就算是一般的皇帝,也想著如何才能將權力攥於手中,而不是任由大權旁落,無論是司禮監掌權,還是內閣掌權,對皇帝來說都不是好事。

    朱厚照半天都沒給出答案,沈溪見狀只得再次主動打破沉默:「請陛下裁定……若陛下不允,那便一切照舊,讓劉瑾全權負責朝中所有事情……」

    朱厚照嚥了口唾沫,道:「若如此的話,怕是朝中文臣又該有意見了吧?尤其是那些御史言官,又要說三道四了……唉,也罷,就按照沈先生所言,先嘗試一段時間,若是可行,便頒行天下!」

    「陛下聖明!」

    平時沈溪不會拍朱厚照馬屁,但在這件事上,他倒覺得朱厚照算是個稱職的皇帝,知道朝廷的主要矛盾點在哪裡,還為此聽進他這個臣子的意見,緩和朝廷矛盾。

    雖然沈溪的提議看起來是雙贏的局面,但對張苑來說,卻無異於晴天霹靂。

    張苑心道:「當初陛下應允,若我將內庫打理好,便給我權力,讓我進司禮監擔任掌印,現在倒好,被我這大侄子給破壞了……如今司禮監又落到劉瑾那廝手中,這下我的好日子到頭了!」

    心裡帶著憤恨,張苑對沈溪滿腹怨言。

    朱厚照進寢宮休息後,張苑故意沒陪同一起進去,而是留在乾清宮正殿,準備好好質問一下沈溪……你小子到底是怎麼想的,居然會拱手把權力交給劉瑾這樣的仇人?

    沈溪可不管張苑怎麼想,目送朱厚照的身影消失在側門後,便告退出宮。

    沈溪走出去幾步,張苑一路小跑跟上,但因其體力非常差,但凡沈溪步子稍微邁大點兒,他便跟不上,只能被動地加快步伐,不一會兒已累得氣喘吁吁。

    「……咳咳,沈尚書,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居然舉薦劉瑾回司禮監?你瘋了吧?他是什麼人你不知道?你跟陛下建言支持劉瑾回朝之事,咱家還沒跟你算賬,現在倒好,讓那老東西回司禮監了……如此做對你有何好處?」

    張苑追上後便對沈溪指手畫腳。

    沈溪打量張苑,道:「本官做何建議,自有思量,難道張公公還想幹涉不成?」

    「呸!」

    張苑啐道,「你要是提舉旁人,或者涉及禮部尚書人選,咱家一個字都不跟你犟,那些事也輪不到咱家管,但你明知道劉瑾跟咱家水火不容,你提舉劉瑾回司禮監為掌印,就是斷了咱家的前途,咱家跟你沒完。」

    沈溪不想跟張苑解釋太多,道:「既然張公公要跟本官沒完,本官回去候著便是……張公公請自重,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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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五二章 薑是老的辣

    沈溪沒有給張苑留面子。

    雖然是親戚,但張苑卻非正派人物,論貪婪和無恥,張苑跟劉瑾相比不遑多讓。

    沈溪對張苑的性格瞭解很透徹,知道對方不會因為親戚這層關係而對自己手下留情,現在有求於人時還能保持幾分好臉色,若張苑得勢,指不定會囂張跋扈成什麼樣子。

    張苑氣得簡直要吐血,氣呼呼返回乾清宮,心情正不爽時,抬頭看到另一個讓他不順眼之人。

    正是錢寧。

    錢寧因為找到鐘夫人,此時正春風得意,朱厚照允諾他當錦衣衛指揮使一事,早就經其口傳得沸沸揚揚。

    「又是這小子,他跟我那大侄子一樣討厭!」張苑不想跟錢寧照面,轉身繞道而行,錢寧卻有意顯擺,老遠便打起了招呼。

    「這不是張公公嗎?」

    錢寧主動迎上前來,笑呵呵道,「張公公,陛下要提拔我當錦衣衛指揮使之事,你可知曉?」

    張苑心中正憋屈,皺眉說道:「得意忘形,必然要吃狗屎……也不想想自己什麼身份,給你頂高帽,你能戴得下?」

    錢寧知道張苑為什麼說話這麼沖,並沒有生氣,依然笑容滿面:「張公公,以後我就直屬你指揮了,你畢竟總領東廠和錦衣衛,將來咱們合作的機會多的是,你可要多多照顧啊!」

    張苑咬牙道:「你也知道是在咱家手底下做事?再怎麼提升,也只是咱家手下的一個嘍囉!」

    「哈哈!」

    錢寧不以為意,扁扁嘴道,「是否為嘍囉,張公公說了不算,得陛下金口玉言……以前我不過是你手下一個千戶,還不一切都要聽從陛下吩咐?」

    「你!」

    張苑很生氣,名義上他是錢寧的上司,但實際上卻不是那麼回事。

    張苑這個御馬監掌印,經朱厚照指定,手上擁有提調東廠、錦衣衛的權限,甚至如今西廠和內行廠都在其挾制下……可惜張苑能力確實不怎麼樣,原本在劉瑾手裡威風八面的西廠和內行廠,弄到幾近解散的地步。

    而錢寧這個錦衣衛千戶,直接受朱厚照調遣。若錢寧擔任錦衣衛指揮使,意味著張苑手裡提調錦衣衛的權限將會旁落。

    當然,張苑最擔心的還是錢寧重歸劉瑾麾下。

    錢寧又道:「聽說陛下要任命劉公公為司禮監掌印,下一步,劉公公肯定會將日漸沒落的西廠和內行廠重建,那時一切又都會在劉公公掌控之下!」

    張苑臉色漆黑:「錢寧,你忘了當初劉瑾是怎麼對你的?根本就是把你當條狗使喚……現在你有了做人的機會,還要繼續給劉瑾當狗?」

    「當狗還是當人,是你張公公能決定的嗎?今非昔比,我可是知恩圖報之人,當初若非劉公公提攜,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錦衣衛百戶,哪裡有機會慕天顏?現在能重新在劉公公麾下做事,那是我的榮幸,總比為你這個貪得無厭的張公公做事強!」

    錢寧不想跟張苑繼續爭吵,得意洋洋離開。

    張苑則有些愣神:「我貪得無厭?我再貪,能跟劉瑾相比?」

    ……

    ……

    沈溪離開皇宮後去了禮部衙門。

    他要去見周經,商議籌備慶功典禮。

    作為朱厚照登基後第一場像樣的大捷,這次朝野上下都非常重視。

    周經致仕之前,手頭就剩下這麼一件要緊事,顯得非常慎重。

    沈溪來到禮部,周經親自出迎,二人到了禮部公事房,周經立即召集各司郎中和主事前來開會,傳達皇帝的意思。

    沈溪在與會官員中年齡最小,可地位卻與周經相當,頻頻引來禮部官員好奇的目光。等事情商議得差不多了,周經讓一眾屬官下去辦事,他自己則單獨留下來跟沈溪商議一些不能拿到檯面上說的事情。

    「……此番慶典,消耗銀錢怕是要七八千兩,這筆銀子可否跟戶部徵調?兵部那邊是不是也要出一部分?」

    沈溪微微搖頭:「用銀方面,周尚書得跟朝廷申請,由陛下安排戶部協同,兵部在此事上可幫不了什麼忙。」

    周經皺眉:「如今朝廷是怎麼個形勢,之厚你應該知曉……讓老朽跟朝廷申請,沒幾個月時間,怕是申請不下來。但慶典卻迫在眉睫,實在耽誤不起啊。」

    「特事特辦,周尚書何不找個機會,親自跟陛下申請呢?」沈溪笑道。

    「唉!」

    周經嘆息一聲,「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有那麼多機會面聖?」

    沈溪不以為意地搖搖頭:「周尚書只管走正常途徑,直接上疏朝廷,請求調撥銀錢操辦慶典,相信不出兩日,不但能拿到申請的款項,甚至還能得到更多調撥,不知周尚書是否相信我這番話呢?」

    周經怔了怔,問道:「之厚,你這話……從何說起?」

    「呵呵!」

    沈溪微微一笑,臉上露出諱莫如深之色,「以我所知,劉瑾已被陛下重新任命為司禮監掌印……劉瑾明知陛下對慶典非常看重,能不有所表示?相信就算周尚書不上疏申請,劉瑾也會主動把銀子送到禮部……周尚書是否願意跟我打個賭呢?」

    周經會意一笑:「原來有這麼個由頭,你說的對,劉瑾回朝,必然會先燒上三把火,而這慶典,恐怕就是他燒的第一把火……不過,他後兩把火就指不定會燒到哪兒去了!」

    言語間,周經變相地提醒沈溪,你小子最好小心點,後兩把火中,一定有把火會燒到兵部衙門,甚至是你沈之厚頭上。

    沈溪點頭:「周尚書說得是,學生會注意。不過,劉瑾這第一把火,可以任由他燒,以後想放火卻沒那麼容易,一切要看對朝廷是否有利,若他想亂來的話,兵部也不是吃素的,我一準兒給他懟回去!」

    話是這麼說,但沈溪心底多少有些不安,畢竟劉瑾給人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

    ……

    劉瑾如願以償重新上位。

    他怎麼都沒想到居然是沈溪在皇帝面前幫他說話。

    當他跪在朱厚照面前,聽朱厚照說出原委時,一時間難以置信。

    姓沈的小子不是要害我嗎,怎麼會一而再幫我?

    難道是他大徹大悟,決定跟我合作,一起對付外戚勢力?

    朱厚照為沈溪的胸襟感到佩服,不自覺為之表功:「……要不是沈尚書對你寬宏大量,不計前嫌,你以為還有機會被朕重用?你這沒用的奴才,回到司禮監後,一定要記得朕和沈尚書對你的期望,內庫那邊,你也暫時領著,朕給你一個月時間,在此期間若做不出成績,看朕怎麼收拾你!」

    在旁邊同時聽到這番話的張苑,心裡那叫一個氣。

    不但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沒了,就連內庫的管理權也要交出來。

    張苑心道:「我接手內庫後,在國舅支持下,一切逐步邁上正軌,陛下手頭的銀子漸漸多了起來,豹房那邊不再出現拖欠銀兩的情況,怎麼陛下對此還不滿意?陛下之前曾允諾過,若我做得好,便提拔我當司禮監掌印,君無戲言,怎麼到我這裡,規矩就改了呢?」

    他卻不知在他打理下,內庫狀況雖然有所好轉,但跟劉瑾打理時尚有不小差距。

    劉瑾打理內庫,朱厚照想怎麼花錢就怎麼花,出手闊綽。

    而現在,朱厚照最多是一個「小康之家」的家主,能拿出一點打賞,更多的時候卻需要收斂,這讓朱厚照很不滿。

    一旦朱厚照有了成見,那張苑做再多努力也是徒勞,因為朱厚照不會領情,而下一步,朱厚照想用劉瑾來恢復內庫存銀充盈的狀態。

    劉瑾跪在地上,近乎是哭訴道:「老奴感激陛下恩德,感激沈尚書提攜……為陛下做事,老奴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嗯。」

    朱厚照滿意點頭,臉上多了一抹釋然。

    「記得你今天說的話,朕希望看到你的政績,而不只是聽你嘴上說說。接下來一個月時間,你回司禮監,只負責打理兩京事務,至於地方事務,朕準備暫時交給內閣處置,沈尚書的兵部……你也不得隨便干涉,一切照舊。朕兩年平定草原的國策,仍舊沒有改變!」

    聽到這裡,劉瑾有些傻眼了。

    之前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可說是「立皇帝」、「九千歲」,現在倒好,屬於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事情卻要跟內閣均分,地方主要事務交給內閣處置,等於說他斂財的機會失去大半。

    劉瑾心想:「陛下為何要做出如此安排?難道是對我不信任了?又或者是有人在背後搞鬼?啊對了,怪不得姓沈那小子突然轉性幫我說好話,這件事有很大可能是他在陛下面前說的,讓陛下分權,限制我手頭權力,這樣他既賺個好人,又讓我無法跟以前那樣專權。」

    朱厚照見劉瑾不回話,有些著惱:「朕跟你說的話,聽到沒有?」

    「老奴聽到了。」

    劉瑾心中惱恨,臉上卻表現出一副言聽計從的模樣,道,「陛下,若遇到事情,內閣跟司禮監出現爭執,那時……該聽誰的?」

    「這個……」

    朱厚照有些為難了,之前沈溪可沒跟他交待過這些細節。

    最後,朱厚照一拍胸膛:「那就來問朕,這種有爭執的事情,必然是要緊事,朕不能對朝政完全不理不問,趁著朕清閒的時候,你儘管來問朕便可!」

    「是,陛下!」

    劉瑾磕頭不迭,臉上呈現隱晦的笑容,顯然奸計再次得逞。

    張苑張嘴想提醒朱厚照,但想到自己的身份,便緘口不言。

    朱厚照顯然沒料到自己會被劉瑾算計。

    劉瑾心道:「以前我專權時,陛下也想過問朝事,但每天都沉迷逸樂,我每次都趁著陛下興致起來的時候說事,陛下總不厭其煩,如今我只需如法炮製,事情便可交給司禮監處置……」

    「其實朝廷所有事情,都可以歸到兩京之事,畢竟兩京有六部,那時內閣還有什麼權力?哼,你沈之厚有張良計,我張某人有過牆梯!「

    朱厚照道:「之前你不在京城,朕沒安排新的司禮監掌印,你回去後,將那些積壓的奏本找出來看看,有無重要的事情,從現在開始,你便正式履職吧!」

    劉瑾再次磕頭:「是,陛下,老奴這就去為您辦事,一定不讓陛下費心!」

    ……

    ……

    不知道的,一定以為眼前二人是聖君和忠臣,只有知根知底的才知道這是無道昏君和專權的閹宦之間的對話。

    一切盡入張苑眼,他滿腔怒火卻不知該往何處撒,當劉瑾前往司禮監履職時,張苑帶著惱恨離開乾清宮。

    當晚朱厚照照樣會前往豹房鬼混,卻沒叫上張苑,而是讓小擰子隨侍身旁。

    這次戰事,小擰子作為胡璉部監軍,立下戰功,再加上歲數跟朱厚照相仿,此番回朝馬上得到朱厚照賞識。

    張苑感覺到自己正逐漸失去皇帝的信任。

    出宮回家的路上,張苑還在琢磨這件事,嘴上抱怨個不停:「陛下這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啊!」

    張苑出宮後,直接往自己城東的家去了。人的行為習慣很可怕,他得勢時置辦的宅院,已成為他心靈的寄託,現在就算前途暗淡,依然忍不住要回到自己避風的港灣。

    可惜的是,張苑跟錢氏間已沒有了夫妻感情,錢氏現在開始胡作非為,畢竟有銀子傍身,而且張苑太監之身,沒法對她進行管束。

    就算打架,張苑也沒了以前的威風,錢氏本身就霸道,鄉野女人力氣很大,每次張苑都以失敗收場,不得不放下身段巴結妻子,以繼續跟他過日子。

    這次張苑回來,還沒入府門,就被人攔了下來。

    找他的人是壽寧侯府的管家,張苑見到後,就算再桀驁不馴,也得收斂,畢竟張氏兄弟是他重新崛起的憑靠,現在他必須要在張氏兄弟庇護下過活。

    「兩位侯爺讓我過來看著,若你回家了,就跟我去見兩位侯爺,侯爺有事情交待!」侯府管家毫不客氣。

    在張家下人心目中,張苑同樣是下人,而且是下人中的下人,被安排到宮裡做事。哪怕張苑再有本事,也被這些張氏門人看不起。

    張家人,誰跟張氏兄弟親密,誰的地位就高,顯然張苑在這方面純碎屬於外人。

    張苑看了自己家門一眼,這是過門而不得入啊!他搖頭長嘆口氣,跟著張家下人上了馬車。

    帶著滿肚子憋屈,張苑到了壽寧侯府。

    他還不能從正門進去,因為壽寧侯府算是京城最受關注的所在,張鶴齡怕張苑到來的事情,被皇帝或者是大臣的眼線窺去,到時候對張苑的使用就會出現問題。

    張苑從側門進入壽寧侯府,進入偏廳等候,那張府管家顯得很無禮:「你在這兒等著,兩位侯爺稍後便會來見你!」

    一直過了半個多時辰,張苑也沒把張氏兄弟等來。

    就在他想出去找個地方方便一下時,看到張鶴齡帶著之前迎他來的管家過了過來。

    「張公公?」

    張鶴齡見張苑,倒沒下人那麼勢力,反而帶著一種見外的恭維。

    張苑顧不上別的事情,連忙上去行禮:「參見國舅!」

    張鶴齡衝著張苑點點頭,然後回頭一擺手:「行了,這裡沒你們事情了,本侯要跟張公公說正事……今日請張公公前來的事情,不得有半句洩露!」

    「是,是!」

    張府管家用憤恨的目光看了張苑一眼,隨即退下,將偏院留給了張苑和張鶴齡。

    張鶴齡信步在前,張苑跟在後面進入偏廳,分賓主坐下。

    張鶴齡道:「聽說陛下又起用劉瑾了?」

    張苑感覺自己地位不保,張鶴齡對他的態度似乎沒之前那麼友善,隱隱有問罪的意思。

    「是,國舅爺,陛下讓劉瑾回去擔任司禮監掌印!」張苑低頭回道。

    張鶴齡臉色很難看,道:「苦心經營那麼久,好不容易促成劉瑾離朝,你卻沒有把握住機會當上司禮監掌印……你是怎麼做事的?」

    「奴婢行事不周,請國舅見諒,奴婢未來會小心做事!」張苑這會兒只能在張鶴齡面前表忠誠,讓對方儘可能相信自己。

    張鶴齡打量張苑,半晌後嘆了口氣,道:「陛下說是要提拔錢寧當錦衣衛指揮使,若如此的話,那錦衣衛勢必也要落入劉瑾之手,這件事,你有何良策?」

    張苑趕緊道:「回國舅,陛下暫時只是做出允諾罷了……到現在為止,陛下尚未跟那鐘夫人成就好事,所以事情尚未落實,若是讓鐘夫人離開陛下的話……」

    「你有辦法?」

    張鶴齡顯然早就想到這一層,直接以冷漠的語氣問道。

    張苑硬著頭皮道:「奴婢……奴婢只能盡力而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2-19 23:32
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五三章 身份敗露

    要讓朱厚照摒棄提拔錢寧的想法,鐘夫人就得離開朱厚照。

    但現在鐘夫人幾乎成為朱厚照禁臠,朱厚照派人名義上保護但其實是監視,這些人時刻都在鐘夫人身邊,可謂插翅難飛。

    張苑如此跟張鶴齡許諾,不過是想敷衍了事。

    張鶴齡道:「張公公在宮裡,雖地位日漸提升,但劉瑾回來後你昔日的努力便付諸東流……無論如何都得將劉瑾排擠下去,本侯可以出手幫你一把,但主要還是得看你自己的表現,只有掌握劉瑾軟肋,你才能成功上位!」

    雖然張鶴齡出言鼓勵,但張苑心底卻叫苦不迭:「連劉瑾離朝,我都沒機會上位,現在他人已回來且重掌司禮監,我還有什麼機會?國舅分明是想利用我跟劉瑾斗,但我沒有底氣啊!」

    心裡雖然如此想,但他嘴上卻老老實實領命,對張鶴齡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樣。

    張鶴齡又問了一下朱厚照平時的喜好和行為習慣,張苑一一作答,這些事可難不倒他。

    最後,張鶴齡道:「張公公這些日子最好別回自己私宅,以前的事情是你人生一大污點,若被人知道你在宮外有家室,怕是回頭就會有人追究!」

    張苑心中一凜,嚥了口唾沫,道:「是,侯爺!」

    張鶴齡盯著張苑看了一會兒,突然冷笑起來:「本侯本以為對你知根知底,誰知還是小覷了,沒想到你跟兵部沈尚書,還是近親,你兒子在他手下做事?沈尚書跟你多次見面,想來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聽到這裡,張苑知道事情露餡了。

    以前他最多只是宮裡的執事太監,沒人會想到去調查他的底細,但隨著時間流逝,他日益得到張太后和朱厚照信任,現在更是成為宮裡炙手可熱的首領太監,張鶴齡必然會對他的來歷進行徹查。

    張苑叫苦不迭:「都怪家中那惡婆娘,我這邊隱藏得很好,現在國舅知道事情真相,必然是那婆娘洩露的!」

    他趕緊跪下:「國舅請見諒,奴婢以前不說……實在是怕被人知曉,奴婢無法在宮中立足!」說到這兒,他連續磕了幾個響頭,乖乖認錯。

    張鶴齡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張公公過慮了,就算本侯知道你過往又怎樣?幫你還來不及呢!」

    「不過,你跟沈尚書這層關係,對我們來說是大好事,這樣我們可以在朝爭取到一個強有力的援手……沈尚書現在深得陛下信任,就算是劉瑾,怕也不敢說能穩壓他一頭!」

    事到如今,張苑不敢再有隱瞞,跪在地上磕頭不迭:「國舅爺,實不相瞞,奴婢之前便去找過沈尚書,請他幫國舅爺做事……甚至提出一起聯合對付劉瑾,但他……拒不從命,這次劉瑾回朝,又是他在背後幫忙說話,怕是他……見利忘義,已暗中投靠劉瑾!」

    張鶴齡驚訝地道:「哎呀,以前真是小瞧你了,你居然去跟沈尚書溝通過?看來你倒是有心,想方設法幫助本候……但為何你之前從未提及過?」

    張苑不知該怎麼回答,說白了,他不過是想借助跟沈溪的親戚關係,跳出張氏兄弟對他的掌控。

    張鶴齡見張苑瞠目結舌,訥訥不言,臉色頓時轉冷:「看來張公公還是有私心哪……怎麼,覺得本侯薄待你了?」

    「不曾,不曾!」

    張苑趕緊為自己辯解,「奴婢怎敢對國舅爺不敬?只是……奴婢以前的身份,實在不想被人知悉,畢竟家有妻兒,若被人知曉,奴婢固然是九死一生,最可懼者乃是把柄被仇敵掌控,進而要挾!這宮裡的水太深,奴婢只求自保。」

    張鶴齡冷冷一笑:「姑且相信你的話……本侯對你算是仁至義盡,不但將你髮妻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給了你許多好處,知道你過往也未曾跟你計較……若你有什麼見異思遷的想法,本侯絕不會輕饒!就算有陛下維護,本侯想殺你,依然跟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是,是!」

    張鶴齡繼續磕頭,向張鶴齡俯首認錯。

    張鶴齡道:「起來吧,本侯跟你說一件事!」

    張苑戰戰兢兢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不敢與張鶴齡目光接觸,但聽張鶴齡道:「之前你說曾跟沈之厚有聯絡,這是個好的開端,既然他知道你身份,必然怕你將與他的關係洩露出去,你去威脅他,他心有所懼豈不乖乖就範?」

    張苑非常為難:「國舅爺,奴婢之前的確曾威脅過他,但……不管用啊!」

    「怎麼,他不怕知道跟你一個閹人……咳咳,宮裡的太監是親眷?難道不怕陛下懷疑?」張鶴齡皺眉道。

    張苑道:「他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奴婢跟他提出請求,他從來都愛搭不理,更是在奴婢面前擺譜,從未將奴婢當作長輩看待……」

    「哼哼!」

    張鶴齡冷笑道,「他這是嘴硬……說是不在乎,事關前程,豈能真不在乎?他看準你不敢把事情洩露,所以才有恃無恐,你去跟他說,這件事本侯已知曉,看他怎麼跟你擺譜……那時你說什麼,他必須聽著,否則他的地位勢必不保!」

    張苑這下更為難了,心想:「我比我那大侄子更怕這件事洩露出去,要是大侄子不聽話,豈不是我先地位不保?陛下對我那大侄子那麼信任,顯然不會對他做什麼,到時候要犧牲的,只能是我!我要麼被放逐出去,要麼回內宮照顧太后……」

    張鶴齡再囑咐:「你要記得本侯今天對你說的話,若生二心,本侯絕不放過你!再者,以後侯府這邊跟沈之厚聯絡之事就交給你了,本侯對你有信心,只要你能充分利用好這層關係,你和本侯都會從中得益……本侯從未坑害過沈之厚,這是三贏的局面!」

    「這些日子你不得回去見你婆娘,你跟沈之厚的關係越少人知道越好,若被劉瑾察覺,你們倆都不會有好下場,莫怪本侯未提醒你!」

    ……

    ……

    張苑從壽寧侯府出來時,精氣神彷彿被抽離出了身體,整個人看上去好像蒼老十歲。

    他很想回去跟錢氏見面,但他知道,錢氏這會兒應該已被張鶴齡派人帶走軟禁。

    「真是晦氣,這惡婆娘簡直是災星,非要把我跟沈家的關係說出來,這下可好,壽寧侯掌握了我的命門,以後他必然會拿這件事作為要挾,除非他們兄弟倆都死了,事情才能了結。唉,他們是皇帝的親舅舅,就算做錯事,也不可能被誅殺!」

    「現在不但我身處險地,就連我那幾個孩子也有很大可能會被壽寧侯當作人質……壽寧侯知道那惡婆娘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孩子對我而言卻至關重要,尤其是五郎,現在有了出息,這下豈非害了他?不行不行,這件事一定要告知大侄子,讓他幫忙照看五郎,不要讓五郎出事!」

    虎毒不食子,張苑對沈家五郎沈永祺非常關心,一時間心急如焚。

    張苑沒有回自己家,他知道那個家再也回不去了。

    他急匆匆去見沈溪,在他看來,現在能化解這件事的只有沈溪,而且張鶴齡也有話讓他帶到。不過連夜到了沈家門口,張苑卻猶豫了。

    「我這大侄子做事向來武斷,若他不肯就範,壽寧侯一怒之下將這件事洩露出去,那我可就完了!」

    沈家門口,張苑背著手在那兒走來走去。

    過了好一會兒,門從裡面打開,走出一人,卻不是之前一直看門的朱山,而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朱山要準備婚禮,這會兒「待字閨中」,不能再拋頭露面,於是由其兄長朱鴻頂替她的位置。

    朱鴻白天在衙門做事,晚上回來兼做沈家的護院領班,剛才他聽到腳步聲,在門縫裡看到外面有人踱步,於是開門出來問詢。

    張苑見到朱鴻,昂著頭一臉倨傲:「咱家來見沈尚書,知道咱家是什麼身份吧?」

    朱鴻在衙門歷練,不管是閱歷還是人情世故都比朱山強太多,一看這架勢,就知道張苑身份不簡單,聽口吻應該是宮裡的太監。

    「公公請進,小人這就去給您傳話!」

    朱鴻把張苑迎到客廳,然後去找沈溪傳報。

    張苑心想:「這次還好,大侄子沒離開家,不然真不知去何處找他……都說狡兔三窟,這小子在京城的巢穴可不少,回頭一定要好好查查,不然沒辦法威脅到他!」

    許久後,朱鴻才出來,對張苑道:「公公,請隨小人來,我家老爺在書房等候!」

    「不用了,你家書房在何處,咱家知曉!」

    張苑站起身便邁開步子,可就算他不要人引路,朱鴻還是執意走在前面,不想張苑單獨進去,若是張苑半途拐進別的院子,這責任他可擔待不起。

    ……

    ……

    書房內,沈溪淡然打量張苑,感覺張苑神情緊張。

    張苑沒有見禮,在沈溪面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你定是怪責咱家又到你府上,你可知大事不妙,咱家跟你的關係被壽寧侯知曉,隨時都會將此事公之於眾。」

    沈溪眼睛微微一眯,嘴角浮現一抹揶揄的笑容:「你將妻兒接到京城時,便該料到會有今天吧?」

    由於沈溪反應太過平淡,張苑很是驚訝,皺眉問道:「你小子難道不怕壽寧侯將事情公之於眾?此時說風涼話是什麼意思?」

    「張公公請自重!」

    沈溪站起身,態度越發冷淡,顯然是因為張苑對他不敬而生惱怒,厲聲道,「事無不可對人言,這件事本就不是什麼機密,今日壽寧侯能查出,回頭劉瑾自然也可做到,甚至朝中文武大臣有心查的話也沒法遮掩……到最後陛下一定會得知,作何要隱藏?」

    「你!」

    張苑死死地瞪著沈溪,目光幾欲殺人。

    沈溪沒跟張苑過多爭執,道:「你且說,壽寧侯讓你來說什麼?」

    張苑本想問,你怎麼知道壽寧侯有話讓我跟你說。

    但細細一想,這是明擺著的事情,既然壽寧侯掌握如此「機密」,當然想讓他在沈溪面前要挾一番,讓沈溪妥協進而做一些事。

    張苑心想:「這小子之前怕不是故作姿態吧?若他識相倒還好。」

    帶著一抹疑慮,張苑道:「如今劉瑾回朝,重掌司禮監,必霍亂朝綱……你作為文官,定無法做到坐視不理……壽寧侯想跟你協作,將劉瑾的勢頭給打壓下去!」

    「難!」

    沈溪搖了搖頭,直言不諱,「陛下如何寵信劉瑾,你比我更清楚,至於跟壽寧侯合作的事情,更沒可能,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這麼跟你說吧,本官跟壽寧侯的利益存在衝突,不可能站在同一立場,最多是他跟劉瑾纏鬥時,本官隔岸觀火罷了!」

    張苑皺眉:「七郎,你這話說得太直接了吧?你想隔岸觀火,壽寧侯就不想了?他還想看你跟劉瑾斗呢!」

    沈溪道:「他坐山觀虎鬥,可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話出口,張苑不好接茬。正如沈溪所言,之前文官集團跟劉瑾領銜的閹黨相鬥時,張氏兄弟俱都旁觀,根本沒有出手的意思。

    但在劉瑾勢弱時,卻是外戚出來搶班奪權。

    現在劉瑾回來,奪權進入白熱化,張鶴齡準備招兵買馬,但顯然找錯了對象。

    張苑道:「就算之前壽寧侯未跟劉瑾相鬥,現在不是機會來了麼?七郎,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咱家從來沒想過給壽寧侯效命,一切都是為勢所迫,若你可以在朝崛起,甚至撐起朝臣大旗,那咱家跟你並肩攜手便可,作何還要為壽寧侯做事?」

    面對張苑的好言拉攏,沈溪搖頭:「這些話,以後休提!」

    張苑嘆道:「咱家知道,你仗著陛下信任,不怕壽寧侯威脅,所以對他提出的條件不予考慮,寧肯壽寧侯將咱家跟你的關係公之於眾,但你是否想過,若這件事真的暴露,那咱家就得徹底從朝中退下,以後宮中就沒人能幫你了!」

    沈溪心想,沈明有還真喜歡給自己臉上貼金。

    你幫我?

    你是在幫自己吧!

    就算你掌權,我做指望你什麼?別到最後,你反咬一口。

    沈溪神色淡然:「若壽寧侯真覺得你沒什麼大用,非要將你拉下馬來,那可怪不得我。」

    「嗯?」

    張苑聽到沈溪這話,瞠目結舌好一會兒,最後瞪著沈溪道:「難道你真要見死不救?又或者你的意思是……壽寧侯不會將咱家跟你的關係洩露?」

    沈溪冷笑道:「壽寧侯將你跟我的關係洩露,對他有什麼好處?」

    張苑道:「七郎,話是這麼說,但實際情況卻非如此……壽寧侯是什麼人,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他做得還少了嗎?若你覺得他不至於洩露咱家跟你的關係,那就大錯特錯了,他知道你不識相,必然要讓你吃不了兜著走,這兄弟倆是什麼性子,你不瞭解,咱家還能不瞭解?」

    沈溪沒好氣地道:「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說完,沈溪不想再跟張苑廢話,當即站起,擺出一副送客的架勢。

    張苑道:「你的意思是破罐子破摔,索性讓壽寧侯公之於眾?你……你起碼給咱家個承諾,讓咱家回去後能跟壽寧侯覆命,你這麼個態度,根本是損人不利己!」

    沈溪打量張苑,許久後才說:「本官對於扳倒劉瑾不感興趣,同為朝官,劉瑾回朝後可讓朝廷步入穩定,至於其擅權之說,等事情發生後再來跟本官商議,現在本官尚不能斷定劉瑾是否已經改邪歸正!張公公,請吧!」

    說完,沈溪做了個請的手勢。

    張苑站在那兒很尷尬,最後恨恨地嘆了口氣:「咱家算是看出來了,你小子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遲早你會為你的狂妄自大付出慘痛的代價!」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2-25 22:22
寒門狀元 第一八五四章 毒雞湯

    張苑原本想跟沈溪商議如何送走鐘夫人,以避免錦衣衛落入劉瑾掌控。

    但因一上來就跟沈溪鬧翻,以至於到最後他都沒機會提出相關事項,等出了沈府門上馬車後才記起來,不由分外懊惱。

    「唉!怎麼老是跟我那大侄子慪氣,耽誤正事……真應該好好跟他商議一下,怎麼才能將鐘夫人送走,讓錢寧當不成錦衣衛指揮使……這是個可以在國舅爺跟前立功掙表現的絕佳機會,我怎麼白白放棄了呢?」

    張苑剛開始還很自責,但轉眼就將事情歸罪於沈溪,覺得一切都是侄兒冥頑不靈帶來的惡果。

    張苑有家不能歸,皇宮也沒法回去,畢竟現在夜色已深,宮禁森嚴,回去沒有正當的說辭,被劉瑾的人抓住把柄不好交待。如此一來張苑只能到豹房過夜,豹房守衛雖然也很嚴密,但他作為皇帝近臣,夜裡進出豹房屬於尋常事,沒誰會追究。

    張苑到豹房時已是二更。

    京城已徹底安靜下來,大街小巷罕見人跡。但對豹房來說,夜晚的喧囂才剛剛開始,這裡是京城真正的不夜天。

    朱厚照屬於夜貓子,不到晚上沒精神,吃喝玩樂的東西豹房這邊一應俱全,再加上劉瑾回朝後又給朱厚照找了許多新花樣,朱厚照沉迷其中難以自拔。

    張苑沒敢去打攪朱厚照的雅興,準備隨便找一處偏院,對付一宿,結果半道迎頭跟錢寧撞上。

    「張公公?」

    錢寧見到張苑,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得意笑容。

    張苑打量錢寧,感覺對方是有意堵他,或許是他回來的消息被侍衛傳遞進去,錢寧聞訊後刻意趕來。

    因為從張鶴齡和沈溪那裡找了很多不痛快,張苑脾氣也不是很好,板起臉問道:「錢侍衛有事嗎?」

    錢寧笑呵呵道:「陛下之前找我詢問鐘夫人的情況,說是要為鐘夫人找個貼心人侍奉,我便舉薦了張公公,陛下同意了……這不,我特意前來跟張公公知會一聲,稍後你去鐘夫人那邊報到!」

    張苑一聽,火氣馬上就躥起來了,怒氣衝衝打量錢寧,喝問:「你竟然讓堂堂御馬監掌印太監去服侍一個女人?」

    錢寧冷笑不已:「張公公,這事兒可是陛下親口吩咐,你不會說不想去吧?這可是違抗聖旨!」

    張苑心裡那叫一個氣,自己本是皇帝身邊內侍,真正的天子近臣。現在倒好,讓他去照顧皇帝尚未迎進門的一個女人,這是他怎麼都無法接受的事情……如此跟被貶斥發配沒什麼區別!

    錢寧見張苑不答,以為對方慫了,氣勢更盛,道:「服侍鐘夫人,這可是別的內侍做夢都不敢想的好差事……陛下沒什麼妃嬪,這位鐘夫人將來指不定就是皇妃,甚至是貴妃,若她可以為陛下誕下一兒半女,那她就是太子之母,未來的太后……」

    說到這裡,錢寧自覺住口了。

    現在皇帝剛登基不久,說鐘夫人是太后,有點詛咒朱厚照的意思。

    錢寧咳嗽兩聲:「若是跟這位主子打好關係,你將來可就飛黃騰達了!」

    張苑很想說,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本來就是跟著曾經的皇后、現在的太后,實打實的太后跟前的紅人,可現在情況如何?

    上一個太后那邊咱家還沒失寵,你讓老子去下一個未知的太後面前邀寵?這是哪門子道理?

    張苑屬於外戚黨,背景深厚,又是二十四監中僅次於司禮監的御馬監掌印,自覺已到人生巔峰,再讓他去追尋下一個人生巔峰,顯然不被他接受。

    錢寧在那兒乾笑,「如今陛下跟前,最得寵的是劉公公,張公公這會兒暫時不用想太多,就當為將來謀劃,離陛下遠一點,尚不至於遭到劉公公打壓……我這可是在幫你,你莫不領情!現在陛下旨意已下,你到底是應允,還是說想違抗聖諭?」

    張苑非常憋屈,但錢寧大帽子壓下來,他只能恨恨地低下頭,嘴裡應了一聲,「咱家知道了!」

    ……

    ……

    鐘夫人的事情,看起來朱厚照做得滴水不露,但問題在於這事兒動用了地方官府的力量,錢寧性格又很張揚,喜歡到處賣弄,結果鐘夫人及其家人到京城後不久,事情就鬧得滿城皆知。

    至於鐘夫人被朱厚照接去何處,知道的人非常少,恰恰沈溪算是一個。

    這天沈溪在謝遷於長安街的小院,見到了這位當朝首輔。

    謝遷近來活得很自在,朝中多了梁儲和楊廷和兩個閣臣,這兩位都算是翰苑體系的佼佼者,不需要謝遷出來做任何事情,內閣便可正常運轉,只有遇到大事他才會過問,如此一來,就算內閣因地方事務增多加大了工作量,謝遷依然可以怡然自得。

    沈溪到來,謝遷親自沏好茶水,跟沈溪相對而坐。謝遷為沈溪倒滿一杯茶,道:「嘗嘗,這是今年的新茶……你對茶藝有研究嗎?」

    對於茶道,沈溪就算懂一些,也不會在謝遷面前賣弄。

    到了謝遷這年歲,最得意的便是他的人生閱歷,如果不識相賣弄,必然要引得他不高興。

    沈溪品了茶水,不由搖頭。

    謝遷笑盈盈道:「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就是老夫這兒沒法沖泡出方家的味道……老夫還得多加研究,不然許多事情難以理解。」

    言外有所指。

    沈溪放下茶杯,問道:「閣老是想說朝中某件事吧?」

    謝遷搖了搖頭:「知道你小子消息靈通,老夫也不隱瞞……陛下將一名婦人接到京中,你知道這事兒嗎?」

    「知道,但不多。」

    沈溪可不會說自己對此事知根知底,敷衍地道,「學生偶有聽聞,據說是商賈人家的婦人,為營生經常出來拋頭露面,陛下微服出宮之時偶遇,後來便唸唸不忘。」

    謝遷又給沈溪斟上一杯茶,道:「說是所知不多,但看你知道的不少嘛……你可知這婦人跟陛下究竟有何淵源?」

    沈溪搖頭:「不知閣老所指……」

    此時謝遷好像個百事通,跟沈溪娓娓道來:「以老夫所知,這婦人本性純良,曾在京城以茶藝招攬客人,從未曾招蜂引蝶,可陛下卻在錢寧等人鼓動下,前去這婦人經營的茶莊飲茶,繼而有了一些淵源。」

    「更可甚者,陛下為得到此婦人,竟然顛倒黑白,將婦人親眷下獄,再施以援手,後此婦為躲避陛下,舉家遷到齊魯之地,終歸還是被尋回……」

    沈溪聽謝遷說了半晌,微微頷首,附和地嘆息:「如此說來,事情倒也婉轉曲折!」

    謝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息一下心中的怒火,才接著道:「如今陛下得逞,雖說這天下之民,盡皆歸陛下所有,但此舉終歸有傷風化,如今朝中已有流言蜚語傳出……若此婦能全名節,倒也利國利民,更是維持陛下清名的一樁善舉!」

    「咦!?」

    聽謝遷冠冕堂皇說出這番話,沈溪非常驚訝。

    謝遷所說「此婦能全名節」,其實不是將鐘夫人送走,而是想辦法讓鐘夫人自我了斷。

    沈溪心想:「在這些飽受理學思想荼毒的老頑固心目中,女人地位低賤,再加上這鐘夫人是商賈之婦,更被人瞧不起。遇到這種事,謝老兒居然想讓婦人自裁以全名節,這不是無端害人性命嗎?」

    謝遷問道:「你作何如此驚訝?難道你還有別的善法?」

    「若此婦能逃離陛下控制,離開京城呢?」沈溪問道。

    這次輪到謝遷詫異了,他仔細想了下,最後搖頭:「不可取!之前就算是逃到齊魯之地,不照樣被人尋回?現如今劉瑾在朝,有此奸賊支應,此婦必無法逃出京師,就算僥倖得逞,天南地北又能往何處?」

    「你小子莫要做這些無謂的念想,你的身份決定了你只能盡心盡力輔佐聖主,而非製造麻煩……儘可能讓此婦人明白事理,不要誤我大明江山社稷!」

    沈溪不由皺眉,他沒料到謝遷對鐘夫人居然有如此偏見。

    不過想想也難怪,歷史上一旦有君王寵幸女子而致江山淪喪,世人多怪責狐狸精一樣的女人,認為是紅顏禍水方導致江山社稷不穩。

    沈溪心想:「就算沒有褒姒和楊貴妃,也會有周幽王和唐明皇之敗,不能因女子得到君王寵信就好像她們有多罪大惡極……鐘夫人無辜受難,就這麼讓她去死,顯然有些過了。」

    沈溪問道:「既如此,閣老可想好如何將此事告知那婦人,讓她明曉大義?」

    謝遷瞪了沈溪一眼……你這不是為難老夫麼?

    「此等事,豈能由老夫去說?老夫如今連此婦人在何處都不知曉,倒是你,可以經常出入宮門和豹房,你作何不去打探?」

    沈溪這才知道,謝遷又想給他找麻煩。

    「此婦亂我大明朝綱,你小子清楚,如今陛下心思完全不在朝政上,若你不幫陛下,怕就沒人能規勸和正確引導,大明可能就此由興轉衰!」謝遷為了讓沈溪就範,開始危言聳聽。

    沈溪眯眼看著謝遷,實在不想跟這個老頑固談論鐘夫人之事。

    他算是看明白了,謝遷一直強調禮法,卻忽視了鐘夫人擁有的生存權,好似女人有損名節必須要以死謝罪一般,這是來自後世的沈溪萬萬不能接受的。

    沈溪只能敷衍:「我盡力而為吧!」

    不答應,也不拒絕,沈溪沒想過多牽扯進這件事。

    謝遷聽出沈溪話裡的敷衍之意,原本要為沈溪倒茶水的手縮了回去,皺眉道:「劉瑾能回朝,你在背後出力不少吧?他回京後本為陛下閒置,結果沒幾天就回到司禮監重為掌印,這中間你也起了關鍵作用……你就說說,你是怎麼想的吧!」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這些事,就算沈溪沒有告訴謝遷,但因謝遷在宮內眼線眾多,也不是秘密。

    見沈溪不答,謝遷搖了搖頭,「莫以為老夫要怪責你,老夫只是覺得你做事太過劍走偏鋒,總想出奇制勝。」

    「你該明白一個道理,閹黨與文官勢不兩立,劉瑾擅權你我都不會有太平日子過,老夫半身入土,不介意這些,但你呢?你沈之厚大好年華,又在朝為部堂,將來前途無可限量,難道你要跟老夫一樣,在朝碌碌無為,一直被閹黨打壓?」

    沈溪攤攤手,實在不知該怎麼接茬。

    謝遷道:「老夫知道你不願聽這些,但還是要說出來……你在地方為官多年,多少應該懂一些為官之道,難道連痛打落水狗都不知道?你以為你對閹黨妥協劉瑾就會感激你?不!劉瑾只會更忌憚你,欲除之而後快!」

    「你現在很危險,知道嗎?老夫知道你人手不足,這裡便替你做主了,將九邊一些人調回京城來輔佐你!」

    「嗯!?」

    沈溪皺眉,不清楚謝遷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沒什麼好驚訝的!」

    謝遷道,「之前為你舉薦之人,你只是敷衍地把人調到兵部,之後便未加重用,老夫覺得你只相信那些你從中下層親手提拔起來的官員,恰恰九邊有你所需幫手,趁著劉瑾沒反應過來前,將這些人調到京城……如此對你也是一種莫大的幫助!」

    沈溪開始琢磨謝遷會徵調什麼人回朝幫他。

    他在九邊——其實主要是三邊和宣大之地,認識的人不多,除了一些武將,文官屈指可數,但顯然謝遷不會動武將的主意。

    將士鎮守邊關,怎麼可能輕易回京?

    就算沈溪好奇,也沒詢問,他知道,謝遷行事雖喜歡獨斷專行,但畢竟是為他著想,打擊其積極性實不可取。

    謝遷再道:「距離陛下給你定下的兩年平定草原的期限,如今已過去小半時間,你應及早做準備,莫要等兩年期滿,什麼事都需要從長計議……那時陛下對你將失去信任,你也無法維持目前朝中超然的地位!」

    沈溪想了想,問道:「閣老莫不是有引退之意?」

    「不要妄自揣度!」

    謝遷道,「老夫在朝多年,早就身心俱疲,若非惦念先皇託孤之責,怕是已掛印而去。不過老夫會在朝堅持個一兩年,看你將局勢穩住才選擇致仕……老夫絕對不能允許劉瑾擅權作惡,此人一日不除,老夫一日不得心安!」

    沈溪頷首,想說什麼,但謝遷面色不善,知道這位首輔大人在某些事上非常固執,說再多也是徒勞。

    謝遷道:「你在兵部的差事,劉瑾不得干涉,這是好事!陛下對你的信任,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偶爾做出違心之舉逢迎陛下,老夫也能理解,但你做事一定要張弛有度,不得鼓動陛下做有損大明利益之事。」

    「若你能做到這些,老夫對你平日言行便無更多苛責,你無法應對的事情,老夫也會替你代勞!」

    沈溪心想,聽起來好像是髒活累活你謝老兒來,而我等著在背後撿現成便可。但實際情況卻是……遇到麻煩你們這些老傢伙先躲起來,讓我衝鋒在前。

    漂亮話誰不會說?

    心裡這麼想,沈溪依然恭謹地道:「那學生這裡就多謝謝閣老了……稍後我要回兵部衙門處理公務,就此告辭!」

    沈溪發現,謝遷這小院實在不適宜過來,因為謝老兒賣弄的雞湯根本就是毒雞湯,要是真的聽進去了,恐怕怎麼完蛋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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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五五章 失敗的慶祝典禮

    大明朝廷慶祝兵馬凱旋的慶典,如期舉行。

    已經是深秋十月,天已經很冷了。

    朱厚照原本要出席這場慶祝典禮,但因偶感風寒,沒辦法親臨現場,只能由禮部和兵部協同完成。

    沒有築京觀,也沒有獻俘儀式,百姓可以自由出城圍觀,但真正有閒心的人並不多。這場勝仗對京城百姓影響不大,加之朱厚照繼位後國力持續衰退,百姓生活日漸捉襟見肘,這會兒都忙著儲備過冬的糧食、蔬菜和柴薪,又或者掙錢討生活,少有人湊熱鬧。

    沈溪作為兵部尚書,雖然是這次慶典的主要策劃人,也沒有親自出席。他只是在胡璉等人參加完慶典抵達兵部衙門時,聽取了情況匯報,對於宣府戰場上的情況有了更為直觀的瞭解。

    胡璉這次立下的功勛不小,但在功勞認定中要遜於王守仁,列次功,劉瑾沒有出現在功勞簿上,馬九、王陵之和荊越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頒賞。

    從目前的情況看,戰後荊越調為地方衛指揮使基本是十拿九穩的事情,至於馬九和王陵之也會提升將職。

    這正是地方軍和邊軍之間的區別。

    馬九是沈溪嫡系,也被當作邊軍將領提拔,比之荊越這樣的地方將領擁有更多的提升空間,甚至有機會封伯封侯。

    沈溪問過大致情況,便帶著胡璉等人入宮面聖。

    朱厚照雖未參加慶典,不過按照規矩會在乾清宮接見功臣並賜宴,沈溪不知朱厚照是不是真的病了,或許只是找個藉口補覺罷了。

    這個小皇帝愈發讓人琢磨不透。

    沈溪帶著胡璉和荊越等人入宮時,恰好跟英國公張懋碰上。

    張懋跟國丈夏儒又是一起入宮,近來二人在公開場合幾乎都是「出雙入對」,沈溪不知這是張懋有意提點和拉攏夏儒,還是說張太后那邊有交待,讓張懋多加提攜。

    夏儒怎麼說也是個讀書人,突然擔當武職,甚至擁有了爵位,身份的轉換明顯讓他有些不太適應,必須要有張懋這樣的老資歷在旁提點。

    「……這不是沈之厚嗎?哎呀,看到你精神不錯,便知邊關這場大捷後你這個兵部尚書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張懋對沈溪的態度一向都很謙和,從來不把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表現出來,沈溪知道這位軍中大佬算是非常難應付的老狐狸。

    張懋在大明軍隊中有著崇高的地位,相當於後世的三軍總長,就連張鶴齡和張延齡兄弟也要屈居他之後,但張懋在朱厚照登基後基本對朝事保持一種不聞不問的態度,不管朝中出什麼事,他都這麼一副笑呵呵的彌勒佛姿態。

    沈溪道:「英國公的氣色看起來也很好,想來也為這場久違的勝仗而感到精神振奮?」

    「哈哈,說得是,走,一起入宮面聖,聽聞陛下龍體有恙,我等應當主動去請安才是……」

    張懋跟沈溪一邊說話,一邊進入宮門。

    後面五軍都督府和兵部官員,還有此番回朝向皇帝覆命的功臣,只能跟在沈溪和張懋身後,二人代表軍中兩大體系……決策層和統兵將官。張懋知道以後跟沈溪合作的機會很多,趁機在路上詢問國策執行情況,沈溪避重就輕回答。

    到了乾清宮外,內閣幾位大學士已到。

    謝遷、焦芳、王鏊、梁儲和楊廷和,按照地位從前到後站在那兒,等候朱厚照賜見。

    除此之外,尚有禮部尚書周經和鴻臚寺的人。

    張懋見到這幾位老友,連忙上前攀談。

    因今天是朝廷舉辦慶功典禮的大好日子,張懋整個人顯得很輕鬆,沒把這次面見朱厚照當一回事。

    ……

    ……

    朱厚照的確病了。

    病不是很嚴重,只是頭腦昏昏沉沉,他一大早回宮本來要睡覺,結果有個慶典等著他,一時間心煩意亂,全然忘了這是他自己一力主張搞出來的東西。

    乾清宮。

    朱厚照打著哈欠從後門走進空曠的殿宇中,劉瑾和錢寧緊隨身後走了進去。

    這天不但是慶典舉行之日,也是朱厚照跟鐘夫人約定的三天之期的最後一天,朱厚照就算身體不適,也惦記著晚上去豹房跟鐘夫人相會。

    「……陛下,已為您安排好了,在豹房特別準備了一個單獨的院子,不是很大,但裝修很好,保管住得舒心……轎子會直接送進院中,不會讓她知道去了何處,更不會讓她知曉陛下身份。」

    「到時候陛下就當是在外宅養了個如花似玉的美眷,偶爾想起,過去看看便是……」

    錢寧說此話的時候,臉上笑容燦爛,跟盛開的喇叭花一樣。

    這些安排,不但錢寧出力甚多,劉瑾也在背後幫了大忙。

    但劉瑾一向秉承的原則是,不會輕易跟朱厚照表功,而是把功勞隱藏起來,讓朱厚照自己發覺,這正是他聰明的地方……功勞不是自己爭取,而是讓君王無意中發現,只有這樣才會顯得彌足珍貴。

    「很好很好!咳咳!朕這兩天身體不適,但今日怎麼都要打起精神來,跟鐘夫人共度良宵,咳咳,朕等今日,已等了兩年……」

    朱厚照很開心,但身體卻不爭氣,他自己也知道就算強撐著也未必能跟鐘夫人共度良宵,但這是他少年時的夢想,得到佳人,無論再大的病痛也無法阻擋他內心的嚮往。

    朱厚照在小擰子相扶下,在龍椅上坐下。

    劉瑾走上前,道:「陛下,諸位大臣已在殿外等候覲見……」

    「都有誰啊?」

    朱厚照無精打采地問了一句。

    劉瑾回道:「英國公、謝尚書、周尚書、沈尚書等人……」

    朱厚照輕嘆一聲:「朕今天身體實在不適,若非君無戲言,答應賜見,早就回寢宮休息了。」

    劉瑾顯得很關切:「陛下,要不您先進去歇著?讓老奴親自去跟諸位大人交待,讓他們自行回去?您帶著病體接見大臣,老奴實在於心不忍。」

    「沒事沒事,總歸死不了!」

    朱厚照又咳嗽兩聲,道,「出去傳那些大臣進來覲見吧!」

    ……

    ……

    就在朱厚照即將賜見大臣時,臨時居所內鐘夫人整理好儀容,就要出府。

    張苑擋住去路,問道:「夫人這是要往何處去?」

    鐘夫人道:「朱公子有言在先,妾身隨時都可以走出宅門,即便出門也不需跟你們匯報行蹤!」

    以張苑的性子,非常不甘心當一個保姆。

    以前服侍朱厚照,被呼呼喝喝他忍了,畢竟那是太子,未來的皇帝,事關他的前途和地位。

    但眼前這位,只是皇帝看中的野女人,論地位沒地位,論前程沒前程,自己純粹屬於被發配過來,對鐘夫人缺少那種發自內心的尊敬。

    張苑道:「夫人莫要輕易出門,若是出了什麼事情,可不是普通人能承擔的!」

    鐘夫人打量張苑一眼,蹙眉道:「妾身說要出去,誰都阻攔不得,就算朱公子親自前來,也這麼回事……難道你敢違背朱公子的命令?」

    因為鐘夫人早就知道朱厚照的身份,所以就算張苑在這兒打官腔也沒用。

    張苑不明究竟,心中很好奇,為何這個民婦如此蠻橫無禮?

    他道:「既然夫人堅持要出去,那就得有人跟從,小人也會在夫人身邊服侍!」

    鐘夫人走出府門,前後跟了幾個丫鬟和老媽子,還有諸多便裝侍衛跟從,張苑更是寸步不離。

    不過鐘夫人不動聲色,隻身上了馬車,讓車伕往城北方向去。

    張苑一看,好麼,這是要去豹房。

    張苑坐在馬車車駕副座上,看了看四周,側頭詢問車簾後面的鐘夫人:「夫人這是要往何處去?」

    鐘夫人道:「妾身生母忌辰到了,妾身要去拜望!」

    「不可!」

    張苑又呼喝,「朱公子雖允許夫人出來走動,但絕不能出城!」

    鐘夫人顯得很鎮定:「你放心,妾身不會出城,只是到德勝門附近……」

    「原來如此!」

    張苑未再說什麼,他本能地感覺到,鐘夫人想逃走。

    如果是之前,他一定會出手幫忙,畢竟這對他有利,不但能阻止錢寧提升為錦衣衛指揮使,更能幫上張氏兄弟的忙,讓他可以順利交差。

    但現在張苑卻不會這麼做,因為他被朱厚照派來照顧鐘夫人,如果鐘夫人逃走的話,他背負的責任不小。

    鐘夫人逃走,對他來說得不償失。

    馬車一直到了城北德勝門周圍,靠近城牆的區域,這裡有很多空地,張苑非常好奇,因為這裡根本不像有墓地的樣子。

    但見鐘夫人下了馬車,沒有往空地走,而是往一處看起來略顯老舊的院落走去。

    ……

    ……

    乾清宮內,朱厚照賜見宣府之戰有功將士。

    朱厚照全程精神萎頓,面色焦黃,眉眼耷拉在一起,不時打哈欠,整個人顯得憔悴之極。不管劉瑾在旁宣讀什麼詔書,他都只是擺擺手,懶得說話。

    眾有功將官能見到朱厚照,已覺得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頭都不敢抬,更別說是去揣摩朱厚照的心態。

    不過在場的老臣,卻將朱厚照的反應清楚看在眼裡,尤其是沈溪,這會兒已能確定,這小子的確自己把自己折騰病了。

    「臉上的病容不是裝出來的,看上去滄桑衰老許多,少年的身體,卻是老年人的精氣神,這可真是為人臣子者的悲哀。」

    沈溪懶得理會朱厚照怎麼變成這副模樣,反正皇帝病了跟他沒有關係,他不會過問細節,只是按照一個臣子的心態應對,該他說話時說話,不該說的時候,就聽劉瑾跟謝遷等人在那兒掰扯就行了。

    到最後,朱厚照才出來總結幾句,道:「諸位卿家對大明有功,今日朕抱恙在身,沒有親身參加凱旋典禮,甚為愧疚。至於犒賞之事,會由內閣、都督府、禮部和兵部協同完成,眾卿家只管回去接受封賞便可!」

    「謝陛下!」

    胡璉帶著一眾將官下跪行禮謝恩。

    朱厚照昏昏欲睡,感覺再也熬不下去了,抬起手擺了擺:「既然沒什麼事,諸位卿家退下吧,朕要回寢宮休息了!」

    「恭送陛下!」

    眾大臣對見不到皇帝的面早就習以為常,現在能見一面已覺彌足珍貴,至於朱厚照說什麼,盡皆失去期待。

    朱厚照以前習慣拿累了、要休息之類的說辭大大咧咧離開朝堂,在場大臣都知道這少年皇帝什麼德性,現在閹黨頭目劉瑾又回朝,很多人便抱著一種得過且過的心態,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管你把你祖宗留下來的基業折騰成什麼模樣!

    不過那些第一次面見朱厚照的將官心目中,這是非常神聖的時刻。

    朱厚照離開後,這些人不敢有任何有違禮儀的動作,畢竟在場有眾多閣老、尚書,這些人地位卓然不凡,甚至能決定他們的前程。

    劉瑾在朱厚照走後,儼然成為宮內主事人,笑眯眯地道:「諸位同僚,陛下龍體有恙,不能招待諸位,今日宮內未賜宴,諸位先請回吧……若將來有什麼慶功儀式,咱家再請諸位前來!」

    面對劉瑾,巴結他的人齊聲應和,一副諂媚的模樣;而不待見劉瑾的人全當這閹人放了個臭屁。

    謝遷帶著一眾儒官往乾清宮外走去,沈溪沒跟在其身後,謝遷要回文淵閣,走不到一塊兒,悄悄混在出宮的大臣行列中。

    胡璉等人都把自己當作沈溪的部下,就算他們知道應該跟五軍都督府的人一起走,但還是不自覺往沈溪這邊靠攏。

    再加上閹黨和五軍都督府的人,出乾清宮的大臣,自然而然形成幾個小圈子,各自之間涇渭分明。

    謝遷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找沈溪,帶著王鏊等人徑直往文淵閣去了,似乎有事情商議。

    這時一個聲音傳來:「之厚要出宮?」

    沈溪回過身,說話者乃是禮部尚書周經,連忙見禮,一老一少並肩往宮門外走去,周經恭喜道:「之厚年紀輕輕便位列太子太傅,實在可喜可賀!」

    「周尚書抬舉了,就算朝廷榮寵拔擢,在下依然不過是個後生晚輩!」沈溪自謙地道。

    這次功勞犒賞也有沈溪的一份,正式擢升為太子太傅,這算是一個遲到的爵位。

    雖然這爵位不算什麼,最多只是個榮譽罷了,但有了這身份,將來無論在朝當官,還是賦閒歸鄉,甚至史料記載,都會為他增添一份榮光。

    周經嘆道:「朝廷終歸是你們年輕人的,老朽已跟陛下遞交乞老歸田的奏疏,以現在的情況,就這幾天的事情了。」

    沈溪聽周經再提離朝之事,臉上的微笑慢慢淡去。

    周經離朝倒不是說他已經老到不能動彈,而是要避免晚節不保,畢竟曹元馬上要被擢升入朝,劉瑾和劉宇等人在背後大力推動,他根本無法阻止。如此一來,只有周經離朝才能確保不被人攻訐。

    沈溪沒跟周經說閹黨之事,二人刻意避開相關話題。

    二人一路往午門去了,出宮後,周經道:「之厚,眼看老朽就要離開朝堂,你記好了,遇到事情最好不要強出頭,莫聽謝尚書所言,他這人太過固執,你得為自己的將來著想,現在陛下沉溺逸樂,閹黨勢力根本無法拔除,只看將來你是否有機會……若急於一時,對你沒好處!」

    沈溪行禮:「學生明白。」

    周經拍了拍沈溪的肩膀,感慨地搖搖頭,油然生出一種了無牽掛的灑脫。

    沈溪看著周經走遠,輕嘆一聲,這時胡璉走了過來,除了胡璉外,其餘將官已先去五軍都督府辦理公文交接。

    看胡璉似乎有話要講,沈溪道:「先回兵部衙門再說吧,既然你已回京,便回兵部來,暫時還是主事,不過晉陞的敕令這幾天會下來!」

    胡璉對官職並不是太在意,笑著道:「能回到兵部跟沈尚書共事,即便只是隨從,下官也甘之若飴。」

    認識沈溪沒幾個月,胡璉已從兵部觀政進士提拔到如今朝野上下人人知曉的名士,他自然感覺到大樹底下好乘涼的愜意,他這人知恩圖報,已下定決心為沈溪效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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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五六章 意見

    一行人返回兵部,還沒等他們進入大門,便看到遠處工部尚書李鐩的車駕到來。

    沈溪沒想到李鐩會前來拜訪,他回到京城後跟李鐩沒多少接觸,李鐩在朝聲望不佳,除了其資歷較為淺薄外,還有便是他之前曾幫助太監李興陷害楊子器,文官對其有一定意見。

    「李尚書,有事嗎?」

    沈溪讓胡璉等人先進去,自己親自前去迎接李鐩。

    二人雖同為六部尚書,但沈溪的兵部尚書地位猶在李鐩之上,使得李鐩見到沈溪後反倒要先行禮。

    李鐩神色凝重:「此番宣府戰後,我大明軍隊武器裝備折損嚴重,槍械、火炮等尤甚,之前已呈報朝廷,需盡快對兵器進行修繕亦或者重新鍛造,以應對後續韃靼人可能的犯邊之舉……今日特意過來跟沈尚書商議!」

    沈溪點頭:「進去說話吧!」

    二人一起進入兵部衙門,找了個相對安靜的小廳,賓主坐下,李鐩把宣府地方呈遞上來的武器裝備損耗細目,交給沈溪過目。

    沈溪拿過大致看了一遍,便知道工部那邊缺口很大,問道:「以時器兄估算,此番要耗費多少銀兩?」

    聽了沈溪的話,李鐩幽幽一嘆:「怎麼都得五十萬貫往上了……但以今年工部調撥款項,不堪重負啊!」

    朝中朱厚照不管事,上令不得下行,看起來對朝廷正常運轉沒有多大影響,各衙門可以自行處置手頭的事情,方便快捷多了,但事實上少了統籌安排,許多事情都變得非常棘手。

    如今地方上的稅款送不上來,六部官員得過且過,每年財政預算和撥款都成大問題,再加上大明體制內貪污腐敗嚴重,這使得朝廷府庫總是入不敷出,但凡需要銀子,戶部那邊都會直接拒絕。

    沈溪道:「莫說五十萬貫了,就算十萬貫,戶部怕是也拿不出來!」

    李鐩嘆道:「這正是我擔心之處……你說這宣府戰事結束,官兵冬衣尚未有著落,如今兵器又需大批修復和鑄造,財政缺口實在太大……戶部那邊又……唉!」

    說到最後,李鐩唉聲嘆氣起來。

    戶部尚書劉璣是閹黨中人,劉瑾重歸司禮監,朝廷在財政撥款上,權力皆由劉瑾掌控,李鐩沒有賣身投靠閹黨,這會兒處境艱難。

    要想把工部打理好,沒銀子可不行,但府庫卻控制在閹黨手上,要銀子需要跟閹黨低聲下氣。

    堂堂七卿之一的工部尚書,處處受制於人,李鐩這官當得很不自在。

    沈溪道:「工部缺錢,兵部又何嘗不是如此?這件事暫且只能寄希望於今年秋糧順利入庫,可這些事不是我等能管!」

    李鐩試探地問道:「那兵器鑄造,以及火器修繕之事……」

    「暫時先壓下來,既然時器兄特地來見在下,在下自然會試著跟陛下請示,看看是否有通融的餘地。現如今閹黨死灰復燃,朝中所有事項都由閹黨頭目把關,對六部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沈溪只是隨口說說,答應跟朱厚照提上一嘴,但結果如何,他可不敢對李鐩做任何承諾。

    五十萬兩銀子,對沈溪來說也是一筆大數字。

    以沈溪想來,其實只需要二三十萬兩子就能解決問題,工部有些獅子大開口。

    李鐩起身:「反正工部這邊已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勞煩之厚跟陛下提及,看看是否能調撥一筆錢款過來,若實在不行,只能讓宣大地方將就對付一下!」

    ……

    ……

    當天朱厚照仍在病中。

    到了下午,朱厚照病情加重,高燒不退,太醫緊急入乾清宮,為皇帝把脈看病,張太后也被驚動。

    這件事暫時未傳到宮外,對於朝中人來說,只當是朱厚照徹夜狂歡致精神睏倦,這會兒正在寢宮補瞌睡,根本沒想到會真的病倒,而且病得這麼嚴重。

    黃昏時分,沈溪散班回府,剛出兵部衙門,沒等他上朱起所駕馬車,便見到遠處有車輛往這邊過來,他略一打量,便知這是豹房的馬車。

    「難道是陛下前來見我?」

    沈溪感到很好奇,沒有貿然上前迎接,防止有人對自己不利……畢竟之前有過在家中遭受刺殺的經歷,他在日常生活中分外小心。

    等沈溪見到馬車上下來一個戴著斗篷,走路姿勢很古怪的人,便知道是張苑來了。

    見到張苑,沈溪微微鬆了口氣,如此說來皇帝沒有到兵部衙門來……現在朱厚照最信任的人已變成劉瑾和錢寧,他若微服出巡,沒道理見不到那兩個哼哈二將。

    「沈尚書,有人要見您,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張苑一來便下意識地看了看左右,便然後才小聲問道。

    沈溪見張苑鬼鬼祟祟,便知沒好事,回頭看了朱起一眼,這才道:「那就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吧!」

    沈溪本以為馬車裡有什麼人,但從車旁路過時瞥了一眼,發現車廂裡空空如也,才知張苑隻身前來。

    跟張苑進了一個小茶攤,二人相對坐下,張苑輕嘆:「想必你聽說鐘夫人的事情了?」

    聽到鐘夫人的名字,沈溪臉色陰沉:「什麼事我知道,你我都很清楚……你今日專程前來說鐘夫人的事情,卻是為何?」

    張苑道:「七郎,咱有話好好說,之前見面總是爭吵,有何意義?都是血親,說起來咱沈家的祖墳真是好的不得了,你看看咱叔侄倆,如今皆為陛下跟前紅人,至於為了一點小過節而將叔侄的感情置於不顧?」

    沈溪心想:「你張苑不提親情還好,一提就知道準沒好事,不用說,還是為了幫助鐘夫人逃走!」

    「有話只管說!」

    沈溪有些不耐煩了。

    張苑左右看看,確定無人留意這邊,才湊到沈溪耳邊小聲道:「既然你不想聽,那咱家就長話短說……今日咱家得到鐘夫人准允,前來跟你說說幫助她離開京城之事!」

    沈溪皺眉:「張公公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這件事若被陛下知曉,是什麼罪過嗎?」

    張苑搖頭苦笑:「咱家豈會不知?但現在實在是騎虎難下……劉瑾回朝後咱家已在陛下跟前失勢,你也知道咱家是靠什麼到的陛下身邊,說白了就是外戚的支持,你想那張氏兄弟是好對付的人嗎?如果咱家沒了利用價值,外戚根本容不得咱家……就在今天上午,壽寧侯來信,讓咱家盡快把鐘夫人送走,斷了錢寧執掌錦衣衛的路子!」

    說到這裡,沈溪倒覺得這一回張苑帶著誠意而來。

    至少張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明白了,不是他自己有那膽子,而是迫於無奈必須這麼做,否則將不容於張氏兄弟。

    聽起來合情合理,但沈溪還是覺得不靠譜。

    「我幫你把人送走,回頭出了事,你一定會把責任都推在我身上……要是逃脫不了罪責,你一準兒拉著我跟你陪葬……最後,就算什麼都沒發生,你有了我的把柄,將來我可就要聽你的號令行事了!」

    想明白這些,沈溪不想再跟張苑講條件,搖頭道:「我不管張公公作何來跟我談這些,單就這件事而言,這可是大不敬之罪……你以為自己是為陛下好,避免他強搶民婦致聲名受損,但陛下不會領情,相反,若陛下知曉真相,任何跟這件事有關的人都逃不脫罪責!」

    張苑苦著臉道:「我說大侄子,以前我一直都覺得你有勇有謀,不會在這種利國利民的大事上畏畏縮縮,不敢主動承擔起重任吧?」

    沈溪懶得看張苑,這種激將法對他來說半點用都沒有。

    張苑再道:「姓劉的跟姓錢的,如今在陛下面前為所欲為,不將咱家放在眼裡,咱家實在氣不過……」

    「你想那劉瑾是何人,不過是個奸佞小人罷了!他剛返回原來的職位,便重新將司禮監置於內閣之上,怕不多時,朝廷上下大小事情皆會被其掌控,若是連錦衣衛也為其所有,以後朝中文臣武將,誰犯過錯,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那時恐怕連你都說不上話了吧?」

    這話說出來,語重心長,張苑那一副忠心國事的樣子,讓沈溪看了分外彆扭。

    沈溪道:「張公公,有些事情適可而止為好。就算你再跟劉瑾交惡,也跟送鐘夫人離開京城無干係,她乃陛下朝思暮想之人,誰做這種事,那就是欺君之罪……若你再說這種話,休怪我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狀!」

    「你!」

    張苑急了,「好啊你沈七郎,咱家在你面前好說歹說,本以為你能聽進去,誰知道你還是這般油鹽不進!」

    「這可是鐘夫人請咱家來見你的,她只相信你一人,如今能救她出去的唯有你這個兵部尚書。如今咱家被劉瑾和錢寧陷害去看守鐘夫人,尚且未曾退縮,你這號稱忠直之人,卻怕這怕那……嗨,就當咱家看錯你了!告辭!」

    說完,張苑不想跟沈溪廢話,起身告辭而去。

    沈溪坐在那兒,沒有去看張苑的背影,他也在想一些事,許久之後還是朱起過來問道:「老爺,天色不早,您要回去了麼?」

    「也罷,你先回府吧,我還有些事要辦,今日先不回去,若府上有事,明日只管到兵部衙門去告訴我便可!」

    沈溪因為鐘夫人的事情而煩心不已,沒有回家,想去見一下惠娘,聽取惠娘的意見。

    ……

    ……

    沈溪來到惠娘處,天色已暗淡下來。

    惠娘正在花園裡陪兒子,小兒子日漸長大,如今已活蹦亂跳,惠娘和李衿都非常疼惜這孩子,就連李衿都視沈泓如己出。

    沈溪過來,惠娘看出他有心事,便讓李衿和奶娘照看沈泓,她自己則跟著沈溪進了後面的花廳。

    坐下來後,惠娘沒有避諱,直接問道:「老爺可是遇到煩心事?」

    沈溪道:「之前我有跟你提及,一個經營茶莊的婦人,色藝雙全,陛下看到後便唸唸不忘。那婦人為割捨陛下念想,和家人一起逃到齊魯之地,不想被地方官府發現,如今人已經被送到京師。」

    「據我所知,那婦人並不願入宮隨侍君旁,伺機逃走,但被人盯得死死的。因此事涉及朝廷紛爭,我現在非常猶豫,不知是否出手將其救走!」

    惠娘坐下來,稍微思慮一下,問道:「老爺可有方法能送她走?」

    「沒有!」

    沈溪微微搖頭,「若要送走,會冒很大風險,但我實在不想看陛下沉迷逸樂,而且此事還涉及帶此婦回京的一名佞臣,那人很可能借此功勞登上高位。若將此婦人送走,或可避免一場禍事!」

    惠娘道:「妾身不懂什麼朝廷大事,但這婦人實在可憐,老爺能幫的話,還是幫幫吧。妾身也是女子,最理解這種無奈,身是浮萍,若入宮闈,怕是將來一點出路都沒有,還不如做孤魂野鬼來得自在!」

    聽到這話,沈溪感覺惠娘是在感懷身世。

    如今惠娘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只有想起以前的事情才會讓她心情稍微變得煩悶。

    沈溪道:「你支持我將此婦送走?」

    「嗯!」

    惠娘直接點頭,「或許這個決定不太對,但以妾身想來,既然這婦人不貪戀榮華富貴,一心想逃離皇上身邊,老爺為何不成全她,讓她遠走高飛?只要不洩露是老爺暗中相助,就算將來被皇上擒回,也不會將老爺身份洩露……只是會給老爺帶來一些麻煩,畢竟要從皇上佈下的天羅地網中將人帶走,實在太過困難!」

    沈溪苦笑:「說是難,但畢竟如今人在宮外,還是有方法可想。」

    惠娘用真誠的目光望著沈溪:「那老爺更沒有道理袖手旁觀啊!」

    正說話間,李衿到了門口。

    自打和惠娘成為好姐妹後,李衿一直想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所以就算知道沈溪在裡面跟惠娘談要緊事,還是跟著過來了。

    「打擾老爺和姐姐談話……」

    李衿臉上有些怯色,嬌滴滴說了一句。

    沈溪很清楚,李衿平時做生意是一把好手,甚至連惠娘都稱讚有加,說這是她生平僅見的精明人,但在沈溪面前,李衿則顯得過於嬌怯,完全是個小姑娘的心態。

    沈溪道:「無礙,既然來了,你也坐下一起參謀下……你覺得我是否該將一名無辜婦人,從陛下身邊送走?」

    說完,沈溪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詳細介紹一遍。

    李衿聽完後看了惠娘一眼,想徵求這個好姐姐的意見,她在做事上,喜歡聽從沈溪和惠娘的安排。這件事由沈溪發問,所以問沈溪意見不可取,她便問惠娘,看姐姐支持哪邊。

    惠娘道:「老爺問你,你只管回老爺的話……你覺得事情如何才合適。」

    李衿低下頭,仍舊顯得很怯弱:「若不影響老爺的前程,還是……送走吧,奴婢總覺得,入宮不是什麼好事,更何況這婦人將來未必能入宮,目前只是到豹房,等日久色衰,下場想必很悲慘。尤為甚者,自此她便不能再跟自己的子女相見,實在太可憐了!」

    聽到這裡,沈溪雖然得到答案,但難免覺得自己問錯了人。

    拿鐘夫人的遭遇來問兩個苦命人,非常容易引發她們的共鳴,感同身受。

    沈溪頷首道:「我知道了,這件事暫且不提,回頭我自然會酌情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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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第一八五七章 護送潛逃

    沈溪原本並未下定決心幫助鐘夫人潛逃。

    但聽了惠娘和李衿的意見後,他的態度終於明確………盡一切可能送這個女人離京!

    沈溪沒有在惠娘處過夜,吃過晚飯便到了雲柳和熙兒落腳的院子。

    當天恰好雲柳從邊關回來。

    從戰事開啟雲柳一直便在宣大之地忙碌,非常辛苦,沈溪到時,雲柳已漱洗完畢睡下,熙兒本想把雲柳叫醒,卻為沈溪阻止。

    「讓你師姐好好休息,她這段時間忙壞了,難得睡一個安穩覺。有些事我跟你商議便可,我覺得你完全有能力做好!」沈溪道。

    熙兒杏眼圓睜,驚訝莫名。原本沈溪的意思,雲柳回京後需要好好調養,等二人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他才會過來,但現在才是雲柳回來的第一天,沈溪便親臨,讓熙兒頗有些喜出望外。

    但聽到沈溪有事情讓她做,熙兒不由謹慎起來,因為沈溪安排的事情沒一件是小事。

    沈溪到了客廳,坐下後,看著屋子中央桌上的燭台,道:「明日一清早將鐘夫人送出城!同時掩護鐘夫人的家眷出逃!」

    熙兒一聽,便知事情棘手。

    「大人,這件事怕沒那麼容易……鐘夫人如今被宮廷侍衛嚴密保護,其家眷俱都被軟禁,若送他們出城,很容易被廠衛和禁軍察覺!」

    沈溪道:「你放寬心,我已安排妥當……這次鐘夫人會配合我們,如果她有心逃走的話,自然可以找到機會出來見面……如果她貪慕榮華富貴,想留在陛下身邊,我也不會勉強,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

    熙兒好奇地問道:「大人之前不是說,不管鐘夫人的事情嗎?大人現在送她走的話……很可能會得罪陛下!」

    「你這丫頭,跟你師姐一樣,愈發喜歡干涉我所做決定!」

    沈溪解釋道,「既然我選擇這麼做,肯定經過深思熟慮,知道這件事對我們利大於弊……你覺得我會傻到給自己找麻煩嗎?」

    「按照我說的去做,若是明日一大清早你師姐醒來,你便跟你師姐一起做事……其實你自己便可完成!」

    熙兒撅嘴:「還是跟師姐一起做事吧,奴婢怕做錯,被老爺責罰!」

    沈溪知道熙兒在撒嬌,微微一笑,伸出手摸了摸熙兒俏麗的臉蛋,等眼前的佳人粉頰和脖頸都被紅霞染紅,這才從懷裡拿出一頁紙,道:

    「這是詳細的計畫,你看過後,馬上去一趟鐘夫人所在小院,儘量把消息帶到。路上小心些,若被人發覺,就立即選擇放棄,千萬別勉強自己……我想就算出了事,以你的身手,也可輕易離開!」

    「好了,我還有手尾需要處理,先行一步……

    沈溪說完,沒有再停留,直接離開小院。

    ……

    ……

    當夜,朱厚照昏睡不起,並未出宮。

    鐘夫人本以為大限將至,但一直等到夜色降臨,也沒消息傳來。

    她明白過來,應該是小皇帝那邊出了什麼岔子,才沒有傳召她前去見駕,又或者親自登門。

    「外面什麼時辰了?」此時的鐘夫人絲毫睏意也沒有,由於擔心會被朱厚照寵信,這一天茶飯不思,整個人顯得非常憔悴。

    旁邊丫鬟回道:「夫人,外面夜色已深,約莫已到上更時分……您還不歇著?」

    鐘夫人搖頭:「也不知發生何事,朱公子竟未至,你可得到什麼風聲?」

    那丫鬟是錢寧臨時找來照看鐘夫人的,為避免洩露消息,錢寧沒有透露鐘夫人和朱厚照的身份,故此面對這個問題她只能搖頭表示不知。

    鐘夫人輕嘆:「也罷,你只是個奴婢,我不為難你,去準備一些吃食,我有些餓了!」

    丫鬟行禮後,退出房門外。

    鐘夫人鬆了口氣,剛想起身倒杯茶水喝,突然聽到頭頂傳來細微的聲音,她抬頭一看,卻是有人揭開瓦片,從房樑上丟下一件東西。

    「誰?」

    鐘夫人被驚著了,喝問一聲,但動靜並不大……聲音剛到喉嚨她便意識到,自己身在囚籠,若有人想跟她傳遞消息,必然與幫助她逃亡有關。

    隨即瓦片合上,屋頂上再無聲響傳來。

    鐘夫人快速將地上的字條撿起,為防止被人察覺,她立即回到臥榻上,將簾子放下,這才仔細看過,發現紙上只有三個字。

    「辰時南!」

    這三個字,非常簡單,雖字體工整,但沒有任何特色,好像有人照著書貼臨摹下來的,她不知是誰寫了這張字條給她。

    外面傳來張苑的聲音:「夫人,您沒事吧?」

    張苑雖然奉命照顧鐘夫人,但在其心目中,根本沒把這個差事當回事,巴不得鐘夫人逃走,以限制錢寧的權力。所以張苑對看管鐘夫人很是懈怠,琢磨如何才能完成壽寧侯交待的任務,自己也可一了百了。

    鐘夫人趕緊下榻走到桌前,將紙條湊到燭台上,很快燒成灰燼,幾乎是同時,屋門打開,張苑走了進來。

    「夫人這是作何?」

    張苑見鐘夫人行為有些可疑,近前問道。

    鐘夫人打量張苑,蹙眉回答:「妾身做什麼跟張公公似乎沒什麼關係!」

    張苑冷笑不已:「都說了不要在人前稱呼咱家張公公,稱呼張管家便可……咦,好像有燒焦的味道,夫人在搞什麼鬼?」

    鐘夫人道:「妾身被困在這裡,一心等候陛下前來,能搞什麼鬼?哦對了,明日一清早,妾身想出去透透氣,到城門口逛一逛……」

    「又是城北?」張苑皺眉問道。

    「不是城北,而是城南……趁著被關進籠子前,妾身想到處走走,張公公不會阻攔吧?」鐘夫人打量張苑問道。

    張苑沒好氣地回答:「你想去何處,那是你的自由,既然陛下已准允,咱家豈敢阻攔?只是出去時,身邊要帶上人,就算想逃走……也要尋好機會再說!」

    ……

    ……

    鐘夫人因朱厚照隨時可能前來,加上心裡掛念那張字條的事情,擔心了一整宿。到了第二天清晨,鐘夫人整個人都很疲乏,卻馬上收拾心情離開小院。

    她心裡琢磨個不停:「只是說個大致時間,讓我往南去,到底是辰時到,還是辰時出發,都沒說清楚。到城南後找誰,更是不清不楚,我真的要去應約麼?」

    這會兒她已產生一定疑慮,不想出門了。

    恰在此時,張苑前來催促:「夫人不是說要去城門口逛逛麼?車馬已備好,這就出發嗎?」

    鐘夫人未經梳洗,甚至沒用飯,便走出院門,她大致數了數,身邊跟著的隨從,除了張苑外還有六人之多,遠處暗影憧憧,不知暗中保護的人有多少。

    張苑扶鐘夫人上了馬車,然後坐上車駕,準備親自趕車,嘴裡還在提醒:「夫人,你也看到了,陛下為防止你逃走,花費不少心思,若你真要逃,也要給咱家一個機會,比如讓咱家暫且避開,免得為你背黑鍋!」

    鐘夫人道:「張公公放心,妾身不會給你找麻煩!」

    「這就好!」

    張苑駕車一路往城南去了。

    半道上張苑詢問鐘夫人目的地。

    鐘夫人心中沒底,只得道:「只管往城南,到哪兒都可以!」

    張苑勒馬回頭:「若只是散心,趁早回!咱家可沒工夫陪你出來遛彎!」

    「走!」

    鐘夫人聲音異常堅定。

    張苑沒轍,只能繼續驅車向前,就在馬車進入台基廠胡同時,突然暗處躥出來幾人,把張苑嚇了一大跳。

    「啊?」

    張苑從車駕上跳下來,沒有掙扎和抗爭,直接往角落躲去。

    跟隨馬車一起來的那些宮廷侍衛還在後面的馬車上,距離出事地點有一段距離。侍衛們發現有人襲擊,緊忙跳下車往前奔,但襲擊者訓練有素,並沒有將鐘夫人從馬車上帶下來,而是直接趕著馬車往崇文門方向狂奔而去。

    「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看什麼看?快去追啊!」張苑一邊跳起腳大喊大叫,一邊給那些侍衛找麻煩。

    又是東倒西歪擋路,又是張牙舞爪伸出手拉扯,總歸不讓人順利追趕。

    襲擊者行動麻利,到了胡同口時,鐘夫人已被轉移到另一輛馬車上。

    此時街上出現四輛同款馬車,裡面似乎都鑽進跟鐘夫人著同樣服侍的婦人,隨即馬車啟動,速度越來越快,追到街口的宮廷侍衛數量本就不多,再加上張苑走的是小弄巷,那些暗中跟蹤的人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單純靠三四名隨從,根本追不上。

    就算能追,也因為分了路,不知該往何處去。

    張苑在兩名隨從攙扶下出了胡同口,嘴裡大喊大叫:「壞了壞了,出大事了,這人要是逃了,你我的腦袋可能都沒了……還不快去追?追啊!」

    咋咋呼呼中,張苑繼續給侍衛找麻煩,這時隱藏在四周保護的侍衛已經聚攏,大約有三十四人,略一碰頭便分頭去追趕。

    張苑似模似樣跟著眾侍衛找尋半天,卻沒有任何結果。

    張苑一直在琢磨,到底是誰膽子這麼大,居然膽敢在天子腳下把鐘夫人救走?

    「不會真是我那大侄子吧?滿朝上下,膽大包天,且有人手幹這種事的官員不多,而我那大侄子算是這些人中最有本事的一個,不是他又會是誰?」

    就算心裡懷疑是沈溪干的,張苑卻沒有任何證據。

    他記起之前去見沈溪時,被當面回絕和斥責的場景,心裡犯嘀咕:「以我那大侄子之前的態度來看,他不屑於做這事兒,難道是壽寧侯和建昌侯所為?嗯,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願這件事不會對我造成影響,如果陛下追究下來,我會有大麻煩!」

    為避免過早回去跟朱厚照匯報致鐘夫人被找到,白白便宜了錢寧,張苑乾脆讓驚慌失措進退失據的侍衛們到處去找,可惜沒有任何線索。

    當張苑決定要回宮跟朱厚照稟告時,時間已過巳時,距離鐘夫人失蹤已過去一個多時辰。

    張苑收拾心情到了豹房,原本以為朱厚照會在豹房過夜,但到了地方才知道,原來朱厚照病情嚴重,昨天留宿乾清宮,根本沒出紫禁城。

    張苑往皇宮去的時候,心裡琢磨開了:「陛下不在,錢寧也不在,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如果我跟陛下呈奏此事,陛下不會直接把我拖出去砍了吧?」

    到了皇宮,時間已近中午,張苑這邊走得很慢,內心滿是膽怯,本來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承擔多少責任,或者承擔責任也有壽寧侯和建昌侯幫忙說和,但到了宮裡才醒悟過來,自己做為派去服侍鐘夫人的隨從,鐘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這件事他難脫干係。

    張苑抵達乾清宮時,朱厚照正在寢宮養病,太醫雖撤了下去,但這不代表朱厚照的病情有根本性的好轉。

    張苑在寢宮見到前來探病的張太后。

    張太后見到步履蹣跚愁眉苦臉而來的張苑,有些奇怪,問道:「張公公平時不是在陛下跟前侍奉嗎,這是去了何處?」

    張苑只能是實話實說:「回太后娘娘的話,陛下……派奴婢出宮去辦事了。」

    「嗯!」

    張太后臉色難看,嘟噥道,「皇兒愈發不知進退,居然指派堂堂御馬監掌印出宮辦事,簡直不知所謂……或許他身上的病就是招惹了宮外不乾淨的東西,你們這些人,要多勸著他一些!」

    雖然張太后話中帶著怪責,但至少沒遷怒張苑身上,或許是因為張太后從來都把張苑當成自己人。

    張苑本以為張太后會馬上離開,但張太后好像在等什麼人,過了許久,她問旁邊的侍從:「皇后沒過來給皇上請安嗎?」

    跟隨張太后出來的太監中,有朱厚照跟前近侍小擰子,小擰子道:「回太后的話,皇后未曾來過乾清宮。」

    張太后微微頷首,道:「派人去通知一聲,就說陛下病了,讓她過來照看一些,本是夫妻,就算有些怨懟也不能壞了禮數……張公公,你去!」

    張苑一聽傻眼了,自己來是跟朱厚照奏報鐘夫人失蹤之事,現在張太后居然讓他去傳夏皇后來見朱厚照?

    他想了下,如此正好可以為自己開脫,張太后算是變相在幫他。

    「是,太后娘娘!」

    張苑連忙往坤寧宮方向而去,路上洋洋自得。

    「太后娘娘這是把我當成自己人,怕是讓別人去她老人家不放心,我最合適……若將來皇后跟陛下關係緩和,我能得皇后寵信,那時我的身份將會更高,就算劉瑾想打壓我,也要看皇后的臉色。」

    關於鐘夫人,他半點拉攏的心思都沒有,因為他覺得一個宮外的野女人當什麼貴妃皇后,甚至將來當太后,實在太過遙遠,自己的年歲可熬不過青春年少的朱厚照。

    但夏皇后卻是張苑敬畏的對象,到底是正宮娘娘,在張苑心目中有著崇高的地位,他覺得自己的前途便捏在夏皇后手中。

    張苑到了坤寧宮後,沒親自進去,因為坤寧宮這地方也是宮中禁地,夏皇后自打入宮以來,朱厚照身邊這些個管事太監根本沒去過。

    張苑問了坤寧宮的太監,才知道夏皇后正在休息,他心裡惦記回去跟朱厚照回稟,便道:「跟皇后娘娘說一聲,就說咱家來過……太后娘娘傳話,著皇后娘娘前去探望陛下病情,這件事刻不容緩。」

    坤寧宮的太監見到張苑這樣的「大人物」,早就嚇得兩腿發顫。

    而張苑說話卻客客氣氣,讓這些太監心中有了底氣,飛快進去傳報。

    張苑沒在坤寧宮門口等候裡面回話,便再次往乾清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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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狀元 正文 第一八五八章 誰之過?

    這次張苑回到乾清宮寢殿門口,未見到張太后,卻見到錢寧。

    錢寧見到張苑,趾高氣揚地打起了官腔:「這不是張公公麼?陛下不是派你去侍奉宮外那位貴人?你怎麼回來了,還從內宮出來?」

    張苑見到錢寧氣就不打一處來,心想,我日子不好過,你也別想過好。

    張苑不急不忙道:「咱家從內宮出來,乃是太后娘娘讓咱家去給皇后傳話,做奴才的豈敢違背?而從宮外回來,卻是因為鐘夫人今日清晨突然逃走,咱家遍尋不得,只好來跟陛下回稟!」

    「什麼!?你再說一遍……」

    錢寧這一驚不老小,煮熟的鴨子居然也能飛了?

    張苑堅決把關係撇清,道:「再說一遍也是如此,都怪你派的人護衛不利,今日頭晌那鐘夫人居然在人接應下逃走,而且就是在你派去的人眼皮子底下……錢寧,這責任你恐怕擔待不起!」

    「咳咳咳咳……」

    錢寧一口氣不順,被口水嗆得直咳嗽。

    恰在此時,小擰子從裡面走出來,皺眉責備:「兩位,陛下正在裡面休息,你們作何在此喧嘩?」

    以前小擰子見到張苑和錢寧這樣的人物,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但他去了一趟宣府立下軍功,已可獨當一面,看不順眼的事情也敢當面提出來了。

    張苑對小擰子沒什麼敵意,在他看來,小擰子出來得正好,他正愁沒法進去面聖,當即拱手道:「擰公公,去跟陛下知會一聲,就說宮外出事了,那鐘夫人……」

    「慢著!」

    錢寧喝止,「鐘夫人失蹤,事情發生到現在連一天都不到,你沒盡心找過就來跟陛下回稟,不想要狗命了?陛下可是派你去保護鐘夫人!」

    張苑冷笑不已:「姓錢的,少把髒水往咱家身上潑,咱家之前所奉聖諭,可是去侍奉鐘夫人,至於看守保護可是陛下委派給你的差事……你不會如此健忘吧?」

    「你!」

    錢寧當然不會主動把責任往身上攬。

    在錢寧看來,如果鐘夫人真的失蹤找不回來,麻煩就大了,這個時候實在不應該跟張苑爭執,最重要的是保證自己的利益,反正陞遷為錦衣衛指揮使之事已泡湯,可不能讓自己再背上罪責。

    小擰子聽到二人對話,便知道發生了什麼,就算他剛回京城,也知道朱厚照現在最惦記的人是誰。

    不由分說,小擰子轉身往殿內去了……這節骨眼兒上他可不想幫張苑和錢寧背黑鍋,一得到消息第一反應就是跟朱厚照通稟。

    「他這是……?」

    錢寧看著小擰子的背影,尚未反應過來。

    張苑嗤笑道:「這都看不出來?擰公公進去奏稟陛下了!」

    在這件事上,錢寧比張苑更緊張,趕緊進入寢殿,想阻止小擰子將此事告知朱厚照,張苑跟著入內,想法恰恰跟錢寧相反,必須趁著錢寧沒想出對策前將身上的責任推卸掉,快刀斬亂麻才是解決問題之道。

    二人無論再怎麼快,也比不了小擰子,二人進入乾清宮寢殿內時,小擰子已趴在朱厚照耳邊說事情。

    朱厚照坐在龍榻上,臉色慘白,頭髮凌亂,身上披著厚重的錦被。聽完小擰子說的話,他臉色白得可怕,表面更增添一層鐵青色。

    張苑直接衝過去,跪在地上磕頭不迭:「陛下,您怎麼了?奴婢才幾天不在,為何便一病至此……嗚嗚……」

    張苑發現每次劉瑾在朱厚照面前哭天喊地,都能收到不錯的效果,也學會了哭嚎磕頭表忠心這一套。

    朱厚照就算在病中,這會兒受刺激之下竟然直接丟下被子,從榻上躥到地下,站直身子,怒喝道:「兩個混賬東西,還不快將宮外的事情詳細跟朕說明?鐘夫人她……咳咳咳……」

    錢寧搶先一步,扶住站立不穩的朱厚照,勸慰道:「陛下保重龍體啊,鐘夫人只是暫時失蹤罷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畢竟他的家人還在陛下控制之下……逃不遠的!」

    情急之下,錢寧只顧著安慰朱厚照,卻忘了一件大事……在朱厚照心目中,一直覺得鐘夫人心甘情願跟從他,從未想過是被迫的。

    「你!」

    朱厚照回首看了錢寧一眼,一口氣不順,居然直接暈了過去。

    隨著朱厚照不省人事,乾清宮寢殿頓時亂成一團。

    太醫迅速被請來,一屋子人好一陣忙活,朱厚照迷迷糊糊用過人參湯後,才慢慢清醒過來。他神智清明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坐直身子,朝錢寧和張苑問道:「你們再說一遍,人往何處去了?」

    這反應,簡直不像一場大病暈過去後醒轉的模樣,在場的幾名太醫有些摸不著頭腦了:「陛下這是怎麼了?為何之前暈了過去,醒來後卻如此神采奕奕,卻好像病情就此痊癒一般?」

    張苑和錢寧聞言已跪到龍榻前,二人都不敢說話,心裡知道這會兒說多錯多。

    朱厚照根本沒有繼續賴在龍榻上的打算,怒火攻心之下,全身出了一身大汗,風寒似乎就此煙消雲散,感覺力氣重新回到身上,也就不太當病情是一回事,直接從榻上跳下來,「噗噗」兩腳,把張苑和錢寧踹翻在地。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們兩個狗東西,朕讓你們把人照看好,你們便是如此做事的?還不快把事情始末說出來?」

    張苑作為當事人,轉頭往周邊的太醫和太監身上看了一眼,似乎在提醒朱厚照,有些話不能當著這些人的面說。

    朱厚照往四周打量一番,一擺手:「你們都退下!」

    如此,太醫和太監如釋重負,連忙退出殿外,寢宮內只剩下朱厚照、張苑、錢寧和小擰子四人。

    張苑這才將宮外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只是他避重就輕,把鐘夫人失蹤時間一筆帶過,好似是鐘夫人一失蹤他就前來通稟一樣。

    朱厚照瞪著張苑,喝問:「著你照看鐘夫人,居然能讓她逃走?她……她作何要逃?」

    到最後,朱厚照才想起自己因為什麼而暈過去,不單純是為了鐘夫人失蹤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也是因為錢寧所說,鐘夫人的家眷被他控制在手充當人質,鐘夫人是不情願隨他才逃走。

    在朱厚照想來,自己是正義的一方,鐘夫人是因為他的大恩大德才委身相報。

    現在故事情節顯然有了根本性的逆轉,變成他強搶民女,民女不從被他以家人性命相威脅,即便這樣,還讓那民女逃走了。

    錢寧一心想怎麼才能推卸掉責任,立即回道:「陛下,這幾日都是張公公在照看鐘夫人,必然是他在鐘夫人面前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讓鐘夫人對陛下心生嫌隙,生出離意!否則鐘夫人一心要報答陛下的恩德,怎會離開?」

    「對,對!」

    朱厚照聽到這話,覺得說到自己心坎兒裡去了,點頭不迭,「必然是如此了……張苑,說,你到底在鐘夫人跟前說了些什麼?」

    張苑不斷磕頭:「陛下,奴婢冤枉啊,奴婢從開始就沒跟鐘夫人說過陛下身份,更未曾在鐘夫人跟前挑撥離間過……一直以來,卑職做事都是盡職盡責!」

    錢寧指著張苑罵道:「張苑,你早就心懷不軌,你當陛下看不出來?從陛下要提拔我當錦衣衛指揮使時,你便對身邊人說,陛下寵信奸佞……哼,必然是你在背後搗鬼!」

    張苑聽到這種栽贓陷害的話,心想:「嘿,我現在沒污衊你,你倒開始往老子身上潑髒水了……老子在市井間跟那些惡婆娘對罵的時候,你這小子還沒出生了!」

    他當即站了起來,指著錢寧破口大罵:「好你個錢寧,敢陷害咱家,咱家對陛下忠心耿耿,倒是你自以為錦衣衛指揮使之職手到擒來,在你的手下面前牛皮吹得震天響,你派去的人自以為有了你這個大靠山,平時在鐘夫人面前耀武揚威,必然是他們洩露了陛下的身份,讓鐘夫人心生畏懼這才逃走……」

    「夠了!」

    朱厚照聽二人在那兒狗咬狗,氣得七竅生煙,暴喝一聲,張苑和錢寧頓時住口,身子同時伏地。

    朱厚照用手指著二人,怒氣衝衝道:「你們兩個沒用的東西,連個女人都照看不好,現在人丟了,居然在朕面前推卸責任!你們現在馬上出宮去給朕找人,找不回來的話,自己提頭來見!」

    「是,陛下!」

    張苑和錢寧都覺得朱厚照動了真怒,要是找不回來人,皇帝殺人可是毫不含糊的。

    二人起身,正要離開寢宮,朱厚照一擺手:「回來!」

    張苑和錢寧老老實實跪下來,朱厚照道:「除了找人外,再去傳劉公公過來……若指望你們兩個沒用的東西,黃花菜都涼了!限你們在天黑前,把人找到,否則你們就不用回來了!」

    ……

    ……

    朱厚照氣急敗壞,幾欲殺人,張苑和錢寧都離開後,他兀自在寢宮內來回踱步,氣息一直沒喘勻過。

    寢宮內只剩下小擰子在旁照顧,此時耷拉著腦袋不敢搭話,只能看著朱厚照在那兒生悶氣,蜷縮著身體一動不動,以防止發出聲響讓朱厚照更為著惱。

    許久後,劉瑾才過來。

    因為劉瑾要處置司禮監的奏本,就算得到消息馬不停蹄趕來,還是耽擱時間,這又引起朱厚照的不滿。

    「老奴參見陛下!」

    劉瑾一來,便恭敬地跪在地上磕頭。

    朱厚照惱火地喝問:「朕需要人的時候,你們一個個腿腳都這麼慢嗎?劉瑾,大致情況你已經知道了吧?」

    劉瑾磕頭道:「回陛下,只是聽張公公大致一說,尚未知具體情況,不過老奴已派人去打探,並且跟順天府的人接洽,在不洩露鐘夫人身份的情況下,讓府縣衙門派人找尋!」

    朱厚照的怒氣略微消了些:「總算找到個會做事的……那你且說,朕現在有多大的機會找到人?」

    這問題,顯然不是劉瑾能回答的。

    「鬼才知道人在何處,又有多大機會能找到!能從您老人家跟前把人救走,來頭必然不小,若是謝於喬或者是沈之厚所為,怕是連一成找到人的機會都沒有!」

    劉瑾心中雖如此想,嘴上卻道:「回陛下,找到人應該是十拿九穩的事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陛下命令順天府、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人一起找尋,這件事……怕是不難!」

    「呃?」

    朱厚照聽說要動用順天府、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人,頓時犯難了。

    顯然他也知道自己跟個宮外有夫之婦胡搞,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不想把這件事鬧得滿城皆知。

    朱厚照道:「朕不想讓事情鬧大,你可還有別的辦法?難道讓你和錢寧等人去找尋,以東西廠和錦衣衛的力量還不行?」

    劉瑾犯難了:「陛下,以老奴猜想,此婦人十之七八已到了城外,這會兒要找到人實在不易,只有擴大搜索面,才有十足的把握,若只是暗中找尋的話,怕是要花費極大的工夫也未必能成!」

    朱厚照又來回踱步,顯然劉瑾所說方法已超出他能接受的範圍。

    「朕跟鐘夫人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難道你非要把朕的事情鬧到滿城風雨才甘心?」

    朱厚照突然停下腳步,瞪著劉瑾問道。

    劉瑾滿臉都是為難之色:「陛下,若您實在想找到鐘夫人,只能請一個人幫忙,此人……便是兵部沈尚書!沈尚書足智多謀,只有他才能調動大明兵馬,而且陛下試想一下,這鐘夫人能順利出逃,背後若無人相幫的話,豈能達成?只有沈尚書才能真正幫到陛下……」

    劉瑾很聰明,首先便想到如果是沈溪暗中幫鐘夫人逃走的話,這件事該怎麼解決。

    如果是沈溪所為,那他就算踏破鐵鞋也一點辦法沒有。

    就算彼此仇視,劉瑾對沈溪的能力還是很瞭解的,現在他一心想把沈溪拉下水來。

    劉瑾暗忖:「沈之厚這小子,不管這件事是否為你所為,只要你肯出來找尋,必然可找到人!除非你想讓陛下失望!」

    朱厚照聽到劉瑾的建議,臉上露出迴避之色,遲疑地道:「這件事,朕暫且不想驚動其他人,尤其是沈尚書。朕不希望讓沈尚書覺得朕平時胡作非為,還有,你幫忙調查一下,之前鐘夫人為何要舉家遷離京城,再者去看看鐘家人現在何處……」

    錢寧不小心把脅迫鐘夫人的事情說出來後,朱厚照已經對自己在這件事上的立場產生懷疑。

    他感覺到,若不是逼迫鐘夫人太甚,鐘夫人也不可能逃走。

    他心裡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鐘夫人之所以要拖延三天時間,還提出可自由出入院落,就是為了今日逃跑。

    但轉念一想,似乎又不太對勁:「若是鐘夫人存心的話,何至於要等約定的三天期限滿後才逃跑呢?若非朕昨日生病不能出宮,那朕不是跟她已成就百年之好?還是說她逃走,就是因為對朕惱恨,覺得朕辜負了她?」

    到此時,朱厚照仍舊對自己抱有一定信心,覺得自己是靠個人魅力征服了鐘夫人,而不是因為別的。

    劉瑾面對朱厚照的命令,只能恭聲領命:「老奴這就去調查鐘夫人的下落……請陛下放寬心,只要此人尚在大明境內,必然能將她找出來!」言外之意,如果鐘夫人逃出國境,他他也沒辦法。

    對劉瑾來說,找尋鐘夫人的事情純屬無妄之災。

    找到固然是好,但若找不到,自己卻要跟著受牽連,實在是吃力不討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2-28 22:26
寒門狀元 第一八五九章 死水微瀾

    鐘夫人失蹤一事,就好像憑空出現的一塊巨石,將京城官場那一潭死水給激盪出巨大的波瀾。

    錢寧和張苑都是事件當事人,找到鐘夫人之前不敢回宮,但心態卻有所不同。

    本身張苑就是始作俑者,正是他的不作為才讓鐘夫人逃走,他還奉了外戚張氏兄弟的命令,如果能讓鐘夫人就此「失蹤」的話,便會得到張氏兄弟的重用,如此一來,他的目的不再是找尋鐘夫人,而是拖拖拉拉,隔岸觀火。

    錢寧為了找尋鐘夫人,可說費盡心機,因為這關係到他的前程,如果找不到鐘夫人,他晉陞錦衣衛指揮使的事情將會就此擱置,甚至可能因此問罪,為朱厚照冷落。

    至於朱厚照所說的讓錢寧和張苑提腦袋去見,二人都不太相信。當時聽到這話確實膽顫心驚,但仔細一想,這件事總歸不全是他二人的責任,朱厚照再霸道,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失蹤而殺人。

    這件事最鬱悶的要數劉瑾。

    「我好不容易取得戰功,以為回到京城後便可把持朝政,滿朝文武只能聽從我號令,就此為所欲為。誰知道突然冒出個不相干的鐘夫人失蹤之事,這不是給我找麻煩嗎?這下可好,我不但要幫陛下找尋鐘夫人,還要承擔找不到人帶來的附帶懲罰,就怕那些政敵會拿這個來做文章……」

    劉瑾離開皇宮後,沒去找錢寧或者張苑問話,而是先趕回自己府宅。

    他要找孫聰和張文冕議事。

    孫聰和張文冕此時可謂春風得意,劉瑾回朝後二人地位急劇提升,似乎又恢復以往的榮光,朝廷大小事情幾乎都被二人掌控。

    「……公公,按照您的要求,就算陛下吩咐將地方奏本歸內閣處置,但由於公公掌管京畿六部,地方所有上京奏本一律以謄本先送到公公您這裡,而且還得將孝敬銀子送上,如此地方有什麼事務,公公都會先於內閣知曉……」

    「有些事若公公覺得不適合送到內閣,可由公公直接批閱,不過過通政使司衙門,事情就當沒發生過……」

    張文冕很奸詐,他的小聰明用在了朝廷的方方面面,成為劉瑾身邊最得力的助手。

    劉瑾黑著臉道:「就算可以截留部分奏本,甚至先內閣一步知曉題奏內容,但始終陛下將這部分政務處置權交由內閣,這是陛下對咱家不信任的體現……不過咱家暫不計較這些,既然內閣增加人手,又有焦大學士代為謀劃,先讓謝於喬那老兒得意幾天,咱家現在頭痛的是要幫陛下找到逃走的鐘夫人……」

    隨後劉瑾將鐘夫人失蹤之事大致一說,孫聰和張文冕聽了都皺起眉頭。

    孫聰道:「看來外間傳聞是真的。」

    「外間有傳聞了?」

    劉瑾有些意外,道,「沒想到民間也有風聞……這些個賤民,陛下宅心仁厚,澤被天下,他們居然敢妄議天子家事?若讓咱家知曉是哪些人嚼舌根,非將其大卸八塊不可!」

    張文冕問道:「公公,既然鐘夫人已逃走,其家人現在何處?」

    劉瑾臉色陰沉,道:「咱家出宮時才得悉,鐘夫人夫家和娘家人均下落不明,似乎被人送出城,跟鐘夫人會合,一起逃跑了!」

    孫聰和張文冕對視一眼,都感覺這件事的嚴重性。

    「公公,這事兒不簡單啊!」

    張文冕分析道,「明知道陛下對鐘夫人一往情深,甚至費盡心機才從齊魯之地將鐘夫人接到京城來,這才沒幾天,就有人出頭幫鐘家老小逃走,這事兒說起來……簡直就是欺君罔上,甚至可說是蓄意謀反啊!」

    劉瑾打量張文冕,問道:「炎光,你覺得誰有這膽量,竟敢把鐘夫人接走?」

    張文冕臉色稍微有些遲疑,思索一下,甚至將措辭都整理好後才道:「以在下看來,兵部沈之厚,還有內閣首輔謝於喬嫌疑最大!」

    沒等劉瑾回話,孫聰率先搖頭:「若說是這二人,斷不可能,文臣素來把忠君放在操守之首,有何道理跟陛下為敵?」

    「反倒是外戚黨,一心跟公公爭奪朝廷權力,有可能做出此等事來……尤其是張苑張公公作為看守者,在鐘夫人失蹤一事上責無旁貸,如果不是他蓄意縱容私放,就算鐘夫人有再大本事,怕也無法離開京城!」

    兩個答案被拋了出來,交由劉瑾從中做出選擇。

    最終,劉瑾看著張文冕道:「炎光,把你的想法講來聽聽,咱家想知道,這麼做對謝老兒和姓沈的小子有何好處!」

    光是從劉瑾詢問張文冕,孫聰便知道,劉瑾在這件事上更願意針對謝遷和沈溪,而不想跟外戚黨交惡。

    張文冕分析:「謝於喬和沈之厚素以忠臣自居,若知道陛下強搶民女,豈能坐視不理?陛下所作所為本就違背道義禮法,之前謝於喬和沈之厚反應太過平淡,暗中將人救走非常符合這兩位卑鄙無恥的性格!」

    孫聰皺眉:「炎光,你說他們這麼做是維護道義禮法,但此舉無異於得罪陛下,與儒家忠君主旨相違背……你覺得他們敢這麼做?」

    劉瑾一聽有道理,這才看著孫聰,問道:「克明,你覺得呢?」

    「回公公,以我看來,在京城只有外戚黨才擁有如此大的勢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將人送走……兵部沈尚書再有權勢,也無法控制九城防備,要送人出京城,還是一次送兩家老小出城,甚至要藏匿行蹤,談何容易?」

    孫聰顯得很自信,覺得自己的判斷才是正確的。可是張文冕毫不相讓,也堅信自己的判斷,劉瑾一時間無法下定論。

    劉瑾思考了一會兒,搖搖頭道:「不管誰做的,陛下都要求先把人找回來,之前陛下已派張苑和錢寧二人去調查,錢寧手上人手不足,張苑掌控了東廠和錦衣衛,甚至連團營兵馬都會配合他……」

    孫聰搖搖頭:「無論這件事是否跟壽寧侯和建昌侯有關,外戚勢力都不會派人幫忙找尋鐘夫人。事關錢千戶是否能拔擢為錦衣衛指揮使的大事,外戚黨再怎麼無能,也不會在這種原則性問題上妥協!」

    「如今,還是要靠公公和錢千戶來找尋……若公公覺得錢千戶不值得收攏,大可將這件事置之不理,讓錢千戶自行解決問題!」

    張文冕不樂意了:「克明兄,你這麼做,有點太過輕視謝於喬和沈之厚了吧?他二人憑何不能針對陛下,將鐘夫人送走?」

    孫聰搖搖頭:「這個問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不想跟炎光你爭吵,還是交由公公定奪!」

    劉瑾發現空氣中火藥味濃重,當即一擺手:「你二人無需爭吵,現在先不論誰做的事情,咱家都得把人找回來。克明有一點說得對,無論誰幹的,壽寧侯一定不會幫咱家,因為他巴不得看到錢寧被罷官革職,看著咱家自斷一臂……」

    「咱家現在正值用人之際,急需宮裡宮外都需要人幫襯,朝中固然有焦大學士和吏部劉尚書,宮中卻無人相助!幫助錢寧就是幫助咱家自己,若可以趁此機會將東西廠和錦衣衛,甚至團營的督軍大權拿回來,當前惡劣的局面頓時可改寫!」

    「現如今咱家急於想知道,這鐘家人從何處逃走,是南下,還是北上?」

    這次孫聰沒有回答,張文冕則迫不及待道:「回公公的話,以在下看來,鐘家人以大運河南下的可能性最高,若說北上,他們怎可能會去蠻荒苦寒之地?」

    孫聰搖頭:「就怕你我能想到的事情,背後策劃此事之人也能知曉,若這些人反其道而行之呢?」

    「無論是正道,還是反其道,總歸要找下去!」

    張文冕道,「克明兄不如多派人去城外找尋,總好過於在這裡吹毛求疵來找在下言語中的毛病!」

    雖然是孫聰舉薦張文冕到了劉瑾跟前做事,但現在張文冕為了獲取更大的利益,想把孫聰踩到腳下。

    劉瑾惱火地道:「咱家剛回朝,就發生這檔子事,若非陛下只是臨時找咱家解決問題,恐怕還以為乃專門針對咱家而為。不過即便如此,咱家很可能就此失去對廠衛的控制,咱家絕對不能袖手旁觀。」

    「這樣吧,克明你負責處置此事,至於炎光……你先將題奏過目,接下來幾日,咱家和克明都沒時間看題奏,這部分差事全部交由你負責!」

    劉瑾選擇讓孫聰辦差,意味著劉瑾最終還是覺得孫聰說得有道理。

    也就是說,劉瑾權衡之後覺得張氏外戚做這件事的可能性比較大,沈溪和謝遷在這事上得益太少,根本就沒必要摻和進來。

    張文冕最初有些不滿,但劉瑾安排他批閱奏本,甚至有行宰相之權的指示後,張文冕內心不由激動起來。

    手上有了權力,意味著財源滾滾,飛黃騰達可期。

    ……

    ……

    朱厚照一直在宮內等候消息,但一直到日落時分,都未曾有關於鐘夫人的隻字片語傳到宮裡。

    「這兩個狗奴才,實在不可理喻,把人給朕看丟了也就罷了,讓他們出去找人,現在連點消息都沒送回,是篤定朕不會砍他們的腦袋是吧?」

    朱厚照很惱火,但他有氣沒處撒,只能在那兒乾瞪眼。

    不多時,小擰子從外面進來。

    朱厚照厲聲喝問:「小擰子,說,那兩個狗東西有帶回消息來麼?」

    小擰子戰戰兢兢回道:「陛下,張公公派人回來傳話,鐘家人已舉家逃走,跟鐘夫人一樣,目前下落不明!」

    「這……這怎麼可能!」

    朱厚照怒火中燒,但凡被他看到的東西,全被他丟到地上去了。

    此時朱厚照世界觀徹底崩塌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勤政愛民的聖明君主」,但他從鐘夫人身上看到,原來自己已成為被人厭棄的昏君,甚至為了逃避他,鐘夫人能舉家遷徙兩次,而且這次還是在他嚴密監控下逃走的,無異於給了他一個狠狠的耳光。

    小擰子不敢回話,只能站在那兒低下頭,反正所有事情都跟他無關,他也不怕朱厚照派他去找人,因為誰都知道他不過是個沒用的近侍罷了。

    朱厚照發了一會兒火,最後看著小擰子問道:「現在鐘家人跟著一起逃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逃避的人,就是朕?」

    小擰子瞪大眼,回答不出朱厚照的問題。

    「也罷!」

    朱厚照一甩袖,「朕現在就想把鐘家人找回來,朕要問個清楚,朕不相信鐘夫人和鐘家人都已知道朕的身份,他們必然有什麼苦衷才會如此,朕在這件事上沒有做錯!」

    小擰子道:「陛下乃九五之尊,怎會做錯事?」

    朱厚照生氣地道:「就算是九五之尊也會做錯事,歷史上這種例子不是比比皆是?只是朕不知自己有沒有做錯事,你先搞清楚主次關係……朕現在命令你出去等候消息,朕就不信了,那麼多人去找,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

    ……

    ……

    入夜之後,宮內不是很太平。

    很多人進進出出,主要是劉瑾、張苑和錢寧派回傳遞消息的人。

    壽寧侯府內,張鶴齡才剛得到消息,知道鐘夫人一家成功逃走,這讓張鶴齡非常得意,因為這意味著錢寧將無法掌控錦衣衛,而他跟劉瑾關於權力的第一輪較量,看起來是他得勝了。

    「大哥,這件事張苑做得不錯,這老小子一看就有些頭腦……你說他是怎麼把人送出城去的?」

    張延齡在旁坐著,也顯得洋洋得意,彷彿打了一場勝仗。

    張鶴齡道:「之前只是吩咐他辦事,具體是怎麼操作的,他沒回稟!」

    張延齡冷笑道:「這老小子真有造化,本以為他就是一個不入流的混混,沒想到居然是姓沈的小子的親伯父,這件事說出來恐怕都沒人信,咱們可是一早就將他送進宮去,那時姓沈的小子還沒到京城來參加科舉呢!」

    「誰知道會是這樣?」張鶴齡道,「或許是沈家的祖墳風水好吧!」

    張延齡哈哈大笑:「是我們張家的祖墳冒青煙吧?張苑已當了閹人,根本算不上為祖上爭光,而姓沈的小子也就現在得意,將來指不定會有怎樣下場,沈家這祖墳算是廢了,或許是狀元冢呢!」

    張鶴齡聽到這話,沒發表評論,皺眉想事情。

    「大哥,這件事看來已經結束了,我就不信劉瑾和錢寧能把逃走的人給找回來,你該找機會把張苑叫來問問,到底是怎麼把人送走的。或者,讓他告訴我們,姓沈那小子是如何做到的,我等務必控制他二人把柄才可,如此將來也可要挾他們,不怕他們不就範!」張延齡道。

    張鶴齡嘆道:「現在張苑還在外面幫陛下找尋鐘夫人,要叫他來問話也不是現在,而且我們要表現出這件事跟我們無關的樣子,你回去後切莫跟人提及此事,尤其不要到外面亂說……這兩天先安份一些,日子過檢點些,等這幾天風頭過了再說!」

    張延齡笑呵呵道:「大哥憑白無故擔心,誰會覺得這件事跟我們有關?我行我素即可,如此旁人才不會懷疑……大哥,你把心安回肚子裡吧!」

    「唉!」

    張鶴齡一想確實是這麼個道理,最後幽幽一嘆,「就怕一些事,沒你想得那麼簡單,或許這會兒早就有人盯上咱兄弟二人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8-2-28 22:27
寒門狀元 第一八六〇章 朕沒錯

    當天沈溪並沒有回府,而是到了雲柳和熙兒居所,坐鎮指揮,穩定軍心,同時通過四面八方傳來的情報研判形勢。

    雲柳在休息完成後,接替熙兒完成了護送鐘家人離開京城事項……沈溪沒有讓其南下,而是直接往東邊去,準備讓這一家子乘船前往遼東。

    既然要避難,只能躲得遠遠的,若遷往南方,越往南走人口越密集,耳目眾多,難免會被廠衛的人找到,甚至可能牽累旁人。

    雲柳派出精兵強將將鐘家人送走,回來將大致情況說給沈溪知曉。

    雲柳最後擔心地道:「……雖未洩露大人身份,但就怕鐘家人察覺端倪,若被廠衛的人擒回,恐對大人不利!」

    沈溪臉色自然,道:「怕什麼?派去的人,並不知道接走的是什麼人,也沒有將我的身份洩露給鐘家人知曉,這是他們自己所做選擇,怪不得別人……等他們上船後,更是所有事情都要自己去承擔,尤其到了遼東後該如何生活,這些都不是我們需要擔心的事情!」

    熙兒站在旁邊,一臉憂色,顯然她跟雲柳都在為此擔心。

    沈溪問道:「皇宮那邊有消息傳來嗎?」

    「回大人,宮裡已派出幾撥人找尋鐘夫人,其中以錢寧和劉瑾的人搜索力量最強,如今找尋範圍已擴大到城外,但暫時不會有人往海邊去……」雲柳回道。

    沈溪道:「就算認準方向,也會有半天馬程差距。況且,劉瑾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鐘家一大家子會去遼東苦寒之地!」

    雲柳請示:「大人,之前派人打探消息時,得知張苑張公公在這件事上,似乎有意敷衍,若非他故意放人走,恐怕……鐘夫人離開不會如此順利!」

    沈溪打量雲柳,臉色略有些不自然。

    雖說沈溪不像張苑那麼怕身份洩露,但這事兒始終是人生一大「污點」,若旁人知道張苑是沈家人,就算之前沈溪未曾利用張苑獲得什麼好處,也會被人攻擊,必然會影響沈溪在朝野的清譽。

    「關於張公公的事情,不必追查了!」

    沈溪當即下令,「暫時盯著劉瑾和錢寧那邊,同時看看宮裡會做出如何反應……張苑身屬外戚一黨,在這件事上,外戚跟我們的立場一樣,都想放走鐘夫人,避免錢寧坐大,白白便宜閹黨。」

    「即便劉瑾掌控司禮監,但沒有廠衛為虎作倀,他做起事來就需要夾著尾巴,這符合外戚的利益!」

    「是,大人!」

    雲柳未加細想,恭敬行禮領命。

    沈溪看了看熙兒和雲柳,道:「你們姐妹忙碌一整天,該休息了,我先回去!」

    沈溪起身將走,雲柳問道:「大人不在這裡留宿?」

    言語間,雲柳嬌顏緋紅。

    她在邊關許久,剛回到京城,無論是她自己,還是熙兒,已許久未曾承恩澤於沈溪。

    沈溪淡然一笑,道:「你們沐浴更衣,上榻等待吧,我這會兒要回兵部衙門等候消息,若到半夜未有宮裡的消息,到時候便會過來與你們相聚……就怕陛下突然找尋,這才是最麻煩的!」

    ……

    ……

    紫禁城,文淵閣。

    這天晚上,內閣首輔謝遷留在宮中輪值。

    他故意跟王鏊調休,也是他知道皇宮外出事了,於是主動留在宮裡查看情況。

    夜色濃重,謝遷沒事便出去到文淵閣門口看看,因宮禁森嚴沒辦法走遠,但在文淵閣周圍轉轉還是可以的,他非常想知道乾清宮那邊的消息。

    一名老太監走了過來,道:「閣老,夜風太涼,眼看已入冬,您還是回去歇著吧!」

    「內宮那邊,可有消息傳來?」謝遷問了一句。

    供職於文淵閣的這名老太監搖了搖頭:「內宮有人進出不假,但不知具體情況如何,小人更不知閣老說的是什麼事!」

    謝遷點頭,他知道宮裡人都明哲保身,就算知道什麼,也未必會說出來。

    他折身回去,到公事房坐下,想拿起地方上呈遞的奏本看上一眼,卻發現有些力不從心。

    「也不知鐘夫人失蹤之事,是否跟之厚有關,就怕這小子胡來……之前沒勒令阻止他,萬一因此觸怒陛下就麻煩大了!」

    謝遷很著急,開始為沈溪擔心起來。

    「若人就此失蹤的話,可謂皆大歡喜,就怕人剛逃走又被逮回來,那時就會牽連無辜!陛下登基以來,胡作非為的事情做了不少,之前至少還能恪守一些原則,但這件事一出……怕是陛下要原形畢露了!」

    謝遷坐下來沒一會兒,又站起身來,出了門口,這次連那老太監都不再出面勸阻了。

    「若這會兒去見太后,不知效果如何?」謝遷琢磨開了,「這時去見太后,怕是會有叨擾之嫌,太后如今清心寡慾,讓她涉入朝爭,實非人臣所為……但陛下行為舉止不當,始終需要有人規正!」

    ……

    ……

    朱厚照苦等一夜,未有關於鐘夫人的任何消息傳來。

    臨天亮時,朱厚照終於熬不住,先去睡了,為了鐘夫人他可說達到廢寢忘食的地步。

    一直到次日中午,朱厚照醒來,在他勒令下,錢寧和張苑從宮外回到皇宮,朱厚照在乾清宮寢殿見到二人。

    「……你們可真有本事啊,朕派你們去探尋鐘夫人下落,你們一去便是一夜,半點消息都沒有,朕在這裡等著你們回稟,你們將朕的信任當作兒戲,誠心要朕好看,是吧?」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們把人看丟了也就罷了,現在廠衛傾巢而出大規模找尋,居然沒有任何線索?!

    錢寧和張苑心裡都在叫屈,尤其是錢寧。

    錢寧心說:「是陛下您讓我們找不到人不許回來,甚至還威脅說要砍我們的腦袋,現在又怪責我們不回來通稟,這算哪門子道理?」

    乾清宮寢殿內異常安靜,張苑跪在那兒,心情相對好一些,因為現在錢寧和劉瑾都被捲入其中,說起來他之前應允張鶴齡的事情已做到,皇帝跟前一幫寵臣都受牽連對他來說反而是好事。

    朱厚照道:「說,現在查到什麼了?就算沒把人找到,總歸該知道人往何處去了……現在派了多少人找尋?」

    錢寧看了張苑一眼。

    因為二人在找尋鐘夫人上並不是動用相同的力量,錢寧指望張苑那邊能探知一些線索。

    但他發現張苑一副老神在在事不關己的樣子,錢寧意識到對方是在隔岸觀火,在這件事上根本不可能幫上他忙,於是憤憤然道:「罪臣本就只是錦衣衛千戶,手頭人手有限,之前都聽從張公公調遣。」

    張苑一聽傻眼了,好麼,你這傢伙分明是不遺餘力往我身上潑髒水啊,簡直一點臉都不要了!

    就在張苑想出言反駁時,朱厚照人已經走到跟前,毫不客氣一腳踹到錢寧身上,直接將其踹翻在地,罵罵咧咧道:

    「你個沒用的東西,朕讓你去找尋,你說要去找順天府和地方衙門相助,現在卻只想推卸責任……朕以前真是瞎了眼,相信你這狗東西!」

    錢寧剛從地上爬起來,又被怒不可遏的朱厚照踹倒。

    張苑雖然沒轉頭去看,但就算聽個聲響,心裡也覺得解氣。

    讓你姓錢的不把我放在眼裡,出了事還想把責任往我身上推,你真當陛下沒腦子,會聽從你的讒言?現在遭殃了吧?

    張苑還在沾沾自喜,朱厚照側目打量他:「張苑,你調查出什麼結果來?」

    張苑面色變得非常難看,磕頭不迭道:「回陛下,奴婢查到,鐘家人早在前一天晚上便收拾好馬車,天亮城門剛開啟時便從崇文門出城,往城南方向去了,奴婢已派人去追趕……」

    朱厚照道:「什麼,鐘家人早有準備?他們……這是做什麼?鐘夫人不是已經跟鐘家沒半點關係了麼……」

    張苑繼續磕頭:「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

    這次就算朱厚照很生氣,也沒遷怒張苑。

    在朱厚照看來,錢寧不但沒把事情做好還一個勁兒地推卸責任,張苑這邊至少做了一點事情,把他想知道的事情查出來了。

    鐘夫人逃走,鐘家人跟著一起逃走,顯然鐘夫人要去跟鐘家會合,那他之前所堅持的正義性就不復存在,鐘夫人一家是把他當作瘟神一樣在躲。

    「陛下,您息怒!」

    錢寧在旁勸慰,不知道自己是在火上澆油。

    錢寧跟劉瑾不同,他不知什麼時候朱厚照想聽怎樣的話,在琢磨朱厚照心理上不如劉瑾,甚至不如張苑老練。

    朱厚照怒斥:「你們兩個狗東西,繼續去找,現在既然知道鐘夫人和其家人南下,那就去南下的路上堵他們。朕把話撂在這裡,誰把人找回來,他想得到怎樣的賞賜都可以,若找不到的話,你們倆必死無疑!」

    ……

    ……

    張苑和錢寧又去了。

    朱厚照好像鬥敗的公雞一樣,坐在那兒,精神萎頓,連句話都不說。

    之前他便在病中,由於遭受劇烈刺激使得精神亢奮,彷彿病情已痊癒。但此時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飽受打擊之下精氣神一下子垮了,病情好像更加嚴重,整個人都有些魔障了,小擰子幾次上前問詢情況,朱厚照一個字都沒說。

    憋了半個多時辰,朱厚照終於動了,回到龍榻上,卻不是躺下休息,而是趴在那兒一點聲音都沒有。

    許久之後,小擰子過去查看情況,隱約聽到有哭泣聲傳出。

    這可把小擰子嚇得不輕,趕緊退到一邊,如果被誰看到皇帝脆弱的一面,表面上看似乎跟皇帝關係更親近了,但實際上知道帝王秘密的人一定沒有好下場。

    朱厚照愛面子,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脆弱和無能!

    乾清宮寢殿內一片寧靜,沒人說話,一直到晚上,等天色完全黑下來後,朱厚照睡了過去,小擰子連忙出去傳太醫過來。

    太醫院的人雖然來了,但一直在寢殿外等候,上更時分,朱厚照醒來,用孱弱的聲音問道:「小擰子,什麼時辰了?」

    小擰子這才點亮燭火,走到龍榻前道:「陛下,已是初更時分。」

    「還沒有消息嗎?」朱厚照繼續問道。

    小擰子低下頭:「張公公和錢千戶未歸,也未派人回稟。」

    「唉!」朱厚照嘆了口氣,道,「這件事,好像朕真的做錯了,小擰子,你覺得朕所作所為是對還是錯?」

    這個問題,小擰子可不敢隨便回答,但現在朱厚照是最脆弱的時候,他跟皇帝一起長大,朱厚照遇到困難,小擰子覺得自己沒理由迴避,於是安慰道:

    「陛下,您乃九五之尊,您要得到女人,沒有對錯之分……鐘夫人這麼做簡直是褻瀆真龍天子,罪該萬死!」

    朱厚照嘆息道:「唉!罪該萬死說不上,人家也有選擇的權力嘛,只是朕之前太過天真,以為鐘夫人是在躲避什麼厲害的仇家才逃到齊魯之地去,不想給朕帶來麻煩,現在朕才知道,原來朕便是鐘家人一直躲避的那個……」

    說到這裡,朱厚照語氣中帶著滄桑。

    「但朕不覺得自己做得有什麼錯,朕長這麼大,難得喜歡上一個人,這難道有錯?朕為鐘夫人做了很多事,當初鐘家得罪權貴,朕出手相幫,可是誠心誠意的,未曾有過別的念想,甚至只是想多飲她一杯茶罷了,她至於如此絕情?」

    小擰子自小便閹割入宮,對於人世間的情感不是很明白,不敢隨便插話。

    朱厚照道:「也許你說得對,朕沒做錯,朕是皇帝,朕要得到哪個女人,是那女人的福氣,朕會賜給她榮華富貴……人生在世,不就是求個錦衣玉食嗎?朕賜給她就是……現在不是朕負了她,而是她負了朕!」

    小擰子心道,陛下這番話是在為自己開脫啊。

    雖然小擰子內心未必完全贊同朱厚照的說辭,但還是俯首帖耳:「陛下,您說得對,是那女人辜負了您。」

    朱厚照忽地坐起來,把小擰子嚇了一大跳,朱厚照捏著拳頭道:「朕現在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鐘夫人,朕想得到她的解釋,如果她不能說服朕,朕就會強行把她留在身邊,作為朕的臣民,她沒有資格拒絕!」

    小擰子從小便是作為皇家奴才進行培養,覺得朱厚照這話說得沒有毛病,但潛意識卻告訴他,朱厚照做的事情,違背了人世間最基本的道德規範。

    你是君王,也沒資格強搶民女。

    突然,朱厚照話鋒一轉,道:「不過,要指望張苑和錢寧這樣昏聵無能之人找到鐘夫人,實在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到現在劉瑾也沒來跟朕通稟,顯然他那邊也沒什麼思路……如今唯一能幫到朕的,便是兵部沈尚書,他神通廣大,什麼事都能幫朕完成。」

    小擰子一聽,瞪大了眼睛,顯然並不覺得把這事兒告訴沈溪是好事。

    「陛下,時間已經很晚了,您早些休息吧,躬體有恙,若休息不好,會留下病根!」小擰子勸說道。

    朱厚照一擺手:「朕只是偶染風寒,並無大礙,現在朕的心病亟待醫治,你去傳話,著兵部沈尚書來見,朕有些話要對他說!」

    小擰子腳下彷彿千鈞重,根本不想把這件事告訴沈溪。

    「沈尚書那是何等氣度之人?這件事本來就是陛下違背世俗道德,若跟沈尚書說,那陛下以後怎麼在沈尚書面前保持威嚴?」

    「為什麼不去?」

    朱厚照見小擰子面色遲疑,不由厲聲喝問。

    小擰子跪下來,衝著朱厚照磕頭:「陛下,您實在不宜接見沈尚書,沈尚書知道了,一定會怪罪您,這件事也會為天下人所知!」

    朱厚照神色堅定,道:「朕已說過,這件事朕沒錯,是那女人辜負了朕對她的一片深情,現在朕只是想把人找回來,跟她當面問個清楚,沒有為難你或者是沈尚書的意思。」

    「現在朕不需要你來提意見,你沒資格,你只需聽從朕的命令,去將沈尚書請來,這便足夠了!若你說三道四,朕連你一起懲罰!」

    小擰子啜泣起來,心中對朱厚照隱隱也有些失望。

    但他還是遵命退出寢殿,整理好衣服,匆忙離宮去兵部衙門找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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